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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情况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听说第戎一条面包已经卖30苏了。”弗朗索瓦议论道,“闹得相当严重。一开始针对面包店,后来基本上是去砸抢磨坊主和大佃户。他们中有一些人罪有应得,故意囤积粮食,不肯按时上市。听说一天至少有三、五起抢劫,都是聚集起来的饥饿民众所为。可以称得上是骚乱了。”
“这么严重?”沙特尔眼珠一转,开始思考自己能从中做些什么。
“依我看,这都是国王的错。他任用了错误的人,推行了错误的政策。他容忍**的垄断商人,容忍地方总督不作为。第戎地方高等法院也觉得是国王的错。”弗朗索瓦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他们怀疑是国王和杜尔阁、泰雷联合起来密谋制造了饥荒,好暗中卖高价粮牟利。”
沙特尔对这种低级阴谋论暗中嗤之以鼻;不过越是低级大众就越容易相信。他相信这个说法接下来会出现在街头巷尾;即便没有,他也会让传单散布巴黎四处的。
“不过只要火不烧到巴黎,对国王就不痛不痒。”弗朗索瓦又评价,“巴黎人看不到的东西,那就是不存在的。就算第戎的事闹大,出动了军队,仗不打到凡尔赛宫外,又能有什么用?都只是第戎法院和政府的问题罢了。”
沙特尔心一动:“说的也是。假如第戎人想讨要说法,非得来巴黎不可。”
还有什么比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民在凡尔赛宫前情愿更能打击国王声望的?假如引起骚乱和镇压,那就更加美妙了。
“你可真是我的益友。”沙特尔由衷地说。
弗朗索瓦目光满含深意:“你也是。”
“‘面粉战争’推迟一年爆发,”玛丽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食欲不振,睡眠也变少,“这就是我们辛苦努力之后的成果。如果大革命改在1790年,那我一点都不会奇怪。”
郎巴尔安慰道:“现在还没到‘战争’的程度呢,只是一些骚乱。改革政策起了一些作用;杜尔阁和泰雷也会尽全力维持稳定。”
玛丽动作有些粗暴地推开面前的白瓷茶具;这些太过精致的东西看了就烦:“他们的处境也不太好。宫里那些人的说法你听到了吧?”
“他们都是一些担心被触动利益的寄生虫,”郎巴尔摇头,“都把骚乱归咎到杜尔阁的改革上。难道他们就没看到,现在之所以出现这些问题,正是因为没有早些改革吗?”
“但国王最常接触的也是这些人。如果处理不好,杜尔阁很可能下台。而除了指望他们,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才是玛丽真正气恼的地方,“我们没有权力。”
“我们可以以你的名义在凡尔赛宫开一个募捐舞会,支援救济院。”
“好吧。但愿能起到一点效果——宫里不少人觉得蛋糕比面包便宜呢。”
“但看在王后的面子上,他们会捐点什么的。”郎巴尔笃定地说。
第212章 上帝的规则()
没等拿着镰刀、铲子、锄头、大棒的队伍靠近,他们就发现仓库门已经打开了。
大着胆子留下来的男主人强自镇定,用颤抖的声音向走在最前面的人哀求解释:“我家的谷子昨天就卖光了,我没有私藏囤积;价格也都按照你们的要求。不信问一问附近的市场上的人,他们都知道。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领头者头发剪得短短的,留着深棕色的胡子,最让人注意的则是那双小眼睛,明亮有神。他打量他一眼,没有马上承诺什么。
他叫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低头吩咐了几句;小男孩伶俐地跑开,离开了队伍,跑向旁边看热闹的人群。
过一会儿,他跑过来,向小眼睛领头说了什么。
小眼睛点头,走到男主人面前:“你说的是实话。今后你和你的家庭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了。”
说着,他高举手臂,向他的队伍和围观者大声宣布:“这位农场主回到了诚实和善良的道路,愿上帝祝福他!”
人群爆发出喝彩和欢呼声;被点名的农场主那张还余留着恐惧的脸涨红了,至于他心中是在发出诅咒,还是果真被这热烈的场面感动,就只有上帝和他知道了。
队伍巡查的下一家没有得到相同的待遇。
同样是空空的仓库,小眼睛的耳目查到他们没有低价卖出,而是趁夜转移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他们留下了一个毫不知情的佣工,一家人坐着马车逃跑;佣工在冲突中受伤,而马车也被拦截包围了。
“求求你们了,如果按照你们制定的价格出售,我会破产的!”农场主苦苦哀求。
“有不少农场主已经做到了。”
“他们有余钱可以抵消亏损,”他大声地辩解,声音苦闷而愤怒,“我们家从来只挣本分钱,根本没有那么多余裕。”
“很显然你的马车不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小眼睛冷笑一声。
“这两匹马都是普通的马,马车也是最便宜的款式!”
“而且我们这些人连耕田用的老马都养不起,你在跟我们装可怜?”领头人的眼睛里放出怒火,“看来需要通过一些惩罚,才能让你明白自己的错误。”
在躲在车厢里瑟瑟发抖的妻子和女儿面前,农场主被殴打得遍体鳞伤。她们不停地流着泪哀求,但没有一句被听了进去。
慢吞吞地看了一会儿,小眼睛让打手们停下来:“我不忍心将你的妻子卖出去。”
他说的是“典妻”,别的男人给一位丈夫一笔钱,把他的妻子合法地领走,成为她的新丈夫。如果三方自愿,则皆大欢喜:民间时常以这个方式让女方离婚再婚;同时亦可以想象会有多少强迫发生的惨剧。
“给我一个理由不那么做。”小眼睛说。
满脸是血的农场主意识恍惚了一会儿,才猛地清醒过来,忍住胸口的闷痛咳嗽着说出了粮食存放的地方。
小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之后,高举手臂:“上帝见证,公正的审判已经完成!”
梅甘就站在欢呼的人群中,满腔满足、喜悦、成就感。
自从这个名叫法比安的男人出现后,用梅甘自己的话来说,“队伍就像样多了”。
人更多了。法比安是带领另一个镇上情愿者过来的;眼见队伍扩增,原先一些胆小怕事的人,也改变主意加入了。
办事也更有章法了。
原先梅甘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该干什么,只是跟着人群,大家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去哪一家她就去哪一家。最开始是和磨坊主、农场主或者大佃户吵架、对峙,通常没几句话就吵崩了,失控了,激愤中大家开始砸仓库、抢粮食。有好几次他们只是看到仓库模样的地方就开始闯,直到发现这里根本不存粮食。
法比安的队伍则带来了规矩。他宣称,这样下去只会被大家视为暴民,被唾弃被鄙视。而他在另一个镇的做法完全不同。
“我们制定规则,保护遵守的人,审判和惩罚不遵守的人。”
他们会事先打听好这一带有多少个可能存粮的家庭,而后带着队伍上门“催促”他们将存粮上市。法比安坚持不能白抢:“我们不是劫匪,我们是遭受不公而希望生存下去的人。我们愿意遵守合理的规矩来获得需要的粮食。”
——当然,售卖价格由法比安说了算。这个价格甚至比平常年景还要低一些。
“我们是正义的,道德的,受上帝护佑的。”
说来可能让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口号,比□□裸地宣称为利益而行动更能吸引人——它告诉你你是“正确”的;有什么比你所做的事不停被人正面肯定更鼓舞人呢?
那些胆小怯弱的,因为“正确”而变得大胆;那些原本就无所畏惧的,更因为“正确”而充满干劲。
梅甘就像是烧起来的一团火焰,如今火焰中添加了煤炭,便烧得更持久、更稳定。
不只是她,这场在第戎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女性参与者多得难以置信。她们呼朋引伴,放下纺机或针头,拿起临时充数的武器,彪悍得像一头头母狮子。
“我们主动控制了自己的行动,”队伍在途中休息时,法比安对他几位朋友、也是目前队伍中的重要人物说,“应当能降低当局对我们的戒心。我希望把现状维持到五月,到时候假如这场危机不结束,便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的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只有一个,不同以往地面露忧虑。他是一个神父,自愿加入队伍之中提供神的服务,很受敬重;他一直在建议大家怀着对主的敬畏之心,依照道德准则来行事。是支持法比安建立规则的重要人物。
面对法比安的询问,他回答:
“我们曾经只是到处抢劫——恕我直言,跟普通强盗差不多。但谁也没听说过当局会认真对付强盗。可现在我们的规模越来越大;更重要的是组织越来越规范。这么说吧——”他想了想,“在一个盆里装满水,朝人泼过去,顶多只是有些不愉快;但假如它结成了冰,再砸过去就是要死人了。我们越是用纪律约束队伍,队伍的凝聚力就越强,力量也越大,就像水变成了冰。当局会不会比以往更加警惕我们?”
众人死寂。片刻之后,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喊:“管它这么多干什么?既然力量便大,我们就更不怕他们了!”
“万一军队来呢?”
“怕什么!那些军官大佬我不知道,普通步兵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的无套裤汉?我一个朋友被强拉入伍,结果整天混日子,想着该怎么逃跑。这样的军队,我们怕他个鸟?”
“就算纪律散漫,他们也有枪和炮。”
那个人就没了声音。
“神父,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立刻解散,各自逃跑吧?”
神父沉默一会儿:“到巴黎去,向国王请愿。”
“什么!”有人跳起来,“那可是全法**队最密集的地方!你是要把我们送到断头台去吗?”
“你没有听说吗,国王和大臣联合起来从小麦买卖中牟利!听说有人写小册子揭露这件事,结果被秘密警察抓捕了!”
法比安不悦地重重咳了一声,众人才勉强安静下来。
“神父,请继续。”
“巴黎的军队最多,所以在那里,我们不能算是大威胁,也就不太值得立刻花大力气消灭,这是第一。第二,就算国王不答应我们的请求,不是还有王后吗?仁慈的她难道不会怜悯我们吗?只要让她知道我们都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说到这里,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神圣而敬畏的表情。他纷纷点头,表示听说过王后帮助穷苦人民的那些故事。
法比安更为稳重:“就算到了巴黎,我们的声音能传到王后那里吗?”
“好问题,非常好的问题。我们不单要确保王后能听见,还得确保不会有人误解扭曲我们的意思,把我们当成十恶不赦的恶人。”
这句话说得在理——大家全都赞同。
“所以我们要见到王后,当面向她情愿。”
“王后会见我们吗?”一个年轻的声音半是兴奋半是质疑地问。
“所以我们要讲一点策略。我们在凡尔赛宫面前静坐,要求见国王和王后,这个要求他们当然不会答应。然后我们退一步,只请求见王后,他们就很有可能答应了。”
“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招数吗?”有人笑道。
“事实证明讨价还价的适用范围大于买卖商品。”神父和蔼地笑了笑,“法比安,你怎么说?”
其他人的笑声也停止了,所有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到他们的领头人身上。
法比安的小眼睛眯缝着,几乎成了一条线。
心底一个部分隐隐觉得不妥,但思来想去,他想不出问题在哪里——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普通农民罢了。
面对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抛掉那些顾虑——瞻前顾后的人原本就不可能站出来当领袖。
“好,我们去巴黎!”
第213章 “起义”()
梅甘已经和队伍里几个家庭主妇成了好友。在去巴黎的路上,她们相互关照着。
她原本顾虑重重:巴黎太远,家中还有孩子,如果她走了,丈夫照顾不了孩子呢?
然而见丈夫毫不争气,不停用此行有多么危险来阻吓她,她的逆反心也越胀越大。
“今天不是你去就是我去,否则三个月后大家也是饿死。”她大声说。
看着男人那支吾的神色,她心中念头越发坚定。
像梅甘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不少女性是家中无子,夫妻干脆一同上阵;也有寡妇,甚至还有一个老妇人,因为无人赡养,干脆走了出来。
梅甘原以为去巴黎的路上,最大的问题会是饮食;结果却很是容易:每经过一个城镇,好像已经事先查探好了当地的仓库位置,他们所做的事就是去开仓卖粮。当地同样忍受着高物价的居民热烈欢迎他们,在路边朝他们欢呼,更有一些从他们未曾经过的地方跑来投靠,仿佛整个勃艮第省的人都想加入他们。博韦、博斯、布理,哪儿都有人来。
快要接近巴黎的时候,法比安已经放弃去估算整个队伍有多少人了。他们不是军队,组织相当松散,队伍延绵几公里,时断时续,常常走着走着有人离开或掉队,又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混入其中。
“从骚乱的征兆显现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巴黎发生了大约100起相关冲突。”警察总监勒努瓦面色严峻地报告。
“全国各地的总督也报告了同样的情况,加起来总计213次,其中一大半发生在勃艮第,特别是第戎(勃艮第省会)。”国务秘书弗里利埃抹掉头上的冷汗。
“勃艮第那些造反者已经组织起来了,据说正在向巴黎进发。应当立刻动用军队镇压。”首相莫尔帕的脸部线条紧绷着。
“慢着,还不能这么快就将他们定性为‘造反者’,”杜尔阁说,“据我所知,他们大多是一些走投无路的贫苦人,也是陛下的臣民。应当确定他们是否有反抗陛下的意图后,再做出定性。”
“假如他们只在地方上小打小闹,等国王的救济发放后就乖乖回去种田、干活,说是贫苦的第三阶级,还算有说服力;但现在情况显然不是。他们大逆不道地想要来进攻巴黎,这就是造反。”艾吉永立刻反对。
舒瓦瑟尔心中好笑,又有些敬佩起杜尔阁来。比起政客,这位现任财相更像一个学者,政治嗅觉迟钝得可怜,人又太过正直。这些人到底是“造反者”还是“走投无路的穷人”,定性的结果除了影响到处理应对措施,还对杜尔阁和泰雷的前途有莫大影响。
如果是“造反者”,说明他们心怀不轨,不管谷物价格贵贱,都会起事;否则,就说明谷物价格失调直接造成了这次骚乱,杜尔阁和泰雷难辞其咎。
莫尔帕和艾吉永是暗中维护手下得力干将;谁想到杜尔阁脑子这么“轴”?
舒瓦瑟尔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应该详细了解再下判断。就我们如今所知,这些可怜人的主要侵扰目标是粮仓或粮店,而不是各地的总督府或高等法院。”
艾吉永立刻反驳:“难道你没有听说,他们所到的地方,抢劫、□□也增多了吗?而且针对的都是富裕家庭。巴黎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而凡尔赛更是全欧洲最美丽豪华的宫殿。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凡尔赛宫,我绝不会意外。”
“骏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