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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易十五面前,梅西大使宣读了特蕾西亚女王的亲笔信。
老国王知道这一次理亏,对梅西的态度相当和蔼,满口答应,我们的王储妃一定百分之百安全。
等梅西离开,他脸上立刻布满阴云。
在此之前他已经发过一大通脾气。王储妃被刺杀,这简直就是往他脸上扇的一个大耳光;如果玛丽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法奥同盟也就不用想了。
他下了三个命令,一是严令警察局和军队彻查刺客,并剿灭卡图什一伙盗匪;二是重金奖赏保护了玛丽的一干人等;三是高价悬赏相关线索。
这是明面上的动作,主要是为了做给各国、尤其是奥地利看。
接着,他把黎塞留和艾吉永叫进宫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我闭着眼睛装瞎,放任你们对付王储妃,目的要和和气气地离婚,不是让你们干这种愚蠢到家的破烂事!就算我不满意这个孙媳妇,她嫁到王室来,就是王室的一份子,谁敢朝她动手,就是朝王室动手,明白吗!这条界限划在这儿,任何跨过去的人,都得遭受十倍百倍的报复!”
黎塞留深知路易十五的脾气,眼神阻止着艾吉永,半句也不申辩,等对方发泄过了,才哀痛地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希望陛下彻查,还他们的清白。
“真的不是你们?”
艾吉永早就想一吐为快:“陛下,我确实厌恶王储妃,尤其是厌恶背后的奥地利。为了您和法兰西,我们每天战战兢兢,生怕一个奥地利女人骑到法国的头上来。可是,就算我们恨不得她早点滚蛋,也不至于想杀她!假如她已经严重危害到您和王储,我们自然会拼死除害,可是现在,她远在朗布依埃,形同放逐,对您根本造不成半点危害,我们怎么还会铤而走险,办这种实力不讨好的事?”
老国王眯着眼睛,评估什么似的打量他们。
“我也可以对我主发誓,我们绝对没有下令给任何人,去刺杀王储妃。”
半晌,路易十五才点头:“说的也是,是我误会你们了。我也是担心你们一时想不清楚,做出错事来。既然不是你们,那就好办。我准备里里外外地查清楚这件事情,任何有嫌疑的都不会放过。你们该避嫌的就避嫌,不要撞到枪口上。去吧。”
事实上,他不相信他们的说辞;但也不打算真的惩罚他们。这句话,多半是在提醒他们把手尾收拾干净。
黎塞留和艾吉永也心知肚明。
然而这一次,国王确实料错了。
“不是我们,也不是杜巴利夫人——她没有必要隐瞒我们——那么还能是谁?普鲁士?英国?俄国?假如法奥同盟破灭,他们得利最大。”
黎塞留摸着胡子,满是皱纹的脸紧绷着:“有可能。但也不要忘了国内。还记得‘闹鬼事件’时,我们发现还有另外一伙人想要对付王储妃吗?”
“您是说他们再一次出手了?”
“只是猜测。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无论谁能杀掉王储妃,对我们都没有害处。更关键的是,陛下需要替罪羊。而且幸运的是,他没打算拿我们开刀。那么,他会找上谁?”
他们揣测的对象,路易十五下令道:“去把泰西尔叫来。”
不一会儿,“小黑屋”的负责人就来了。
“小黑屋”的正式称谓是“通信机密处”,职能是秘密检查所有可疑对象的往来信件,也是隶属于国王的特务机构。简单地说,机密局对外刺探,小黑屋对内监控。
泰西尔并不是贵族,这从他名字中间没有“德”就能看出。他出身中产阶级,曾经在维拉耶通信公司担任过副手,后来被国王雇进小黑屋。他和维拉耶通信的关系明面上结束了,实际上相互勾连;后者为前者筛查信件提供帮助,以获取国王的支持——他们担心路易十五心血来潮,像曾经的神圣罗马帝国或现在英国那样,政府出资弄一个邮政系统,私人公司的地位便不保了。
泰西尔已经猜到老国王为什么找他——王储妃被刺第二天,整个巴黎就都知道了。
“所以,你们事前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国王目光晦暗不明,一字一句地问,“你们监控的那些人,就一点异动都没有?”
泰西尔把头压得很低:“我们能监控的只有透过维拉耶公司传递的信件,更多的私人信件只能通过贿赂他们的仆人、使女获得,同时又不能惊动本人,能查到的实在有限……”
“所以,任何奇异的动向都没有?一个也没有?”国王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
泰西尔一个激灵,忽然明白过来。
“有,异常当然是有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跟王储妃的被刺无关。”
“表面看起来无关,也许挖一挖就有关了。现在回答我,一个异动的都没有?”
“这……我们所监控的那些可疑人物,都或多或少有些异动,但背后有什么联系,不是我们能看透的,唯有陛下以您过人的智慧,才能洞察明断。请陛下指点,是哪个人比较可疑?”
哪一个可疑,哪一个就有证据;就算没有,最终也是会有的。
老国王脸部的线条和缓下来。总算泰西尔还没有笨到家。
一个打击政敌的绝佳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枫丹白露,大费拉拉行馆。奥尔良公爵粗胖的手指捏着信纸,微微颤抖。他脸色涨红,两眼瞪出,头发几乎要立起来。
“那老家伙,竟要拿我开刀!”
第88章 关于信任()
朗布依埃城堡坚决地为阿妮珂提供了一辆马车;本心来说她是想拒绝的。马车的速度不如骑马,而且有马夫在,行事也不大方便。但她不能拒绝——安排马车是王储妃亲自授意的,很明显是想要确认她之前坦白的住址是不是真的。
她决定要取信于她。
从娴静怡人的田园进入吵闹的城市时,她心中仍在考虑刺客的问题。
神父与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同伙?
假如是,那么派来刺客的人无需考虑,就是坐在法兰西王座上的那一位了;但假如答案为否,这就值得探究了。
也许并非公事,只是私仇?
阿妮珂很快否定。王储妃年纪还轻,即便与人有过纠纷,也还不至于积怨至此。
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法国派了——其中杜巴利夫人与王储妃公私上都有龃龉,动机最强烈。但别国势力也不无可能。
据博伊队长说,除了一些可能有指令作用的意义不明的呼喝之外,刺杀者全程都没有讲话,因此也无从辨认口音;服装上没有特殊之处,武器是法国流行的普通样式,要买到手不难。至于样貌,也没有特殊之处。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动作训练有素、干净利落,绝不是乌合之众。但假如考虑到雇佣兵的存在,倒也不能判定他们一定来自某**队。
结果,这伙刺客竟然没有一样可以辨认的特征。这倒是让阿妮珂有一个猜想——刺客说不定是外国人的。如果是法国人,没有必要特意掩饰到连国籍和人种都抹平的程度。如果法国派担心被查出来,想要栽赃给外国,还不如找一些雇佣兵,瑞士人、德国人甚至爱尔兰人,随意选择。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阿妮珂回过神来,发现街边已经是熟悉的景色。橘色的霞光斜斜地落在白色大理石门柱上。
“夫人,到您的住处啦。”马车夫恭敬说道。
阿妮珂应了一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门房迎上来。
“您终于回来了!”
他扶着阿妮珂下车,而管家从大门出来,替她付了小费,领他进门。
“那个马车夫一直看着我们吗?”
这个管家是沙特尔伯爵的人,知道不少内情。
“是的,夫人。”
“现在他走了吗?”
“是的——不,他换了个隐蔽地方,仍然盯着我们。”
阿妮珂点头:“不用理会他,我们照平常活动。他要确定我确实住在这里才会走。”
门房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了?”
“那位阁下有留言,让您回来之后即刻到他的行馆见他。”
难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等三十分钟。如果三十分钟后这个人还不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幸运的是,马车夫十分钟后就离开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抓紧时间整了整仪容——毕竟刚刚舟车劳顿,她得以一个更完美的状态去见情人。
她让管家去叫马车,得到的回复是早已备好。这是沙特尔早就吩咐好等在这儿的。阿妮珂微笑点头,原先有些忧虑的心情里注入一道阳光。被情人如此需要和关照,是一种愉快的感觉。
坐进摇晃的马车,她不禁出神。
今天她先后坐过两辆马车;前者属于王储妃,后者属于沙特尔。前者出于猜疑,后者出于体贴。
不得不承认,玛丽表现出了她的气度——甚至连她的情人也不具备这一点——但终究,还是沙特尔能给予她信任,这是金子也换不来的。
只是……
离开前与假神父的对话浮现在耳边。
“那么,从今以后,我们就在同一个战壕了。”维耶尔扬着漂亮的笑容,一脸理所当然,好像从来没打算动手杀过她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文字上的意思。你帮王储妃,我也帮她。”
阿妮珂露出假笑:“身为法兰西公民,这是理所当然事。”
“看来你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你的任务不是接近沙特尔公爵吗?我就告诉你一个独家情报好了。”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阿妮珂心中警铃大作。假如她的情人真的有什么致命情报泄露,她必须帮他补上这个漏洞。
“最近公爵阁下时常往路易大帝学校跑。每次离开时,都会带着好主意出来。”
“……我不明白。”
“学校里有一位神秘的智囊,”维耶尔指指脑袋,“为他出谋划策。假如你查出那个人是谁,王储妃殿下一定会相当高兴。”
“你自己不查吗,‘雅诺’?”
“查过,可惜没有收获。你现在与他关系亲近,说不定能完成我都完成不了的任务呢。”说完,神父冲她眨眨眼,笑着离去。
阿妮珂还是搞不懂,他说的话到底是真的,或者仅仅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智囊,沙特尔不可能没有提过;但这番谎话对假神父能有什么作用?
路易大帝学校声名远播,是全巴黎乃至全法国最优秀的学校之一,由国王赞助,是克莱蒙大学——同样是巴黎数一数二的大学——的附属学校。假如学校中有哪位教师或者年轻学生,拥有如此聪明的头脑,也不足为奇。能招徕这样的人,更是值得高兴、无需隐瞒的事——哪一个大贵族没有自己的幕僚团打理从家产到政治方面的事宜?每年毛遂自荐、希望某位公爵雇佣自己的人,能排满一条街。
她该不该直接开口询问?还是像过去她的作风那样,偷偷到路易大帝学校调查?
揉了揉眉心,她抬头看了看车厢外。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马车柱上的灯发出的光不出两米就被黑夜吞噬。
她忽然警觉起来。
假如去沙特尔的行馆,大路两旁应该有路灯,而不是这样的漆黑街景。
“车夫,这是去哪个地方?”她摸着靴子里的匕首,大声质问。
“去见公爵阁下啊,夫人。”
“我们不是往他的行馆走吗?”
“他认为那儿太显眼,临时决定换了一个地方。”
车夫一边说着,一边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马咕噜一声,加快了步伐。阿妮珂看着加速后退的漆黑房屋,后脊仿佛被一丝凉气侵袭。
“明白了。不过我需要解手,你先找个地方停下。”
“很快就到了,夫人。”
“好吧。”
阿妮珂抽出了匕首,在摇晃地车厢里小心站起来,蹲着身子、伏低腰,轻轻打开车门扣;“咔哒”的金属声被呼呼风声掩盖了过去。
车门是朝侧边开的,在这样的车速下,如果跳车,恐怕会摔断几根骨头。她没多犹豫,咬住匕首,攀在车厢上,踩着车轴,无声无息地攀上前端车顶的驾驶位。
就在她准备将利刃伸向车夫的颈脖时,几道马蹄声逐渐靠近。听着不寻常地风声,她知道有四匹马追了上来。
“前面的贵夫人!您这样做非常危险。”其中一个骑手高声喊道,“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请回到车厢去。”
马车夫吃惊地回头,惊恐地发现近在咫尺的凶器。
“立刻停下马车!”阿妮珂用剑尖抵着对方脆弱的喉咙,“否则我杀了你!”
“不、不,别杀我!”
马车脸色苍白,目光写着动摇,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心有犹豫,手上竟没有动作。忽然,他脖子上传来刺痒,而后是火辣辣的疼痛感,血流了下来。女乘客不想等待,用剑尖刺出了一个伤口。
“马上!”
“夫人,请立刻回到车厢内!”后面的四骑人马越来越近。阿妮珂已经能看到他们的打扮——为首的一个军官打扮,手上持着闪亮的军刀;跟随他的三个士兵手臂夹着长矛。
计划改变。
她一脚把车夫揣下去,自己一屁股坐下,催促起了马匹。这几个陌生人来者不善,现在如果停下来,只会被他们围堵!
第89章 落马()
阿妮珂的速度处于劣势——用来拉车的马匹通常看重的不是速度,而是体力和耐力;骑兵则不同。欧洲骑兵的主要战术是在战场上发动冲刺,因此除了承重之外,最关键的是速度;这和中国人熟悉的骑兵不太一样——后者擅长长途奔袭、注重骑射技能,对马匹的耐力和灵活性有很高要求。
如果不把车厢甩掉,带着如此大体积的累赘,会更难摆脱追兵了。
她爬到左边马的背上,用匕首切开皮绳,狠狠踢了另外一匹马一脚。那马吃痛,长啸一声,往右侧转向,带着马车整个儿横在了路中间。
追兵赶忙打马叫停,险险才没撞上。另有两骑飞跃过拖在地上的车辕,顺利地追了上来。
阿妮珂低咒一声,催动马匹快跑。
你追我赶,夜色之影中,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黑色巨大建筑像是怪兽一样跳进视野——巴士底狱。
她咬紧贝齿——难道这就是这辆马车的真正目的地?把她送进巴士底狱?是谁的阴谋?是有人收买了马车夫和这几个士兵,还是说——
“夏尼夫人!”骑兵又喊话了,这次距离更近,“骑着没有马鞍的马匹很危险,不如让我们护送您。”
阿妮珂轻蔑一笑。这些人看她是个女子,便以为是深闺之中足不出户的千金,殊不知她五岁就开始跟马打交道。不过,被敌人轻视,有时是好事——
“你们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强盗?”
“请看我们的制服,我们隶属于近卫队,并不是强盗。奥尔良公爵委托我们保护您!”
中世纪时期,大小贵族都拥有私人部队——他们加封骑士,而骑士招募扈从组成私兵;当国王需要打仗时,除了自己的军队外,便要召集领主,而领主则召集他们的骑士,层层向下,不能越级。国王对私兵没有指挥权。由此造成了国家权力分散,中央常常面临来自地方的威胁。英法百年战争使得法国上下独立和统一的意识高涨,法国国王开始保留常备军;而后太阳王路易十四进行了兵制改革,统一招募、统一编制,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