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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那人把一份传单塞进他手里。
传单上写着的,是“不负责任的统治者下台”“不再受法国人奴役”之类的话。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统治者不在领地的情况,”商人问,“狮心理查在位十年,只有三个月在英国;乔治一世母语是德语,平常**语,几乎不会英语,也不喜欢英国,时常回到他出生的汉诺威;但英国人最后也没有推翻他们,还承认了他的继承人。这位克里夫公爵虽然经常在法国逗留,但也不是不回来,总督府的日常工作也运行无碍呀?”
抗议者立刻正色:“这是不一样的!英国那几个国王虽然不在,但本国事务能够独立自主;相比之下,我们却只能任由法国人摆布。贵重的煤炭开采出来,全都给了法国人;体面的工作被他们抢走,本地人却只能冒着生命危险以矿工为生!
“法国就像吸血鬼,从我们身上榨干血液,养肥了他们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克里夫公爵一心只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用克里夫公国和马克伯国所有人的劳动,换取他在巴黎的寻欢作乐的生活!”
商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再问:“不过,法国人虽然买走了煤炭,但给的价格并不低。依我看来,杜伊斯堡在德意志的经济水平算是突出的,生活水平也比别处多处一大截……像是对街眼镜店摆的最新款式,我只在巴黎之类的几个大城市见过。”
“那阁下在别处见过像我们这儿一样多的哮喘病人吗?”抗议者忍不住提高声音,“昨天波鸿又有一个矿井透水,死了二十个人!那些奢侈品店里的光鲜亮丽,只有像您这样的几个富人才享受得到;苦难的人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商人刚想再回两句,旁边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人们却鼓起了掌、叫起了好。
他默然。
他忍不住想,如果法国不开发这片地区,那些煤矿工人原本又能做什么呢?种一小片地,半饥半饱地赖活着?或者根本就找不到工作,饿死在街头?
不过,这个话题毕竟涉及到人命,其他人又群情激愤,他明智地选择避开。
“那么,克里夫公爵的背后就是法国在撑腰了;你们要赶他下台,法国会怎么想?万一法国出手镇压呢?你们不担心吗?”
“为了独立自主,我们不怕死!”对方坚定地说,“何况法国只是看起来繁荣强大,其实内患更多,底子早就虚了,很快就会崩溃。”
这话说得就深了;商人脸色变了变,又笑着问:“这怎么看得出来呢?”
“这可不是我自己说的,”对方神秘兮兮地从小袋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给他,“是法国人自己说的。他们身在法国,总比我们清楚吧?”
商人接过册子。《法国即将崩溃——思考录》,作者是加斯顿·尚蒂伊。
随手翻开一页。
“……这次火车与马车相撞脱轨,导致至少五人死亡,十人重伤;充分说明王后罔顾人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那个奥地利女人,为了夸耀世界第一,甚至在事故以后,还在下指令要求铁路局不断研究火车提速技术。法国啊,请停下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
最后一句还是加粗黑体。
再翻了一页。
“蒸汽机轮船下水了,看起来法国海军要比英国海军更胜一筹了,但实际上真是如此吗?据内部消息,新式轮船只不过是用一艘即将建成的风帆船刷漆而成,根本没有本质的改动。轮船的平均航速与帆船差不多,顺风时还不如帆船,还有帆船没有的风险——它随时可能失火或爆炸。它燃料受载重限制,只能在近海和内陆河航行,根本无法加入海军编队。
“再一次,王后满足了她好大喜功的心理,但轮船对民生有益吗?南部人民还在吃草,乡村的学校还在四面漏风,国库的钱却被花在这种华而不实的面子工程上,难怪连英国人都在嘲笑我们!”
商人紧抿着嘴,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非常有启发性。”
对方显然没听出他的嘲讽:
“没错。你看到最后就会知道了,法国将会在五到十年之内崩溃!没有什么能够挡住我们的独立自主道路!”
四周响起热烈的喝彩声。
“那么,假如政变成功,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拥戴克里夫公爵的侄子吗?小克里夫阁下似乎投靠的是普鲁士……”
“不,我们要学习多特蒙德,我们要做独立市,要有大议会,从此以后,克里夫公国和马克伯国不属于别人,而属于我们自己!”
在一片兴高采烈的呼喊中,商人向对方点点头,深思着进了咖啡馆。
看看这些街头抗议者们,一套一套的说辞和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背后没有人资助,那他把自己的脑袋掰下来。
再看这些入套的当地人——姑且不管他们是完全信服,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附和,响应者都非常多。
法国会不会崩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杜伊斯堡近期大概是平静不下来了。
“要不然,还是让我们俩去一趟鲁尔吧。”
考虑到各方面的影响,克里夫公爵夫人主动到王后面前请愿。
“只要保卫措施做得严密一些,应当没有问题。
玛丽坚定地摇头:“普鲁士提前在那边做好了布置,我担心你们防不胜防。”
刚有过一次遇刺的阴影,她绝不赞成再次冒险。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现在立刻通过一条法案,允许双重国籍吧?”
玛丽同样摇头。承认双重国籍有利有弊,但目前玛丽力求国内稳定,自然不会放开这个口子。
“鲁尔区的问题,表面上看起来是统治者之争,实质上还是社会矛盾激化所致;就算你们回去,入籍克里夫公国,那也只是暂时缓解局势,矛盾迟早会爆发。”
如今在杜伊斯堡,人人都在议论“最苦最累的活都让本地人做了”,而无视整体就业率的增长。其实,这是人们对贫富差距拉大的反应。“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只是杜伊斯堡,包括科隆大主教国被租借给法国的埃森市、马克伯国的波鸿市和独立城市多特蒙德,都面临相同处境。
法国本身的飞速发展也带来相同问题,但她一手扶持的社会救济体系至少还能保住法国的底裤。
玛丽先前只顾着国内,又想着毕竟是它国内政,没有对鲁尔区的政治制度多加干预;结果便是如此。
“政治问题终究还要政治解决啊。”
她又笑了笑,说:“前段时间图书馆学会有一个年轻学生提交了一篇论文,内容很有趣。他研究的课题是,君主的性别是否会对战争的发生率产生影响,如果有影响,是什么样的影响。”
“哦?”虽然颇为感兴趣,不过“战争”一词还是在克里夫夫人心中落下一片阴云,“女性没有那么好斗,所以战争的发生率应该会减少吧?”
“恰恰相反。有女王主政的国家,与别国交战的可能性更高。”
克里夫夫人抿了抿嘴。
“论文认为有两个原因:其一,其它国家看到女王主政,认为她柔弱可欺,于是发动战争;其二嘛,主政的女王为了证明自己不柔弱可欺,抢在被它国攻击之前,先发动战争。”
“……你想打仗吗?”
“我不想。但鲁尔区已经是法国的核心利益之一;而普鲁士也志在必得。我恐怕,战争的阴云已经在接近。”
第297章 指挥刀()
天空刚被大雨清洗过;极其清澈明亮。&乐&文&{}。{l}{xs520}。{c被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包围;石料杂乱堆放附近;与其它街景组成了一副奇异的风景画。
“莫伦多夫元帅到了。”
在窗边远眺的主人转过身,与客人互相致意。
书房中的两个人,是普鲁士陆军的一、二把手,联手操持着这支曾在战场下创下赫赫威名的勇猛之师。七年战争中;这支军队在军事天才腓特烈的带领下;在居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顽强抵抗多国联军,在绝境中等到了逆转时刻的来临;特蕾西亚女王精心准备的复仇计划因此付诸流水。
现任陆军大元帅的布伦瑞克公爵;和现任步兵元帅莫伦多夫一样,都是一直跟随着腓特烈大帝南征北战的功臣。三年前大帝去世之后;新的国王腓特烈·威廉二世把陆军重任交给他们俩;这当然是信任的表现;但身居高位的两位元帅,却没法对新王给予如同当年对大帝那般的衷心。
“再这样下去,普鲁士的基础就要动摇了!”提起此事;布伦瑞克公爵就忍不住抱怨连连。
新国王对军队的重视太少了。
普鲁士以军事立国;前身是条顿骑士团;脱离教廷成为世俗化国家;而后又与勃兰登堡侯国合并;成为神罗一员。
传承有优秀的陆军传统之外;腓特烈一世和二世更是逐渐将它改造为军事国家。
有人对比奥地利和普鲁士,将前者形容为雅典,后者比作斯巴达。虽然并不准确,但也能从中窥见两国的迥异风格。
而新王威廉二世或许是因为出身优渥;显然对军事毫无兴趣,反倒热衷于文艺;任命了两位元帅管理军队之后,他就做了甩手掌柜,一心赞助艺术家和交响乐团,兴建学校和大学,建造华美壮丽的建筑。
“先王年轻时也更喜欢文艺,但后来也改过来了。”莫伦多夫安慰道。
或许叔侄相像,再过一两年,新王也能明白军队对普鲁士的重要性。
布伦瑞克却摇头:“新王做了28年的王储,一直都参与政务,假如他要改,早就该改了。”
莫伦多夫默然。就是腓特烈大帝生前,不也对自己的这个侄子很是担心吗?
如果大帝有自己的子嗣该有多好!
虽然有这种想法,但他也心知肚明,大帝对女性从不感兴趣。或许早在18岁亲历“挚友”被父亲处决的时候,这位君主对爱情的兴趣就熄灭了。
“非开战不可了。”布伦瑞克公爵坚定地说。
新王既然不重视,他就要想办法让对方重视起来;这是身为陆军大元帅的任务。还有什么比战争时期更能突显军队的重要性呢?何况,刀剑不用会钝,人不动会懒;军队要保持活力,就要实战。普鲁士这台战争机器不能停下。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说服一个不喜欢动武的人开战。”身经百战的大元帅不由得也犯难。
沉吟片刻,莫伦多夫说:“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我们。”
“虽然不愿承认,但如今法国的国力在欧洲大陆首屈一指,以我国之力,恐怕不太好打。”腓特烈·威廉二世边说边摇头,厚厚的双下巴随之颤抖。
“我记得伯父晚年的时候,有一次差点跟法国打起来了。”
当时奥地利尝试用奥属尼德兰交换更靠近奥地利的巴伐利亚,一旦成功,奥地利对德意志地区的控制力将进一步加强。为此,约瑟夫二世打算说服法国与他联手。
大帝对此十分忌惮,威胁不惜一战,甚至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不过,后来特蕾西亚母女二人不知如何说服了约瑟夫二世,将战争消弭于无形。
“最后没有开战,伯父都松了口气。连他这样的军事天才都不敢轻易和法奥两国直接对上,我们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
“陛下,依靠您的优秀策略和外交大臣的努力,我国现在对法国有战略上的优势。”陆军大元帅布伦瑞克没有放弃,“英国和荷兰是我们的盟友,而且乐于踩法国一脚。”
“但英国在北美的泥潭才刚刚拔脚,未必肯出人出力。荷兰虽然有我妹妹在,但是现在大议会的力量很大,民间还有反奥兰治亲王的呼声,我担心她也爱莫能助。”
国王虽然偏心,但并不昏庸。他喜欢借助外交手段达到目的,对各国局势烂熟于心。
“陛下,英国那些老鼠虽然狡猾,但法国壮大是他们绝对不愿见到的。即便他们不直接派兵攻打,也会暗中做手脚阻碍法国。此外,我认为荷兰是一定会派兵的。”
“哦?”
“正是因为荷兰的国内形势严峻,奥兰治亲王才必须想办法打仗。”
国王愣了愣,明白过来。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没有说话。
“至于俄国,”陆军大元帅继续劝说,“只要我国在对土战争上让步,叶卡捷琳娜二世就会倒向我们这边。她一直想对土耳其下手,几次想要联合奥地利。约瑟夫二世原本也有些意动,不过后来还是接受法国王后的劝说,拒绝了提议,专心弥合国内各民族利益;为此女沙皇相当不快。”
“奥地利一定会站在法国那边。”国王还是摇头,“瑞典和俄国在土耳其问题上有利益冲突,何况透过‘那位’宠臣费尔森,古斯塔夫三世和法国一直交好,这次恐怕也会站在法国那边;还有西班牙……”
布伦瑞克忙说:“西班牙这位新国王不怎么理会政务,也没有任用新首相,外交政策还是和以前一样,虽然跟法国结盟,但也不得罪英国。他们多半会保持中立。”
国王陷入深思。这样一个个数起来,法国的朋友的确不如敌人多。
这时候,侍从忽然通报:沃尔纳牧师到了。
布伦瑞克快速地瞥了来人一眼,垂下眼睛。
这就是莫伦多夫口中的救兵;一个神经质的神秘主义者。两个军人都对此人没有好感,然而国王不知怎么被他蛊惑,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得不同这个人打交道。
“你来得正好,”国王愉快地说,“大元帅建议我们出兵攻打鲁尔区,帮助那里的人民独立。你有什么看法?”
沃尔纳笑眯眯地向布伦瑞克点头——在不提及那些玄学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个生活富足安享晚年的和蔼绅士。
“陛下,我认为现在不是和法国作战的好时机。”
布伦瑞克呼吸一滞,眉毛高高扬起,紧抿微微颤抖的嘴唇;如果不是身在御前,他说不定已经跳起来挥拳头了。这个老神棍,收了他们这么多好处,居然敢出尔反尔?!
“哦!”这个回答似乎合了国王的心意,他点点头,“确实,法国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再说了,只要是能用外交途径解决的,为什么要动武呢?在鲁尔区煽动民意的做法收效颇大,我国没有必要亲自去趟浑水。”
“陛下说的太对了。如果单论法国那对王室夫妇,普鲁士是不必担心的;他们太过年轻,没有经历过大战,也没有半点军事经验,和我们的百战之师相比还太嫩。但法国朝中身经百战的老将还在。玛丽王后以为依靠的诺阿耶兄弟和布罗意元帅,当年都在战场上给普鲁士造成过麻烦。只要他们还能为军队效力,我们就只能和法国打成平手。”
国王点头:“很对。出兵的事就先不考虑了。”
布伦瑞克满腹疑惑地离开,不一会儿,沃尔纳从走廊后面快步追上来,满面笑容地走在他身边。军人再也藏不住话,问:
“阁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
“你特意提到那三个老元帅,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只要他们不在,我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跟法国开战吗?”
如果不是听出隐含的意思,他现在就不是在这里问话,而是立刻回去安排人手把这个老神棍套上袋子痛打一顿了。
沃尔纳却只是神秘地微笑:“全知全能的主自有祂的安排,我们在人间所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