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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侧,莫愁稍稍低着头,弯着腰,侧步向前,身子紧绷,整个人就像是搭在弦上的箭矢,随时都可以弹射出去的样子。
桥中心,车驾出现在两三丈开外。
三辆四轮马车,五个披甲骑士,森然而行。
有赤旗飞扬在马车车顶,上面写着几个字。
剑南道按察使——薛。
杜睿微微仰着头,漆黑的瞳孔内,映着苍蓝的天空,也映着一个人,仿佛大鸟一般飞翔在蓝色天空的白衣人。
江风掠过,吹动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
轻纱向后飞舞,杜睿的目光落在轻纱后,落在了那张脸上,一张满是倔强和骄傲的脸。
抿得紧紧的嘴唇,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飞扬的眉毛,高洁的额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近乎于漆黑,漆黑深处,隐隐有着火焰燃烧,蕴藏着一种燃尽生命的力量,一往无前的决然,如此的奇特,如此的壮观,就像是一双展翅的凤凰,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
那一刻,心跳停止。
惊鸿一瞥!
刹那光华!
这是他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
如此的纯粹,如此的骄傲,如此的璀璨
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轻轻眨了眨眼,杜睿微微抿着嘴唇。
轻纱落下,遮挡住了她的脸,黑发在斗笠后飞舞,青丝万缕,白衣蹁跹,映着午后阳光,分外的灿烂。
数丈高楼,一跃而下,便如鹰击长空。
人在空中,长剑出鞘,冰冷的剑锋挑起阳光,光线如飞鱼跃起,灵动,璀璨,像是一闪即逝的流年。
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光落下,直抵最前方那一座马车。
“嘭!”
一声轻响。
马车的车顶一分为二,向两侧倾塌,天光洒下。
车厢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白衣人落下,脚尖在倾塌之后斜飞在空中的车顶轻轻一点。
大鸟一般飞腾而起,姿态优雅,云淡风轻,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大胆!”
有骑士怒喝。
一个带着头盔披着重甲的无面骑士从马上跃起,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承受不住骑士的力量,歪斜着倒向一边,摔跌在桥上,摔倒在杜睿眼前一丈开外,有鲜血从口鼻间喷出,眼见便不得活。
莫愁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挡在杜睿跟前。
这时候,魏岳才反应过来,他的嘴唇蠕动着,一阵发涩,却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是被狂风吹拂一般,瑟瑟发抖。
在杜睿旁边的那两个小孩回头望向这边,一脸茫然。
仆妇发着呆,同样不知所措。
那一对夫妇正好扭过头来,很明显,他们同样木然着。
骑士跃在空中,腰间横刀出鞘,划出一道非常漂亮的弧线,仿佛一弯月,森然清冷,向白衣人掠了过去。
桥下,一群沙鸥尖叫着飞了出来,投向苍蓝的天穹。
第九章 蜀中唐门无影灯()
杜睿面无表情,微仰着头,目光落在半空中。
白衣人仍然向前飞去,就像是那飞向东海的精卫,一往无前的决绝,哪怕刀光炫目,哪怕杀气凛然,依然冲了过去。
手中剑,轻轻一转。
剑影如惊鸿,如流光,在空中曲折,画出了一个之字形。
剑影冲入刀光之中,刹那间,仿佛烟花绽放,在苍蓝的天穹之下,有着白日焰火,闯入眼帘,有着炫目的感觉。
空间似乎也被扭曲了。
天津桥上,一声声惊呼相继响起,飘荡在风中。
杜睿抿着嘴,保持着呼吸节奏,识海内,鱼龙变经文缓缓展开,丹田气海,真气如云雾缭绕盘旋,纷纷点点,相继落下。
他仍然盯着空中,将那种古怪的晕眩感排出体外。
这时候,那骑士手中的横刀断裂成了碎片,从空中飞坠而下,像是从山间飘落的碎石。
持刀的手血肉模糊,不复以往形状,随后,就像有鞭炮在他手臂上炸开一般,一连串的砰砰声,手臂上的护肘、甲衣断裂开来,血花从手臂飞溅而起,空中飘着血雨,那一下,剑气击溃刀罡,进而冲入骑士体内,沿着手上经脉一路疾行。
骑士体内有着真气应敌,却是不敌,同样一触即溃。
两者交锋的结果,就是手上经脉尽裂,剑气直抵心房,轻轻一触,就像是细针轻轻一扎,一点,如此的轻描淡写
骑士发出一声闷哼,人若中箭的大鸟从空中飘落,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着,抽搐着,一时间不得死,也不得起身。
这时候,马车另一侧的同伴也跃在了空中。
这五个骑士的布局很简单,两人在前探路,一人护卫在第二辆马车旁,另外两个跟在最后一辆马车后。
在前面两人阻击白衣人之际,后面三人也有行动。
护在第二辆马车身侧的骑士不曾披甲,也没有戴着头盔,只是穿着一袭灰色的布衣,很明显,他这是五个骑士中的带头大哥。
他下颌留着短须,须发怒张,仿佛钢针一般,鼻阔口方,顾盼之间,豪气横生。
个子不高,却极其壮实,像是一座小山坐在一匹大马之上,赤手空拳,拳头握着,极其硕大,像是两柄大锤。
那时候,他腾空而起,粗壮的身躯之下就像有浮云托着。
雄壮的身形却像棉花一般轻巧,他跃上了第二辆马车的车架,一把抓住已经吓得僵直了身体的车夫,把他扔向了一边,自己则屹立车架之上,目光炯炯,盯着从空中飞来的白衣人,视线的焦点落在了森寒的剑尖。
后面两位骑士,一位手持长戈驱动坐骑向这边急冲而来。
另一人留在原地,横刀立马,很自然地取下挂在马鞍左侧的长弓,持在左手,右手往马鞍右侧一探,深入箭壶之中,取出一只白羽雕翎箭,飞快地搭在弓弦上,屏气凝神,迅速拉开弓弦。
“呔!”
天津桥上传来一声怒喝,声音低沉,仿佛闷雷在半空炸响。
前方的另一个骑士冲天而起,整个人像是被投石机弹出的巨石,在空中疾行,向着白衣人冲了过去,他手里握着一柄短槊,夹杂着一股恶风,槊尖向着白衣的后心击去,破空声轰隆作响。
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哪怕一个同伴被杀,骑士们也恢复了冷静。
这些骑士都是军悍卒,修炼的是格杀之道,擅长战阵,故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反应。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有远攻,有增援
眼看白衣人就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她仍然一往无前,向前冲去。
只是,人在空中,握着剑诀的左手突然向后甩了一下,动作的幅度非常的小,不留意完全觉察不到。
“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中那位骑士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咆哮。
整个人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像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笔直地坠落,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扬起烟尘,一动不动。
杜睿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骑士明显在空中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那白衣人是如何做到的?
反正,杜睿看不出端倪。
“无影灯!“
马车内传出一声低喝,声音颇为尖利,却又带着沙哑,声音入耳,甚是怪异,让人很是不舒服。
”唐门余孽!“
这一次,声音拔高了一些,更是尖利,就像是有人拿着铁铲在铁锅上使劲地刮着一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
“少君,往后退”
几乎是同时,前方的莫愁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紧张,说话之际,呛啷一声,长剑如一泓秋水,横在了身前。
杜睿没有逞强,当莫愁发声让他往后退,他便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栏杆附近,背靠着栏杆站立,一侧是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孩,这会儿,正张着嘴,欲哭却无泪,兄妹俩皆一脸茫然。
另一边,小孩的父母和仆妇自顾不暇。
他们刚刚瞧见了剑影和刀光的交锋,气机牵引之下,精神恍惚,此刻,仍然是头晕眼花的状态,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勉勉强强站立着。
”嘭!“
一声巨响,第二辆马车的车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团红影从马车内冲天而起,像是一朵红云漂浮在车顶上。
那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面白无须,眼窝深陷,紧紧贴着一双白眉,脸上皱纹倒也不多,一张脸白得惊人,一种粗糙的白,就像是在烂砖乱石垒成的墙上涂上白灰一样,看上去格外的别扭。
他戴着一顶黑色高冠,正面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猫儿眼宝石,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锦袍,上面绣着形状不一的花纹,披着一件猩红色的披风,这这会儿,披风紧裹在身上,仿佛泡在血海之中。
“呵呵”
这红袍老者抬手捂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姿势颇为娇柔,笑声有着媚意,若是来自二八娇娘,若是有着几分姿色,当引得男人心神荡漾,若是出自眼前这人,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薛卓?”
杜睿身后,魏岳的声音响起,微微发颤。
无影灯?
唐门余孽?
就像是在搜索框键入了检索的关键词,顿时,有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在小杜睿十来年的人生中,有好几个人都在他面前提过唐门。
蜀中唐门。
一百多年前,剑南道,也就是剑门关以南的蜀中,属于巴国的地盘。
当时,巴国盘踞蜀中已有一百多年,这天下大乱的一百多年中,巴国并不曾出兵对外,而是谨守门户,治下倒还太平,蜀地之外,哪怕是江南,也时常陷入刀兵攻伐之中,生民流离,十不存一。
那时候,巴国的王朝一脉正是唐姓。
大唐建国,兵分两路,一路东进,大军在后来的太宗率领下出潼关,取雒阳,扫荡河北群雄;另一路则是南进,沿着雍州向南,攻占了汉中,摧毁了剑阁天险,进抵成都。
巴国太平太久,将士战心不足,战力不强,基本上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哪怕有着天险,却不足为依靠。
一年不到,唐兵也就席卷蜀中,巴国灭亡。
之后,唐军盘踞江州,利用蜀地资源,建了舟船,沿江而下,短短的两三年,也就攻占了荆襄,占据了江南。
如此,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大唐帝国也就建立。
巴国灭亡,身为王族的唐家却不曾被杀个干净,除了当时的国王在高台上自焚与国同休之外,王族子弟大多离开了王宫,隐匿在市井之间。
唐家执掌巴国多年,甚得民心,不管是高门大阀,还是寒门百姓皆对唐家感恩戴德,故而,唐军占据蜀地,也多次搜寻这群亡国贵族,却很少有着斩获。除了民心不在大唐这边之外,还因为唐家本就是武道世家,擅长毒药暗器。
两国对垒,巴国完全不是大唐对手,然而,换成江湖厮杀,杜氏却也不能将唐家一举扫平。
蜀中唐门,在江湖上的名头甚是响亮。
可以这样说,大唐在蜀地的统治虽然稳定,却只是明面上的,唐门在蜀地的潜势力却极其深厚,大半个江湖,都是唐门的地盘。
让朝廷心烦的是,唐门一直没有放弃复国的梦想。
太宗时期,天后时代,以及神宗皇帝中前期,唐门一直蛰伏着,默默经营着自己的势力,积攒着力量,不曾掀起波澜。
神宗末期,藩镇叛乱,朝廷原想退向剑南道。
蜀中各地却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叛乱,声势又大有小,表面上,没有河北藩镇叛乱的声势大,朝廷却也不敢再退往蜀地。若非郭令公率领西凉军在长安城下一战击溃了关东叛军,大唐帝国多半已经灭国了。
那些叛乱的幕后黑手正是蜀中唐门。
河北藩镇叛乱平息之后,神策军入蜀,将蜀地杀了一个天翻地覆,将叛乱镇压了下去,蜀中唐门又再蛰伏起来,只不过,不再像以往那般无声无息,而是时不时就窜出来,闹点事情,让当地官府焦头烂额。
这个魏岳认得的红袍老人名叫薛卓,乃是宫中的首领宦官。
当初,他也参加了蜀中平乱的行动,那时候,还只是一个中级宦官,正是在蜀地杀了个血流成河,功劳累积之下这才成为了宫中的首领宦官。
因为对蜀地比较熟悉,他担任了十年之久的剑南道按察使。
按道理,这样的正二品官职须得朝堂大员担任,然而,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在这个强权就是真理的世界,以宦官的身份出任一方大员,并非什么出格的事情。
在蜀中,薛卓有血魔王的称号。
因他喜着红袍,喜杀人而得名。
这十年来,唐门不少英杰都死在了他手里,几乎每一年,唐门都会组织人手刺杀他,这一次,在长安城外的刺杀虽然让薛卓有点意外,却也不惊讶。
那群只想复国的疯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眯着眼睛盯着空中持剑飞来的白衣人,右手轻轻摩挲着遗传小叶檀的佛珠,心里想着的事情却和佛门之道背道而驰。
第十章 唐唐的剑()
五月的正午阳光璀璨,却又不失温煦。
一丝阳光在飘飞的轻纱上掠过,风儿迎面吹来,被身上激荡的罡气震荡,向着两侧飞去,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唐唐眯着眼睛,嘴角抿着,微微笑着。
她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
如果这里不是关中长安,而是在蜀中的山岭,两侧不是一览无遗的平原,而是蜿蜒起伏的绿色丛林,那就更加惬意了。
她也喜欢战斗的感觉。
敌人越是强大,她就越是喜欢,那种在生死之间辗转腾挪,在绝望中寻得一线生机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就好比趁夜而来,打一壶美酒,坐在高楼之顶,就着空中明月,一饮而尽,高歌一曲。
唯有在生死之间,方能更进一步。
如此,也就打出了她蜀中唐门百年方才一见的怪物名号。
这一次,她来到长安,其实另有要务,若是其他人,当不会节外生枝,只求能顺顺利利完成任务。
刺杀薛卓,不过是唐唐临时起意。
在蜀地,薛卓行踪诡秘,戒备森严,出入总有数十个甲士跟随,唐门的多次刺杀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不仅如此,每一次刺杀之后,蜀地都会掀起血雨腥风,很多和唐门有关或者无关的人往往会死于非命,薛卓的报复完全就没有底线,据传,他曾在在府中对自家面首说过,蜀地之人,皆可杀!
薛卓担任剑南道按察使这段时间,唐唐正在进行自己的修行。
大部分时间,她都不在蜀地,而是一个人在荒漠、草原、雪山、戈壁流浪,幕天席地,以日月为光,以山川为海,以麻鞋为舟,追寻着自己的道。
年初,她这才从关外披着一身风雪返回中原。
三个月前,她在荆襄一代和家族联系上,获取了任务,原本入川的脚步顿时向西北折返,如此,来到了长安。
几乎是同一时间,剑南道按察使薛卓回长安述职。
薛卓在万年县有着一个庄园,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在自家庄园歇息,而不是留在大明宫,身为按察使的他有着这个自由。
在宫内,他虽然是首领宦官,然而,宫中的首领宦官数目不少,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