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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二 冰火两重天()
海潮在翻滚、咆哮,撞击着海岸的岩石,发出雷呜般的巨响,泡沫四溅,令人生畏。那些八旗子弟却对大海的威力视而不见,一路嘶吼着,惊叫着,扔掉手里的武器冲向在海浪中颠簸不定的那几艘海船,现在他们哪里还有半点纵横东北、席卷北直隶的威风?完全就是一群被大火驱赶着的蚂蚁!那几艘海船只要是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但是它们无法出港,因为有无数只手死死抓住它,试图爬上去。任谁都知道,这几艘小小的海船是没有办法搭载这么多人的,大家一窝蜂的挤上来的结果,只能是大家一块完蛋,这一点谁都清楚,但是谁也不愿意放手,因为这是他们逃生的唯一希望了!
明军同样潮水般涌过来,朝密密麻麻的挤在海船周围的清军开枪、射箭、投掷标枪。曾经勇猛无敌的满洲勇士如今变得像羔羊一样软弱,他们泡在海水中,全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地用脑门和身体去承受明军的火力,惨叫声几乎压倒了海浪声,大片大片血迹扩散开来,染红了海滩。清军越发的疯狂,他们抓住船上的人使劲将他们往海里拽,甚至奋力摇撼海船试图将船上的人摇下去好让自己爬上去。船上的人当然不干,挥刀照着那一只只抓着海船不放的手砍去,刀锋落处,断指雨点般掉入海中,中招的士兵的惨叫声和咒骂声响彻云宵,让人毛骨耸然。这时,几门大炮被推到了海滩附近,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海船,发出恐怖的咆哮,碗口大的铅球破空而来,打在海船上,巨碎的身躯和破碎的船料四处飞溅,掀起一片血雨
“啊————啊————”
溥洛肝胆俱裂,骇然尖叫,挥着重剑胡砍乱劈,狂叫:“我杀了你们!我杀光你们!!!”
“溥洛!溥洛!”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驱散了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溥洛睁开眼睛,只看到阿巴泰就守在他的身边,神情焦虑,双手不断摇晃着他的身躯,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溥洛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四下里一片漆黑,海潮一浪叠着一浪涌来,天空中星光闪烁,一碧如洗,哪里有半点硝烟味?哦,噩梦,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只是这个梦来得太过真实了,他现在全身都让冷汗给侵湿了,喘着粗气,有些无力的问:“阿玛,我们现在在哪里?”
阿巴泰说:“在船上呢,我们已经离开海州了。”
“海州”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尖刺,狠狠的扎在溥洛的心口,他霍地跳了起来,扑到窗前四处张望,四下里漆黑一片,那无边的黑暗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了。他又扑到另一个窗口往外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带着哭腔叫:“阿玛,我们的军队呢?我们的战马呢?我们的火炮呢?都上哪去了?”
阿巴泰神情苦涩,涩声说:“没了都没了!”
溥洛神情狂乱,叫:“不是有六艘海船的吗?其他五艘呢?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不跟上来?或者说它们先跑了?”
阿巴泰按住儿子的肩膀发力让他停下来,大声说:“没有了,都没有了!只有这一艘海船逃了出来,其余五船还在港口就让明军开炮打沉了!”
溥洛浑身发抖,眼泪一个劲的往下跳,几乎要哭出来了:“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么?近两万精兵,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么?”
阿巴泰眼角带着泪花,嘴唇哆嗦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话说连贯:“只剩下我们这点人了溥洛,我们输了,彻底输了!”
溥洛慢慢蹲下去,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着,透明的液体渗过指缝肆意流淌。输了,彻底输了,南下的近两万精兵,除去留守济南那点人之外,其他的,都被埋葬在了海州,只剩下他们父子所带领的这一百多号人了。清军自起兵以来,三十余年时间里,何曾试过败得这么惨,这么彻底的?这种万劫不复的惨状,简直叫溥洛痛不欲生!当然,没有人会笑他软弱的,侥幸逃出生天的清军将士都蹲坐在船舱里,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坐在那里要呆,要不是他们偶尔还会眨下眼睛,喘上口气,你真的会把他们当成死人。他们仍然没有从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这场惨败把他们的魂都给打掉了。
阿巴泰望着天边那弯上弦月,久久无语。他当然知道现在大家的士气已经跌到了冰点,应该设法鼓舞一下士气,但是现在连他本人都心如死灰,提不起这股虚劲来。
从南京败退意味着此次清军入关已经失败了一半,清军现在面临着的最大问题不是如何打败明军一统江山,将大明那点残山剩水收入囊中,而是如何保住北直隶不,恐怕连北直隶都保不住了,清军最应该考虑的还是如何退回关外去!只是,明军会让他们从北直隶全身而退吗?
输了,彻底输了!
海州之战的惨败恐怕只是个开头,接下来等待清军的,将是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直到将清军彻底淹没为止。以前阿巴泰是绝对不相信这种鬼话的,但是海州一战,他骇然发现,明军真的有这样的能力,更有这样的决心!在海州与他决战的明军不过是一支七拼八凑的大杂烩,而清军也是超水平发挥了,却硬是让他们给打得全军覆没,一支大杂烩都有这样的战斗力,那么作为明军的头号精锐,河洛新军的战斗力又将是何等的恐怖?简直就不敢想象了!
大清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难道他们注定只有龟缩在深山老林里啃树皮的命?
“阿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溥洛那透着软弱的声音打断了阿巴泰的思路。这位清军年轻一代将领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往日那种自信的、锋锐如刀锋的神采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迷茫和恐惧。
阿巴泰默然良久,说:“关内只怕已经没有一寸安全的地方了,我们回辽东!”
溥洛叫:“那皇上呢?皇上怎么办?”
阿巴泰长叹:“我们哪里还顾得上他!自求多福吧!溥洛,我有一个预感,我们大清的末日,到了!”
溥洛身体狠狠一颤,恐惧地叫:“阿玛,不要说这种话!”
阿巴泰苦笑,把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是一声长叹,说:“总之,回到辽东之后马上组织旗丁向北迁徙吧,辽东辽西都不安全了,我们迁到宁古塔那边去,如果情况有所好转再回来,万一万一连沈阳都守不住,我们也只能继续往北迁徒,一直逃到明军找不到我们的地方为止。”
溥洛欲言又止,他本想说情况还没有糟到这种地步,大清还有很多军队,但是想起海州之战中明军那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凶悍,他打了个冷战,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明军的士气已经打出来了,他们不再畏惧清军,而且在成功地把北京那帮糟糕透顶的文臣甩给大清之后,也没有什么能绑得住他们的手脚了,胜负已分,大清没机会了。也许正如阿巴泰所说,他们回到辽东之后应该尽快组织旗人向北迁徙,抢在明军杀到沈阳之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只是,他们还能顺利回到辽东吗?
海州这边,高涨的潮水将大片尸体冲向远方,不知道多少明军将领望洋兴叹,捶胸顿足叫:“这该死的潮水,把我们的首级都给冲走了,这些可都是军功和赏银啊!亏了,亏大了!”他们痛心疾首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被杨梦龙在旅顺一通疯狂的收割,用一万多颗清军的首级把行情狠狠的打了下去,清军的首级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值钱了,但是一颗首级怎么着也能换到二十多两银子吧?这都顶了他们两年的粮饷了!看着这么多首级被潮水冲走,他们自然心疼得要命。
不少亡命之徒找来一些浮木竹子扎成简陋的筏子,划着这些一碰就散架的破玩意儿在海浪间穿行,用钩子将清军尸体钩过来割首级,丝毫不在乎一个大一点的浪就能将他们拍进海底跟清军做伴,当声是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八字真言诠释得淋漓尽致了。而在海岸边,割下来的首级,缴获的兵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三千多名清军战俘跪在地上等候胜利者发落————他们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明军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戚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眼角带着泪花,心里低声念着:“戚金,还有戚家军所有将士,你们都看到了吗?浑河的仇,我给你们报了!建奴的末日到了!”戚家军在浑河两岸全军覆没始终是他心口的一道伤痕,这么多年一直在流血,疼得厉害,他曾经说过,那几千子弟的仇如果报不了,他就算是死了,眼睛也不会闭上的!现在看来,上天还是偏爱戚家军的,在他老得快要抡不动刀了的时候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得以向清军复仇!
李定国策马跑过来,马后面还拖着一个被拖得半死的红巴牙喇兵,这小子骑马逃跑被李定国撵上,抛出绳子套住一路烟尘的拖了回来。李定国丝毫不在意俘虏的死活,勒住战马,跳下马跑到戚虎身边,兴奋地叫:“戚爷爷,我们赢了!大获全胜了!”
戚虎稳定一下情绪,说:“是啊,赢了尽情的欢呼吧,把俘虏关押起来,然后把美酒都拿出来,让我们开怀畅饮,庆祝胜利!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欢乐,因为很快我们又要北上,参与更加残酷的战役了!”
“万胜!万胜!”
金门军、鹰厦军、浙军、淮泗义军无不精神振奋,振臂高呼,就连鹰厦军中一些黑人雇佣兵也操着生硬的汉语高呼万胜,几万个嗓子发出的吼声汇成雷霆霹雳,震散了天边的云彩。无数精疲力尽、浑身血污的士兵嘴里狂呼万胜,紧紧拥抱在一起,海岸边成了欢乐的海洋
跟仓惶逃窜的清军形成了极鲜明择比!
一零三 困兽()
“侵略如火”大概就是此时明军最好的写照,当大沽口遇袭的消息传递到北京城的时候,整个天津已经落入明军之手了,那么坚固的城池,王锐所指挥的蛮族大军几乎是一鼓而下,攻势之凌厉,让清军为之胆寒。当然,这种硬碰硬蛮干的打法也让蛮族大军遭受了不小的伤亡,不过这些剽悍的战士并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在王锐的指挥下打仗,战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大沽口失守和整个天津失守对于皇太极乃至整个清军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从海河平原和曹妃甸冲腾而起的火光向他们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北京已经变成一座孤城了!
京津唐三角区崩了两角,真正的孤城!
捧着这份带血的战报,皇太极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身体出卖了他。这不是怕,是震惊,是愤怒,更是迷茫。谁又能想到,他们挟全歼崇祯的北伐大军之余威南下,席卷北直隶,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却在短短两个月之内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打从杨梦龙率领大军北上以来,清军一直在输,不是输一场两场,而是各条战线都在输,都在节节败退,这还是纵横于白山黑水之间,曾经让大明帝国战栗的满洲铁骑吗?难道那些勇猛无敌、以一当十的勇士都死光了,只剩下一群酒囊饭袋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朕相信自己的军队,朕相信那些追随朕席卷了整个北直隶的健儿,他们绝不是懦夫,他们的意志和勇气,绝对不会输给河洛新军!
到底是什么把朕和朕的军队逼到了这等四面楚歌、山穷水尽的地步?
是火器吗?
朕的火器比起河洛新军来只多不少!
是火炮吗?
朕的火炮同样数量众多!
是民心吗?
不,朕施行仁政,不拘一格招揽人才,尊孔尊儒,这些都是沿用千年之久的良策,为朕迅速赢得天下缙绅士子、藩王官吏之心,反倒是崇祯轻率鲁莽,重用一帮无才无德的清流喷狗,把国事败坏得无以复加,说到失民心,崇祯早就把民心给丢光了!
到底是什么让朕功败垂成?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皇太极长时间的沉默着,低垂着头,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千百个念头一齐涌上,如同一团杂草,一会儿又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心乱如麻,虽说他也是在战火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大仗小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场了,什么情况没有碰到过?可是如此恶劣的形势,却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别说他,就算是把努尔哈赤请来,估计也是一筹莫展,他们以前可没有试过像今天这样被人逼入绝境的啊!
金鏖殿下,文武百官跪满一地,见皇太极长时间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很多人便开始东张西望,用眼波交流着,眼角嘴角一起抽动,像是在发送着电码,而眼睛就是接收器若非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丰富到这种地步!像豪格、济尔哈朗、萨哈廉这些实心眼的家伙就算了,他们只会对皇太极惟命是从,就算皇太极命令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割断自己的脖子。可是以温体仁、王应熊为代表的汉官集团可没有半点要与大清同殉的意思,他们投靠大清是为了高官厚碌,不是为了效忠谁的!可是现在,看似不可战胜的清军在明军的猛烈打击之下节节败退,接连损兵折将,把京畿一带的战略要地丢清光了,北京已经变成一座孤城,随时有覆灭的危险,这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卖皇太极一次,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好吧,对于他们来说,节操简直就是多余的,掉了就掉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只要能保住高官厚碌,再卖一个皇帝,然后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又如何?可是想到杨梦龙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再想想自己曾经是怎样暗算杨梦龙,暗算整个大明新军,大家心里拔凉拔凉的!
就算他们愿意彻底不要脸皮了,去舔杨梦龙的靴子,只怕杨梦龙也不会让他们舔啊!
吴襄、吴三桂、祖大寿等人的面色更加阴沉,抿着嘴唇,神情怨毒,在心里问候着杨梦龙全家祖宗十八代。他们背负骂名,出卖了崇祯,出卖了三十万北伐军,换来了皇太极的赏识,换来了裂土封侯的承诺,可是,没等他们把这些东西拿到手,杨梦龙就杀出来,一脚将他们煮熟的鸭子踢到了半空!连场恶战下来,关宁军精锐折损了三分之一,也得亏是有剃头加成,如果是在还没有剃头之前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他们早就表演花样炸营甚至造反了!可是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失败,杨梦龙的攻势越来越猛,已经把北京变成一座孤城了!这次他们真的是押错宝了,这可如何是好?
“山海关那边还有多少军队?”正胡思乱想间,皇太极突然开口了。
吴襄迟疑了一下,回答:“启禀皇上,山海关那边,还有九千兵。”
皇太极拧着眉头,喃喃说:“九千九千就算全部调过来,恐怕也没有办法将天津的敌军赶下大海啊!”
吴襄恭敬的说:“是的,那九千兵以辅兵为主,让他们守城还行,打野战那是万万不行的。”
豪格冷冷的说:“依我看不是打野战不行,是你根本就不肯把这九千兵调入关内来,生怕把最后的本钱给折了!”
吴襄叫冤:“肃亲王,你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对大清可是忠心耿耿,连心肝都可以剜出来的呀!但是这九千兵确实是些辅兵,战力极差,调入关来只能是浪费粮草而已!”
皇太极心头突突一跳:“粮草”目光投向范文程:“范大学士,现在城里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