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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风云突变()
“建奴的哨骑越来越少了。”
杨梦龙趴在城堞上,瞅着城下往来驰骋的后金哨骑,眼睛发亮。
戚虎说:“看来卢大人已经跟建奴打起来了!”
杨梦龙赞同:“嗯,肯定是打起来了,不然,建奴的哨骑不会一窝蜂的跑回去的。”
戚虎忧心忡忡:“真替天雄军捏一把汗啊!”
杨梦龙说:“放心吧,天雄军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他们装备精良,又有大量火枪手,会让建奴吃不了兜着走的!”
不管是原来的历史上还是现在,天雄军从来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而是极为难缠的牛皮糖,粘上了就甩不掉,不把对手撕咬得血肉模糊绝不罢休,因此农民军都称卢象升为卢阎王,见了他就躲。现在建奴撞上的是卢阎王的升级版,卢魔王,有他们受的。
戚虎望着天空,感慨:“十几年前,戚家军在开赴浑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戚破虏说:“爷爷,要不我们干脆就别等川军了,开城杀出,和卢大人会合,杀建奴一个片甲不留!”
戚虎黑起脸喝:“这等军国大事,当慎之又慎,你一个小孩子胡说些什么??”舞阳卫虽然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但毕竟是杨梦龙的部队,他没有直接的指挥权,他害怕戚破虏口没遮拦,给杨梦龙造成一种自己已经被架空了的印象,那是很犯忌讳的。
杨梦龙却两眼放光:“老爷子,这个可以有哦!那帮官僚老爷实在太慢了,等他们研究好,调来川军,黄花菜都凉了,不如我们”
戚虎断然说:“大人,万万不可!天雄军不等川军到达便出兵,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如果舞阳卫再不等川军便出战,那就成了添油战术了!川军、舞阳卫、天雄军是大明有数的几支精锐,如果这样一支支的填进去,只有被建奴各个击破的份!”
杨梦龙悻悻的说:“我是等得很不耐烦了嘛”
这时,钟宁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看到杨梦龙,拱手行礼,叫:“大人,枢辅大人请你过去,说有要事相商!”
杨梦龙一怔:“枢辅大人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钟宁说:“京城来人了!”
杨梦龙一拳砸在城堞上,叫:“他妈的,总算是来了!”兴冲冲的朝经略府狂飙而去,孙承宗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跑得只剩下一道烟了。
经略府内,孙承宗、丘和嘉、张春,还有一众关宁军要人阴沉着脸,与一位身穿朱紫官服,腰悬尚方宝剑的大员对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位大员躲闪着那一道道利剑般的目光,神情颇为无奈,那气氛,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孙承宗的声音透着无奈与疲惫:“真的无法挽回了么?”
那位大员说:“皇上决心已下,无可更改其实皇上也是焦头烂额了,枢辅大人何必再让皇上添加烦恼?”
丘禾嘉不甘的说:“此战打了两三个月,我锦州数度增援,损兵折将无数,长山一役战死者更是多达四万余,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线希望,倘若放弃,那数万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那位大员说:“皇上也是没有办法。登莱叛乱已经愈演愈烈,山东兵战力糜烂,不堪一击,孔有德之叛几不可遏制!北直隶乃是大明心腹之地,平定登莱叛乱,怎么也比关外战事要重要!”
张春叹了一口气,有些吃力的站起来,艰难的挪动着步子往外走去。一阵风扑过来,他险些被撞飞出去,都不用问了,只需要听听那急促的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杨梦龙赶紧扶住张春,连声道歉:“张大人,抱歉抱歉!我走路走得急了,险些撞上了你,你没事吧?”
张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轻轻拨开杨梦龙,慢慢的走了出去。杨梦龙见他神情近乎绝望,心没来由的一紧,却也没想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走进议事厅,向孙承宗行礼:“参见枢辅大人!”
孙承宗说:“杨指挥使来了?快快请起。”让仆人给杨梦龙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对那位大员说:“熊大人,这位就是舞阳卫指挥使,杨梦龙杨大人,曾带领一些卫所兵坚守定兴城,顶住了建奴数日围攻,最攻与卢建斗里应外合,全歼了建奴三个牛录。”
那位姓熊的大员打量着杨梦龙,说:“这事本部也听说过,皇上还大为高兴,封他为舞阳千户所千户”
杨梦龙纠正:“错了,是舞阳卫指挥使!我从一开始就是舞阳卫指挥使!”
孙承宗说:“杨指挥使,这位是兵部尚书熊大人,休得无礼!”
“兵部尚书?姓熊?”杨梦龙脑瓜子飞快的转动,极力搜罗着相关信息,但是一片空白,压根就不知道这位熊尚书是什么来头。这倒也不能怪他,崇祯一朝不过十六年的时光,换了十五个兵部尚书,跟走马灯似的,谁记得过来嘛!其实,在他面前的这位兵部尚书,叫熊明遇,梁廷栋下台之后,他便继任兵部尚书,开始了他的悲催生涯————没错,在明末,兵部尚书绝对是最悲催的官职,没有之上,坐上这个位的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不是自杀的就是充军流放。说是礼貌也好,同情人家也罢,他都拱手行了个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熊明遇见这小子只是随便拱了拱手,并没有跪下来三拜九叩,面色顿时变得阴沉。在明朝,文贵武贱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一个六七品的小文官就敢刁难三品甚至二品的武将,还能让武将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兵部尚书就更不用说了,捏死一个总兵跟玩似的,小小一个卫指挥使,竟敢不向自己下跪?好大的狗胆!
杨梦龙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这尊大佛,行完礼,他便问孙承宗:“枢辅大人,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朝廷有消息了?”
孙承宗沉重的说:“是的!圣上口谕,山东登莱重镇发生叛乱,北直隶几无可用之兵,因此下令在关外的天雄军、舞阳卫立刻南下平叛!”
没等孙老头把话说完,杨梦龙便跳了起来,叫:“立刻南下?天雄军和关宁军主力已经在三天前增援大凌河城去了,现在正在跟建奴激战,现在调军南下,跟釜底抽薪有什么区别!”
熊明遇阴沉着脸喝:“此等大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能够插嘴的!”
杨梦龙毫不示弱:“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但是也知道从锦州到山东,千里迢迢,就算是骑兵,也得一个多月才能到达,根本就没有办法起到迅速平定登莱叛乱的效果,而如果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从山海关抽调川军过来,则完全可以扭转大凌河城战局!”他直视熊明遇,加重了语气:“登莱叛乱,再怎么乱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等大凌河之围解了,关宁军、天雄军、川军,随便抽调哪一部过去,都能像捏蚂蚁一样将他们捏扁!处处都想保住的结果就是处处都保不住!”
熊明遇越发的恼火,冷笑:“嘿,这小小的锦州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了,一个芝麻大的指挥使,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佩服,佩服!”口里说着佩服,但是那嘲弄之意,隔了三公里都听得出来。
丘禾嘉诚恳的说:“熊大人,杨指挥使虽然人微言轻,但是确有真知灼见!眼下建奴兵锋已钝,天雄、舞阳两支飞军却士气正盛,再加上素以凶悍顽强著称的川军和背水一战的关宁军,未尝没有挽回败局的可能,就此认输,抽调兵力入关,本抚认为不妥!”
熊明遇连连冷笑,环视众人,说:“你们口口声声说建奴不堪一击,关宁军更是屡次报捷称杀敌数万,却拿不出一场像样的胜利来。丘大人,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建奴兵锋已钝,我军奋起一击便能将其击破,那当然是极好的,可万一这只是建奴故意露出的破绽,要引诱川军出关,然后歼灭,那怎么办?”
孙承宗缓缓说:“皇上担心登莱叛乱一发不可收拾,想在第一时间将其扑灭,目的是好的,但是未免有些急躁了。正如杨指挥使所说,从关宁调兵前往山东,最快也要一个多月,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军完全可以跟建奴分出个胜负来了!老夫恳请熊大人回去禀明皇上,先将登莱战事放一放,集中全力解了大凌河之围再说!”
这次熊明遇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站了起来,语气刻薄的说:“枢辅大人,你说一个多月内能够跟建奴分出胜负来,这个下官是相信的,只是获胜者是哪一方,只怕枢辅大人也是心知肚明吧?大凌河之城就是一座填不满的坟墓,已经吞噬了我军五六万精锐,大明还有多少精兵可以填进去!”
丘禾嘉正要说话,熊明遇断然说:“休要多说,天雄、舞阳二军马上整装出发,南下山东平叛!”
杨梦龙叫:“天雄军已经去增援大凌河城了!他们正在与建奴激战!”
熊明遇说:“那舞阳军马上南下,不得有误!”
杨梦龙傻了:“那天雄军怎么办?被包围的关宁军怎么办?”
熊明遇烦躁的说:“派哨骑过去让他们撤退,能撤回来多少算多少,总之川军是不会出关的!”
杨梦龙破口大骂:“撤你大爷啊?一万多人前去增援,只怕现在已经被建奴围得水泄不通了,你来教我,怎么撤!长山之战,建奴便已经伤亡惨重,关宁、天雄、舞阳、川军四支精锐全力出击,就算不能将其重创,也能解了大凌河之围,白痴都能看出这一点,你们却偏要拖,一直拖到建奴已经喘过气来了都没有作出决定,现在更干脆在天雄军与建奴激战的时候调兵南下,想害死那一万三千多精兵和数千民夫吗?你们到底是哪头的!?”
这小子狮吼功一出,全场震撼,大家傻傻的看着杨梦龙,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终大明一朝,可曾试过有哪个武装敢指着文官的鼻子破口大骂的?而且这个文官还是兵部尚书!
熊明遇也被骂傻了,那张脸先是由墨黑转为煞白,再由煞白变成铁青,最后变得酱紫,颤巍巍的抬起手臂,指着杨梦龙,嘴唇手指都哆嗦得厉害:“竖竖子无礼,目无法纪!来人,将这狂悖之徒给我拿下,推出去砍了!”
丘禾嘉暗叫不妙,也顾不上风度了,站起来拱手说:“熊大人,息怒!杨指挥使年少无知,又是一心杀敌报国,心急了些,说了些混账话,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冲杨梦龙喝:“杨指挥使,还不赶紧向熊大人请罪!”
杨梦龙梗着脖子说:“老子没错,错的是他们这帮糊涂蛋!仗不是这样打的,他们纯粹就是在瞎指挥,有这群蠢猪一样的家伙在,我们想不打败仗简直就是做梦!”他盯着熊明遇,一字字说:“就算要调兵南下,也得等我们接应天雄军和关宁军撤回锦州城了再说!那是一万多条人命,不是说扔就能扔的!”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熊明遇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我们的熊大人已经快要让他给气爆炸了,呛一声拔出尚方宝剑,指住杨梦龙,厉声喝:“本官要斩了你这狂妄之徒!”
杨梦龙动作更快,嗖一声拔出狗腿刀:“想杀我?你最好先练几年,否则死的一定是你!”
反了,反了!
这下别说熊明遇,就连孙承宗、丘禾嘉都瞠目结舌了。这小子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不把兵部尚书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连尚方宝剑也不屑一顾!尚方宝剑是什么?皇帝赐给大臣的宝剑啊,跟圣旨一样神圣的东东啊!尚方宝剑用处多多,可以用它来砍不听话的将领,比如说袁崇焕,请出尚方宝后桀骜如毛文龙,也乖乖伸长脖子领死;也可以用它来杀牛,比如说杨镐,萨尔浒之役开战前下令杀牛祭天,结果明军捅弯了三把刀都没能把牛捅死,杨镐一怒,拔出尚方宝剑让人拿去用,果然一剑就把牛给捅死了一位兵部尚书挥舞着一把既能杀武将又能杀牛的尚方宝剑,要砍一名小小的卫指挥使,只要那位卫指挥使不想被满门抄斩,最好引颈受戮!但杨梦龙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狗腿刀要跟熊明遇对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形同造反了
一零零 舞阳卫出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杨梦龙身上,每一个人的神色都变得异常古怪。文官像是在看怪物,惊诧中带着一丝怜悯,武将同样像是在看怪物,眼睛几乎能说出话来了:“靠,老子早就想这样干了!”
熊明遇目光凶狠的瞪着杨梦龙,似要将他生生吃了。杨梦龙倔强的与他对视,眼神桀骜。虽然他并没有显得有多凶恶,但是只要不是白痴都应该知道,只要熊明遇那一剑敢劈下来,这个二货就铁定敢一刀将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兵部尚书给捅了!碰到这种亡命之徒,也算熊明遇倒霉。
半晌,孙承宗总算反应过来了,厉喝:“杨指挥使,你想造反吗?跪下!”
杨梦龙说:“我不想造反,但是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把脖子伸长任人碎剁!谁想要我的命,老子就先要了他的命,天王老子都一样!”
孙承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声如雷震:“跪下!”
杨梦龙说:“跪他妹!这种压根就不把军人当人看,一万多精兵说放弃就放弃,眼都不带眨的货,也就你们受得了,换了我,先弄死他再上战场!”狗腿刀一抡,刀背磕在尚方宝剑剑身上,当的一声,尚方宝剑打着旋飞出老远,熊明遇骇然后退。杨梦龙指着他,大笑:“你们看看,这位仁兄就是兵部尚书,整个大明百万大军都悉数听从他的调遣,但是他却连一把剑都握不稳!”
熊明遇的胸口跟风箱似的急剧起伏,一张原本白净的脸现在更白了,看不到一点血色,目光却冷厉而怨毒,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杨梦龙现在已经变成马蜂窝了。
一名卫兵急匆匆的走进来,叫:“枢辅大人,不好了!”
孙承宗问:“怎么了?”
卫兵说:“张兵备张大人,他他自杀了!”
众人骇得跳了起来,孙承宗失态的叫:“什么时候的事?他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卫兵说:“张大人回到书房之后就自杀了,留下了一封血书,说要交给熊大人!”说着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杨梦龙劈手夺过,打开,只见信笺上血迹斑斑,洋洋洒洒数百字,都是用血写成的。那些绕来绕去的词藻他看不懂,也没心情去琢磨,但张春想要表达的意思却看懂了:
“长山惨败,罪在老臣,丧师辱国之罪由老臣一力承担,请调川军救援大凌河城!”
直到死,这位老人仍然牵挂着大凌河城的战事。长山惨败,又被皇太极放了回来,这一遭遇注定了他的悲惨命运。明朝打不下去了,要从关外调兵去对付孔有德,但死了这么多人却不打了实在说不过去,张春也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就算他能活着回到京师,估计下场也不会比袁崇焕好多少。如果明军能够按照卢象升的计划,集中精锐反败为胜,他的罪可能会轻一点,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可现在明朝不想打了,他彻底绝望了,选择了自杀
杨梦龙只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气都透不过来了。这场仗打得稀里糊涂,也败得稀里糊涂,都还没有等他赶到锦州,明军便已经惨败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反败为胜的希望,又被那蠢猪一般的文臣集团给搅了个七凌八落,这样搞法,明军岂能不败!他把信重重往桌面一拍,大吼:“张大人你先别走,我去替你把场子找回来!”把狗腿刀归鞘,大步流星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