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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微微将脸侧向窗外,面上清韵似雪,唇边浅笑如冰,冷冷道:“我们大梁国,难道还缺那种刻薄多疑、只知玩弄帝王心术驾驭臣下的皇帝么?扶景琰上位是难了些,可一旦成功了,就凭他坚毅不可夺的心志,凭他敏察忠奸的眼力,凭他清明公允的行事风格,难道他不是好皇帝么?只有少了内耗,方可君臣齐心,共修德政。这些年你也看见了,朝中文不思政,武不思战,都揣摸上意、固守权位去了,亏得大梁还算国力雄厚,制度健全,勉强才撑得住这个虚架子,如果下一朝还是这样,只怕国力会继续颓危,再不力图振作,将来何以震摄虎狼四邻,何以保土安民?”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语调也并不慷慨激昂,但蒙挚听在耳中,却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突然加速了流动一般,胸口热辣辣一片滚烫。整肃朝纲,激浊扬清,一直是皇长子祁王的心中宿愿。蒙挚当年在赤焰军中时,也曾听这位贤王描述过他心中理想的朝局。可自他死后,当年聚集在祁王府中的济济英才们也随之四散凋零,或被株连而死,或消沉隐去,或识了时务改换心志,或一直被打压难以出头,朝中只余一片唯唯诺诺,暮气沉沉,皇帝的喜恶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人人想的都是如何争权,如何固宠,如何为自己的将来选择正确的立场。太子和誉王更是乐此不疲,几乎已经把玩弄人心当成了治国宝典。若说整个大梁皇族中谁还能够承续一点祁王当初的治国理念,确实只有从小就在萧景禹身边受教的靖王而已。
“蒙大哥,”梅长苏仿佛已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他心中所思般,面上浮起安然的微笑,轻声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很多事,我不能让景琰和我一起去承担。如果要坠入地狱,成为心中充满毒汁的魔鬼,那么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景琰的那份赤子之心一定要保住。虽然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明白,有些天真的念头他也必须要改变,但他的底线和原则,我会尽量地让他保留,不能让他在夺位的过程中被染得太黑。如果将来扶上位的,是一个与太子誉王同样心性的皇帝,那景禹哥哥和赤焰军,才算是真正的白死了……”
蒙挚心中百感交集,只能重重地点头,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虽然他答应过梅长苏很多次不吐露真相,但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将这个承诺刻在了心上。
梅长苏的目光已恢复宁静柔和,扶着旁边的书案道:“蒙大哥,我说要请你今天跟我一道去靖王府,那是玩笑的。要让景琰不起疑心,恐怕要你从他那一边走到我这里才行。”
蒙挚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脱口问道:“从他哪边走?怎么走?”
梅长苏觉得有些疲累,就近在身旁的木椅上坐下,又示意蒙挚也入座,方缓缓道:“你近来因为内监被杀一案,平白无故被皇上猜疑,两个副统领都被调走,这一切人人都看在眼里,靖王自然也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会找机会向靖王进言,让他抓到这个时机多与你来往,把你的手下接收入他的府中关照。你也尽量不着痕迹地让他明白你对太子和誉王的反感,以及对祁王的怀念。你们原本关系就很不错,等再亲近一点,你就假做无意中发现了他卧房之中的地道入口,逼他不得不向你道出实情。此时你再推心置腹,向他表明自己虽然绝不会背叛皇上,但在储位之争中,是可以支持他的。靖王素日了解你的忠心,也明白你的偏向,所以一定会深信不疑。这地道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他瞒也瞒不住,到时候,就该是你陪着他,走到我这边来让我吃一惊了……”
“你还真是……”蒙挚不禁笑道,“我看看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样一来,我的确是顺理成章就变成你们的心腹了,只是靖王不免要先吓上一跳……”
“若不是一定要让靖王知道你是我们这方的,以便日后行事,我又何必唱这一出?将来我们就是同一位主君的同僚了,一文一武,也没什么冲突,就算交情再厚几分,靖王也不会奇怪,岂不比找什么报恩的借口更好?”
“你说的是,就依你的法子好了。只是今晚,不能陪你走这第一次了。”
“今天陪了一天的客,我也乏了,又没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原本就没打算过去的。时辰不早,你也该回府了,免得嫂夫人在家为你担心。”
蒙挚细细觑了觑他的脸色,皱眉道:“眼睑下都是青的,看来你确是过于劳累了。地道在这里,今日不走也不会飞掉,好生歇息将养要紧。我不吵你了,你快些去睡吧。”
梅长苏确实觉得倦意浓浓,对蒙挚也不用多加客套,只点了点头,便真的径直回到内室,展被上床安睡去了。原本就在内室一张小床上睡着的飞流抬头看看是他,只眨了两下眼睛,便又闭目倒下,也不知刚才那会儿算是醒了还是没有。
被他这可爱的样子一逗,蒙挚的脸上忍不住绽开笑纹,但又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细心地为他们又关好门窗,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这才悄然离开。
第八十二章 密室
写了那么久的分割线,却很少聊到本文,所以今天想聊几句。
俺发现有些读者误解了靖王。他并不傻,也不单纯,他所坚持的正直与原则,不是因为他不懂得某种东西才坚持的,相反,他很清楚宫廷的黑暗,他也知道什么是心计,他只是不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知其可为而耻为,既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同时也会听从小梅的建议而予以变通。如果他的坚持只是因为不懂,因为单纯,那他也不值得小梅如此珍惜。至于有大人认为他这种的会被敌国算计,俺觉得奇怪,除了正直点外,靖王这种的哪里显得比别人更好骗了?他又不是小白,不爱耍心计又不等于没有智慧,小梅跟他沟通事情时明明一点就通嘛,安排他做的事情也做的很好嘛,迄今为止也没见他被谁骗过嘛,可为什么大家觉得他比太子和誉王傻?俺很郁闷……
另外,在俺的观念中,一个成功帝王最珍贵的品质绝对不是心计,不是斗小聪明。堂堂帝范,不应是阴诡之术,最主要的,应是识人,善用,重民,赏罚分明。在本书中,俺努力想要传达的,就是这层意思。
顺便再说一句话,可能是会得罪人的一句话,请以后不要再说现实中的谁谁谁适合扮演小梅了
关于“差强人意”这个词,汗,我才发现自己漏打了字,那句话本该是“如果这几章的质量不够差强人意,请原谅……”,本想加深自己谦虚的程度的,结果一恍神,意思弄反了……特此更正,以免误导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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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应该是平静的一夜。无风,无雨,清润的月色柔柔淡淡的,蒙着一层薄如轻纱的浮云,不会白花花照着窗棂晃人眼目。梅长苏睡得非常安稳,没有咳嗽,也没有胸闷到一定要半夜起来坐一会儿。这样的阳春季节,是适合安眠的,室内的炭火昨天刚刚撤下,空气异常舒爽,室外也没有夏秋的草虫之声,恬然宁谥,若是一夜无梦到天明,当是一桩清酣美事。
然而金星渐淡,东方还尚未见白时,飞流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翻身而起。少年没有披上外氅,只穿着雪白的中衣便走到了卧房西北角的一面书架旁,歪着头听了听,这才回身来到梅长苏的床前,轻轻摇着他的肩膀。
“苏哥哥!”
除非是昏睡,否则梅长苏一向是浅眠,只摇了两下,他便醒了过来,迷迷蒙蒙间半睁开双眼,伸手按着额头,声音还有些发涩:“什么事啊,飞流?”
“敲门!”
纵然是梅长苏一向都能毫无误差地理解到飞流简便话语中的所有意思,但此刻也不由怔了怔,坐起来清醒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急忙起身穿好衣衫,随意将散发一束,披了件貂绒的斗篷,接过飞流递来的温茶润了润嗓子,顺手又拿棉质布巾擦了擦脸,这才快步走到书架前,用足尖在光滑无痕的地面上穿花般地连点数下,朝西的墙面上现出了仅供一人进出的狭窄通道。飞流正准备当先进去,梅长苏却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道:“今天你不来,在外面等苏哥哥好不好?”
少年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依然很乖顺地服从了指令,让到一边,梅长苏闪身进了通道,在里面不知怎么触动机关,整个墙面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飞流拖来椅子坐下,两只黑亮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墙角,非常认真严肃地等待着。
梅长苏进了墙道,从怀中取了夜明珠照明,催动机关下沉数尺,来到一条通道入口,转折又走了一段,开启了一道石门,里面是一间装饰简朴的石室,陈设有常用的桌椅器具,安置在石壁上的油灯已被点燃,发黄的灯光下,靖王穿着青色便服,转向缓步走进来的梅长苏,向他点头为礼。
“苏先生,惊扰你了。”
梅长苏微微躬身施礼,道:“殿下有召即来,是苏某的本分,何谈惊扰。只是仓促起身,形容不整,还请殿下见谅。”
靖王显然心事重重,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抬手示意梅长苏坐下。
他凌晨来访,肯定是有疑难之事,但见面出语客套,显然又不算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故而梅长苏也依他的指示,缓缓落坐后,方徐徐问道:“殿下来见苏某,请问要商议何事?”
靖王拧着两道浓眉,沉吟了一下,道:“说来……这原不该苏先生烦心,其实与我们现在所谋之事无关。只是……我实在无人商量,只好借助一下先生的智珠。”
“苏某既然以主君事殿下,那么殿下的事就是苏某的事,不必说什么有关无关的。请殿下明言,苏某或有可效力之处,一定尽力。”
对他的反应,靖王显然是预计到了的,所以立即回了一笑,顺着他的口风道:“那我就直说好了。今天下午我入宫给母亲请安,景宁妹妹过来找我,一见面就哭了一场,求我救她,说是……大楚下月有求亲使团入京,如果父皇同意,适龄的公主似乎只有她了……”
“与大楚联姻么?”梅长苏凝神想了想,“有霓凰郡主坐镇南境,梁楚之间互相僵持,确实经年未战。此时联姻修好,大楚固然为的是腾了手去平定缅夷,但我们大梁也可趁机休整一下近两年来的银荒,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过既是联姻,自然应该是互通,我们有公主嫁过去,他们也该有公主嫁过来,否则就变成我们送主和亲了。大楚若是单为求娶而来,陛下未必会同意,可如果他们提出公主互嫁,陛下只怕有八成会答应的。”
靖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立即进入谋士状态的人,叹着气道:“苏先生,我不是想知道父皇有几分可能性会同意,我是想请教,如果父皇同意联姻,有没有办法不让景宁嫁过去。你知道的,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梅长苏凝目看着自己足尖前方的一小块阴影,看了好久才慢慢才视线转移到靖王脸上:“请问殿下,目前在婚龄的公主有几位?”
靖王怔了怔,咬了咬牙道:“只有景宁……”
“亲王郡主,可有未婚适龄,能加封公主者?”
“……父皇一辈的兄弟,当年继位时零落了些,余下只有纪王、钱王、栗王三位王叔,他们的郡主成年未嫁的,大约还有三四位吧……”
“明珠郡主,有咳血弱疾,明琛郡主,左足伤跛;明瑞郡主,已剃度出家半年;明璎郡主,似有狂迷之症。既是为了联姻修好,你觉得陛下能加封这几位郡主中的谁呢?”
靖王对宗室女的情况不太了解,但梅长苏既然这样说,自然不会错,心情不由更加沉重,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人,忙道:“我约摸记得,栗王叔家有位明珏郡主,与景宁同年……”
梅长苏冷冷一笑,“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明珏郡主与先朝太宰南宫家有位年轻人有情,只因临订婚前对方母丧,暂时推后了。这件事京城知者甚众,殿下你当时出兵在外,所以才不清楚的。”
靖王呆呆地听了,面颊上肌肉微跳:“照先生的意思,父皇一旦允亲,景宁当无任何回旋余地了?”
梅长苏表情漠然,只是在眸底深处藏着些怜惜,语调甚是清冷:“景宁是公主,纵然不外嫁,婚姻也注定不能由己,难道她还没有面对这个事实吗?”
“话虽如此,斩情实难。关震在我那里也呆了些日子了,确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见他们硬生生被拆散,我也不忍心。”
“关震再好,毕竟出身寒微,又没有赫赫之功可达天听,这‘尚主’二字,怎么也轮不到他。景宁公主身在皇家,当知这宫墙之内,能盼得什么情爱?心有所属这个理由,不仅说服不了陛下,还会损了公主清白名声,给关震全族招祸。所以这个忙,殿下你帮不了她,请静嫔娘娘多劝慰些吧,且莫说公主了,民间女子又有几个是可以由着自己喜欢来择婿的?”
靖王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景宁哭成那般模样,我实在怜她痴心,想着先生也许会有什么奇诡之计,所以才前来相商。”
梅长苏瞟了他一眼,突然道:“既然说起这个,殿下你只想到景宁公主么?”
靖王一愣,显然不明他此话何意。
“大楚若有公主嫁来,定是嫁给皇子,定不能当侧妃,殿下细想,会是是何人迎娶?”
“啊?!”靖王立即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按了按桌面,“先生是说……”
梅长苏面色凝重地道:“大楚毕竟是敌国,楚国公主中又尚未闻有什么贤名才名高绝如霓凰般的人物。陛下疑心一向深重,既然殿下有心夺嫡,娶个敌国公主为正妃,终究不是好事,苏某要设法为殿下挡开这个桃花运了。”
靖王神色一振,“既然先生有办法为我拒亲,怎么景宁那边……”
“情况不一样吧?公主中只有景宁适嫁,但皇子中殿下你又不是唯一人选。太子与誉王已有正妃,陛下本也不会让他们两位来娶敌国公主,故且除开他两人。余下的人中,三殿下虽有些微残疾,五殿下虽闭门读书不闻政事,但他们都是实打实的皇子,也都尚未续弦。越是象这样看着与皇位继承根本无关的皇子,才越适合去迎娶。所以陛下一旦允亲,定会在你们三个人中间挑。定亲之前,必须要先合八字,景宁公主的八字会送到大楚去合,我们无能为力,但大楚公主的八字会送到这边儿来让礼天监的人测合,我倒可以想想办法,让测合的结果按我们的心意走。谁娶她都无所谓,只要殿下你的八字与大楚公主不合就行了啊。”
“怎么,礼天监里也有听命于先生的人?”
“不能说听命,只不过……有些手段可以使罢了。”
靖王眸色深深,定定地直视着梅长苏,“苏先生最初入京时,给人的感觉仿若是受了‘麒麟才子’盛名之累,被太子誉王两边交逼而来。但如今看来,先生你未雨绸缪,倒是一副有备而来的样子啊……”
梅长苏毫不在意地一笑,坦然道:“苏某自负有才,本就不甘心屈身江湖、寂寂无为。有道是匡扶江山、名标凌烟,素来都是男儿之志。如果不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有几分自信,苏某又怎么敢贸然舍弃太子和誉王这样的轻松捷径不走,而决定一心一意奉殿下为君上呢?”
靖王将这番话在心里绕了绕,既品不出他的真假,也并不想真的细品。梅长苏确是一心一意要辅佐他身登大宝,这一点萧景琰从来没有怀疑过,但对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