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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闲欣赏他的,正是这一点。
一直到了现在,身居高位的宇文士及也还有自知之明。他没有迷失在自己的战功中不可自拔,因为他很深切的了解燕王的性情。
“大将军,郑军出来的兵马似乎不多。”
贴在他身边的亲信将领宇文艺低声说道:“看样子也就万余人的队伍,而且从行军的速度上来看似乎也不是什么精兵。”
“王世充已经孤注一掷了!”
宇文士及笑了笑道:“郑军士兵穿的依然是大隋的土黄色号衣,而且不是人手都有,由此可见洛阳城里的境况有多窘迫。走在最前面的人马衣衫不整,应该是城中百姓中抓来的壮丁……”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随即眼神一亮:“有些意思。”
他将手里的千里眼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随即点头道:“打的是单雄信的旗帜,此人倒是个难缠的。你看前面那些衣衫不整的人马,队列倒是最整齐的!”
宇文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想是单雄信让战兵和壮丁换了装束!”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宇文士及微微笑了笑道:“他手下兵马疲惫不堪,便是换了装束又能怎么样?你带兵先攻郑军后路,待单雄信带前面的人马往回支援,我自带人马攻过去。”
“喏!”
宇文艺应了一声,爬起来跑向自己的战马。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伏兵四起!
……
洛阳城
太极殿
王世充有些焦躁的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眉宇间都是忧色。虽然单雄信极善战,且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大郑国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一步都不能走错。只要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陛下……”
兵部尚书段达看了王世充一眼,俯身说道:“自昨夜陛下便没合眼,国事再重也重不过陛下的身子,还是应该去休息一下的好,单将军雄武无敌,而且燕云军和唐军皆在东郡和夏主激战,说句不吉利的话,便是曹旦和单将军攻不破兴洛仓,退回洛阳城断然是没有什么差池的。”
“朕知道!”
王世充叹了口气道:“可是如今这个危局,朕怎么敢懈怠片刻?单雄信领兵出洛阳,虽然兴洛仓近在咫尺,可朕此时如何能放的下来心?”
他摇了摇头道:“算了,已经近正午,朕还是再到城墙上去巡视一趟。”
“臣陪着陛下。”
段达躬身道。
“不必!”
王世充走过去拍了拍段达的肩膀说道:“虽然当日因为战败之故,朕夺了你的太尉降为兵部尚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应知道,朕对初从朕打天下的老臣心中还是多有倚重……朕今日便升你为尚书右仆射,朝中之事你多劳心费力一些。朕这几日怕是多要在城墙上来回奔走,你来主掌朝权!”
“臣谢陛下!”
段达撩袍跪倒,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你可派人前去寻朕……”
王世充想了想,又吩咐道:“宫中宿卫,重中之重,你也多担一些,稍后朕会让禁军将军苏茂伦找你,诸事你们两个商议着办!”
“遵旨!”
段达深深的垂首,掩藏住了嘴角上的笑意。
楚风亭
单雄信一槊将一名燕云军的别将刺于马下,他抹去喷在脸上的微烫血液,也不知道是血液进了眼睛里,还是他的怒意让双目灌血,此时的他一双眸子红的有些吓人,握着长槊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杀回洛阳城!”
他猛的的呼了一声,催动坐骑向前冲了出去。
王东来带着亲兵紧紧的跟在单雄信后面,他的一条手臂被长矛戳出来一个血洞,血还在泉水似的往外涌着,但他却依然紧紧的攥着骑兵盾的手把护在单雄信身侧。从厮杀开始,他不记得自己替单雄信挡过多少次刀枪,正如他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多少次跟着单雄信在战场上厮杀。
此时还跟在单雄信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三百人,皆是单雄信的亲兵。战斗从一开始便狂暴惨烈,燕云军的人马从后面突袭上来,后队装扮成战兵的壮丁根本就挡不住那些训练有素的燕云精兵!
单雄信带着战兵返身救援,身后却又被大批燕云军围了上来。
兵十倍而围之,这种打法毫无花哨技巧可言,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宇文士及将兵多的优势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屠杀。
六七万训练有素的燕云军围攻淬不及防的一万多郑军,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倾斜在燕云军这边,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如果说还有一分悬念的话,那么便是今日能不能擒得住单雄信!
厮杀一个时辰,单雄信用手里的长槊证明没人能!
“大将军!”
王东来的小腿又被刺穿了一个血洞,他忍着疼劝道:“还是杀出重围先会洛阳城再说吧!士兵们都被困住,救不出来了!”
“这些士兵都是陛下守城之根本,我不能不救!”
单雄信啊的吼了一声,挺槊往前面人群密集处杀了过去。
……
宇文士及站在高坡上,用千里眼一直看着战阵中往来冲杀的单雄信。他盯着那虽然并不高大但狂暴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裴行俨若在,伍云召若在,伍天锡若在,雄阔海若在哪里又得你如此嚣张?”
厮杀了这许久,单雄信已经在军阵中往来冲杀了三次却依然不肯退走,宇文士及一个个都记着,到了现在,燕云军中的将领已经被单雄信杀了十几个。其中别将三人,郎将一人。
但单雄信这样做无异于困兽之斗罢了,他救出来的人马很快就再次被燕云军的人潮淹没,反而是单雄信身边的精骑越杀越少,再用不了一会儿,只怕他身边那几百骑兵都会损失殆尽。
“叫趟子手上去!”
宇文士及吩咐完了之后自语:“本打算是用来对付夏军连环马的,却用在你一人身上,你也足以自傲了。
趟子手,是宇文士及亲自训练出来的三千精锐步兵。夏军有三千连环铁甲重骑,他便训练了这三千趟子手应对,现在倒是要为了一个单雄信,而派上去这专门为了对付铁甲重骑而训练的精锐。说起来,宇文士及是个谨慎仔细的人,他训练趟子手可不仅仅是只为了窦建德麾下那批不入流的铁甲重骑,而是为了幽州那五千虎贲!
他经略河北河南两地,早晚都要领兵北上征伐大夏。若是河北平定,谁知道幽州罗艺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有备而无患,这才是他的领兵之道。
随着他吩咐之后,数百名趟子手朝着战团扑了过去。这些人武艺不俗,每人一柄镰刀一根铁钎,镰刀锁马腿,铁钎刺落马的骑兵。重甲骑兵全身披挂铁甲,唯一的弱点便是脖子,铁钎锋利尖锐能从脖子外护着的链甲铁环中刺进去,正是对付落马重甲骑兵的不二利器。
这几百名趟子手一扑过去,战局立变!
单雄信身边的骑兵接连落马,三四个趟子手围过来被单雄信一槊一个戳死,但终究敌不过人多,他战马四蹄被斩断,身子失去重心猛的朝前扑了下去。
“将军速走!”
王东来从战马上直接跃了下来,砸倒一个持铁钎刺向单雄信的趟子手,爬起来挡住了几个燕云军士兵大喊道:“只要将军留得性命,自然有报仇的机会!”
后面的话他还没有喊出来,就被乱刀剁分了身子。
单雄信虎目欲裂,啊的狂吼了一声,竟是双目流血!
第六百九十四章你莫不是害怕?
接连四五个趟子手被单雄信的长槊戳死,但涌上去的人也越来越多,郑军被分割包围如坠泥潭,根本就没有人能冲出来救单雄信,坐骑的四蹄皆被斩断之后,单雄信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他的亲兵校尉王东来拼死拦住几名冲过来的燕云军士兵,用后背死死的扛住那那几个敌人大声对单雄信喊着:“大将军,快上马杀回洛阳城,只要还活着,总有机会报仇!”
被他挡住的燕云军士兵乱刀斩落,血花在他后背上不断的飞溅而起。只喊了这一句,王东来的嘴里就不住往外溢着粘稠的血液。一柄横刀从后面迅疾的斩落,将王东来的头颅削飞上了半空,脖子里的血瀑布一样往外喷着,映红了不少人的视线。
单雄信啊的怒呼了一声,竟是眼角流血!
他从地上抓起自己的长槊猛的冲过去,一槊扫开一名燕云军士兵的咽喉,槊锋轻而易举的切开了喉咙,在血还没有喷出来之前,长槊一转又将另一名士兵的半边肩膀卸了下来,第一人还没有倒地的时候,单雄信已经将长槊戳进了第三个士兵的心口里。
他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极敦实。尤其是一双手臂上的力气大的惊人,在人群中,这个敦实的矮子杀红了眼睛,如狂如魔。
长槊戳进第三个燕云军士兵的心口里,那士兵竟然也是个悍勇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槊锋,嘴里一边流血一边大喊着杀敌。
单雄信气急,双臂上一较力将那士兵硬生生挑了起来。挂着一具尸体的长槊狠狠的砸下去,噗的一声,那士兵的脑袋重重的撞在地上,血猛的喷溅出来,破开的脑壳里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合在一起缓缓的往外溢了出来。
单雄信将长槊抽出,槊杆横扫击飞了两名燕云军士兵,再一脚将一个靠过来的士兵踹倒,他冲到王东来的尸体旁边,看着那四分五裂的尸体双目血泪更盛。他俯身将王东来的头颅捡了起来,将头发栓在自己的腰带上低声说了一句。
“我带你回洛阳!”
说完这句话之后,带着一颗人头的单雄信如疯虎杀入了狼群之中,长槊翻起处,血浪滚动。顷刻间又被他杀死了四五人,竟是谁都挡不住他的脚步!
前面六七个持巨盾的士兵组成一道人墙,发一声喊整齐的往前冲了过来。单雄信长槊连续刺了几次也没能刺穿巨盾,只得后退,还没来得及退出去第二步,一个趟子手滚地而来,一镰斩在他的脚踝上,这镰刀锋利之极,竟是直接将他的脚踝处勾断,单雄信疼的叫了一声,身子不稳向后跌倒了下去。
他身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那只断了的脚掌还留在原地。
借着倒地的惯性,单雄信用长槊将那趟子手刺死,用槊杆支着身子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手扶着长槊,俯身捡起一柄横刀又将冲过来的士兵卸去了半个脑袋。那士兵身子撞在他身上,险些再次将单雄信撞到。
黏糊糊的血液糊在单雄信的脸上,他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救大将军!”
跟随他多年的亲兵也都急了,剩余的几十人终于冲开了燕云军的围堵冲到单雄信身边。一个亲兵伍长从战马上俯身抓着单雄信的后背袢甲绦,猛的向上一提,单雄信弃了横刀抱着那亲兵的腰坐在他身后,断脚处的血依然还在不停的往下流着。
那亲兵用刀子把缰绳割断,然后把自己和单雄信死死的捆在一起。
“咱们回洛阳城!”
单雄信吼了一声,带着几十个骑兵朝着前面冲了出去。
巨盾手被撞开,趟子手追不上来,前面拦着的燕云军士兵被单雄信一槊一个戳死,这几十人竟是如此杀出了一条血路。当透阵而出的时候,单雄信身后的亲兵已经不足十个人。
宇文士及站在高坡上看着单雄信杀出重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转身下了高坡跃上自己的战马,高坡下面,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的一万五千精兵早就整装待发。他上马之后以马鞭往前一指,骑兵缓缓启动,乌云一样朝着洛阳城的方向冲了出去,如一大块黑云卷地,杀气无边。
单雄信感觉自己前面的士兵身子越来越软,他问了几声那士兵也没言语,只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缰绳解开,随即那士兵便缓缓的从战马上坠落了下去,战马疾驰中单雄信回头去看,却见那士兵前胸上插着不下四五支羽箭。
他心痛欲裂,竟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仗着控马技术出众,单雄信骑着没有缰绳控制的战马一路往前疾冲。后面数百名燕云军的精骑紧追不舍,不断发箭,为数不多的郑军士兵不断有人被羽箭射落。
“难道我将丧命于此?”
单雄信悲愤的自语了一句,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的冷。
……
王世充在洛阳东边城墙上巡视了一遍刚要下城,忽然看到远处地平线上钻出来一道黑线。多年的征战厮杀,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那是大队的人马朝着洛阳城这边迅疾而来。
“吹角!”
王世充大声的喊了一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如今洛阳城里的守军,善战的士兵不足四千人,而那些所谓的壮丁这段日子以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一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行动迟缓的好像老态龙钟的妇人!这样的兵力守城,若是有敌军大举进攻的话,哪里还能守得住?
守不住也要守!
王世充咬了咬牙,心里忍不住想到了单雄信那张黝黑且有些丑陋的脸。
单爱卿……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朕!
他猛的将披风闪掉,大声吩咐道:“将朕的硬弓取来,朕今日便与大郑的儿郎们一同守城!”
几个官员连忙劝阻,王世充却只是不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道:“看旗号不是燕云军!也不是唐军!”
王世充一怔,定睛往前看了过去。他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的看,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打的是大夏的旗号!”
他回身吩咐道:“射响箭!”
一个士兵连忙抽出一支响箭射上了天,一声尖锐的鸣响之后,外面那汹涌而来的人马随即将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距离城门二三百步左右站住,为首的几十骑人马朝着城门方向奔驰了过来。为首那一人到了城下,仰着头高呼道:“某乃大夏上将军曹旦,奉了我主之命前来救援洛阳城,快开城门!”
王世充往下仔细看了看,见那人确实有几分眼熟。
“下面之人果真是曹旦将军?”
王世充让人俯身问了一句。
曹旦将自己的铁盔解开,露出面容喊道:“我曾与大郑皇帝陛下见过数次,你们若是不信我,快去通报你家陛下知道!”
王世充认得出来,果真是曹旦无疑。
“曹将军,你可遇见了单雄信?!”
王世充探着脖子问道。
曹旦抬头看,认出是王世充随即抱拳道:“见过陛下……不曾遇见单雄信将军,我率军攻克兴洛仓之后便赶来洛阳城,没见过大郑的人马!”
王世充一听大惊失色:“不是曹将军你派人送来书信,让朕派兵接应的吗?”
曹旦道:“我本以为兴洛仓重兵防御不会轻易攻克,所以写信给陛下请派援兵。谁想兴洛仓守军竟然一战而败,我占了粮仓之后点出粮草装运,便急急赶来洛阳,莫非是单雄信他和我走岔了路?”
王世充心中不安又问了几句,曹旦不耐道:“陛下若是不肯信我,也便不要问东问西了!我率军千里迢迢而来救援洛阳,陛下倒是怀疑我大夏皇帝陛下的好心!罢了,我这便率军回去,洛阳城安危与否与我何干?!”
王世充吓了一跳,真怕曹旦就这么离开。此时他的大郑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窦建德是他唯一的强援。若是再得罪了窦建德,那他的大郑国只怕真的就要灭亡了。再说曹旦还带来了粮食,这句话对于洛阳城城里的人来说这简直不亚于天籁之音!
“朕这就让人开门!”
王世充连忙说道:“请曹将军稍等片刻!”
曹旦笑了笑,回头看向身边那人谄媚道:“东方将军,成了。”
他身边那魁梧的汉子,正是达溪长儒麾下的将领东方烈火!
……
就在曹旦在东城等待开门的时候,三五个浑身是血的人骑着马冲到了南城最西面的白虎门外。为首的人仰着头大声喊道:“快开城门,我是单雄信!”
守城的士兵仔细看过去,只看到那人身上被血泡透了全都是红的,根本分辨不出面貌,倒是看身材极像单wωw奇Qìsuu書网雄信。守城的郎将王寿不敢大意,派人坐吊篮下去确认。确定是单雄信之后王寿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开城门将单雄信等人接了进来。
“陛下何在?”
浑身上下全是伤的单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