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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没想到,青鸢用一种坦诚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杀了文刖,杀尽了龙庭卫,可你又不信任我们两个,我们两个不能跟着你去边关,那只好去巨野泽,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为什么不是天大地大何处不容身?
李闲懊恼的说道:“难道你们去巨野泽我就会放心?”
凰鸾认真道:“你不放心我们也要去,因为我们没地方可去。”
李闲最初的时候还故作大度,说你们可以在巨野泽住下来。可他没想到这两个女子竟然会连拒绝都不拒绝,按道理自己杀了文刖她们两个就算不恨自己,也应该有所抵触才对,可为什么她们两个竟然如此轻易的下决定留下?诚然,李闲担心她们两个还存了什么敌意,难道她们两个就不怕进了巨野泽后被李闲杀了?
但是一瞬间,李闲就明白过来。
这不是她们两个轻率,反而是她们冷静。是这些年跟在文刖身边而养成的冷静,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不动杀念,李闲也不会动。而如今这天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们两个女子能栖身的。若是不入燕云寨,说不得最终也流落进某个绿林道叛军的队伍中,那个时候,或许还会沦为玩偶。
想到这一点,李闲笑了笑道:“那你们便留下吧。”
他想起若是日后,自己身边跟着两个既漂亮又能打的女子,一个背着一杆铁枪,另一个背着……一个破铁伞,岂不也是一件很拉风的事?
“好好赶车吧。”
李闲摆了摆手很不怜香惜玉的说道。
青鸢和凰鸾笑了笑,只是神色依然黯然。
……
青鸢和凰鸾都有些诧异,皇帝被困雁门关,天下各路官军赶去救驾也就罢了,李闲分明是个反贼,而且还是个名符其实的绿林大豪。整个东平郡被他占着,他巴不得皇帝死了天下再乱一些才好,为什么他也赶去雁门关?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很纠结的事,她们两个低声讨论了很久,却没有从彼此的思维中找到答案。
只是才走了两日,她们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条路,绝不是去雁门关的。
就算她们两个从没有去过雁门关,但她们最起码还能辨别出方向。
而且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快,对于一直纯粹的骑兵队伍来说,每日只行进七八十里路程,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她们两个隐隐猜到李闲肯定是在等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茫然而没有头绪。她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如果今后要生活下去,就必须选择一个靠山,而既然选择了留在燕云寨,那她们就要如以往揣摩文刖心思那般去揣摩李闲的心思。
可是,随着接连几天和李闲的接触,她们除了发现和这个充满了阳光气息的男子相处是一件很愉快舒服的事之外,竟然丝毫都看不透他的心思。如果说文刖是阴沉的如同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她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云朵后面的真实世界的话。那么李闲在她们眼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看起来灿烂而漂亮,可同样看不到水面以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李闲总是在微笑,不会带着敌意和排斥与她们交谈。
李闲总是很温和,有时候还会在不经意间冒出几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
李闲总是很礼貌,跟她们两个交谈的时候从不曾趾高气昂。
这都给了她们一种带着诱惑力的新鲜感,一种和与文刖在一起的时候截然相反的感觉。当然,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们不会对李闲产生什么依赖,更不可能如一年之前跟着文刖时候那般死心塌地。可她们是好奇的,好奇李闲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好奇他的未来。
她们猜到了李闲的队伍之所以行进缓慢,是在等什么。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闲在等的仅仅是一个消息。
一个对于燕云寨来说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大业十一年五月,东都洛阳被李密纠集的二十万叛军围困。
东都留守屈通突调集各郡人马解围,其中就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郡张须陀所部郡兵。而在这之前,齐郡最精锐的五千余人马张须陀都派给了秦琼,让他日夜兼程赶赴雁门关救驾。而本来张须陀是想带着余下所有步兵稍后出发,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屈通突的调令接二连三的送来,东都危急。
张须陀无奈,只好率领余下郡兵一万两千余人开拔,目标从雁门关变成了东都洛阳,齐郡的子弟兵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准备开始他们第一次远征。
而这个时候,张须陀最发愁的,其实是齐郡的安危。
所有郡兵都要远征,那齐郡谁来守护?
他们的家园,在他们走后将面对无数凶险,数不清一直恶狠狠盯着富庶齐郡的叛军会蜂拥而至,这个大隋北方罕见的宁静之地就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莫说别人,济北郡知世郎王薄第一个就会带着他的残兵败将杀入齐郡,那一天,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会有多少人抛尸荒野。
这是张须陀最痛苦之事,痛苦到连续几日都没有睡着觉。
所以,他本来坚定的思想出现了裂缝,而这个裂缝,则源于李闲的一个提议。
燕云寨有能力守护齐鲁两郡,燕云寨也绝不会对齐鲁两郡的百姓做出什么残暴不仁的事情来,东平郡的百姓现在日子过得极好,这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是这个提议,让张须陀在忠与义之间纠结,痛苦不堪。若是答应了李闲,与叛贼勾结,他就是不忠。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保住齐郡,置父老乡亲于水深火热中,是为不义。
不得不说,李闲借着杨广被困雁门关而提出的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小人了些,可对于齐鲁两地的百姓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李闲的队伍渡过黄河后向北走了第七天的时候,一封张须陀的亲笔信被飞虎密谍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李闲手里。
当看完了这封信之后,李闲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我率军远征之际,燕云寨代为守护齐鲁两郡,待我归来后,燕云寨兵马必须撤出。”
这是张须陀的意思,看起来他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可在李闲看来,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张须陀信中的措辞依然强硬,可是,掩饰着的却是一颗软弱的心。他曾经坚固的心堤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李闲坚信,早晚一天洪水会将这道缝隙无限度的扩大,终究一泻千里。
大业十一年五月中旬,早就集结在东平郡宿城的三万大军,以徐世绩为帅,张亮为先锋,浩浩荡荡开赴齐郡历城。
……
刘弘基知道李世民归家心急,这个从小便没有感受过双亲疼爱的少年必然渴望回到父母身边。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李世民会急到了这个地步。从陇西郡狄道城离开之后,三百骑兵每人双骑,便开始一路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急行军。从出了陇西郡开始,队伍除了每天必须保证的三个时辰睡眠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在赶路。
刘弘基看着那俊美少年脸上的疲惫和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微微一疼。
这个少年,这十几年来压制了多大的渴求?
所以他理解李世民的心急,只是他心中又隐隐想到,这个被抛弃了十几年的少年,难道心中真的只有单纯的思念和对母爱父爱的渴求吗?是不是还会有一些……恨?
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刘弘基狠狠的掐断。看着那少年脸上不断滑落的汗水,他由衷的有一种歉意。
我不该这么想的!
刘弘基问自己,你怎么能这么龌龊?
恰在此时,感受到了刘弘基目光的李世民侧头看了看一眼,温和的笑着问道:“弘基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刘弘基脸色微红,诚挚道:“二公子,这样赶路,我担心你会吃不消,还是停下来歇一歇吧。”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急的不行。我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父亲了,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母亲了,一岁之前倒是见过,可我又怎么可能记得?”
刘弘基一怔,心中触动。
如此赶路,只用了二十几天便从陇西赶到了太原城。
当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入城门的时候,李世民勒住战马,看着雄伟的太原城墙,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忽然笑了,笑得那般欢快舒畅。
就在这个时候,前来迎接的李府中人连忙迎了上来,纷纷给二公子施礼,然后便是客气的问候。
偏是在这温暖的问候声中,一个还略显稚嫩青涩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便是我那未曾见过面的二哥?”
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负着手不礼貌的看着李世民。
“我叫李元吉,母亲最疼爱的李家三公子。”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厌恶的指着李世民满是尘土的衣服道:“你这么脏,哪里像是我们李家的人?”
说完,李元吉懊恼的想起一件事,若是这家伙进了府的话,自己岂不是从三公子变成了四公子?
第三百四十章不合
“你便是四弟?”
李世民似乎并没有因为李元吉十分不礼貌的话而生气,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而开心,连忙从战马上跃下来,快步走到李元吉身前道:“五年前咱们见过一次,看来四弟是不记得了。”
他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道:“不过这也难怪,那个时候你才这么高。”
“那次父亲带着咱们去狩猎,你还连弓都拉不开呢。”
李元吉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说道:“四弟?我是李家的三公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你说的那事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李家上下哪个不知道,我七岁便能开弓射中兔子的眼睛?你说的拉不开弓的,是我二哥吧?”
“二哥?”
李世民表情有些黯然,只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道:“你说的三弟玄霸?玄霸自幼身子便弱些,我在陇西郡老家的时候特意找了些方子,应该对玄霸的病有些用处。”
“哪个要你好心!”
李元吉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母亲大人逼着我来,我才不会在这大太阳下晒半日等着。李家上上下下,这太原城男女老幼,哪个不知道李家只有三个公子?父亲带兵去雁门关救驾,大哥要打理城中大小事务抽不开身,其实我却知道,他分明也是不想见你罢了。至于二哥玄霸……他倒是想来,可惜爬不上马背。”
他看了李世民一眼道:“二哥的病也不劳你惦记着,父亲母亲请了不少名医来,他的身子比起往日来也好了不少,至于你说的什么偏方,我看也不过是荒野中指不定什么野草呢,有毒没毒的,谁知道?”
“还有啊,咱们李家规矩礼仪是极讲究的,你初来,进了府千万不要闹什么笑话。让下人们见了,还要说老家来的人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事不懂得,岂不丢了李家的脸面?不管什么事,你都要学着点。”
他一转身,挥了挥手道:“走吧,既然你也到了,我也好对母亲大人复命了。”
说到这里,李元吉忽然一转身道:“我倒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母亲大人这阵子身子不妥,你不要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惹恼了母亲大人,父亲回来有你好看的!另外,母亲身体不好,见了你也不会开心,索性你也不要去行礼了。”
这话中的意思明白无比,那就是我无论怎么样奚落你,你也别想去母亲大人那里告状,就算你告状,母亲大人也不会向着你的。你不过是个家中遗弃了十几年的人罢了,将你接回来便是怜悯你,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在李元吉看来,这个便宜二哥和自己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毫无区别。完全不必要有什么尊重,因为那些庶出的孩子,和嫡出的孩子相比跟下人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他轻蔑的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转身上了马车。
刘弘基看着生气,可却不能说些什么。
李世民略显尴尬的站在那里,笑容凝固在脸上。
刘弘基走到他身边,想安慰几句什么,终究也只是一声长叹后:“二公子,咱们走吧,夫人还在等着您呢。”
李世民笑了笑道:“好。”
正说着话,忽然前面几匹战马迅疾的冲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到了城门不远处飞身下马,快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歉然道:“将手里的事处理好便立刻赶来,在城中纵马已经违背了父亲定下的规矩,幸好没有伤了百姓,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些,二弟,大哥接的晚了,你千万莫要生气。”
李世民抬起头看去,见一个身材修长,穿一身锦衣,面貌忠厚笑容和蔼的青年男子大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刘弘基脸色一喜,连忙说道:“大公子亲自来接您了!”
……
李建成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前,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亲切笑道:“上次见面,二弟还未脱稚气,如今已经是个英俊魁梧的男子汉了!看你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路上肯定也赶的急了吧?”
他拉着李世民的手就往回走:“莫说是你,我这心里也是急的不行。奈何府衙里的琐事太让人头疼,从一清早就开始忙着,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我便立刻赶来接你,可还是慢了。咱们回府里去,母亲大人估计着也等的心急了呢!”
“大哥……”
李世民怔了一下,随即挣脱开李建成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神情庄重的行了一个大礼:“小弟世民,见过兄长!”
李建成哈哈一笑道:“自家亲兄弟,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他上前一步拉着李世民手亲切道:“虽然你自幼便独自守护着老家,咱们兄弟间难得见上一面,可你要知道,咱们都是亲兄弟,身子里流淌着的是一样的血液。所以你千万不要觉得生分,父亲和母亲对你其实也是一样的,你不在父亲母亲身边所以你不知道,母亲每天都会想你,想起你便会心疼的落泪。”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想你也知道当初父亲为什么将你送回陇西老家去,龙虎山那道长说你的命格太硬,若是养下来的话会与母亲相克。他劝父亲将你送去别人家,不要了你这儿子。可母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宁愿自己担着危险也要留下你。父亲无奈才将你送回老家住着,可你也知道,自从有了你之后母亲便身子一直不好……”
李世民表情一怔,张了张嘴,却终究只是一声苦笑。
李建成见他表情如此,连忙笑道:“你看我,跟你说这些事做什么。走走走,父亲去了雁门关,短时日内怕是赶不回来,昨日弘基兄先派回来的人说你今日便能到了太原,母亲昨夜一夜不曾睡好,今天一早便起来等着呢。”
李世民心中翻腾,脸上却逐渐恢复了平静。
“那咱们赶紧走吧,莫要让母亲大人等的太过心急。”
他翻身上马,心中却叹道,大哥啊大哥,你说些话无非是帮父亲和母亲找些借口罢了。说我与母亲命格相克,说母亲抱病多年是因为留下了我,还不是想让我心中有所感激,有所负疚?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争些什么东西?
李建成一直在微笑,面色平和。
他一边走一边和李世民说话,不断的询问着李世民在老家过的如何。李世民也微笑着回答,彬彬有礼。
马车中的李元吉猛的放下车窗的帘子,冷哼一声道:“又在摆什么兄长的样子,全天下就是你最假好心!”
回到李家的宅子后,李世民也顾不得洗澡更衣直接去见李渊的妻子窦氏。窦氏昨夜一直没睡着,太阳还没升起来就起床在客厅中坐着等着,下人们劝了半天,她依然吃不下早饭,不时便会吩咐一声让老管家出门去看看,忍着身子不舒服就是不肯回房去躺一会儿。
李世民进了门之后老管家已经快步跑回去禀告,窦氏激动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想站起来,可两条腿却软绵绵的没一分力气,努力了几次竟然站不起来。她刚吩咐丫鬟扶着自己出去,却见一个一身尘土的少年快步跑了进来。
那少年进门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窦氏,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母亲!孩儿回来了!”
李世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