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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到了四月份,赵廷美被一再催促,终于离开了东京开封。当他走时,他的二哥还派以忠厚长者著称的枢密使曹彬在琼林苑设宴,给他饯行。
真是仁厚啊,只是不知道把饭局设在金明池畔的琼林苑,赵廷美会有怎样的感觉呢?那可是他准备“杀”他二哥的地方啊。
但不管怎么说,廷美还是离京上任去了。他一离京,东京城里立即天翻地覆。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左卫将军、枢密承旨陈从信、皇城使刘知信、弓箭库使惠延真、禁军列校皇甫继明、范廷如、王荣等人,“皆坐交通秦王廷美及受其私犒故”,被责降。其中王荣更是“削籍流海岛”,成了化外野人级囚犯。
这一系列动作快如闪电,廷美四月一日出京,这些人在四月四日就被抓扔进了班房。这当然还没完,再过三天,到了四月七日,赵普终于走上了前台,因为有件事必须得由他自己办才能爽心快意,其乐无穷。他亲自向皇帝报告——非常遗憾,您的第三宰相卢多逊也和秦王交通了,并且两人达成共识,希望您早死。(多逊言:愿宫车早晏驾,尽心事大王;廷美答:我亦愿宫车早晏驾。并送多逊礼物多款)
并且两人之间奔走联络的人都被赵普挖了出来,一时之间,开封城里狱吏奔走,卢多逊和他的党羽统统被送进班房。
赵普的春天到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以往种种,或许他应该杀了卢多逊,或者往死里折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就像他这些年所承受的那样。但他是赵普,他有更强的报复手段。
留下敌人的生命,要杀,就杀死敌人的信念和光荣,要敌人在最苦涩的回忆里逐渐明白一个比死都要屈辱的事实——你什么都不是,你留在历史里的印记,只不过是作为我赵普一时的敌人而已
卢多逊,因涉连秦王赵廷美结党营私案,被捕入狱。初判死刑,诛斩九族。后削夺其官职及三代封赠,举家发配崖州(今三亚),遇赦不赦,于宋雍熙二年(公元九八五年)卒于崖州水南村寓所,年五十二岁。
更加密集的火力瞄准了赵廷美。大宋朝的各级官吏人等,在开封城里拉开弓弦,射程达到几百里,纷纷把告状的、揭发的、要求严惩的种种奏章射到了赵廷美的身上。
七日卢多逊下狱,连同被抓的还有中书守当官赵白、秦王府孔目官阎密、小吏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等人。这些人物虽小,可都是廷美的身边人,秦王府的“隐私”一下子大白于天下。
十五日,大宋官家赵光义恍然大悟般再也无法忍受弟弟的忤逆背叛,他召集文武常参官集议朝堂。由太子太师王溥领头,一共有七十四位高官上奏——“多逊及廷美怨望咒诅,大逆不道,宜行诛灭,以正刑章;赵白等请处斩。”
大臣们义愤填膺,一片杀声,可赵二哥却仍然顾念手足之情。第二天十六日,他下令先流放卢多逊;然后命令远在洛阳的三弟马上离开办公地点,回家里停职反省,不准出屋;至于赵白那些小吏,当天就都拉到都门之外,开刀问斩,所有家私完全收没入官。
再过两天,到了十八日,下令把秦王赵廷美的所有子女打回原形,皇子变成皇侄,皇女连公主的头衔也去掉,连同她们的丈夫都不再是驸马,并且马上出京,到西京洛阳去找他们的父亲,非诏不得进京。
到这时,原来的大宋第二人物赵廷美已经从职务上,从名位上统统地变成了自由落体。但是,这仍然只是个开始,金明池叛乱事件愈演愈烈。到了十九日,宋朝的第二宰相沈伦,因为与卢多逊同列,却不能及早查觉卢的逆节恶行,被罢免相位,降为工部尚书;二十一日,中书舍人李穆也被牵连罢官;二十八日,赵白的两位哥哥同样罢官,并被流放海岛;进入五月,打击的重点从开封转场到洛阳,西京留守判官阎矩,这位刚刚因为赵廷美来洛阳被赐钱百万的原秦王府属臣,连同前开封府推官孙屿都被贬官,一个到涪州,一个到融州,都变成了当司户参军。罪名是因为对赵廷美“辅导无状”。
攻击的收尾动作由现任开封府尹李符权来完成,他上书——“廷美不悔过怨望,乞徙远郡,以防他变。”于是降封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再命崇仪副使阎彦进到房州去做知州,监察御史袁廓为房州通判,对廷美严加看管,为了促进他们的工作热情,再各赐白金三百两。
县公,尤其是房州,这是当年柴荣的儿子柴宗训被篡位之后,流放监管的地方了。可是赵廷美到底犯了什么罪呢?回顾全部过程,一切的罪名都是捕风捉影,子虚乌有,都在猜测之中!
更有甚者,最后给廷美定罪,把他发配边远山区的理由,竟然是他“不悔过”,而且口出怨言还有什么好说呢?还是回顾那位幕后的大师为什么要这样“拙劣”吧。
回到创意的最初阶段,要怎样才能既达到效果目的,又能进行得风波不起,一切尽在掌握中呢?
要让赵廷美欲辩无词,更要让他欲辩无地,连说话的机会地点都不能有。要达到这样目的,就必须要这样的罪名。
请想象,如果赵廷美当初所犯的罪,是重罪,是光天化日、众所周知的,那么你是不是就得立即惩处,不容私情了呢?那样就得在天子脚下大张旗鼓,主谋、同谋、随从一体鸡飞狗跳全部拿下。
太简单太粗暴,太没有情趣了。政治是门拈花微笑,默契于心的艺术。
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传言式的罪名,正好恰到好处轻轻巧巧地把他调出京城,然后先灭其党羽,再一步步蚕食他的家人,最后才掳夺他的官职,把他发配边远之地。
国手布局,步步扣紧,最初时风起于青萍之末,到最后才浩浩荡荡,无可阻挡。至此,一切完美收官,等尘埃落定之后,他不仅把自己的死对头置于死地,就连宋朝的最上层官场也重新唯他独尊。
前第一宰相薛居正病死了,第二宰相沈伦罢官,第三宰相卢多逊发配,赵普事隔七年之后,再次成为大宋的独相。
好了,他已经亲身演示了怎样扎一个人的大腿(赵廷美),却让周边一大片人都全身冒血的精彩技艺。
似乎很圆满了,他满足了皇帝,也成全了自己,但是谁能想到呢?有一个在这件事里受益最大的人,却对他充满了不满、不屑,甚至是仇视。这个人,直接导致了他的第二次倒台下野。要强调的是,这个人不是赵光义。
但这是后话,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如果最后一定要找出赵光义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段来结束他三弟的政治生命的理由,那么在当年的宋史记载中,可以勉强地找出三点印迹来,是与不是,仅作参考。
第一,在前一年,公元九八一年,赵普刚刚受命“备枢轴,察奸变”时稍晚一个月,赵光义下令“驾部员外郎、知制诰贾黄中与诸医工杂取历代医方,同加研校,每一科毕,即以进御,并令中黄门一人专掌其事”;
第二,当年的十二月份,赵光义下令向全国购求医书;
第三,转过年来,公元九八二年,赵廷美刚刚倒台,赵光义就“加封其长子德崇为卫王;次子德明广平郡王,并同列为平章事,分日赴中书视事。”
这一年赵光义四十四岁了,再过六年,就是他大哥的寿终年限,他会不会有些心惊呢?而他这样大张旗鼓,不管不顾地加快医学研究的脚步,再加上他迫不及待地扶持自己的儿子进中书省,跟着宰相上班学习工作,去熟悉怎么治国,会不会是他的箭伤有了什么变化,让他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了呢?
至少除掉他三弟,再掳夺他三弟子女们皇储的地位,他的儿子们已经是大宋皇位的唯一继承血嗣。
当然,这都是猜测了。但是这件事之后,历史突然发生了变化,上苍向赵光义、向全体宋朝的汉人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脸,机遇,千载难遇的机遇接二连三地向赵光义袭来,这一年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幸运之年。
只要他能处置得当,把握住机会,他就能扳回之前所有的错误损失,让宋太宗真正变成唐太宗。
只——要——他——能——处——置——得——当
第93章 百年之错()
先是五月份,就在宋朝的第二宰相沈伦刚被罢免之后,辽国突然犯边。这一次的规格和上次的瓦桥关一样,是辽国皇帝耶律贤自将中军,辽国所有的名将大臣几乎全部到齐。
但是他们这次选的地点不太好,是满城(今河北保定西北),也就是上次崔彦进等人手捧阵图的地方。这一次满城的将士们还是没按常理出牌,他们面对辽国的皇帝,根本就没想着守城,而是冲出去在城下与契丹人狠狠地拼了一场,硬生生地把辽国皇帝击退,并且箭如雨发,把辽国太尉耶律希达当场射死。之后更发挥老传统,在半路设下了伏兵,把辽国的统军使耶律善布给围住,可惜辽国人太多了,马上就有人来救。
结果包围圈被击破,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不过没办法,来的人是宋军的老熟人,辽国的南院大王兼枢密使耶律斜轸。
就这样,辽国人很没面子,他们在当月就灰溜溜地回国了。
再过两个月,雁门关传来捷报,潘美与杨业在关下击破来犯的辽军,阵斩敌军三千余人,并追击入辽境,击破其堡垒三十六座,俘获其老幼万余人,牛马五万匹。
北疆接连大胜,宋朝全境都松了一口气。这把自去年以来瓦桥关之败带来的阴影大大消除了。但是真正让宋朝人,让赵光义兴奋的事,却与这两战无关。
回到五月份,就在满城之战刚刚胜利的时候,宋朝的国都开封城里突然来了一群陌生的异族人。这些人装束奇异,风尘仆仆,虽然神色沉郁,但是难掩其高贵强悍的本质。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王族,是虽然没有帝号,但统治广漠草原已过百年的领主。
这些异族王者在大宋君臣心目中一直是传说般的人物,他们自从唐末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中原王朝的国都里,但是现在他们万里迢迢,从宋朝的西北边疆入境,俯首低眉,给赵光义带来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东西。
这些是党项人,他们把自己世代居住两百余年的祖居之地,夏、绥、宥、银、静等五州献给了大宋。这片土地,就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平原,好不好?真好!但能不能要?得小心。
党项人的历史,同样源远流长,一说出自羌族;一说出自鲜卑。以羌族为源,他们的先祖在南北朝末期被载入历史,原居住在黄河河曲一带。到隋末唐初,他们西面的吐蕃人开始兴起,成了他们世代的仇敌,他们被迫迁徙。先到了甘肃的庆阳,之后再分出一部分迁到了陕北的米脂、横山一带定居。
陕北一部的党项人部族,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米擒氏和拓跋氏。拓跋,为其中最强者。
另一说以鲜卑族为源,主要说的就是拓跋部的族出源头。
拓跋鲜卑的原居住地是东北额尔古纳河东南大兴安岭北段的大鲜卑山一带(几乎与契丹同源)。在公元一世纪左右,他们乘匈奴分裂成南北两部,势力衰微之际,南下至现在的内蒙古呼伦贝尔湖一带;到了二世纪的初期,又迁徙到河套、阴山一带;公元三世纪中叶,拓跋鲜卑中的一支,迁到了河西地区,建立了南凉政权;四一四年,西秦灭南凉,拓跋鲜卑归服于吐谷浑。
隋时,吐谷浑被隋重创,被逐出以青海湖为中心的原住地,拓跋鲜卑乘机发难,联合其他党项诸部,并吸纳了羌族的几个部落,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党项部落联盟。
唐末,黄巢起义,唐僖宗向普天下所有种族求援,当时的党项首领拓跋思恭率部参战,战功卓著,升任夏州节度使,封夏国公,并赐李姓,其军队被命名为“定难军”,从此第一次在汉地正朔朝代中拥有了名衔封地。
进入五代,天下分崩离析,中原动荡,可是河套之地牢牢地掌握在党项人的手里,还把陕西北部的盐州、延州两地并入,变得更加庞大。
到了北宋初年,这一片土地已经在党项族人手里经营了近两百余年,牧场广袤,牧养无数牛羊,出产名种战马,与汉地交界,胡汉两种生活方式并存。其中党项的农耕极为发达,与宋交界的七里平等地,放眼望去,皆是党项人的储粮之仓。尤为可贵的是,其南部更出产当时可以作为货币流通的上等青盐,且产量巨大,一年能出产近一万五千斛这是一片多么富饶神奇的土地啊,历数中原诸州,能不能再找出另一块物产如此齐全,地域如此广大的土地呢?
能吗?!
如果你是赵光义,这样一份旷世厚礼从天而降,你要不要呢?
要?还是不要?
在当年的大宋朝堂之上,能瞬间把这问题返回到最初的取舍点上的,不是一位超敏锐的政治高手,就是一个品牌纯正、无可救药的傻子。
抛开定难五州的丰富物产不说,光看它的地理位置,就必须得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银州——今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县党岔镇;
夏州——今陕西省榆林市靖边县红墩间乡白城子村,回到五胡乱华时代,这里就是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大夏国的都城“统万城”;
宥州——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
绥州——今陕西省榆林市绥德县;
静州——有些争议,指认最多的是今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李自成故乡)。
翻开现在的地图,这些地方都压在大宋国都开封城的左上方,直接威胁到关中平原。关中,赵匡胤曾经设想迁都到这里的长安。这样,问题就简化了,如果定难五州有人作乱,大宋国陕西境内的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等六路经略都将不得安宁,其辖区的金明、塞门、承平、平戎等三百七十余砦,屈丁、安定、定远、安塞等三百五十堡更要时刻备战。
所以,谁如果想不要它们,那他纯粹是个疯子、傻子,甚至是一个卖国贼。
但是请留意,这时如果有人神情呆滞、目光闪烁、全神贯注地思索,还在念叨着要还是不要,那么这个人就真是太不好说,不能说他有多聪明,起码是很理智。
因为你用最笨的办法想一下啊,这样的好地方,为什么当年的太祖皇帝赵匡胤就没伸手呢?再往前数,为什么连天可汗李世民也仅仅是在那儿设立节度使的职位,并且随便当地人“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军事悉听其便宜处置”呢?
因为“羁縻”。
“羁”——马络头,即“马嚼子”。有了这东西,人类才能驯服牲畜。引申到政治手段上,就是派出军队去硬性压服。
“縻”——牛缰绳,和“羁”差不多,“马用羁、牛用縻”,但这里就泛指温柔亲切的软招子。不能总打,得在适当的时候,用经济、物资,甚至皇帝的女儿们去安抚一下。
只有这样,又拉又打,简称胡萝卜加大棒,才能勉强把彪悍难制,又地处僻远的异族人收服。而且小心,这些人时刻都会背叛。就算到了明、清两代,边疆的改土归流都从没消停过。
但要说明的是,以上种种,都不过是常识。赵光义自幼读书,他父亲、他哥哥当年在战场上抢战利品时,都特意给他一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