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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她们走求求你屋后大树下有坛子你挖去给她们一口饭吃,不要受人欺辱求你”
郑虔婆费尽力气终于说出话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母性大发不舍一双女儿,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和哀求。
李茂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如果他不答应,郑虔婆肯定死不瞑目。
郑虔婆是市井妇人不假,但眼光毒辣,托孤的人满场也就李茂比较合适。
李昌期关键时刻只顾自己逃命抛弃妻子,陈文昭身为一府通判爱惜羽毛,唯独李茂既是秀才又年少。
这些郑虔婆都看在眼里,不把爱月爱香托付给李茂还能托付给谁?
李茂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听到了,必会妥善安置她们。”
郑虔婆闻听此言,揪着李茂衣襟的手一松,双眼慢慢失去了神采,嘴里嘟囔着:“死了好,不用再遭罪,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婿,便宜俺那两个小娘哩”
“娘!”
郑爱月看到闭眼撒手的郑虔婆,悲恸大哭,紧紧抱着郑虔婆的尸体,一口气没喘上来昏厥过去。
茶酒摊内外死尸横七竖八一片狼藉,空气中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李茂对陈文昭躬身施礼道:“老师,此地不宜久留,要防备贼匪还有同伙,请老师上车,学生亲自送老师前往东平府。”
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本份。
李茂想尽快把陈文昭送往东平府赴任,茶酒摊这个乱摊子,还是让陈文昭亲自处置为好。
他这位老师看起来就不像肯吃亏的主儿,上任的第一把火肯定会是剿匪。
稳重,人品好,行事有章程,陈文昭感觉自己真的捡到了一个好学生。
但却没有同意让李茂送,而是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文房四宝,提笔写了一封信,盖上私章后递给李茂。
“你骑马前往东平府去见知府胡师文,将此地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
李茂可不是十四五岁半大孩子的灵魂思维,一琢磨就看出陈文昭此举大有深意。
一个从五品的通判和一个正七品的县令被贼匪劫杀,而且就在东平府的地界。
知府胡师文难辞其咎,这官司打到金銮殿胡师文也没个赢。
但陈文昭只让李茂实话实说简单复述,这就很讲究斗争艺术了。
把球传给胡师文,只要胡师文脑子正常,今后就不敢无视陈文昭这个通判佐贰官,陈文昭在东平府轻易就可以圈出一块自留地。
李茂心下钦佩,陈文昭这个老师面相伟光正,但心思手段深谙官斗其中三味,很善于抓住机会。
以自身遇险为下马威,第一把火,知府胡师文必须忍着憋着让着安慰着。
否则陈文昭以直奏之权参上一本,绝对够胡师文喝一壶。
李茂不会骑马,但这个时候就算屁股颠成八瓣也得骑,而且他要快点买一坛烈酒。
蒸馏出酒精给陈泽和郑爱月姐妹的伤口消毒,否则伤口感染极有可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东平府治所就在东平县,这也是知府胡师文能轻易从科场弊案脱身的原因之一,因为下面有个知县做背锅侠啊!
有道是前生作恶,知县附郭。
知县和知府在同城办公,官大一级压死人,出了乱子附郭知县不背锅谁背锅?
李茂去见知府胡师文没有被为难,首先是他有案首秀才的身份地位,在东平府也算知名人物。
其次李茂一开口就把胡师文吓个半死,通判和知县遭遇贼匪险些殒命,死了十几个无辜的人,包括贼匪在内躺尸的近三十人。
这是东平府前所未有的一桩大案,胡师文身为四品黄堂,这个锅没地方甩了。
胡师文立即吩咐捕快衙役接应陈文昭和李昌期,又通知厢军团练点齐兵马。
一行近千人,狗撵兔子般直奔茶酒摊。
李茂趁着间隙去酒楼买烈酒,尝了尝,说是烈酒,酒精度数可能还不到二十度,勉强能蒸馏出酒精来。
他为保险起见买了两坛,又去裁缝铺买剪刀,三尺白绫,胡乱的打个包袱背在身上。
再返回茶酒摊的时候,陈文昭和李昌期已经换上官服。
陈文昭一身朱红,李昌期一身绿袍,尤其是这个李昌期,眼看着没有性命危险,一身官威又回来了。
李茂和陈文昭知会过后不再理会官面上的交锋和斗争,一心朴实想把陈泽的命保住。
陈泽和郑家姐妹被抬进茅草屋内,李茂立即着手蒸馏酒精,用开水把白绫剪成绷带纱布状放进锅里煮。
他做完了这些准备工作,茶酒摊外面的善后已经处置完毕。
陈文昭走进茅草屋看着躺在榻上的陈泽,忧心忡忡道:“李茂,陈泽能救回来吗?”
李茂哪敢打保票,直言要看运气。
陈泽想要活命要过几关,伤口不能感染,失血不能太多,还有陈泽本人的求生意志等等。
当然这些话他没说,说出来陈文昭也不懂。
“人伤成这样不方便再折腾,伤口迸裂神仙也难救,学生在这里照看几天”
李茂把这件事揽了过来,顺便恳请陈文昭买口棺材。
他手里那五十几两银钱,大头给了车老板儿,剩下的又买了两坛酒和剪刀等零碎。
此刻已然身无分文,郑虔婆还等着下葬呢!
陈文昭点点头,既然已经和知府胡师文照过面,赴任便耽搁不得。
“陈泽就交给你了,棺材天黑能送来,为师再请个郎中来看看,唉!周大侠说的没错,尽人事听天命吧!”
陈文昭和李昌期被胡师文盛情请回东平府,两个捕快留下帮衬李茂。
得知李茂是通判陈文昭的学生,还是东平县的秀才案首,这两个知府堂前的捕快客气的很,李茂吩咐什么没有半点推脱。
两坛酒经过粗糙的蒸馏,只得到一碗酒精。
李茂看着陈泽依旧渗血的伤口,先是用煮过的白绫蘸着酒精给伤口消毒,又小心翼翼的包扎好。
酒精的刺激让陈泽的身体抽搐几下,李茂松了口气,身体还有正常反应这是向好的征兆。
第二十一章心绪如絮()
两个捕快被李茂打发出去挖坑,准备安葬郑虔婆,他端着还剩下的酒精来到郑家姐妹面前。
白绫一碰郑爱月额头上的伤口,就把郑爱月刺痛的醒了过来。
李茂示意郑爱月不要动,擦干净血迹,发现郑爱月的伤口很浅,长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用剪刀解开郑爱香背后的衣衫,寸许长的伤口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发黑的血迹和白皙的脊背色差强烈。
医者父母心,李茂没有避讳男女之别。
给郑爱香的伤口消毒后用白绫缠绕包扎,像是给郑爱香束胸,只是连荷包蛋都比不上,也就比搓衣板强那么一点。
真的没什么看头。
李茂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从遭遇劫匪到现在,他精神高度紧张,身体疲惫不堪。
席地而坐背靠土墙,劫后余生之感极其强烈。
一个封建王朝到了末期,实际上有很多指标,李茂亲身经历了两种,官吏腐朽,贼寇横行。
别说有宋一代被后世戏谑称为宋鼻涕,单单是王朝内部的问题,慢慢发展下去就足以把整个王朝葬送,区别是时间早晚而已。
如果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十几二十年不到,称雄一时的大辽将灰飞烟灭。
从白山黑水走出的女真人完颜家族将马踏黄河,刀剑所指望风披靡。
赵佶和赵桓以及诸多妃嫔宫女和无数百姓将被掳走,成为华夏历史空前绝后的耻辱。
在这样的历史大势中,李茂觉得自己能做的有限,他不是超人,仅仅是个前途还未卜的穷秀才。
除非他穿越而来占的是徽宗赵佶的身体,或许还有几成力挽狂澜的机会。
现在的境地就像他对陈泽说的那样,挣命而已。
李茂心绪杂乱且澎湃的时候,陈文昭派人送来棺材和郎中以及二十贯钱,并且留下一辆马车和车夫。
带队的东平府押司给了李茂一封陈文昭的亲笔信。
李茂先让郎中给陈泽诊视,给仍旧昏迷不醒的郑爱香号脉,他退到屋外展开了陈文昭的书信。
信的内容不长,寥寥不足百字,大概意思是让李茂在茶酒摊停留三两天,若是陈泽得救,则携陈泽去东平府。
若是陈泽不行了,要让衙役给他传信,他会亲自来料理陈泽的后事。
郎中背着药匣子出来,诊断的结果和李茂的判断差不多。
陈泽气血大亏,能不能保住性命要等两天才能见分晓,郑家姐妹的伤势都不严重,但脉象蹇涩,情绪波动起伏太大,需要服用朱砂等镇静安神的药物。
郎中留下了几个纸包的汤药,明天会再送药过来,李茂想给诊金汤药费的时候,郎中说陈大人已经付过了云云。
李茂送走郎中返回茅草屋给三人熬药,看着黑褐色的药汁在砂锅内翻滚,微微叹息了一声。
郑家姐妹的状况放在后世是小伤,大多归于应激后的心理疾病。
陈泽的伤输点血,打点抗生素破伤风什么的保证三五天就会恢复一大半。
这就是世代的差距,在古代对生命最大的威胁仅有两点,战争和疾病。
倒霉的李茂觉得自己几乎占碰上了。
“要不要自己开发点抗生素出来?青霉素的最原始制备方法也不是很难,就是疗效不敢保证。”
李茂的思想开着小差,直到郑爱月的悲鸣声让他回过神来。
看到郑爱月扑到已经躺进棺材里郑虔婆的尸体上痛哭,他沉默了。
李茂不擅长在这种情况下安慰别人,而且郑爱月的悲恸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好。
后世的常识告诉他,时间是最好的心伤良药。
小半碗药被李茂灌进陈泽嘴里,郑爱香那边亦是依法施为,最后把一碗汤药放到哭成泪人一般的郑爱月身旁。
“人既然死了,就让她走的体面些,哭哭啼啼把她的衣衫都弄脏了,再说你还有妹妹等着你照顾,你出了问题,你妹妹怎么办?”
李茂想到了这个安慰开导郑爱月的理由,人死为大没错,但活着的人更应该被重视才对。
失魂落魄的郑爱月闻听此言,小身子哆嗦了一下。
看看再也不会醒来的娘亲,看看躺在那边仍旧昏迷的郑爱香,清泪再次涌现,跪地给郑虔婆磕了三个头,擦着眼泪起身去照看郑爱香。
李茂招呼两个衙役帮忙,用铁钉把棺材盖封上。
明天一早埋葬,早点入土为安,免得郑家姐妹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答应郑虔婆临终之言照看郑家姐妹,李茂当时是头脑发热,多少也有些敷衍。
但看着床榻上仿佛雨打浮萍的姐妹俩,焉能没有同情心?
把郑虔婆的棺材抬到茅草屋前,李茂看到屋子后面那棵大树,才想起有件事忘了。
李茂拎着短刀穿屋而过来到树下,围着大树挖了小半圈,从一尺深的地下挖出两个酒坛子。
其中一个酒坛子里装满了铜钱,另一个坛子底儿则是碎银子,银钱加起来有近两百贯左右,应该是郑虔婆的全部身家。
这笔银钱和范押司给的两根金条一样,烫手。
郑虔婆说的明白,拿了这笔钱就要照顾郑家姐妹,言中之意是两姐妹的嫁妆。
放在刚穿越的那会儿,甚至在清河县城内,李茂乐的人财两得,和郑家姐妹去过没羞没臊的生活。
但是在他凭白捡了个秀才案首,又和陈文昭坐实了师徒之谊,再这么干,估计陈文昭能用唾沫星子喷死他。
身份地位不同啊!
而且郑虔婆的名声不好听,两个女儿再清白也架不住别人以讹传讹,传扬出去东平府县试案首娶妓为妻。
李茂的名声在士林就臭大街了,礼教杀人,杀的可不只是女人。
李茂把酒坛子里的银钱倒在包袱皮上包好,心中琢磨着对郑虔婆的承诺可能要打个折扣。
照顾郑家姐妹他义不容辞,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儿。
但好女婿之类的暂时还是免了,且不说礼教杀人,他愿意也得看郑家姐妹愿意不愿意。
强扭的瓜能吃,甜不甜谁能保证?
天不亮的时候,李茂和两个衙役抬着棺材来到已经挖好的坟茔地。
李茂看着后面已经醒来的郑爱香,姐妹俩哭哭啼啼,在幽静的黎明传出很远,感觉有点慎人。
第二十二章人狠话不多()
这是李茂第二次给人下葬,便宜姨父过后又埋了一个便宜丈母娘。
一锹土铲下去堆在棺材板上,他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否是天煞孤星的命。
培好了坟头,郑家姐妹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烧纸钱。
火光映照中,两个少女泪流满面哀容憔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孤苦伶仃什么叫相依为命。
祭拜完了逝者,在李茂的愕然中,郑家姐妹转而跪在李茂身前。
郑爱月抽噎道:“爱月儿爱香儿出身卑贱,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秀才老爷不嫌弃,我们姐妹为奴为婢以报秀才老爷救命之恩。”
郑爱月年纪虽小,但不愧是在市井中厮混打磨出来的性子,审时度势颇有其母郑虔婆的三分功力。
姐妹俩想活下去必须有个依靠,依靠的人母亲已经替她们找好了,但能不能靠得住还得看李茂本身。
郑爱月以退为进,李茂的难题迎刃而解。
他现在是县试案首,秀才中的秀才,而秀才有一个特权,可以有奴婢使唤。
平民百姓可不允许蓄养奴婢,那是犯法违制。
李茂当然不可能把郑家姐妹当奴婢使唤,但有这个由头就好办了,能堵住士林悠悠之口。
至于以后怎么安置郑家姐妹,现在想这些委实早了点。
郑爱香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姐妹俩的性格迥然不同。
郑爱月稍微外向些,郑爱香则有高冷范。
然后这份高冷在李茂为其背后伤口用酒精消毒的时候碎了一地。
怎么说都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哪能承受酒精刺激伤口的火辣撕裂感,嘴里咬着被子仍然发出嗷呜的闷哼声。
搞的那两个衙役在之后的两天里,看李茂的眼神怪怪的。
李茂不用猜也知道这俩衙役在想什么,他看起来很像斯文禽兽吗?
陈泽的命很硬,在内服汤药外用酒精消毒伤口的双管齐下中,第三天夜里终于醒了过来。
李茂松了口气,立即吩咐两个衙役明天早起驾车返回东平县。
茶酒摊的血腥味没有消散,又是郑家姐妹的伤心地,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陈泽的性格用李茂的话来概括,人狠话不多。
李茂把后来的事情经过讲了讲,得知李茂和陈文昭成了师生关系,立即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仆从自居。
这让李茂好生尴尬,想和陈泽好好聊聊亲近的想法只能按捺下来。
马车进了东平县城,李茂不知道去哪找陈文昭。
两个衙役倒是机灵,对衙门里的事情门儿清,出去转了转就带着李茂等人找到了陈文昭的府邸。
陈文昭在东平县的宅子不小,但是令李茂脸上神情精彩的是这宅子的原主人,是被科场弊案抄家的倪鹏倪秀才家。
不知道是不是知府胡师文的安排,宅子里有仆婢数人,得知李茂和陈泽的身份,跑前跑后极尽恭维。
一个是通判大人的管家,一个是通判大人的学生,他们伺候人惯熟,哪敢有丝毫的怠慢。
李茂问过仆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