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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清两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霞光掩映之下那莲花座登时绽放出五色华彩射/向苍穹,而白练则化成龙身紧随其后,不过须臾,一人一龙便遁入那无尽汪蓝中难觅踪迹。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艳阳高照,到底是将近五月的天,日头逐渐毒辣起来。白姬扭身,回扶鸾殿钻入纸傀儡中。再出来时,见百里站在殿外的白玉阶上,长身玉立,一手扶着雕栏目光转向自己,他眸色清透映照出一片天蓝,像是一面镜子,所有你想说不想说的想要隐瞒的思绪,到了这双眼中纷纷无所遁形。
他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你的伪装。
白姬晓得自己方才那番动静定逃不了他的眼睛。也罢,反正她亦没想过要瞒谁。
“等等——”
荣贵妃匆忙赶了出来,塞给百里一装饰精巧华美的圆盒,她指尖冰凉,身体躲向一侧,似乎想躲开不远处立在台阶尽头的狸仲炎的视线。
“你把这个给他,不要说是我给的。”她低声吩咐百里。
百里眼中划过一丝了然,随即挑眉:“怎么?使唤我上瘾了?”
荣贵妃不理他,继续道:“本来那张脸就绷得同雷公似的,若是处理不善毁了容,看他们天狸一族还有谁敢嫁他!?”话里虽饱含嫌弃,然眼神却全然出卖了她的内心,她也不管百里同不同意,将那药硬塞入他手里。
“再见也不知是猴年马月时,”她想最后再看狸仲炎一眼,未料,方才还在远眺的他忽然将目光转了过来。
白姬感觉到荣贵妃的身体一僵,好久才听她说:“白姬,你和百里哥哥要多多保重,一有空就来看我,成不成?”
甚么叫做我和百里要好好保重……白姬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正想抬头解释。荣贵妃却折身快步朝正殿走去,背身朝他们挥了挥手,似在极力掩饰些什么。
“一夜未眠真是乏得很,你们慢走,我便不送了。”
白姬:“……”
晨曦下,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狸仲炎却破天荒地没有甩脸色,他远远目送那背影消失在大殿深处,适才转头对剩下俩人没好气道:“还不快走?!”
百里摇头:“在下和白姬还有事要办,仲炎兄不介意的话可暂回寒舍休息,我们去去就来。”
这是白姬头回白天进入光明殿,正值退朝时间,远望一架明黄色的轿辇在众侍监护卫的前呼后拥下离开。百里掐了个隐身诀,然后堂而皇之地与皇帝及其随从擦身而过。
一股似兰似麝的龙涎香充斥鼻尖,白姬脚步一顿,余光得见天颜。
“他!”当看清皇帝面容时,她低呼出声,声音难压吃惊。
“嘘——”百里适时回身,攥住她的手腕拉向自己身旁,压低声轻轻道:“这样近的距离说话会叫他们听见的。”
手腕上传来他指腹带来的微凉触感……
白姬不由自主地跟着百里往前走,一不留神便已到了殿门前。
“发什么呆?”直到他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她才一个激灵游离思绪统统回笼。
百里松开手,环顾四周笑道:“趁现在没人,快些进去。”
负责洒扫的小侍监偷懒跑去了前殿,现在殿内空无一人,正是悄然潜入的大好时机。百里熟练地打开龙座机关潜入地道,白姬跟在后面,不知为何,竟怀揣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
白练走后,地宫内余出一大片空地来,脚踏上去有重重的回响声,曾经鲜红的封印痕迹斑驳散落在平台各处。百里很快从角落捧起一大坨被乳白色黏腻皮状物体包裹朝白姬走过来。
“这是……”
虽然嘴上这么问,然白姬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覆盖在上头的应是白练以往褪下来的蛇皮,总之,先剥开来瞧瞧吧。”
“……恩。”
层层蛇皮包裹下的是一具少女尸体,容颜鲜活如初,仿若昨日新死,又好似陷入沉睡,双颊暗青,俨然是中毒身亡。
白姬垂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百里却不答,他的视线沿着尸首的头部缓缓下滑最终定格在她指甲劈裂伤痕累累的十指上,顿了顿,低声问道:“疼吗?”
白姬立在边上,看不清他眼里究竟是怜惜还是可惜。
她想,疼啊,怎能不疼,毒药入喉,恍若在你五脏六腑内放一把火,很快你的口鼻将会洇出鲜血,而后你将目不能视物,到最后连听觉也逐渐丧失。可即便如此,你却还没有死,苟延残喘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承受那烈焰灼烧般的痛苦,一次又一次。
想来,地狱也莫过于是吧。
“你知道吗,我死得真冤。”白姬自嘲地笑笑。
第13章 好死不如赖活()
身为琅嬛儿女,为国捐躯乃是你的荣耀——
乾贞帝那句话音犹在耳,仿佛一个永不醒来的梦魇,她在梦里死了一遍又一遍,喝了千百十碗毒药,痛到肝肠寸断满地打滚,而这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死得其所罢了。
“皇兄为了营造大皇姐以身殉国的假象,让我假扮作她,代替她去死。”
白姬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事到如今她竟能如此平静地讲述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那段在战火纷飞中面目全非的真相。它就像是藏在她心底暗疮,烂肉,碰一下便剜心剜肺的疼,但若不下狠心用刀割去,这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
“可笑的是,他明明对我动了杀心,临了却摆出一副伪善的嘴脸,吩咐侍监看我上路。不过可惜,他一走那侍监便被我用匕首扎死了。”
“其实那时我已被迫喝下大半碗毒药,想活亦是活不成了。”
白姬继续说:“我就躺在地上等死,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百里很快接口:“白练?”
“不错。”
在毒效侵蚀下,她五感渐失,双目无法视物,只隐约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缓缓向自己爬来。
“我当时还道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觉,没想到那竟真的是条蛇,它将我一点点缠紧拖曳着往御座底下去,直到爬过那又黑又深的地道,我才觉得身子一松整个人被啪地扔在高台上。”
她原一直以为那蛇是先人养在地宫里的怪物,专以人肉为食,所幸自己毒发,来不及成为盘中餐便挂了。如今想来,倒是自己误会了,白练那时的原意说不定是想救她?
“我死了之后,一直走不出这皇宫半步。你们方士管我这样的鬼叫做什么?”
“地缚灵。”
“对,就是地缚灵。”
白姬留恋地看了她尸身一眼,“现在,只要把它烧掉,我便可以自由了。至于烧下来的骨灰,你拿去炼丹也好喂猪也罢,一切随你。”
百里望着她,眼中莫名浮起一丝笑意。
“你真的想死?”
白姬纠正道:“我已经死了。”
“如果我有办法令你起死回生呢?”
白姬眼瞳猛地一颤,抖动嘴唇道:“莫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死人怎能复生,你当我真的那么好骗么?”
“死人的确不能复生,面对一捧黄土,就算大罗天仙来亦束手无措。可你尸体死而不腐,触手柔软湿润,关节灵动自如,显然是白练褪下来的那些蛇皮起了作用,大大延缓了尸身*的进程,如此我倒有把握可勉力一试。”就在白姬眼中流露出希望的光芒时,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想来,做不了活人,做一个活死人总是可以的。”
白姬:“……”强忍住想随手抄起一块砖往他脸上扔去的冲动,万念俱灰道:“求求你大发慈悲把我烧了吧!”
“啧啧。”百里咂吧了两下嘴,薄唇一抿,表情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这么好的活尸烧掉简直是在暴殄天物!更何况——”他眼珠轱辘一转,好整以暇地说道:“你把尸体交给我,我想办法让你活,这笔账算来,你一点也不吃亏嘛。”
你会这么好心?!白姬以人格作担保,百里青铘一定还有后招!
“我看你死时还不满十六吧,英年早逝啊……”
“……”
“有意中人了没有?”某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看不像是有。”
“……”
“哎,阿浔你这么固执以后怎么找婆家?”百里叹气。
白姬忍无可忍:“死都死了你管那么多作甚?!”一转头,见地上空空,她暴怒:“你把我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百里若无其事地回答:“哦,我怕尸体腐坏先收进去了。”
白姬:“……”
百里微笑:“小事一桩,不必谢我。”
甬道里一片黑暗,偶尔传来的几许风声,更显得此时静谧无声。白姬反复举起板砖,终究还是松手扔回墙角。百里运筹帷幄的笑容固然可恶,可她不得不承认,此人工于心计,他说话一针见血句句切中她内心要害不提,抛出诱饵后坐等他人动摇而后步步迈入他布下的陷阱。而她却如那被掐中要害的动物,分明不甘心,却半分反驳的力气也无。在他那双洞若观火洞悉一切的眼中你所有的一切皆无所遁形。他就像是神,而你是凡夫俗子,轻易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百里算无遗策,这次亦大获全胜。
尽管事情的背后决不会有那么简单,但白姬还是可耻地动心了。
“你的话可当真?”
不得不承认,这笔交易是多么的诱人。
“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分欺瞒。”
即便如此,白姬还是谨慎地问:“还是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百里微微一笑:“我缺一个跟班。”
“包吃住吗?”
“包。”
“成交!”
就在谈话之际,散落四周的残存封印忽然光芒一闪,紧接着二人眼前出现奇异的一幕——
许许多多年轻帝王的影像如走马灯放映一般迅速掠过,他们或站或立,形貌各异,有的在上朝,有的则在伏案。乾贞帝最后一个出现,他身边站有一身形与百里肖似的诡异男子,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眸子微微放着红光。俩人似乎是在交谈,乾贞帝拉住他袍角急切地说了句什么,男子听了却不表态,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白姬想看得再仔细一些,可不过眨眼,那影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片空旷的地道。
“方才那人是你?”
白姬原不想问,却按捺不住好奇心。
百里早猜到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忽然耳朵一竖,他听力极好,一下便听到百米开外两个小侍监之间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祈福大会出了岔子,起阵时一道红光直冲云霄不说,连那从神木上折下的树枝也无故断裂了。一位道长说那是血光之兆,看方向是朝东边去了,如今正怀疑后宫中有人用巫蛊之术干涉朝运呢!”
“此话当真?无凭无据的事儿你可不能乱传,小心掉脑袋!”
“你有所不知,我有个本家兄弟这次跟过去侍奉,消息便是他透露给我的,我看呐十拿九稳!”
白姬打断他的注意力:“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百里回神,转而回答她的疑问:“不错,那人的确是我。乾贞帝死前我曾去过光明殿,并与他做了一笔交易。”
果然如此——
“什么交易?”
百里睨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秘、密。”尾音上扬,十足吊人胃口。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皆对巫蛊之患颇为忌惮,西羌建国前身虽为游牧民族,然此事仍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皇帝一怒之下下令命廷尉彻查此事。廷尉史杜大人行事雷厉风行,不出三日,便在宿迁殿内庭院中挖掘出了两个扎满细针贴着咒符的木偶,一个经调查其上写着乃是荣贵妃的生辰八字,另一个上面则赫赫然写有去年小产王美人的生辰八字,两人皆为孕妇,其险恶用意昭然若知。
说起宿迁殿也许有人不知,可宿迁殿那名凭借厨艺平步青云的玉妃却是无人不晓,听说在她的寝宫内还发现了另一个木偶,具体记着什么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不过从陛下的反应来看,此举应是触犯了他的逆鳞。玉妃被打入大牢,择日处斩。尽管她在牢中口口声声喊着冤枉,却再也无人相信她,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
至于揭发巫蛊之祸的功臣浮山居士被赐千金数箱良田千亩,并授以大角观司正一职,从此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朝野众臣眼中钉一事则为后谈,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城外西郊一处小河边上,窄窄木桥向来只余一人通行。有位樵夫刚从镇上换了柴,用换来的铜钱替他家娘子买了点胭脂回来。
他一只脚踩上小桥的同时,另一人也同时伸出了脚。
李樵夫低头一瞧,来人穿了一双青面锦缎暗云纹的靴儿。贵人呐!他立马把脚一收,颤巍巍地喊了一声:“您先请——”
“多谢。”
那人一袭白衣,左手撑伞,伞骨修长碧绿,仔细一瞧却是由翠玉打磨而成,而伞面则更为考究,以绸缎为底,寥寥几笔一清秀佳人跃然于上。
樵夫咂吧了下嘴,叹为观止,一时都不好意思撑开自己怀中那把油纸伞。他淋着雨,悄没声儿地跟在白衣男子后头,脚步放轻,生怕惊扰了那伞上的美人。
桥行一半,忽然狂风大作,本来清可见底的小河忽然波涛潺潺。桥身嘎吱作响,樵夫不敢再行,这桥造得简陋,年年起风时都有人跌入河里叫水冲走。
樵夫望着那撑伞人健步如飞的背影,鼓起勇气喊道:“阁下且慢些走嘞,这桥不稳,小心跌入水里去!”
话音落下却听耳畔响起一声:“无妨”
声音十分清晰。
樵夫吃惊抬头,不过几下功夫那人却已走到桥中央,他微侧头,身影在雾中越来越浅,而后不见。
第14章 穿山()
大雾散去,桥里桥外两处风景。
远望是青山峻岭,奇峰越秀,近看是湖光水色霞蕴生辉。薄雾渐散,桥中央走来一人,眉宇宛若玉石凿刻,月出皎皎湛然若神。清风在他雪白的衣袖上烙下浮动的光纹,像那静静流淌的河水波光粼粼。
来人正是百里青铘,他将折伞收入储物戒中,左手掐了个诀,身后缓缓出现一枚半透明的影子。
此时这影子正睁大眼睛四处环顾,分明是惊讶感叹的模样,却偏偏按捺住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脸来。
白姬咬唇道:“我记得方才从岸上看,桥那头只是些零散农户,哪有什么山。”
还有方才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盯着她傻看的樵夫亦不见了,这桥绝对有古怪。
“阿浔可曾听说过山河鉴图?”
“略有耳闻,相传其上记载了海内外所有名山大陆,撰写人佚名,早于数百年前失传。”白姬愣了愣,适才回过神:“等一下,你方才喊我什么?”
“阿浔啊。”百里好整以暇地答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跟班了,想必叫得亲切一些也无妨吧?”
白姬:“……随你。”话虽如此,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其实,很多人对山河图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它并不如坊间记载所言,只是一本风土民俗杂记。在妖界甚至是天界,这玩意几乎是人手一本。”百里挑眉一笑,唇角调皮地翘起:“这本图鉴本就为妖精所作,记载的也非风景地貌,而是各大洲的传送点。”
“传送点?”
“是,打个比方你从帝都去往郊外一个来回需要花费多久?”
白姬想了想,就以皇姐坠露从前去郊外别苑散心为例,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