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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园的拱门处,萧墨珏长身如玉,微扬着头,凝睇着轻纱曼妙中掩映的倾城之姿。他从来都觉得凌月夕的声音很清透,就像带着一抹轻风,可是她的歌喉,却似深邃的墨夜,幽幽的从天穹最深远的地方传来。
“缱缱倦倦中,落花醉红,共一个浓醉清婉梦!凌月夕,倘若梦中有你,即使醒了,也是无憾!”
未了,凌月夕深深的叹息一声,抱起琴,走出玲珑阁。
“娘娘,摄政王来了!”
舞轻扬上前接过凌月夕怀中的‘龙吟’。
凌月夕放眼望去,刚好与萧墨珏深邃的眸子对上。
是幻觉吗?
那雾锁烟迷中透出一束热情的光芒,直达心底,带着灼热的感觉。
“凌月夕,如果你是那个走进本王心中的女人,本王会是你口中的那个男人。”
萧墨珏的声音似乎又出现。
蓦然,凌月夕收回凝睇着的目光,胸口的淤塞感又出现。她低首微微喘口气,再抬眸,已是一片风轻云淡,带着皇后娘娘该有的威慑与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已经发现,这个雄鹰般凛冽桀骜,魔王般俊美邪肆的男人,已经搅乱她的心,总让她不由得想要走近。这是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凌月夕从心底里惊惧,排斥!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害怕与他的单独相处。
凌月夕讨厌这种心不由己的颓败感。
她不要任何人来支配她的心思。
沿着青石阶,踱步而下。
萧墨珏深谙的眸子盯着凌月夕,再也无法探到她清新婉约下的任何情愫,明明是一张微笑着的脸,却仿佛是被雕刻上去的弧度,生硬而无情。明媚阳光下,他的心心狠狠地颤抖。
“王父!”
凌月夕恭敬的抢先开口。
“娘娘!”
萧墨珏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微微俯身作揖,可是他眸中光辉似落叶被抽离枝丫,一寸寸的风干,抬眸,如寒冬般冷寂。
凌月夕有些愕然,随即心中释然!
这个男人,还是狂傲冷酷,邪肆无常的摄政王。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王父,您认为午时公审,本宫有赢的把握吗?”
凌月夕一边走,一边开口问。
萧墨珏错后一步,听了不假思索便回答:“娘娘从来不会让臣失望”!
呃!
凌月夕听了微微撇嘴,为何‘失望’二字从萧墨珏口中所处,竟有着嘲讽的味道。又想起自从初次见面,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是这般‘合不来’。
“本宫绝不会让二夫人冤死!对凌月琴,本宫亦是仁至义尽!”
凌月夕说这番话时,语气明显冷冽。
“宸妃与娘娘——”
“与本宫一父所生?呵,那又怎样,这后宫之中还有‘姐妹’?本宫,好像让王父失望了?”
再一次,萧墨珏的态度‘成功’引起凌月夕的心情起伏,她这般说,自然是毫无知觉的气恼所为。
“臣深感凌月冥城府极深,此人若为敌,难以克制。娘娘多加小心!”
萧墨珏换了话题,只是心中更加冷然。
那日,五弟说他看出凌月夕的心并不在这皇宫,当时听到这话,他居然会倍感兴奋。可是现在,凌月夕对凌月琴起了弑杀之心,难道不是为了她自己吗?也是,‘天朝皇后’的身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吗?只要是个人,都是免不了俗。何况,还是圣眷恩宠极尽!
“多谢王府提醒。本宫倒是希望王父安排部署,若本宫猜得对,‘天煞门’很快就要现形了!”
萧墨珏缪然。
这两天对‘天煞门’的调查,让他无意翻开了二十多年前一宗皇室冤案。当年,丽妃仙逝一年后,有人告密说丽妃产后恶露不尽以致身子孱弱至亡,是嬛妃蓝灵儿与同在太医院的兄长蓝旭尘下药,证据确凿!
高宗正深陷对丽妃的缅怀中,当即大怒,只听一面之词,看了所谓的‘证据’后,没有交由刑部审讯,便亲撰圣旨,下令对怀有六甲的嬛妃施以宫刑,将蓝旭尘绑到城外的行刑台上施以极刑,其景惨不仍睹。
对此,高宗不但没有泄恨,又下令诛灭九族,妇孺婴孩一个不剩。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天朝京城,大多蓝姓的寻常百姓怕惹祸上身,弃姓改名,隐居乡野。旭宗继位后,重翻旧案,交由刑部调查,发现疑点重重,历经三年,终于查清当年冤案,全有后妃妒恨而起。可惜,物是人非,不过是洗了蓝家的罪名,冤死者又能如何?蓝家宗室几百口人成为刀下鬼,无一幸免。
第90章 一念之间()
凌月夕听了这个冤案,浑身发凉,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毛骨悚然’四个字的含义。
“帝王之爱,动辄伤己伤人,动辄怒漫千里,说的却是极致。”
凌月夕会然在想,倘若自己真被凌月琴的蛊毒夺去生命,萧溯瑾也会惨无人道的诛灭凌氏?
“死者已矣,再大开杀戒,无非令天界的人感到不安。那种爱,不如不要,太过绝对,太过疯狂!”
凌月夕心中为那些无辜的蓝氏宗亲感到难过,不由自主的唏嘘一番。
“倘若换做是皇后娘娘失去所爱之人,如何?”
萧墨珏眼神闪烁,语气中明显有着反驳之意。
“说不准。没经历,怎能预测?”
凌月夕没好气的说,她就奇怪了,这个萧墨珏,跟自己说话,非要这么冲吗?
话语一顿,停了步子转身问道:“难道你怀疑‘天煞门’……”
“蓝旭尘被火剐后,其爱妾柳依依当晚吞金殉情,倒也留了个全尸。”
“爱妾殉情?留全尸?萧墨珏,你是不是查到什么?”
凌月夕只觉心惊肉跳,已经大概猜到。
“当年参与此事的官僚或是行刑侩子手以及当年的狱卒,在这五年中不是离奇失踪便是天灾而亡!”
什么?
凌月夕惊出一身冷汗!
倘若,倘若‘天煞门’真是蓝氏幸存者所创……不,没有倘若,一定是!‘冤案发生在二十多年,‘天煞门’也是二十多年悄然崛起……
这天,又要变了吗?
天朝,好不容易国泰民安;
萧溯瑾,好不容易亲政!
凌月夕极力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回寝宫。
“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以皇上的运筹帷幄,‘天煞门’不足为惧!”
对着凌月夕的背影,萧墨珏喃喃自语。
调查‘天煞门’是她萧墨珏为凌月夕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明天起,他就要离开这皇宫,做个逍遥的布衣王爷。
萧墨珏脸上绽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大步流星,前往御书房。
“王父快起,这是为何?”
萧溯瑾连忙转过桌案,双手搀扶一进门便跪在自己面前的萧墨珏。
“求皇上免去臣职务,恩准臣归于民间。”
萧墨珏黑眸望着萧溯瑾,诚恳专注,坦坦荡荡。
“王父为何急于离开朕,此时正值危机,朕恳请王父留下,助朕一臂之力!”萧溯瑾双手搀扶着萧墨珏,言语敬爱有加。
萧墨珏苦笑一下,沉声道:“皇上雄才大略,部署妥当,内有皇后协助,外有溟远候,凤卓等年轻有为的大将军,区区一个‘天煞门’不足为患!求皇上恩准!”
“哎!”
萧溯瑾哀婉叹息一身,双手背后,缓步走至一副字画前,似在苦苦纠结,好半天,才转过身,温和的说:“王父再想想,三天后还是要走,朕,决不再阻拦!”
得萧溯瑾这句话,萧墨珏已经很满意了,便躬身退出御书房。
萧溯瑾神色凝重,来来回回踱步,表情纠结,心中似乎难以抉择。
“安培!”
萧溯瑾有些烦躁。
“皇上,奴才来了!”
安培躬身而立。
“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恩准摄政王卸甲归田?”
“啊!皇上,这——万万不可!摄政王威震天朝,三军称之为‘战神’,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何况摄政王倨傲不驯,行事独断,绝不能留!皇上,不可仁慈,再者,先皇遗诏,不可不遵啊!”
安培说的声泪俱下,匍匐在地,因为激动而身子瑟瑟。
“容朕想想。下去!”
萧溯瑾内心剧烈的斗争,自父皇驾崩登基,外人眼里,是摄政王挟天子而令诸侯,与太后沆瀣一气,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摄政王萧墨珏,是如何帮扶自己,如何让他在太后眼皮底下拜师学艺,一次次帮他逃过太后的魔爪……
“哈哈哈哈,萧墨珏,你应该感谢本侯,倘若本侯刀下无情,杀了小皇帝,你岂不是名正言顺的登基!萧墨珏,就让本侯帮你一程。”
萧溯锐尖利的笑声及得意的表情似乎还历历在目。
萧溯瑾总是下定了决心。
“皇叔,你若想取而代之,易如反掌。不是朕不容你,只是,容不得!”
萧溯瑾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眸光坚定而萧寒。
帝王不可有妇人之仁,不可对政敌有侧影之心。
萧溯瑾遵从了先皇灌输给他的帝王之道!
午后的御花园,艳阳高照,树影婆娑,花儿芬芳嫣然,雀鸟高歌翻飞。相反,此刻的金銮殿上,却是肃穆严谨,带着死亡的气息。
凌月夕一身正黄朝服,与萧溯瑾并坐于龙椅,朝臣们肃然而立。凌茂则胡须花白,身子颤颤巍巍,再不复北疆时的英姿勃发。
想起二夫人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想起她临死时的不甘,凌月夕的心又冷了起来。
‘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有什么好怜悯的!’
“带重犯苏氏,凌氏上殿!”
安培长长的喊了一声,立刻殿外窸窣,侍卫押着大夫人,凌月琴走进大殿。
“皇上,臣妾冤枉!”
凌月琴一见萧溯瑾,立刻匍匐在地,哭的哀怨凄惨,加上她单薄的身体,苍白的面颊,更容易让人相信,她真的是无辜。
萧溯瑾眼神冷漠,只是从凌月琴身上飘过,落到苏氏身上,威严的开口道:“苏氏滥用蛊毒,不但陷害西远候二夫人,又恶意中伤皇后,罪不容恕,按天朝律法,施以火刑!”
啊!
“臣妇冤枉!皇上宠爱皇后,自然是顺着皇后之意,臣妇心有不服!”
凌月琴早已瘫坐在地,她忽然明白,萧溯瑾此番,是非要置他们于死地,可她还是不甘心的望着萧溯瑾,神色哀婉凄楚。
“传证人!”
萧溯瑾暗芒微闪。
不多时,一个绿衣丫鬟缓步而来,俯身叩头:
“贱婢连心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连心!
苏氏面上闪过一抹惊慌,侧首瞪了连心一眼,又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凌月冥。
而这些微笑动作,都未逃过萧溯瑾及凌月夕的眼睛,二人相视,微微一笑。
“连心不必恐慌,将你所知娓娓道来,有皇上跟本宫为你做主,不必再受胁迫!”
凌月夕温婉的开口。
“奴婢谢过娘娘!”
第9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连心再一叩首,继而愤愤然:“奴婢连心与姐姐连巧十岁进府,深受侯爷及二夫人恩惠,怎会生出二心!奴婢的姐姐连巧在二夫人死后,托凤栖宫的白公公将从小戴着玉镯装了锦盒交与奴婢,当时奴婢并不知晓二夫人出事,也未细想,直到姐姐自缢,奴婢才惊觉此中必有蹊跷,遂仔细搜寻锦盒,果然在底层发现一封信,请皇上明鉴!”
凌月琴不敢置信,望向大夫人,却见大夫人亦是脸色苍白。她此时的心惶惶然,不明白尊主到底意欲何为,倘若要她死,亦是不足惜,可是,她只希望能保全唯一的女儿!
萧溯瑾脸色俞来俞深沉,一双眼睛似喷出火来,突然起身,手指指着凌月琴,愤然道:“虎毒不食子,凌月琴,果然是你给大夫人下了失心疯,事后又威胁二夫人身边的丫头,让她做伪证!你可知,你腹中胎儿,是个龙子!”
啊!
凌月琴突然大叫一声,疯了似的扑向大夫人:“你还我的龙儿,你还我的龙儿!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皇上,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情,臣妾那么爱皇上,怎会不爱腹中的孩子,都是这个毒妇,她嫉妒二夫人得父亲垂爱,不但给二夫人下蛊,还诬陷二夫人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皇上,你给臣妾做主啊……”
凌月琴连滚带爬的上了三个台阶,立刻被侍卫拉回了原地,只见她哭哭啼啼,泼妇般毫无形象,尤其是将一切罪责指向自己的母亲,已经令所有人鄙视。
凌月冥大概也没想到凌月琴自私到如此地步,眸中的寒芒愈加犀利。
“孽障,孽障啊!”
噗——
凌茂则一口血喷出,昏倒在地,眼角清晰的划过闪闪的泪光。
高坐上的凌月夕不自觉咬了咬下唇,此刻,她的心中千百滋味,这人性的泯灭,让她瞧着害怕。
一个人,怎么可以堕落到如此地步?
“传御医,替西远候诊治!”
萧溯瑾语气陡然软和,抬手示意。
立刻有侍卫将凌茂则抬了出去。
扑通。
凌月冥双膝跪地,声音悲怆而又无奈。
“请皇上开恩,让臣回去照顾家父!”
在众人眼中,凌月冥至孝至忠,他自知对于母亲和妹妹所犯之罪,已是回天乏力,便不再惹怒圣颜,而是请旨照顾父亲。
“准了!”萧溯瑾冷然。
凌月冥谢恩,转身,又朝着大夫人三叩头,这才缓缓起身,退出金銮殿,凌月夕感觉那抹背影沉重,孤凉。
倘若,他真是蓝家的遗腹子,那三个响头,怕是感念大夫人的养育之恩。如此,他的大义灭亲也是说得过去。
“苏氏,可认罪?”
萧溯瑾阴冷的声音响起,凌月夕才倏然收回目光,她凉凉的望着大夫人,跪在一旁抽抽噎噎的凌月琴,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报仇’了然无味。二夫人是冤死,大夫人和凌月琴又怎不冤,她们,仅仅是那个人复仇的棋子。
若自己猜想正确,大夫人此刻定然认罪!
果然,如凌月夕所想,大夫人俯首认罪,替凌月琴洗去了所有疑点。在她的供词里,凌月琴亦是无辜的受害者!
最终,苏氏判火刑,即刻执行。
凌月琴,削去妃位,打入冷宫。
二夫人向晚晴追封为一品皓命夫人,厚葬!
这天,被记入天朝史册。
‘龙子案’是唯一在金銮殿之上由皇帝亲审的后宫案!
艳阳高照,凌月夕却倍感寒凉。
极目远眺,殿宇罗列,琉璃瓦熠熠生辉,绿树红花,亭台楼榭掩映其中,似是人间仙境。可是这人心,装在巍峨森然的殿宇中,却是触不到阳光的温暖。
大夫人被活活烧死,凌月琴一夜之间疯疯癫癫,凌茂泽气血攻心,卧病在床,凌月冥尽心侍奉。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可是在这看得见的平静下,凌月夕隐隐的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她总觉得,会跟自己有关,可是又想不通会是什么。
不管凌月冥有何目的,或者到底是否是蓝家后人,他现在也被黄金甲暗中软禁,一举一动皆在掌握之中,难以兴风作浪,只要‘天煞门’一出现,定会一网打尽。
凌月夕不知,她想的,总是太过简单了。
萧溯瑾静静地望着落日中的凌月夕,淡淡的金芒罩着她单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