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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内里头却又不免起了些慌乱之感,然则值此时分,却也不能不让萧明开口,斟酌了一下之后,还是勉强地开口允了萧明之所请。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萧明一丝不苟地先谢了恩,而后也没去翻开手中捧着的奏本,昂然而立地开口道:“微臣要弹劾大理寺卿段宝玄餐位素食,不理政事,以致大理寺糜烂不堪,更有大理寺少卿袁公瑜、侯善业二人狼狈为奸,上下其手,枉负圣恩,竟致大理寺积案多达三千余件,更有甚者,此二贼勾结丘神福等属员,收买人命,贪赃枉法,其罪不容恕,臣恳请陛下下诏严究此帮恶贼,还我朝堂之清明!”
“轰……”
萧明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一出,满朝文武一片骇然,谁也想不到太子此番一出手,竟然便是要跟武后生死相见之势,不单是中立的朝臣们惊讶莫名,武后一党也因此乱了手脚,概因萧明的奏本压根儿就不是武后一党事先安排的剧本,至于亲近太子的朝臣们,同样是被震慑得不轻,只因他们原先接到的密令是集中火力准备弹劾贺兰敏之,却万万没想到萧明所开的这个头竟然是如此的惊人之举,所有人等大惊失色之下,全都骚动了起来,满殿哗然一片,噪杂得有如菜市场一般……
第一百三十章兄弟齐心(上)
好,终于开始了,成败在此一举了!众朝臣们哗然一片,可李显却是无比的冷静,他没有去理会身后诸朝臣们的胡乱议论,也没有去看高宗那张惊诧得双目圆睁的脸庞,目光如刀一般地瞄向了前墀上的那片珠帘,尽管无法看清藏身其后的武后脸色如何,可却敏锐地发现了武后端坐着的身形随着萧明的阐述而起了些微澜,立马便知己方出其不意的目标已然达成,一阵激动瞬间便在心头滚过,双手情不自禁地便握紧了起来。
“爱卿……唔,爱卿所言可有实证么?”
高宗显然也被萧明的奏本震昏了头,目瞪口呆了良久之后,这才有些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敢虚言以欺君,现有实证在此。”萧明不苟言笑地躬了下身子,应答了一句,而后翻开手中捧着的奏本,用高亢的声调宣读道:“据查,大理寺现有积案四千五百三十六桩,其中去岁以前的旧案有三千三百二十一件,最远可追溯到显庆三年潘家三子争产案,至今已迁延七年之久,潘家万贯家财耗尽,而案尤未结,个中蹊跷实难一言以道尽,微臣已查实,此事丘神福、王荃两位正副主审官收受潘家三子贿款多达数千贯,再有,刘王氏杀夫案自麟德元年起便已报到大理寺,却自今未曾结案,微臣已查明,概因刘王氏乃王荃之族妹,其家颇富,以数千贯贿王荃,遂使该案迟迟不能审结,原告刘家因此败家,诸如此般种种之恶行于大理寺比比皆是,陛下不可不察,微臣冒死以闻!”
“轰……”
萧明这番惊人之语一出,刚安静下来的群臣们再次喧哗了起来,无数的目光全都闪烁地集中到了龙床右侧的那片珠帘上,很显然,众朝臣们都清楚此番朝议只怕将会是武后与太子之间一场无可避免的生死之战,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谁都输不起了。
“陛下,大理寺乃国之重器,掌刑狱,而今竟糜烂若此,实是令人惊心,老臣恳请陛下下诏详查!”一片哗然声中,阎立本大步行出了队列,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此诚不可轻忽,微臣恳请陛下明断!”
“陛下,大理寺糜烂至此,实是贪官污吏横行之结果,臣以为当彻查!”
“陛下,臣等以为此般恶行古来罕见,实不可不详查!”
……
阎立本一站将出来,一众亲近太子的官员们自是不敢怠慢,尽管各自的心里头都不是很清楚萧明的奏本是如何来的,可必要的呼应却是不能少的,这一哗啦啦站出来便是一大片,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这个,这个……”
高宗一向都不是个很有主见之人,再加上骤然间遇到这等大事,心自是有些慌了,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去看珠帘后头的武后,却没能得到武后的丝毫暗示,无奈之余,也只好转过了头来,有些子不知所谓地支吾了两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面前这团乱麻了——高宗虽懦弱了些,却并不痴愚,又怎可能不清楚大理寺泰半的官员都是武后一党,而今太子已摆出了这等要挖武后根基的架势,高宗夹在中间可就是万分的为难了,说不彻查么,武后倒是满意了,可又如何安抚太子呢,毕竟贺兰敏之那事儿尚未过去,再加上今早高宗又支持了武后垂帘听政的举动,内心里实是觉得亏欠了太子不少,再说了,大理寺真要是像萧明所说的那般不堪,不整顿一下,也着实说不过去,别说群臣们不答应,便是高宗自己也看不下去了,问题是武后那头又该如何应对?这等矛盾复矛盾的局势下,高宗是真的迷茫了。
“父皇,儿臣以为赏罚分明方是朝堂取信于民之根本,而今大理寺有亏职守,实是朝堂之大患,若不详查,恐伤民心矣,此诚不可以轻忽者,望父皇圣裁!”眼瞅着高宗半晌都没能拿出个准主意来,太子自是坐不住了,这便站了起来,回身对着高宗便是一躬,高声禀报道。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
李弘话音一落,阎立本等大臣们自是紧赶着齐声奏请,声浪滚滚直上,在大殿里回响个不停。
“诸位爱卿,朕,朕……”高宗面色苍白地结巴了几声之后,有些子无奈地看向了在队列里慌乱不已的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咬了咬牙点名道:“袁公瑜、侯善业何在?”
“臣在!”
太子要对大理寺动手的消息袁、侯二人事先都已知晓,可却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没像预计的那般行事,而所报出来的数据乃至案例竟然无比的准确,又怎会不知晓派将过去的卧底丘神福之身份已是穿了帮,心里头自不免慌乱不已,可在此时却也容不得二人退缩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袁卿、侯卿,萧御史弹劾于尔等,所言属实否?”高宗看了看袁、侯二人,铁青着脸问了一句道。
“陛下,臣等冤枉啊,臣等一向兢兢业业,不敢稍有行差踏错,岂敢行私舞弊至此,积案虽有,却并非如此之多,况我大理寺所审之案皆大案要案,岂能轻遂而结,案子一多,稍有累积也属常事,至于萧御史所言之贪赃枉法事更属子虚乌有,臣等叩请陛下明断。”这一听高宗话里有着息事宁人的意思在,袁公瑜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来,鼻涕眼泪横流,一派极端委屈之状。
“陛下,臣等向来奉公,岂能行此污秽事,萧御史无端诬人清白,实有欺君之大罪,臣恳请陛下圣裁。”袁公瑜还只是叫屈,侯善业可就是倒打一耙了,左右就是不能当场认了帐。
“陛下,事实俱在,查之立可见分晓,臣叩请陛下下诏彻查!”
这一听袁、侯二人当庭抵赖不说,居然还倒打了一耙,萧明可就怒了,不待高宗发话,从旁抢了出来,高声便喝了一嗓子。
“臣等恳请陛下下诏彻查!”
此际已到了见分晓的时辰,阎立本等一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自不可能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纷纷高声奏请了起来。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两造相争,靠辨是辩不出个所以然的,一查却可知根底,儿臣愿领此任,恳请父皇恩准!”眼瞅着武后迟迟没有声响,太子自觉已掌控了局面,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这便站出来请命道。
“唔,弘儿此言,此言……”
眼瞅着诸大臣都言要查,高宗不免为之意动,只是顾忌着武后,迟疑着不敢真下了决断。
“陛下。”
就在高宗将将要同意太子的请求之际,其身后的武后终于开了口,硬生生地打断了高宗的话头。
“啊,皇后对此事有甚看法么?”
一听到武后开了口,高宗立马将要说的话收了回去,扭头看了看珠帘,略带一丝慌乱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臣妾以为太子所言颇是有理,此事争执无益,彻查即可,只是臣妾以为朝堂行事当以勿枉勿纵为要,今太子既以为大理寺糜烂,于查案中势必有所偏避,恐于公正有差,再者,此案扑朔迷离,牵涉过巨,非老成持重之人难以当此重任,依臣妾看来,此案就由许相主理好了。”武后声线平淡地扯了一通,末了,极力推荐许敬宗出任主审官,其用心如何自是昭然若揭了的。
“陛下,老臣愿担此任,定不负陛下及皇后娘娘之重托。”武后话音刚落,许敬宗便极为配合地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轰……”
许敬宗这么一站出来,朝臣们登时再次哗然一片,可却无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没错,谁都知道许敬宗是武后的忠实心腹,可论及资历、地位,满朝文武中还真没人能胜得过他,便是要争位都无从争起,即便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尽皆不满得紧,却也难奈许敬宗的厚脸皮,一时间原本被太子一方所掌控的局面竟就此转换到了武后的手心里。
厉害,着实是厉害,翻手间太子所有的努力居然就这么被化解于无形了,这老贼婆还真是不好对付,没辙了,该咱上场打擂台了!只一见到太子那铁青无比的脸色,李显便已知晓太子已是黔驴技穷了,再不上场的话,这场大戏也差不多就该到此落了幕,而这是李显绝对不愿看到的结局,哪怕再不情愿,李显也只能是提前出击了!
李显这些年来在朝中很少出面奏事,可一旦出击,每回都是锐不可当之势,还真从没失过手的,他这么一站将出来,原本正乱议着的朝臣们立马便全都收了口,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显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子上,都想看看李显如何化解这等几乎已是必败的死局,气氛一瞬间宛若凝固了一般,偌大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唯有李显那算不得重的脚步声在轻轻地响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兄弟齐心(下)
李显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得极为的稳健,脸上的神色也沉稳得很,一派的胸有成竹之状,实际上,内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没错,眼前这场官司输不得,一旦输了的话,太子脸面全无之下,势必再无颜立足朝堂之上,就算武后不急着下毒手,太子也基本上没了折腾的本钱,可就算赢了,又能如何呢?就凭着武后敢于垂帘听政的胆略,还有甚事是她不敢干的,此番即便能压制其一回,也难阻其挟天子以横行朝堂之野心,最多只能起个延缓的作用罢了,换句话说,武后垂帘听政的举动一出,眼前这场朝争的价值便已是大幅度缩水了的,可就算这样,李显也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哪怕所得有限,也总好过满盘皆输罢。
“显儿可是也有要奏的么?”
望着缓步行出队列的李显,高宗没来由地便感到一阵的慌乱与心悸,竟不等李显开口禀事,便抢先问了一句道。
“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许相乃三朝元老,由其出掌大理寺一案自无不可,然,此案牵扯过巨,案情复杂难明,所涉及之案件多达数千,旁的不论,光是逐一核实便非易事,劳心费力之至,许相年高德昭,乃朝堂中流砥柱也,倘若因此案操劳过度,则是我朝不堪重负之损失矣,儿臣窃以为此举恐有不妥,还请父皇明察。”眼瞅着高宗在那儿慌乱不堪,李显心头滚过一阵的悲哀,可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礼,委婉地表示反对许敬宗出掌此案的提议。
“唔,显儿所言颇是有理,许相,您看……”
高宗内心里其实也很想好生查查大理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只是碍于武后的面子,不敢明着反对罢了,此时见李显给出了个尚算合理的理由,自是来了精神,这便沉吟地瞄向许敬宗,试探地问了半截子话。
“陛下,老臣素喜肉膳,每日三餐,每餐肉须半斤,饭尚能食三碗,耳聪而目不昏,古之廉颇不外如此乎?”许敬宗一张老脸木然至极,平静无比地对着高宗一躬身,答非所问地扯了一番,可言中之意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便是在说他许敬宗体力与精神上都不存在任何的问题,足以承担审案的重任。
“启禀父皇,许相老当益壮,实我朝之瑰宝也,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中能有许相在,实乃社稷之福,当珍而重之,岂可因些许琐事劳其心,儿臣不才,愿请命彻查大理寺,还我朝堂之清明,恳请父皇恩准!”许敬宗话音刚落,潞王李贤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声请命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而今北面战事正酣,朝堂军国重务繁多,亟需许相坐镇,方可确保无虞,至于查案这等只需耐心的繁琐事宜,实不宜劳动许相大驾,六哥一向心细如发,正是查案之最佳人选,儿臣恳请父皇恩准。”李显本就有意让李贤借助此事壮大实力,自然不会反对李贤的请命,不待高宗有所表示,立马紧跟着出言附和道。
“陛下,微臣以为潞王殿下所言甚是,恳请陛下明断!”
“陛下,老臣以为潞王殿下英明过人,正是查案之不二人选。”
“陛下,臣等附议!”
……
李贤兄弟俩这么一表态,依附二王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扬武、林奇、何隆等一大拨官员立马站出来乱纷纷地摇旗呐喊开了。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六弟大才,确是彻查大理寺之良选,儿臣恳请父皇明断。”
眼瞅着李贤兄弟俩居然在这等时分趁火打劫了起来,李弘的脸色不免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可问题是李弘此番败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看审案权落入武后一党的手中,两害相较,只能是取其轻者,有鉴于此,李弘尽管不甚开心,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高声支持李贤的请命。
“恳请陛下圣裁!”
李贤既然发了话,阎立本等太子一系的官员自是心领神会,纷纷再次出列,齐刷刷地附和着,人多势众之下,声势浩大不已,一时间,原本被武后所操纵的局势再次出现了逆转。
“诸位爱卿请起,朕,朕也以为贤儿确是彻查之良选,唔……”眼瞅着三子齐心之下,满朝文武群起附和,高宗自不免心动不已,也有心栽培李贤一把,毕竟这本就是高宗将李贤兄弟俩拽入朝堂的用意之所在,然则顾虑到武后,高宗又不敢就此便定夺了下来,支支吾吾地吭了一声之后,扭头看了看珠帘,犹豫地开口道:“皇后,贤儿忠心可嘉,朕以为或许能成,皇后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陛下圣明,臣妾以为贤儿精明强干,定不负陛下之厚爱,臣妾别无异议,只是贤儿毕竟年轻,此事尚需老成持重之大臣辅佐方能确保不枉不纵,给事中刘祎之为人老成踏实,由其辅佐贤儿,或相适宜焉,臣妾恳请陛下圣裁。”珠帘之后的武后此番没有丝毫的迟疑,高宗话音刚落,武后便已款款地应答了一番,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李贤负责查案,只是加塞了刘祎之这个铁杆的后党。
“如此甚好,朕意已决,由潞王李贤为主、给事中刘祎之为辅,各有司配合行事,务必查清大理寺积案之弊是否属实,诸爱卿对此可还有甚异议么?”这一听武后没旁的异议,高宗自是暗自松了口大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下了圣谕。
“父皇英明,然,儿臣窃以为查案一事非同寻常,须得有懂刑名之大臣为辅方妥,儿臣提议刑部侍郎刘伯英为六弟之辅。”
兄弟三人在对付武后干政上是一致的,可彼此间却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是彼此竞争的,眼瞅着李贤捞到了如此大的馅饼,李弘心里头可就不怎么乐意了,这便站了出来,也琢磨着要在其中分上一份。
“嗯,弘儿此言有理,朕准了!”
高宗虽懦弱,却不傻,自是听得懂李弘此番出言的用心何在,不过么,这也属高宗乐见之事,自不会反对,满口子应承了下来,而后,也不待朝臣们有甚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