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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高相久历地方,政务熟稔,正是最佳之人选,臣妾以为无有不妥之处。”
高宗如此问法的本意是要武后提出反对的意见,用心倒是不错,可惜不过是问道于盲罢了,武后本就与越王一系串通好了的,又怎可能在此时出言反对。
“嗯,那好,朕看……”
高宗久疏政务,自是看不清朝局之变化,在他想来,李贞一方乃是平衡武后与李显之争的最佳缓冲,理应有着中立之立场,此时见武后也无异议,自也就没再多想,一张口便打算将此事定了调子。
“父皇且慢,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李显早就知晓了此事乃是越王一系与武后一党联合炮制出来的阴谋,又怎肯让高智周这个越王党的中坚将调查权把握了去,这一见高宗要下决断,哪还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这便不管不顾地出言打断道。
李显这一插话的行为着实有违人臣应有之道,说严重点,那便是有着欺君之嫌疑,斯言一出,满殿朝臣们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朝李显扫了过去,个中的意味复杂难明,震惊者有之,诧异者也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第六百六十四章波涛汹涌(下)
“放肆,有尔这般与圣上说话的么,嗯?”
武后这一年来过得极其不顺心,每每在李显手下吃暗亏,早已将李显列为了必须彻底毁灭的头号目标,此番为了能一举将李显扳倒,不得不与李贞这只老狐狸联手,付出的代价可谓是极大,自是不想看到李显有丝毫翻盘的机会,也不待高宗有所表示,她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呵斥了起来。
“母后息怒,儿臣有话要说。”
武后的威仪赫赫,她这么一冷声断喝,别说下头的宰辅们心惊不已,便是高宗的脸色也起了变化,然则李显却是浑然不在意,从容地一躬身,淡定地回了一句道。
“说?尔还有甚好说的,妄亏圣上如此信赖于尔,将春耕这等要事慎重相托,可尔都做了些甚,逼死人命,扰民无度,不自认罪,还欲希图狡辩,当真以为国法是虚设的不成?”
打蛇就得打死,若不然必将遭蛇咬,这个道理武后自是清楚得很,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给李显留下辩解的余地,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呵斥,那凶戾的样子简直有若泼妇骂街一般,登时便令一众宰辅们全都看得心惊肉跳不已。
“母后教训得是,孩儿并不敢无礼非法,然,春耕大事乃国之根基,事无大小,皆要紧事也,自当慎之再慎,这查案人选确是轻忽不得,高相年高德昭不假,惜乎已是八十高龄,任此重务,儿臣以为不妥,还望父皇明鉴。”
李显并未将武后的发飙放在心上,态度从容地解释了一番。
“显儿之言倒也有理,唔,那依显儿所见,此事该由何人掌总为宜?”
高宗虽有心让武后与李显去争斗个不休,但却又不想看到母子俩当庭激辩不已,这一见武后脸色阴沉地又要发作,忙从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此案关系重大,非能臣不足以任之,儿臣举荐裴行俭担纲,以狄仁杰副之,必可查明真相,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此案关系实在太大了些,万一要是不能查出背后的真相,不仅自去岁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泡影,更会因此而动摇到李显立足朝堂的根基,自是一点都大意不得,李显早在来前便已想明了应对的关键,此时听得高宗见问,立马便紧赶着按与张柬之商量好的答案回答道。
“荒谬,那狄仁杰身为司农卿,本已涉案其中,却又自任审官,所得结果又有甚公正可言,尔提此议是何居心,嗯?”
武后此番是铁了心要李显好看的,自不愿给李显留下丝毫反击的可能,只是对于裴行俭这个首辅颇有忌惮,不好当面说三道四,但却绝不肯同意狄仁杰这个东宫死党参与其中,也不等高宗发话,便已是气咻咻地喝斥道。
“母后何出此言,所有春耕专使皆是儿臣所派,若真有差池,那也是儿臣一人之责,更遑论而今不过是五州刺史一面之词耳,孰是孰非尚难说得很,却又与狄司农何干耶?
别人怕武后心狠手辣,可李显却是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真要是不行的话,那就来上一场“玄武门之变”,也无甚不可以的,哪怕善后事宜再烦难,李显也绝不会有甚束手就擒的弱智表现,自是无惧于武后的嚣张与跋扈,这便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狂悖,事实俱在,不思悔过,兀自亢辨不休,尔欲何为,嗯?”
武后个性素来刚强,早年间实力不强时,还能隐忍待变,可如此多年的临朝下来,气性早已是大得紧了,哪容得旁人与其争辩个不休,此时一听李显如此强顶,火气“噌”地便狂涌了上来,面色铁青地一拍龙案,高声训斥道。
“母后此言请恕儿臣不敢苟同,光凭这五州刺史一面之词,岂可言为事实,若需要,找数十州县出来大唱春耕事宜之赞歌又岂是难事哉!”
一见武后发飙,李显也断不肯示弱了去,冷着声便再次强顶了一句道。
“你……”
武后连番发作都拿李显不下,脸色都气得青白了起来,双眼一瞪,便要怒叱李显一番。
“够了!”
眼瞅着母子俩就要当庭放对,高宗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脸色铁青地断喝了一嗓子。
“父皇息怒,儿臣失礼了。”
“陛下息怒,您的龙体要紧。”
一见到高宗发飙,母子俩自是不敢再接着争吵不休,各自出言告罪道。
“尔等,尔等……,唉,罢了,此事朕意已决,就由裴行俭为主,高智周、狄仁杰副之,限时两月,务必查明真相!”
面对着这一对都很强势的母子,高宗头疼之余,却又有些个无可奈何,实在是不想夹在二者中间活受罪,苦恼地摇了摇,匆匆丢下了句交待,也不给诸般人等再开口的机会,起身便转回后殿去了。
“哼!”
高宗这么一离开,这事情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武后纵使心中再恼火,却也一样无计可施,只能是怒视了李显一眼,冷哼了一声,一拂袖,也跟着转进了后殿之中,一众人等见状,也别无它话可说,各自退出了大殿,一场激辩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殿下回来了。”
“参见殿下!”
……
东宫书房中,张柬之、狄仁杰等人正自低声地议着事,突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尽皆抬起了头来,一见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人是李显,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各自起身见礼不迭。
“都坐罢。”
李显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尽管面色淡定从容,可眼神里却有着层隐隐的阴霾在流转,面对着众人的行礼,李显也无甚太多的客套,大步走到上首的几子后头端坐了下来,一压手,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谢殿下!”
一众人等见李显神情有异,自不免皆有些紧张,可也不敢多问,齐齐逊谢了一声,各自落了座。
“诸公,今日母后相召,为的便是庄掌总所言诸般事宜……”李显环视了一下众人,将宣政殿上所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末了,微皱着眉头道:“此番母后与越王联手,是必欲置本宫于死地,而今唯有查明真相,方可破除此劫难,不知诸公可有甚计较否?”
“禀殿下,微臣以为此事的关键当在潞州,若能从此处突破,诸事当可遂定矣!”
张柬之个性刚直,每逢议事,总是第一个开口,此番自也不例外,李显话音刚落,他便已是率先出言建议道。
“嗯,诸州中唯有潞州自言出了命案,若能揭破此谎言,其余诸州皆不足为虑也,只是本宫与韩王素无交情,欲在其辖地翻盘,恐非易事,不知狄公对此可有信心否?”
对于张柬之所言,李显自是别无异议,然则心中却不是很有底,毕竟李元嘉辈分极高,乃是高祖之幼子,难以用强,加之潞州一带的“鸣镝”分舵实力又不甚强,真要想啃下这么块硬骨头,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些。
“微臣自当尽力而为之!”
这场五州刺史弹劾案来得极凶,若是度不过去的话,东宫一系必遭重创,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这个道理狄仁杰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明知道此去凶吉难料,可为了大局着想,狄仁杰也只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的。
“好,有狄公出面,此案破之当是不难,这样罢,本宫将李耀东、叶胜等人尽皆交与狄公指挥,另,庄掌总,本宫令尔从‘鸣镝’调拨一众好手归狄公差遣,务求一举突破此案!”
李显对狄仁杰的断案之能还是极为信赖的,此时见狄仁杰愿往,自是安心了不少,这便紧赶着下了令。
“诺!”
“微臣遵命。”
李显既已下了令,狄仁杰与庄永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嗯,韩王素来好书画,本宫处倒也收集了些张旭、王羲之的墨宝,回头便让高邈送到狄公府上,就算投其所好罢了,另,庄掌总即刻安排李耀东、叶胜二人拿着本宫的手谕赶往潞州,务必保得王方明之性命,如遇阻碍,可便宜行事,纵使过激也自无妨,一切自有本宫顶着!”
李显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这便又补充了两点。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事情紧急,庄永自是不敢多加耽搁,这便起了身,打算赶紧去安排诸般事宜。
“嗯,狄公,此番裴行俭乃是主审官,本宫此时不宜露面,就由尔前去,表明了本宫的意思,务必拿下潞州审案之权限。”
李显挥了下手,示意庄永自行退下,而后侧头望向了狄仁杰,斟酌了片刻之后,这才斩钉截铁地下了令。
“诺,微臣遵命!”
狄仁杰虽深感潞州一案不好审,可也知晓在此事上已是毫无退路可言,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就此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寻裴行俭要权不提。
“殿下,莫忘了幽州尚有股力量可用。”
狄、庄二人去后,沉默了良久的张柬之突然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幽州?啊,对了,呵呵,先生不说,本宫都险些忘了,好,事不宜迟,本宫这就修书一封!”
一听张柬之如此说法,李显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欣喜地一击掌,欣慰地笑了起来……
第六百六十五章驿站惊魂夜(上)
潞州,位于山西东南部,地处山西、河南、河北交界处,辖上党、涉县等十县,人口两万八千余治所上党乃千古名城,地势险要,东倚太行山,与河北、河南两省为邻,西屏太岳山,与临汾市接壤,南部与晋城市毗邻,北部与晋中市交界,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赫赫有名的长平之战便发生在此处,向有“得上党者得中原”之说,其城雄伟壮观,方圆数十里,刺史府便坐落在城池的最中央,此刻,刺史府宽大的书房中,有一精神健烁的老者正手持大号狼毫,俯身于几子上,挥笔泼墨个不停,这人正是韩王李元嘉。
在高祖诸子中,除了太宗李世民之外,李元嘉算是最有才华的一个,只不过其才华并非体现在政治上,而是以书画闻名天下,其画功尤在阎立本兄弟之上,最擅长的便是画虎,此时他所画的便是一幅猛虎下山图,但见狼毫笔挥处,一只威猛无俦的猛虎已是跃然纸上,神形无不惟妙惟肖,虽无声,却隐隐有股霸气喷薄而出,在书房里荡漾不已。
“父王。”
李元嘉刚搁下画笔,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就见一名三旬左右的清瘦男子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走到李元嘉的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何事?”
李元嘉正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画作,冷不丁听得响动,立马便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侧脸一看,见是自己的幼子上党公李谌,脸上的不悦之色登时便更浓了几分,不耐地哼了一声。
“禀父王,京师有信到了。”
作为唯一跟随在李元嘉身边的儿子,李谌自是知晓自家老父作画时向不容旁人打搅,这一见老父有发作的迹象,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封加盖了火漆的信函,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是京师来信,李元嘉自是顾不得再生气,忙伸手接过了信函,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写满了密语的白纸,只一看,眉头登时便紧锁了起来,好半晌皆无一语。
“父王,出了何事了?”
一见李元嘉如此神情,李谌的心中自不免犯起了叨咕,等了好一阵子,都没见自家老父开口说话,实在是有些子按捺不住心中狂涌而起的好奇心,这便小声地探问道。
“越王来了准信,说是朝廷派了司农卿狄仁杰前来查案,谌儿对此有甚看法么,嗯?”
思绪被打断的李元嘉不满地横了李谌一眼,但并未出言责怪于其,而是微皱着眉头,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此人乃是大理寺出身,据说有着断案如神的美誉,东宫那位将其派了来,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须得谨慎从事方好。”
当初在设计春耕专使王方明一事上,李谌便不甚情愿,为此还曾苦劝过李元嘉莫要卷入朝堂政争中去,奈何李元嘉就是不听,执意要在此事上还当年欠李贞的一个大人情,李谌无奈之下,也只能是依自家老父的意思办了去,如今终于惹来了狄仁杰这么位断案高手,李谌心中自是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却又不敢在自家老父面前抱怨,只能是小意地应答道。
“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此事确该小心应付才是,那王方明这几日都在忙乎些甚子?”
李元嘉之所以烦心,自然也是因着狄仁杰的赫赫名声之故,此际听得李谌如此说法,倒也不觉为奇,随口附和了一句之后,突地转开了话题。
“回父王的话,那厮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驿站中,并不曾有丝毫异动。”
软禁王方明的事儿乃是李谌亲自去办的,监视的人手也是他亲自安排的,对于王方明的动态,李谌自是清楚得很,这一听李元嘉问起,自无须思索,随口便即答了出来。
“老实好啊,驿站孤处城外,管理不变,若是出个火灾啥的,救应怕也难啊。”
李元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感慨了一句道。
“啊……,是,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元嘉此言一出,李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振,失惊地轻呼了一声,满脸难以置信状地瞪大了双眼,可再一看李元嘉的双眉已是皱了起来,却又不敢进言相劝,只能是强咽了口唾沫,恭敬地行了个礼,呐呐地应了诺。
“嗯,那就去安排罢。”
一见李谌已然明悟了自己的意思,李元嘉也就没再多废话,挥了下袖子,慢条斯理地吩咐道。
“诺,孩儿告退。”
李谌嘴角嚅动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在此事上进言一番,也就是恭谦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
“嗯……”
李元嘉没再多看李谌一眼,自顾自地转回身去,望着那幅墨迹兀自未干的猛虎下山图,脸皮子抽搐了几下,发出了声悠长的闷哼,个中的意味究竟如何,怕是只有他自己方才清楚了的……
酉时正牌,天已是彻底地黑了下来,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了,然则王方明却无一丝半点的胃口,独坐在几子前,面对着碗素面愣愣地发着呆,任凭摇曳的灯火将其脸庞映照得阴晴不定,心中的苦涩一阵紧似一阵地从心底里狂涌而起,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个儿为何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王方明的家世谈不上显赫,仅仅只是太原王氏的一支旁系后人罢了,说起来也算是王家人,可却是连一天的望族富贵都不曾享受过,家中勉强也就是衣食无忧而已,好在王方明自幼肯下苦功,博览群书,刻苦钻研之下,也算是学有所成,显庆四年首次入京大比,便已高中了进士第九名,正自意气奋发之际,却遭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打击——吏部面试不过,官职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便起了隐居山林之心,却不料竟得了是时方是英王的李显之青眼,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