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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认为不妥么?唔,孤此番回兰州走得机密,可‘黑风盗’却能如此准确地半道截杀于孤,显见其中别有机枢,孤若不彻查一番,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喽。”
此际主动权在手,李显可没打算让陈无霜轻易过了关去,这便打了个哈哈,似笑非笑地点了一句道。
“殿下英明,草民亦有同感,此事确有‘黑风盗’的影子在内,是草民一时不查,疏忽了,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陈无霜不低头,这一听李显似乎有将其半道遇刺的事儿往自家头上栽赃之意思,陈无霜自不敢再多犹豫,忙不迭地躬身应答道。
“嗯,这就对了,孤向来不冤枉一个好人,可也断容不得旁人往孤的眼睛里掺沙子,这案子如此结了也好,裴员外此番受了如此惊吓,回头孤得好生设宴为其压压惊才是,唔,如今朝局颇艰,裴员外身为朝廷重臣,自该早早归朝,孤看三月初一便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就这么定了罢,至于后续办案事宜,便由兰州官府出面好了。”
事情既已办得七七八八了,李显自是懒得再多留陈无霜,这便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疑地给出了完事的命令。
“殿下所言甚是,草民自当遵循不易,只是草民尚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容禀。”
付出了如此之多,陈无霜自不甘心一无所得地便这么走了,这便假作听不懂李显的逐客之意,紧赶着一躬身,言语诚恳地出言请求道。
“嗯?”
自打来到了河西,李显便一直以铁腕统治全局,素来不与人讨价还价,此时一听陈无霜如此说法,李显的脸立马便冷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从鼻腔里冷冰冰地哼出了一声,内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不悦之意。
“殿下明鉴,我家小王爷生性佻脱,行事又偏孟浪,自来河西后,没少给殿下惹些乱子,实不堪大用,我家王爷以为该调其回朝,多加管教,以免误了殿下大事,这一条还请殿下多多体谅一二。”
陈无霜对河西之局面已是看得分外透彻了的,知晓己方在河西已是断无一丝的机会可言,自是不想在此充当李显的肉票,故此,哪怕李显的神情再如何不悦,他也不肯就此退让,抬出了越王李贞,以求得全身而退之机会。
“陈先生过谦了,温弟勇猛善战,此番平叛又立下奇功,孤正要大用于其,回朝之事就莫要再提了,孤可担保,再过上几年,温弟封一个三字王当不足为奇,陈先生不妨拭目以待好了。”
到了手中的肉票李显又怎可能让其就这么平白地溜了回去,别的不说,那些个屠杀部族的事儿李显还等着往李温身上推呢,若不然,又要到哪去找这么个上好的替罪羊。
平叛?奇功?怕是骂名满天下罢,这等屠杀之功要来何用?至少陈无霜是万万不想沾手的,可一见李显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无霜实在是无奈得紧,偏生又没勇气跟李显当面扳腕子,只能是讪笑着拱了拱手道:“殿下栽培之心,草民替王爷多谢殿下了。”
“都是自家兄弟,又谈甚栽培不栽培的,孤可是十二万分看好温弟之前程的,陈先生便放心好了,孤亏不了他。”
李显才懒得理会陈无霜心里是咋想的,笑呵呵地给不在场的李温画上了块大饼,至于能不能充饥,那李显可就不管了。
“殿下仁爱之心可昭日月,草民叹服矣,时辰不早了,且容草民告退了。”
遇到强势如此的李显,陈无霜是半点脾气全无,眼瞅着无法从李显口里得到答案,他自也不愿再多费那个口舌,寻思着回头让越王在朝中活动上一下方是正途,这便躬身行了个大礼,出言请辞道。
“嗯,先生是个明白人,多余的话孤便不多说了,它日有闲,不妨多来孤府上走动走动,孤也好多向先生请益一二。”
李显倒是没再多留陈无霜,不过么,却作出了副礼贤下士的样子,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拉拢于其。
“草民不敢,草民告辞了,殿下请留步。”
陈无霜乃是智者,自不会因李显的话而生出动摇之心,不过么,要说完全不动心,却也是假的,毕竟良禽还择木而息,更遑论陈无霜这等干才,若真能侍奉李显这等雄主,又怎会不愿意,奈何陈无霜深受越王大恩,忠心早已尽系在了越王身上,自不可能轻易做出改换门庭的事情来,对于李显的招揽之用心,也只能是假作听不懂了。
“先生走好,小王不送了。”
人才到了何时都是稀缺资源,李显自是不会嫌多,不过么,李显用人大多是自己培养,压根儿就没打算去撬人墙角,之所以故作姿态,其实就一个目的——在陈无霜的心里头埋下一根刺,指不定将来应景儿便能起些妙用,至于有没有效果么,也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罢了,有也好,没有也不失望,这一见陈无霜神情虽自若,可眼神里却微有遗憾之意,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却也没再多言,一挥手,示意陈无霜自便了事。
“是,草民这就回去改改奏本,明日再来向殿下请益。”
陈无霜伸出双手,将几子上的奏本拾了起来,恭谦地行了个礼,而后一转身,从容地退出了书房,自行转回李府去了。
“哎呀!”
连续狂赶了数日的路,又狠狠地厮杀了一场,哪怕午时前后已是睡过了一小觉,可这么大半夜忙乎下来,兀自将李显的身体弄得个疲惫不堪,待得陈无霜去后,困顿之意立马便涌将起来,奈何王庚的事情尚未解决,李显还休息不得,只能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抬手便打算做几个扩胸运动,以之来缓解一下身心的疲惫,却不料用力过大了些,牵扯到了左肩上的伤口,登时便疼得李显惨呼了一声。
“殿下,您没事罢?”
“殿下!”
……
李显这一惊呼不打紧,登时便惹得侍候在书房外的众人好一阵子的大乱,高邈、刘子明等齐刷刷地涌进了书房,人人紧张万分地嚷嚷了起来,闹得李显好一阵子的尴尬与气恼……
第四百五十四章王庚的选择
亥时已过,夜早就深了,空旷的南大街上了无人迹,唯有两辆马车在数十手持火把的兵丁之护卫下,一前一后地行驶在大街上,只是速度却并不算快,生生令心急如焚的王庚实在是有些子坐不住了,可却又不敢出言催促,只因张柬之正稳稳不动地端坐在其身侧——自打从英王处领了彻查之令后,王庚便恨不得插上双翅直飞驿站现场,奈何张柬之却似乎并不着急,主动邀请了王庚同坐一车,可上了车后,却又一言不发,任由随行的英王府亲卫们随意漫步而行,那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愣是令王庚几回欲言而又止。
论官衔,张柬之头顶上所戴着的王府主薄之帽子实在算不得有甚稀罕可言的,左右不过是区区从六品的小官儿罢了,更别说这官位还是藩王府的属官,纵是比之正牌子的七品县令都颇有不如,然则满河西官场中人又有谁会不清楚张柬之乃是英王李显的绝对心腹,一人便可当得英王府半拉子的家,每逢李显不在之际,所有从大都督府里发出来的军政命令可都是出自其之手笔,似这等样人物,又有谁敢轻忽了去,至少王庚是不敢如此的,此际,面对着张柬之的沉默不语,王庚纵使再心急,也就只能强自一忍再忍。
“张大人,殿下既已将此案交托我等,却不知张大人可有甚章程否?”
事涉己身,王庚到底不可能真的淡定自如,这一忍再忍之下,终于是忍无可忍了,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的,连寒暄都省了,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
“那要看王大人之需要了。”
张柬之不苟言笑地看了王庚一眼,平静异常地回答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
“嗯?张大人此言何意?本官实是不明,还请张大人代为详解一二。”
王庚虽长于政务,可于权谋之道却并不是太擅长,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闹不明白张柬之此言的意味之所在,不得不赫然地请教道。
“此案要结不难,所差的不过是程度罢了,却不知王大人想要怎样一个结果?”
张柬之并没有直接回答王庚的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地提点了一句道。
“当然是……”王庚虽不擅权谋,可能当到中州刺史之高位,自然不会是蠢人,原本想说当然是彻底查明此案,可话刚说到半截子,便已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由地便停住了嘴,狐疑地看了张柬之一眼,斟酌了下语气道:“依张大人之见,这案子该结到何等程度为妥?”
“此案王大人结或是不结,又或是如何结,于张某皆无涉,于我英王府也无涉,唯于王大人却是前程攸关之大事也,个中意味究竟如何,还请王大人自行斟酌为妥。”
案子如何结的关键不在王庚如何行动上,而是在越王府一系如何选择上,这一点张柬之自然是心中有数的,所差的只是不能肯定越王府一系究竟会退让到何种程度罢了,不过么,张柬之显然没打算将此事明白告知王庚,而是云山雾罩地绕起了圈子,倒是在言语中隐约点出了王庚此际已是到了该站队的时候了。
“这……”
王庚并不傻,自是能听得出张柬之话里头的暗示之辞,只是这却与其一向的人生准则有冲突,加之对侦破此案又缺乏足够的信心,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河西有若一颗大树,我等不过是筑巢其上的鸟儿罢了。”
张柬之饶有深意地瞥了王庚一眼,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即闭紧了双眼,摆明了不想再深谈下去的姿态。
大树倒了,鸟儿固然可以飞走,可巢却必然不保,至于巢中的卵么,当然也只有破碎于地的份儿,再者,鸟儿纵使能飞走,终归也还是得栖息于树上,到了底儿,依旧得另寻大树栖身,这颗新的大树能否有若原先那颗般舒适,那可就不好说了,个中的道理并不算有多高深,以王庚的智商而论,自是能看得通透,然则真要其作出个选择,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这一想之下,不由地便入了神,良久再无一语,车厢里立马再次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启禀二位大人,驿站到了。”
马车的速度再慢,也终有抵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就在王庚沉思之际,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随行的英王府亲卫队正萧三郎见马车里半晌没个动静,不得不凑到了车帘旁,低声地提醒道。
“到了?哦,好,好,张大人,请!”
被萧三郎这么一打搅,王庚立马便从神游状态中醒过了神来,偷眼看了看张柬之,见其依旧紧闭着双眼,半点反应全无,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颤,口中难免便有些子伦次不清了起来。
“王大人先请。”
该说的张柬之都已是说透了,至于王庚究竟会如何决定,张柬之同样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王庚若是肯归附,那倒是能省下不少的琐碎事宜,若是不肯,却也无甚大不了的,英王府一系人才济济,要找出个能当兰州刺史的人,自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大不了稍费上些手尾也就是了,自也懒得再出言提点王庚,这便漠然地点了下头,一摆手,简简单单地道了声“请”。
“嗯。”
王庚心思重,实也无心再多客套,有些个心不在焉地吭了一声,一哈腰,便迈下了马车,入眼便见一身青衣的叶胜正大步迎上前来,不由地便是一喜,忙疾步走了过去。
“大人。”
叶胜素不喜多言,行礼虽恭,可却无甚过多的言语,只是简单地招呼了一声。
“叶胜,你可总算是来了,何时到的,而今情形如何了?”
叶胜乃是王庚最信任的心腹,早前接到案发的消息之时,王庚便已第一时间急派了人去召叶胜,可等王庚都已初步勘查完现场了,都不曾见到叶胜露面,这令王庚颇为心焦,此际见叶胜终于赶到了现场,王庚心中的底气自是稍足了些,只是事关紧急,王庚也顾不得多寒暄,直接便追问起勘查结果来。
“叶某到了有一段时间了,目下尚无丝毫之进展。”
叶胜往日里面对王庚之际,总是自称属下,可此番却并未如此,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之后,也没再与王庚多言,而是大步迎上了姗姗行下了马车的张柬之,一躬到底地见礼道:“属下参见张先生。”
“嗯,辛苦了。”
张柬之极为坦然地受了叶胜的大礼,只是虚虚一抬手,示意叶胜平了身。
“属下?叶胜,尔识得张大人?”
一听叶胜对张柬之自称属下,王庚不由地便懵了,狐疑地打量了张、叶二人几眼,惊疑不定地追问了一句道。
“是,某本英王府执仗亲事,如今已到了归建之时,往日里多蒙王大人眷顾,叶某不胜感激。”
叶胜满是歉意地看着王庚,恭敬地回答了一句,而后便不再多言,两个大步走到了张柬之的身后,仗剑挺立,以行动接管了萧三郎的指挥权,临时充任随行侍卫之统领。
“你……,唉……”
王庚一向将叶胜当成绝对之心腹,却没想到叶胜竟然是李显的人,这一惊之下,自是非同小可,一股子被蒙蔽的愤怒感瞬间便涌上了心来,可很快便被巨大的沮丧感所取代,无力地摇了摇头,竟就此语塞了。
“王大人,时候不早了,殿下尚在等着回话呢。”
张柬之乃当今有数的智者,于人心的把握上,虽比狄仁杰稍差了一线,却也不是等闲人可比的,这一见王庚心气已丧尽,自不会放过这等施压之良机,这便再次语带双关地提点道。
“殿下当真高明之至,王某叹服矣,自当竭力而为,实不敢让殿下久候。”
王庚到底是久当刺史之人,一旦有所决断,行动起来倒也不慢,深吸了口气之后,对着张柬之便是一躬,作出了站队的最终选择。
“善,它日王大人定会庆幸今日之抉择无差,多余的话张某便不说了,还请王大人即刻下令全城大搜,至于其余诸般事由,殿下自会有所决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得王庚归附,自可免了换马之烦劳,张柬之也算是没白走了这一趟,眼瞅着事情已是就此顺利了结,张柬之自也就不再故作玄虚,这便给王庚好生吃了颗定心丸。
“诺!”既已决定归附李显,王庚便少了些矜持,毫不犹豫地摆低了位置,自甘居于张柬之的下首,恭敬地应了诺,而后大步行到了停留在远处的一众兰州军政官吏身前,提高声调下令道:“各有司都听好了,殿下有令:全城即刻戒严,大搜全城,严加盘查,务必查出袭击驿站之贼凶去处!”
“诺!”
这一听王庚如此说法,自无人敢对李显的命令提出疑意,各自高声应了诺,由王庚分派着分区划片地对全城展开布防,以备天亮后的大搜查之行动……
第四百五十五章部族大联盟(上)
咸亨四年二月十八日,英王李显于回兰州途中遇“黑风盗”截杀,身被数创,两日后,钦差大臣、刑部员外郎裴守德于驿站被袭,侥幸只身得脱,经查,又是“黑风盗”勾连吐蕃贼子所为,消息传开,河西为之震动,各州刺史纷纷上表大都督府,声讨吐蕃,并请令发兵进剿猖獗至极的“黑风盗”,英王李显顺应民意,与裴守德联名上本朝廷,就丘神勣一案乃至近日两大巨案作出定论,并言称将于近日内发动对“黑风盗”之围剿。
咸亨四年二月二十七日,河西急报送抵洛阳,高宗震怒,下诏河西大都督府克期剿灭为恶多端的“黑风盗”,并令河西大都督府整军治武,以备西征吐蕃大事,期间,有监察御史陈辅之上本弹劾李显绥靖地方不利,并弹劾兰州刺史王庚渎职无能,太子就此事表示极度关切之情,朝中争议遂起,不少太子系官员纷纷上本言事,却遭政事堂诸宰辅否决,越王李贞、裴行俭、乐彦玮等诸丞相皆言河西乃百战之地,自古纷乱每多,正须似李显这般铁腕人物坐镇,假以时日,当有大治之望,高宗深以为然,当庭斥责陈辅之妄言,因其言官身份,不予重处,唯罚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