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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请大人明示!”
黑齿常之方才离去,人影一闪间,一身黑衣的叶胜已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了王庚身旁,只是并没有急着开口,直到厚重的城门关将起来之际,这才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开始!”
王庚回身看了叶胜一眼,面色一肃,抬起了手来,用力向下一挥,满是煞气地下了令。
“诺!”
王庚既已下了决断,叶胜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人影只一闪,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中。
人若是有了心事,那便很难睡得着,纵使榻上垫着的褥子很软,身上盖着的锦被很柔,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郑成化从来不曾享受过得富贵,可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了,他还是无法沉入梦乡之中,心头隐隐有不安的情绪在涌动着,却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左思右想之下,除了急躁出一身的臭汗外,实一无所得,反倒令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了几分。
“谁?”
人一烦躁便易口渴,郑成化便是如此,这才刚挺身想要去弄些水喝,耳朵一动,突地听到了一丝几乎细不可察的衣袂摩擦之声,神经登时便绷紧了,霍然扭头向右侧窗口处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一黑衣人正笔直地站在窗下,心一慌,立马一跃而起,沉声喝问道。
“哼!”
黑衣人挺拔如标枪般地站着,丝毫不在意郑成化的跃起,甚至没在意其悄然伸手去摸搁在榻边的横刀之举动,只是冰冷无比地冷哼了一声。
“这位兄台,郑某乃河州特使,不知兄台来此何意?”
郑成化一边试探地问着话,一边脚下轻轻移动,话未说完,人已突然暴起,猛然一伸手,已将横刀抢在了手中,手握于刀柄之上,腰一躬,整个人如狩猎中的猎豹般随时准备暴起斩杀对方。
“阁下还在等‘隆和堂’的拓跋宁西罢?也好,那叶某便让尔亲眼瞧瞧拓跋一族的覆灭好了。”
窗台下的黑衣人丝毫不在意郑成化的戒备姿态,侧转过了身去,于月色下露出了张如刀削般的脸庞,赫然正是叶胜,但见其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讥讽了郑成化一句,而后一扬手,一支礼花号炮已激射上了半空,在暗夜里炸出一朵绚烂无比的烟花,旋即,原本死寂的夜便沸腾了起来,城西、城南、城北数处地方同时喊杀声大作,喧嚣之声直上九霄云外。
“杀!”
事到如今,郑成化又怎会不知自个儿的身份已是败露了,虽不清楚到底是何处露出了破绽,可这会儿他已是顾不得去多想,趁着叶胜侧身之际,大吼了一声,一把抽出横刀,只一挥,刀已呼啸着劈了出去,刹那间风雷之声大作,刀尖上猛然暴起尺许长的刀芒,一闪之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如奔雷般直取叶胜的头颈之间。
“般若刀法,嘿,果然是大昭寺的路数!”
郑成化的刀既快且狠,然则叶胜却并没放在心上,口中不紧不慢地说着,手一翻,一柄三尺青锋剑已握在了手中,手臂一振之下,三道剑芒暴起,轻而易举地拦在了刀芒之上。
“铛、铛、铛!”
刀芒与剑芒猛然撞在了一起,但听三声脆响过后,郑成化已被震得踉跄倒退不已,收脚不住之下,绊在了榻沿上,整个人借势一个翻滚,狼狈至极地单膝跪在了榻上,而叶胜不过仅仅只是稍退了小半步,便已站稳了脚跟,双方不过一个照面的硬撼而已,高下已分!
“呀……”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虽说只是过了一招,可郑成化却知自己绝非对方之敌手,心不由地便慌了,但却不肯就此束手就擒,大吼了一声,飞身纵起,人在空中,一个半旋身,借势全力斜劈出了一刀,试图逼叶胜让开窗口的位置,以便其逃出生天。
“刀法不错,可惜……”
郑成化这拼死的一刀不可谓不快,也不可谓不凶悍,奈何落在了叶胜这等大行家眼中,却是处处破绽,但见叶胜一派惋惜状地述说着,手腕一翻,瞬间便泼洒出一片璀璨至极的剑芒,话尚未说完,便已连在郑成化的持刀的右手腕、双腿弯处、腰间各点了一记。
“啊……”
连中数剑之下,郑成化自是再也稳不住身形了,身子在空中一沉,整个人已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直疼得惨呼不已,却怎么挣扎也无法站将起来,只能是颓然地趴在地上直喘粗气……
丑时三刻,离卧牛岗不到两里处的一个石山上,一身软甲的黑齿常之正趴在一块巨石的后头,面色凝重地远眺着月色下朦胧可见的卧牛岗,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激动,也有期盼,更有着几分的担忧——此番出战可以说是违了李显的将令,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黑齿常之实是不敢想后果将会如何,然则箭已在弦上,再要收手已是难为了,事已至此,黑齿常之也只能是静静地等待着命运之抉择。
“布谷,布谷。”
暗夜里突然响起了两声轻轻的布谷鸟之鸣唱,黑齿常之一听之下,脸上立马便露出了丝释然之色,忙将手指一圈,放置在双唇间,紧赶着也回了两声,立马便见山脚下的草丛里一阵起伏,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数名黑衣蒙面人已猫腰潜行上了山头。
“情况如何?”
黑齿常之显然是等得心急了,那几名黑衣人刚到,尚未来得及出言禀事,他便已急不可耐地出言追问了起来。
“禀将军,贼子果然尽伏岗后山谷中,前后各有一寨门,明哨两队,暗哨亦有不少,另,岗上亦有兵马驻扎,林子颇密,属下等只潜入了一段,见敌哨众多,不敢再行深入,只得退回。”主将有问,为首的侦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将所探知的消息简明地禀报了出来。
“哦?”
一听吐蕃军布防如此之严密,黑齿常之的脸色瞬间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沉吟了好一阵子,也没能下个决断……
第三百八十六章廓州烽火(四)
此时的黑齿常之在大唐芸芸诸将中,并无甚名气可言,就勇力来说,他也不是最强的,别说跟勇冠三军的李显比了,便是薛仁贵、李谨行等人的武艺也比他要高出不老少,可黑齿常之有一个优点却是他人所不具备的,那便是肯走——黑齿常之每到一地,必定要将辖区内所有的山山水水全都反复摸上几遍,何处能伏兵、何处能宿营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这也正是其能一口便道破吐蕃军伏兵所在的根本,毫无疑问,卧牛岗的地形地貌对他来说,早就已是熟烂于心了的,至于该如何夜袭,他也是早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就两字——火攻!只是这火该如何放却是个不小的问题。
卧牛岗的地形相当独特,乃是由十余座高低不一的小山包所组成的一块山地,因形状像一只卧在大草原上的牦牛而得名,所有的山都不高,最高处在正对着唐军来路的牛头上,也就只有三十余丈高下而已,山林却密得很,牛头之后与牛腰之间有一块不小的平坦谷底,属藏兵的好所在,别说吐蕃军就一万五千兵马,便是再多上一倍,也还绰绰有余,在黑齿常之看来,吐蕃大军藏身于此处乃属正常之事,然则吐蕃军在两边山头上也囤积重兵可就有些子出乎黑齿常之的预料之外了,要想不惊动山上守军而攻击到敌军大营显然不太可能,这就意味着原定的夜袭计划必须做出修正,否则的话,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万一要是被吐蕃大军顺利走脱,于廓州来说,显然不是甚好事情。
“打草惊蛇?”
黑齿常之心有所想,口中便不由地呢喃出了声来,直听得一众侦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见黑齿常之正皱眉苦思,却也无人敢开口发问,正自疑惑万千间,却见黑齿常之猛然抬起了头来,瞥了眼远处朦朦胧胧的卧牛岗,嘴角一咧,露出了丝森冷的笑意……
寅时一刻,月亮已是下了山,天阴沉沉地黑着,群星也已隐入了黑暗之中,倒是风却更大了几分,吹拂过树梢,发出阵阵的松涛之声,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的死寂,黑漆漆的密林宛若地狱丛林般阴森而又恐怖,似乎随时会有怪兽从中跃出噬人一般,叫人一见之下,便有种毛骨悚然之惊悸感,当然了,怪兽是没有的,可夜行之黑衣人却是有上一些,只不过不是从林子里窜出,而是从外头的草原里潜行进了林子中,为首一名身材精壮的汉子便是黑齿常之的堂弟黑齿常明,紧跟其后的则是从全军中精选出来的三十名身背火药罐的敢死队员。
黑齿常明武略上远不及乃兄,也不曾有甚丰功伟绩可言,可有一条却是其独有之绝活,那便是林间潜行,只因其本是山中之猎户,自幼便随其父行猎百济山林间,练得一手好猎术,自投了黑齿常之之后便始终干的是侦骑的活计,少有失手的时候,此番临危受命,自是更不敢轻忽了去,领着两名手下为先锋,借助着林中树木的掩护,机警而又敏捷地向上攀爬着,潜行间当真有如鬼魅般不可察。
卧牛岗并不高,当先领头的黑齿常明三下两下便已攀到了山腰处,刚从一块大石头后探出头来,却又很快地便收了回去,一抬手,对着紧随其后的两名手下比了个“止住”的手势,三人几乎是紧挨着贴在了大石头的背后。
“噗、噗……”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一支十人编制的吐蕃游动哨从右边林间冒了出来,沿着林间的空隙走到了大石头的附近,略一停留,便即向左面行了去,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几乎就近在咫尺的黑齿常明等人。
“过!”
黑齿常明耳朵贴在石头上听了听,见游哨已走远,这才比了个手势,示意已悄悄跟了上来的一众手下潜过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线,人影闪动间,已是进入到了离顶峰不过十丈之地,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只因前方山顶处便是吐蕃人的宿营地,虽说无甚栅栏的遮挡,可明暗哨却是不老少,稍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吐蕃人看出蹊跷。
黑齿常明没有妄动,静静地趴伏在地上,借助着杂草丛的掩护,仔细地观察着各处可能藏有暗哨的地儿,待得又一队游哨从身前三尺处行了过去之后,黑齿常明悄悄地挪动着身子,退回到了己部的潜伏地,伸手拍了拍三名手下的肩头,比划了个跟上的手势,旋即便头也不回地向前窜了去,三名被点了名的侦骑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紧紧地跟在了黑齿常明的身后,蛇形低伏地到了吐蕃人的第二道防线处。
“左边十五步草丛有一暗哨,右边十三步的大树上还有一人,尔二人潜过去,干掉暗哨,另两名明哨由我负责!”
黑齿常明飞快地打出一连串的手势,将敌情指明了出来,用手语指挥两名手下前去干掉暗哨,自己却领着剩下的一名侦骑趴在了原地,悄悄地解下了背后背着的连环弩机,紧张地戒备着,随时准备应变。
这拨侦骑几乎都是黑齿常明一手训练出来的,论及个人的武艺或许不算是高手,可就潜行暗夜中的本事而论,却是个顶个地强,但见两名出击的侦骑左右一分,各自团身滚动了几下,便已窜进了杂草丛中,蛇形匍匐地便向各自的目标摸了过去——其中一人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大树下,只一贴,人已如壁虎般游上了大树,无声无息地便摸到了正靠在一个大树杈上的暗哨身后,手一伸,一把捂住了那名暗哨的嘴,没等其挣扎呼喝,涂了层黑漆的匕首已是一划,准确无比地断了其之喉头,倒霉的暗哨只来得及吐出一口闷气,便已惨死在了大树杈上;与此同时,另一名侦骑也已悄然潜行到了一个被割下来的杂草所掩盖着的半地下哨位上,同样是一刀割喉,干脆利落地将尚未发现状况的潜伏哨斩杀当场。
“咻,咻咻!”
一长两短的蛐蛐叫声在暗夜里响了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黑齿常明自是不敢怠慢,将手中的连弩再次背回了背后,对着跟在身边的最后一名侦骑比了个“掩护”的手势,自己却蛇形向山顶上摸了去,行动如风间便已窜到了山顶处,如灵猫般地一蹿而起,双手各握一匕首,猛力挥动间,准确无误地顶在了两名相距仅有一尺余的明哨之咽喉上,只一划,两名明哨连呼叫都来不及,便已被划断了咽喉,身子一顶,双臂顺势一收,已将两具尸体拽入了怀中,用力地紧了一下,确定二者都已死绝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两具尸体放平于地,紧接着,回首对下方吹了几声蛐蛐叫,立马便见二十余名大唐侦骑如幽浮一般从暗夜里窜了出来,急速地攀上了山顶,除了早先紧跟在黑齿常明身边的侦骑持上吐蕃明哨的长枪,就地冒充明哨之外,其余人等在黑齿常明的率领下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山顶的吐蕃营地之中……
“走火了,走火了!”
“快救火啊!”
“啊,救命啊!”
……
火头先是从山顶上冒了起来,紧接着,左右两边的山林也同时冒出了汹汹的火光,风一吹,火势便迅速蔓延了起来,没等宿营的吐蕃官兵明白是怎么回事,大火已成了冲天之势,顺风便向山脚下的吐蕃大营蔓延了过去,山顶及山阴处的吐蕃官兵自是被大火烧得个焦头烂额,山脚下的吐蕃大营也是就此乱成了一团,不知所措的官兵们胡乱地跑来跑去,惊呼声响成了一片。
“大将军,大将军,不好了,山上失火了,失火了!”
噶尔?赞婆连日劳心劳力之下,身子骨有些子扛不住了,自打昨日得知内应之准确消息后,心神自是为之微松,又念及明日将有场恶战要打,早早便睡了去,正自酣睡间,突然听得帐外一阵喧哗大起,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沉,忙不迭地跳了起来,刚想着喝问个究竟之际,却见亲卫队长已从帐外窜了进来,惊惶无比地禀报道。
“啊……”
噶尔?赞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甲胄都顾不得穿,几个大步便冲出了中军大帐,入眼便见整个卧牛岗的牛头处已是烧成了一片火海,眼神立马便凝住了,刚想着下令整军之际,却听“轰隆、轰隆!”十数声爆响突然在营地里炸了开来,十数处帐篷瞬间便烧成了一支支巨大的火炬,风在一吹,已不可遏制地向中军处蔓延了过来。
敌袭!噶尔?赞婆在鄯州城下已是领教过了唐军火药罐的威力,只一听这十数声爆响,又怎会不清楚这是唐军发起的夜袭,再一看大火冲天中,己方大营已是乱得无法收拾,自不敢多有耽搁,一把拽过亲卫手中牵着的战马,高呼着下令道:“吹号,传令全军即刻冲出北门,撤,快撤!”
“呜,呜呜……”
噶尔?赞婆命令一下,凄厉的号角便暴然响了起来,一众跟无头苍蝇般在营地里乱窜的吐蕃官兵立马便有了主心骨,乱纷纷地聚集在一起,如狂潮般向着北门冲了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廓州烽火(五)
卧牛岗牛头与牛腰之间的谷地为南北走向,呈梨形,两头小而中间大,只是北口比起南口要开阔上不少——南口仅有十余丈宽,而北口则宽达三十余丈,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南口易守,而北口则利攻,很显然,若是撤退的话,则刚刚好颠倒了过来,从这个意义来说,选择从北口撤退令毫无疑问是无甚可挑剔处的,一众早就没了头绪的吐蕃官兵们一听噶尔?赞婆将令已下,自是无人敢有甚质疑处,乱纷纷抢马奔行,拥挤着便要从北口逃出这块死地。
“呜,呜呜……”
没等一众吐蕃官兵冲出北口,北口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旋即,隆隆的马蹄声由远而今地暴然而起,中间夹杂着震天的喊杀声,登时便令原本就慌了神的吐蕃官兵彻底乱成了一团,谁也说不清北口外杀来的敌骑究竟有多大的规模,又怎敢强行冲出去送死,于是乎,挤成一团的吐蕃官兵们又呼啦啦地全都撤了回来。
“该死!快,调头,全军调头,从南口撤!快撤!”
一听北口处马蹄声大作,饶是噶尔?赞婆生性沉稳,到了此时,也一样沉不住气了,气恼万分地挥了下拳,拧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