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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高宗满脸苦涩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无尽的心酸尽在这声叹息里表露无疑——高宗身体一向孱弱,打小了起便是如此,然则却不妨碍其将太宗当成自己的榜样,为此,高宗自继位以来,其实没少暗自想要奋发,奈何身体好时,却是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当道之际,大小事务几乎都轮不到高宗做主,待得好不容易打垮了长孙无忌,刚想着振作一把,身体却又就此垮将下来,不得不假手武后去打理朝务,以致引得朝堂风波无数,这一年来,好不容易身体起了色,才刚费尽心思地拿回了帝权,身体转眼间却又不行了,这等心怀壮志却不能酬的惨痛令高宗情何以堪?
“陛下,您身体不好,就多歇歇,万不可累着了,有甚事便交待于妾身好了。”武后显然是读懂了高宗叹息里的辛酸,但并没有点破,而是温柔无比地劝慰道。
“嗯,还是媚娘知朕最深啊。”
面对着武后的款款深情,高宗的脸色渐已柔和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武后的手臂,点着头,感叹了一句道。
“陛下,妾身能为您分些忧,此生足矣。”
武后双眼脉脉含情地看着高宗,似表忠心,又似真情倾诉一般地述说着。
“媚娘此言朕信得过,这些年若非有媚娘撑着,朕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高宗显然是被武媚娘的话所感动,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着,语调哽咽着重重地点了下头,旋即扭头环视了一下殿中诸人,假咳了一声道:“诸位爱卿,朕自登位以来,每欲振作,奈何疾病缠身,有心而无力,幸得媚娘辛勤操持,方得保社稷平安,朕实不敢或忘,今朕旧疾骤发,已无力朝政,窃据大位非朕所愿,朕欲逊位于媚娘,诸臣工以为如何啊?”
“……”
高宗此等惊人之言一出,满殿之人尽皆石化,人人瞠目结舌不已,谁都不晓得高宗何故突出此等妄言之语,不止是诸皇子与朝臣们全傻了,便是正温柔扶持着高宗的武后也彻底呆住了,一时间满殿一派诡异的死寂。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一片死寂中,却见郝处俊大步行将出来,高声疾呼地反对道。
“郝相何出此言,朕每赖媚娘秉政,须臾不可或缺,且媚娘大小事皆深合朕意,由媚娘秉政,当可致天下太平,有何不可之说?”高宗脸显诧异之色地看着郝处俊,一派不解之状地问道。
“陛下,臣尝闻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违反此道,臣恐上则谪见于天,下则取怪于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传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二圣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诚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族。臣恳请陛下三思!”郝处俊面色一板,丝毫不给高宗留半点情面地便驳斥了起来,引经据典,寸步不让!
“陛下,郝相所言甚是,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此诚不可以乱政也,请恕老臣不敢苟同!”
“陛下,社稷乃李家社稷,岂可由后为帝,此等乱命,老臣等实不敢应!”
……
郝处俊话音一落,阎立本第一个跳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旋即,裴行俭、乐彦玮等也纷纷出列反对,言语渐激烈,就差没指着高宗的鼻子骂昏庸了,倒是诸皇子却都没动弹——太子眼珠子转了转,已猜到了高宗故意说出此等惊人之言的用心,心中暗自窃喜不已,可脸面上却是一派忧虑之色,至于李贤么,刚想着出列,便被站在其身边的李显从后头拽住了衣袍,不得不停了下来,疑惑万千地侧脸看着李显。
唉,老爷子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这就想着帮太子占据住舆论的制高点,可惜啊,您老还是低估了那老贼婆的心狠手辣,您如此一整,只怕太子就没多长时间可蹦跶的了!论及政治智商,李显在殿中诸人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也就武后可堪匹敌罢了,又怎会看不出高宗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更能猜得出武后那头将会如何应对此局,奈何知晓归知晓,这等情形下,李显却是不可能出头去点破事情之关窍的,当然了,李显也尚未想好是否该出手救太子一把,保持沉默也就成了李显唯一可行的选择。
“陛下,您万万不可如此说法,妾身万死不敢应命,您若是坚持,妾身当以死明志。”
武后多精明的个人,其之政治智商并不比李显稍差丝毫,自也同样看出了高宗的意思之所在,心头登时便是一阵绞痛,可却不敢发作出来,只能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伏于地,语带哽咽地劝说道。
“媚娘,你……,快,快起来,朕,朕,唉,算朕说错了还不行么?朕这也是为了社稷着想啊。”望着武后那张惶恐的脸,高宗心头立马滚过一阵的不忍,可该演的戏份,高宗还是照着演了下去。
“陛下,弘儿既贤且能,足可理政,陛下龙体既有违和,那便由太子代劳也是一样的。”武后尽自心如刀割般地疼着,可话却还是按着高宗的意思说了出来。
“诸公之意朕已知晓了,今皇后看好弘儿之能,朕也以为该是如此,不知诸公可愿辅佐太子理政否?”高宗演了这么场大戏,为的便是要逼武后表态,这一听武后已开了口,自是借坡便下了驴,掉过头来逼诸宰辅表明态度。
“臣等愿佐太子以建功业!”
阎立本身为太子的绝对心腹,自然不会反对高宗的意思,第一个站出来坚决表态道。
“陛下放心,臣等自当尽心辅佐太子,以保社稷之万全。”
裴行俭等人能当上极品大臣,自然都不是痴愚之辈,到了此时,又哪会瞧不出高宗的真实用心之所在,对于他们而言,辅佐太子以成帝业本就是应尽之责,自也无甚抵触之心理,加之又有了阎立本的表态在前,众人自也乐得出言附和上一回。
“父皇,儿臣不胜惶恐,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孩儿自当竭力为父皇分忧!”
众人言辞灼灼地表了态,太子可就不能再端坐着不动了,再怎么着,也得赶紧逊谢上一番,若不然,怎能体现出自个儿的纯孝之心,不单得逊谢,还得痛苦流涕上一番,这才算是忠心不二。
“痴儿,莫要如此,朕病体残躯,无力亲政,却将千钧重担压在了尔之肩上,是朕的不是,弘儿莫非不愿帮朕分担一二么?”高宗满脸慈爱地虚抬了下手,和蔼万分地问了一句道。
“父皇放心,哪怕再难,孩儿也要为父皇竭心尽力,定不辜负父皇之重托。”戏演到此处,火候也就差不多了,太子自然乐得赶紧接过了高宗的话头,大表起忠心来。
“嗯,有弘儿这句话,朕便放心了。”高宗一脸欣慰状地点头说了一句,旋即将目光转向了木立于殿旁的李贤兄弟俩,很明显地沉吟了一下,这才开了口道:“贤儿,显儿,尔二人可愿帮着弘儿打理朝政么?”
“父皇放心,孩儿等自当全力帮着太子哥哥,不敢有丝毫之怠慢。”
事到如今,不管李贤兄弟俩内心里有甚想法,该表的态却是不能少的,这一齐刷刷的应答之下,还真有些慷慨赴死之气概。
“嗯,如此一来,朕便可安心了,朕身体不适,就不多留尔等了,都道乏罢。”
眼瞅着大事已是就此定了下来,高宗精神不禁为之一松,困倦便不免就此不可遏止地涌了起来,实无心再与众人多啰嗦,这便站了起来,挥手说了一句,便即自顾自地往后殿转了去,背影单薄而又佝偻,令人实不忍目睹……
第二百八十六章骑驴看唱本
“七弟,你说父皇这闹的是甚玄虚来着,没地白白便宜了那厮,真气煞孤了!哼,那厮倒是得意了,孤就不信他能猖獗到哪去……”
李贤的政治智商虽不咋样,可毕竟本性是聪慧的,整件事经历下来,自也能看得出高宗如此演戏的目的何在,只是心气却是难平,在宫中时尚能憋得住火气,可一挤上了李显的马车,火气便再也压不住了,气咻咻地便骂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老爷子这一手算是彻底将那老贼婆逼到了非动手不可的绝路上,太子怕是难逃大难了的,只是不晓得那老贼婆何时会下死手?只怕不会耽搁太久罢,若不然,太子一旦巩固了朝堂,势必要对宫中势力进行大换血,真到那时,老贼婆将再无甚手段可以制约太子了的!李显没有去理会李贤的狂吠,而是默默地盘算着、推演着,心里头已是有了明悟,只是对自个儿该如何应对却尚有些犹豫之处。
打心眼里来说,李显实不愿见太子如此早便玩完的,兄弟亲情倒不是啥大问题,左右身为天家子弟,本来就无太多的亲情可言,有的不过是尔虞我诈的倾轧罢了,关键是李显无法断定自己一准能从太子的死中得到足够的益处,倒是李贤能从中得利不少,旁的不说,那些失去了靠山的太子党很有可能便会就此投向李贤一边,至于李显能拉得住的怕也就只有小猫三两只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别看李贤如今全都得靠着李显帮其拿大主意,可一旦其入了东宫,要防的第一人毫无疑问便是李显,如此一来,李显便有可能陷入被李贤与武后两面夹攻之窘地,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
太子死得过早固然不怎么妥当,可若是死得过晚,对李显来说,也同样不是很有利,只因真到了太子整顿好朝局之后,势必对李显进行全面的打压,闹不好李显还真有被排挤去之官的可能性,这同样不是李显乐意见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太子必须死得恰到好处,于李显而论,方是最有利的局面,问题是这个平衡点一来难以掌握,二来么,主动权也不在李显手中,而是要看武后如何出招,说实话,李显对于化解武后的杀招也不是有着完全的把握,而这正是李显最为难之处!
“七弟,想啥呢,你倒是说句话来着。”
李贤发泄了好一阵子,却没见李显有丝毫表示,不由地更是恼上加恼,气愤愤地推了李显一下,恼火万分地呵斥了一声。
“哦?没啥,六哥说到哪了?”
被李贤这么一推,李显的思路立马便断了,心中虽是恼怒得紧,可却不愿当场发作出来,只能是强压着火气,淡笑着问了一句道。
“你啊你,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尽犯迷糊,那厮如今大权在握,岂能有你我兄弟的好果子吃,这局面该当如何应对,七弟好歹拿出个主意来罢。”李贤不悦地横了李显一眼,强自压下心中的烦躁,极之不耐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题。
主意?主意个屁啊,这厮还真是鼠目寸光的货色,整日价眼里就死盯着东宫,啥事都不过脑子啊,真是蠢材一个!对于李贤的鲁钝,李显是彻底无语了,可还不好出言责骂,没奈何,也就只能在自个儿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其一把,略一沉吟之后,还是决定不将实情告知于其,这便耸了下肩头道:“六哥,小弟如今心乱如麻,实难有个决断,且容小弟思忖几日,回头再与六哥好生合计出个法子来,如此可成?”
“唉,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
李贤本人对如今的局面是无甚太好的办法的,也就指望着李显能捣鼓出个妙策来,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不免泄了气,苦恼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开口了,哥俩个就这么一路沉默地靠坐在车厢中……
“禀殿下,狄少卿来了,已在书房里等候多时。”
李显心思重,自是无心跟李贤多唠嗑,将其送回了潞王府之后,也没多停留,直接便转回了自家府上,方才下了马车,就见门房管事丁权小意地迎了上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李显原本就打算派人去请狄仁杰上门好生合议上一番,这一听其已先到了,心情不由地便是一松,可也没甚表示,只是轻咦了一声,以示知晓了,脚步却并无丝毫的停顿,大步便行进了府门,急匆匆地向书房赶了去。
“下官参见殿下。”
英王府的书房中,两个巨大的炭盆子汹汹地燃着,阵阵热气蒸腾间,室内可谓是温暖如春,厚实的袄子自然是穿不住了,只着一件青衫的狄仁杰优雅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正默默地品着茶,突闻屏风处脚步声响起,立马便知是李显到了,这便微笑着站了起来,迎上前几步,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道。
“狄公来得正好,孤正有事要与狄公商议,来,坐下说好了。”
李显一向以国士待狄仁杰,吩咐过其几回了,让其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奈何狄仁杰虽回回满口答应,可该行的礼数却是从来就没少过,李显无奈之下,也只好听之任之了的,此际见狄仁杰给自己见礼,李显也没多客套,只是笑着点了下头,随手将身上厚实的朝服脱下,递给了跟进了房的高邈,抖了抖袖子,端坐在了几子后头,自有数名书童上前为李显奉上了新沏好的雨前龙井,而后全都退出了房去,只留下李显与狄仁杰相对而坐。
“殿下,今日宫中可是出事了?”
狄仁杰等了好一阵子,见李显始终在品着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之状,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已是预感到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妙,这便谨慎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嗯,是出大事了,好叫狄公得知,这事情是这样的……”
李显之所以没急着开口,倒不是信不过狄仁杰,而是此事着实太过骇人听闻了些,李显实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这一听狄仁杰开了口,李显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将今日乾元殿里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没说出他自己对此事的判断罢了。
“唉,陛下用心之良苦实是可佩可叹,奈何……啧啧,恐将适得其反矣!”
狄仁杰默默地听完了李显的阐述,捋着胸前的长须,思忖了片刻之后,仰头叹息了一声。
“此话怎讲?”
李显自然是知道武后必将动手,但却不想说将出来,而是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道。
“呵呵,殿下心中已有所得,又何须狄某妄言,某未闻被削面子如是者,而有不思报复之理,事出蹊跷,岂非无因哉。”狄仁杰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句道。
“狄公果然高明,小王佩服之至!”
李显一听便知狄仁杰已看破了内里的关窍,对狄仁杰的能耐自是佩服得很,要知道李显本人虽看破了蹊跷,可那大多是借助前世的记忆所致,而狄仁杰仅仅只是从表象便能看出内里,这等能耐可是极之难得的。
“殿下对此有何打算么?”
对于李显的感佩之言,狄仁杰完全当成了耳边风,一点都不因此而自矜,眉头一皱,紧赶着便将话题引入了正事。
“孤尚未有定策,唔,若是孤料得不差,动手之日怕是不远矣,以其人之狠戾,太子必难逃大劫,若如是,则恐时局将艰辛矣,孤以为……”李显没有再保留自己的推断,将所思所想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有些个不确定地问道:“此事之平衡殊难掌握,孤正为此烦心不已,不知狄公可有甚见教否?”
狄仁杰并没有立刻给出一个答案,而是皱着眉头思索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几子上弹动着,良久之后,指尖突地重重一击几面,一声脆响之后,狄仁杰已是扬起了眉头,显然是已有了定算,李显见状,不由地便是一喜,紧赶着出言问了一句道:“狄公可是有主张了么?且说来与孤听听罢。”
“顺势而为!”
狄仁杰并没说啥长篇大论,而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个四个字。
“顺势而为?这……”
李显倒是想顺势而为,也没少往这方面去思索,只是始终不得其要罢了,此际见狄仁杰说得如此肯定,不由地便是一愣。
“治水之要,在疏不在堵,为政亦是如此,今大势已难返,殿下又何须顾虑太多,姑且如此行了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相信潞王殿下不至糊涂到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来的,所谓将心比心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