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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下坐了车,一路开往东城区。
王桥开车,王晓和张晓娅坐在后排。王晓年龄比张晓娅要大,人生阅历要丰富得多,有意与张晓娅搞好关系,便娓娓谈起当年发生在昌东的陈年趣事。
王桥基本不插嘴,开着车,分析着与张大炮见面时会发生什么事。不管见面时会发生事。至少表面张家对王家亲戚寻来还是很重视的,从张家态度可以看出王振华肯定不是那种完全忘本之人。
小车开过省政府家属院,在家属院相邻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电力系统的住房。王晓问道:“晓娅,你爷爷一直都住这里?”经过一段车行,她巧妙地将张晓娅的‘张’字去掉了,直接变成了“晓娅”。
而张晓娅也接受了这个称呼,道:“我爷爷一直不肯来阳州,后来我爸调回来,他才肯搬来。他以前住在静州老干所,里面分有一套房子。前面后在有些空地,在里面种了很多菜,最搞笑的我爷爷还挑着桶去找大粪,就为了淋菜。”
王晓道:“看不得土地闲着。这是山南人最大的特点,只要有澡盆大一块空地,绝对会种上几株菜,种点南瓜什么的,还很有收获。”
静州老干所距离静州烟厂并不远,每天都有不少老干所的老头到烟厂花园来溜圈。烟厂专门打过招呼,这些老头看起来就是糟老头,但是每人背后都牵着一大堆关系,因此,保卫们都不准阻拦这些老头来花园,除了不能进的车间外,他们想进哪里就可以进哪里。这些老头大多经历过战争年代,都是懂规则的,只在花园里溜圈,打打太极拳,绝不踏入烟厂办公室大楼半步。
王桥这些年到烟厂宾馆的次数也不少,见过不少溜圈的老人,只是不知道见过张大炮没有。
电力系统住房是被一排围墙包围着,从外面看很普通,走进园内才发现里面有许多联排别墅,典型的乌龟有肉在肚子里。
走到二楼,门口站着一个头发稀疏、额头有不少老年斑的老人,他一只手握着拐棍,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桥。
张晓娅道:“爷爷,我爸让我把两位客人带过来。”
老人根本不理孙女,仍然看着王桥,过了一会,他扬了扬拐棍,道:“你不是以前在昌东打球的小子,像,太像了,嗯,这个光头理得好。”
王振华在战争年代都留短发,受伤留光头的时间也不少。在张大炮眼里,理着光头的王桥就是团长当年的样子,相貌和神情都很相似。
王桥道:“张爷爷以前看过我打球?”
“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了,不够野。”张大炮看到王桥本人,又得知柳河二道拐的名字,张大炮便已经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团长的后辈,那个相貌绝对不能假冒的。他又道:“进屋来说道说道,你和团长到底是什么亲戚。”
“团长”这个称呼在张家是特指王振华的,张晓娅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都必须到王家去看望王爷爷,与王家感情很深。听到这里,她吃惊地道:“王爷爷老家人都被杀光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亲戚。”
王桥瞪了张晓娅一眼,道:“我家亲戚大部分被还乡团杀了,当时我爸七岁,侥幸逃掉了。”
张大炮摆了摆拐棍,道:“进屋,跟我来。”他来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道:“这是团长,你爸在什么位置?”
王桥明白张大炮是什么意思,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与代表团长的茶杯平行,道:“这是我爷爷,与堂叔公是堂兄弟,死在还乡团手里。”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两个茶杯的前面,道:“我爷爷和堂叔公有一个共同的爷爷。”
张大炮点了点头,道:“继续摆。”
王桥又拿了三个杯子,摆在“我爷爷”后面,代表王永德、王晓和王桥。摆完顺序,他又将所有杯子放回茶盘,道:“当年我爷爷和堂叔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天天见面,堂叔公还经常带着我爸爸玩。
”
张大炮不知从哪个角落刚刚拿出一枝香烟,还没有打火,就被张晓娅一把夺去,道:“爷爷,你不能抽烟,又犯规。”
张大炮敷衍着道:“我就闻闻,不抽。”他将香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坐回沙发上,默想了一阵,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又回头道:“丫头,把笔记本拿来,翻到国栋的电话。”
张晓娅道:“爷爷,为什么不直接给王爷爷打电话?”
张大炮道:“团长心脏不好,听到这消息会受不了,先给国栋打。”
王桥和王晓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说不出的欣慰,张大炮是最熟悉王振华的人,通过他的反应,可以看出王振华还是挺重情义的,这与乡村间偶尔说起的怪说是不一样的。
电话打通了,张大炮大声道:“今天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找到我家,叫团长为堂叔公。”
王国栋正坐在办公室与人谈事,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肯定不会接听。他听到张大炮说的事情,皱眉道:“老家亲戚当年都死光了,我爸当时找附近乡亲问过,被杀光了。”
张大炮也不解释,道:“我见过来人,肯定不会错,就是你们王家的种,和团长年轻时象得很。”他又回头问王桥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王桥道:“王永德。”
张大炮又道:“有个叫王永德的,小时候经常和你爸在一起玩。”
有爸爸认识的亲戚,那就绝对不会假冒,王国栋跟着激动起来,先用手捂着电话,对正在谈话的那人道:“今天我有急事,改天我们再谈。”
那人赶紧站起来,点头致意道:“王部长,那我改天再来报告。”
王国栋道:“邱厅,改天我们继续谈。”看着邱厅退出办公室,他道:“我爸病情很重,事不宜迟,让那两人赶紧过来,得抓紧时间,否则就会终生遗憾。”
张大炮得到准信,立刻又给儿子张大山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张大山回到家里,道:“我觉得分两批到广南,晓娅和王桥今天晚上就飞广南,我、王晓还有王晓的爸妈坐下一班飞机。”
王晓道:“我爸、我妈要来?”
张大山道:“你马上给你爸妈打电话,我随后让昌东电力局的派车去接,用最快速度赶到阳州来。”
张大炮用拐棍重重地在地上顿了顿,道:“我,为什么没有我,我也要去。”
张大山道:“爸,你这年龄最好不要长途旅行,坐火车太辛苦了。”
张大炮道:“那我坐飞机去。”
张大山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张大山想了一会,道:“那还是我陪你坐火车,订软卧,王晓和他爸妈也都坐软卧吧。”
看这个架式,张晓娅知道王桥还真是王爷爷的亲戚,王家和张家几十年风雨同舟,早就不分彼此,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也就是说这个骄傲的家伙也将是自己的家人。
(第三百章)(。)
。。。
第三百零一章相见(三)()
在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张晓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光头大汉,总觉得与王桥坐在一起前往广南是挺奇怪的事,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哎,你是师兄,怎么坐着像个泥塑菩萨,一句话都不说,找个话题来聊聊吧,否则坐在一起挺难受的。”
王桥走上飞机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最初张晓娅也试图不说话。可是论社会对心性的磨砺,张晓娅与王桥相比差很多,坐了一会,就忍不住搭话道。
在山南大学读书之时,王桥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少。在新生交流会上,王桥还曾经在张晓娅等新人面前谈及“大学生自我提高”的话题。张晓娅知道王桥口才不错,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闷嘴葫芦。
王桥道:“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张晓娅道:“为什么?”
王桥道:“有代沟吧。”
张晓娅瞪着眼,很不服气地道:“搞错没有,你就比我高两级,这代沟哪里来的。”
王桥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代沟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状态,说不清楚。”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起来。
按照张晓娅原来的理解,自己千里送王桥到广南见王爷爷,王桥应该很感谢自己,主动寻自己说话,而自己应该象一位骄傲的公主,高兴时就应答一下,不高兴就敷衍。
而现实却很不一样。王桥倒是彬彬有礼,照顾自己还算周到。有一个大师兄的样子。但是他和寻常男生完全不一样,没有丝毫讨好自己的意思,在等待飞机起飞时,更是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人。
张晓娅原本想也不理睬他,装点冷艳风出来,可是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加上她性格开郎。不喜这样闷着,于是问道:“师兄,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王桥将报纸放下,道:“当然可以。”
张晓娅道:“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你不要生气哟。”
王桥道:“不会生气,最多是无可奉告。”
“你不能说外交辞令啊,必须说真话。”张晓娅懂事之时,父亲已经是领导了。她从小就是受到众人关爱的“小公主”。进入大学后,虽然她特意将良好的家世隐瞒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在同学眼里又成为“公主”一样的人物,不仅是人长得漂亮。更关键是活泼大方、知书达礼。
“好吧,你问吧。”
“有一件事我难以理解,其实你们家可以在二三十年前就来找王爷爷,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王桥回头看了一眼张晓娅,恰好看到一双格外清澈的漂亮眼睛。他迅速转移开目光,道:“这是一个很难的有历史沉重感的问题,我也曾和姐姐一起讨论过。堂叔公离开家乡时。我爸还很小,我爸成长的年代,社会变动很大,也很落后,就一直都没有走出这一步。这一步最终还是由我们来走出。”
张晓娅摇头道:“我没有听明白。”
王桥道:“换一个角度,堂叔公离开家乡便从未回来过。”
张晓娅道:“这不一样,堂叔公完全认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
王桥道:“具体来说,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他的那个小山村(以后渐渐会恢复到侯海洋的设置,后来改名过的设置总是不顺),一直在当代课老师,近些年才转正,他有历史局限性。所以,走出山村寻找亲人的责任就交由我和我姐来完成。”
张晓娅道:“那为什么你读大学四年都没有想起这个念头?”
王桥道:“其实我们内心一直在想着寻找堂叔公的,毕竟他是我们家的英雄。当年在旧乡时,你爸在旧乡大礼堂讲过话,当时我就想找到他说明我和堂叔公的关系。等你爸讲完话,我正要去寻他之时,他已经离开旧乡。阴差阳错,再一次见面就己经是五六年后了。”
谈到这个程度后,张晓娅没有再寻根问底了,再深问就有些咄咄逼人,会显得不礼貌。她笑道:“我没有读大学时,其实就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王桥想起张大炮的话,道:“那应该是陪着爷爷看篮球比赛时见过我。”
张晓娅道:“有两次是看你打球,还有一次是在火车上。”
这一下轮到王桥惊讶了,道:“什么时候,在什么火车上?”
张晓娅道:“那是几年前开往广南的火车,我和王小冉一起坐卧铺。王小冉就是你堂叔公的孙女,你是的堂妹吧。你和我们在一个车厢,后来还领过来一个女孩到卧铺。”
前往广南是身陷囹圄和失去吕琪的开始,王桥岂能不记忆深刻,关键是他压根想不起车厢内还有张晓娅和王小冉,道:“有这么一回事,我是坐火车到广南。至于车厢其他人,我确实记不清了。”
王桥所言是实,当初张晓娅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毛小丫头,不太引人注意,再加上当初王桥内心格外复杂,有对闯世界的憧憬,也有对吕琪的深深思念,更多时间沉浸在内心世界里,没有太关注外面的人和事。
聊了些闲话,时间便一点一点过去了,飞机终于飞了起来。
王桥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不再聊天。
飞机降落到机场时,王桥才从睡梦中醒来,道:“到了。”张晓娅道:“你倒是个大神经,一般人到了亲人相认的前夕,谁还能睡得着觉。”
王桥道:“当年堂叔公他们团主动钻进一万多敌人的包围圈,这才制造了全歼敌人的机会,我作为王家后代。尽管没有当年堂叔公的英勇,基本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张晓娅道:“你研究过那一段历史?”
王桥道:“有关静州的历史丛书里。必然会有这一段。”
来接机的是王小冉,王小冉年龄与王桥相仿,五官轮廓显得有些刚硬,不是太温柔。她毫不掩饰地盯着王桥看,看了一眼便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王家人。他的鼻子如悬胆一般,鼻背挺直。非常漂亮。这是王家男人特有的标志,爷爷、爸爸和眼前这人都是这般。
“小冉姐。”张晓娅亲热地打起招呼,与王小冉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张晓娅拉着王小冉朝另一边走去,两人咬着耳朵,将目光看向王桥。被王家人、张家人审视是寻亲的必然过程,王桥心态好,也不再意王小冉审视自己的目光。
王小冉道:“王桥是做什么的?”
张晓娅道:“你以前见过他的,就是在一个卧铺里。”
听了张晓娅详细描述,王小冉道:“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听你口气,对他还挺认同。”
张晓娅道:“王桥是山南大学毕业的,和我一个系。当年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很多女学生的白马王子。”
王小冉又问:“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张晓娅道:“我都送过来了,至少通过了我爷爷那一关,真假就由你们来判断。”
聊了一会,三人上车。王小冉开车,张晓娅坐副驾驶位置,王桥一个人坐在后排。
王小冉交代道:“王桥,我爸有个重要的会。来不了。等会我就陪你去见爷爷。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跟爷爷说过你的事。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你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刺激到他。”
王桥直言道:“没有提前与堂叔公说,我骤然而去。堂叔公肯定会受到刺激,这个度很难把握。”
王小冉在与王桥见面前,对于从山南过来寻亲的亲戚颇有些俯视心态,谁知这个亲戚不仅没有想象中“土”、形象都很好,说话也是不卑不亢,便将俯视之心悄然收起,道:“那我们就见机行事,我爷爷念了一辈子二道拐的亲戚,就是不敢回家乡,没有想到家乡还有亲戚,这对爷爷是极大的安慰。”
王桥道:“二道拐的祖坟还保持得挺好,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你们来了,自然会回去看一看。”王小冉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镜中有一张属于王家的英俊硬郎的脸,又道:“其实这次见面应该得前四十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王桥道:“说来话长,找时间慢慢说。”
张晓娅见到王桥对姐姐也是这种说话方式,脸上露出笑容。
王小冉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张晓娅的笑容,道:“晓娅,你笑什么?”
张晓娅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提前沟通,王桥就要用无可奉告来回答我。”
王桥道:“这是多年历史沉积的问题,我几句话怎么能说得清楚。”
小车穿过大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