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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慷慨了,上帝保佑您。”
捐赠是修道院的主要经济来源,两千美元,不多不少,基恩接过支票,欲言又止地又问道:“李先生,您是琰弟兄的朋友?”
“坦率地说我没见过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受人之托,有问题吗?”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因为琰弟兄看上去很普通,不是一个很宽裕的人。”
李为民顺着话茬问:“那在您眼中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修道院东方学生不多,基恩对吴廷琰的印象深刻,微笑着道:“琰弟兄非常虔诚,比我们这些学生都要虔诚。他很热情,英语不好,法语很流利。年龄比我们都大,却和那些来自边远教区的贫困学生一样,每天在餐厅收拾碗碟、洗盘子,而这些杂事很多学生通常是不会做的。”
来之前刘敬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过,吴廷琰并非出身于什么显赫的官宦门阀世家。
他爷爷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地主,直到他父亲吴廷可通过科举考试,才得以跻身上流社会。并且吴廷可的仕途并非那么顺,官当得也不是很大,在法国殖民时期担任成泰皇帝的参谋,后来才升任越南朝廷的礼仪和宫监(管理太监)大臣。
1907年,法国人以精神病为理由,罢黜不满殖民制度的成泰皇帝。吴廷可退隐回乡种地,以示抗议。吴廷琰跟着在家中稻田耕种,同时就读于一所法国天主教学校,后来前往河内,就读于行政学院(专门训练越南官员的法国学校)才走上仕途。
从履历上看他确实了不起,从普通“公务员”干起,一步一个脚印,稳步晋升,先后出任过承天省广田县县长、广治省海陵县县长,25岁时就晋升为广南省省长。
履历是真的,不过含金量没那么高。
印度支那是法国殖民地,殖民地大小事务法国官员说了算,所谓的省长县长就是个摆设,权限小得可伶。更不要说越南的一个省根本没与中国的省相提并论,按照面积和人口算,也就是一个只能管三四个县的地级市。
他家为官清廉,事实上当法国人的官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越南老家有一些田地,越盟闹成那样,收成估计好不到哪儿去,流亡到美国刷盘子谋生一点不令人意外。
李为民微微点了下头,基恩神父接着道:“他很孤单,没什么人来看他,他有一个很小的房间。他走路的样子很像卓别林,当看到他走路时,我们都想笑,因为那样子太滑稽了。
他很和善,我们都戏称他‘小丁丁’(个子矮)。他年龄比我们大很多,又来自遥远的东方,感觉有点神秘。他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可能经济上不是很宽裕,他衣服很旧,从没见他添置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几个月他就咸鱼翻身,不再这么寒酸了。
李为民不置褒贬地笑了笑,接着旁敲侧击的打听,甚至随他去吴廷琰曾住过的房间看了看,才握手告辞,马不停蹄返回纽瓦克机场,搭乘最近的航班赶往底特律。
未来的密西根州立大学,现在的密西根农业与应用科学大学位于兰辛市,距底特律机场约一个半小时车程。
之前那个李为民在这里学习生活过四年,记忆已完全融合,轻车熟路,根本无需打听。
当他提着行李、风尘仆仆敲开亨利教授办公室门时,教授惊呆了,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李,你不是回越南了吗,你脸怎么了?”
“脸没事,不小心摔的。”
李为民朝他去年刚招的助教笑了笑,放下皮箱翻出几样小礼物,一脸苦笑着解释道:“教授,我刚从越南回来,那边政局动荡,根本干不了任何事,感觉还是回学校好。”
亨利教授支持支持亚洲反殖民主义,竟幸灾乐祸地笑问道:“法国人在那里的殖民统治快完蛋了?”
“我认为快了,他们有一支军队被围困在一个叫奠边府的地方,搞不好明天就会全军覆没。在距本土几万英里远的地方进行一场战争,对手还得到北京的支持,能赢才见鬼呢。”
亨利教授耸耸了肩,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极为夸张地说:“如果对手不是共产党,真想开瓶香槟庆祝庆祝。”
“我也一样,既希望他们完蛋,又担心他们完蛋。”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自越南的学生,并且他的家族非常富有,亨利教授一直另眼相待,抱着双臂问:“好吧,说说你的打算。”
跟美国人没必要客套,李为民接过助教递上的水喝了一口,一脸忧心忡忡地说:“教授,正如您知道的,我们家族的业务几乎全在越南,算上控股和参股企业,旗下有近两千名职员。如果越共打到西贡,我们当然可以走,可那些职员怎么办?”
“全部移民显然不太现实。”
“所以我打算做点事,并且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你想做什么,我又能帮什么?亲爱的李,要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教授,年薪还没你一个月的零花钱多。”
他是商学院最杰出的教授之一,受聘前曾在华尔街一家银行担任过独立非执行董事,在商学院担任金融学教授以来,带出许多银行界精英,堪称桃李满天下。
银行家中的银行家,有能力,有人脉,这样的高管打着灯笼不一定能找着。
李为民紧盯着他双眼,满是期待地说:“教授,我真诚地邀请您出任李氏集团旗下东亚银行总裁,东亚银行总部在香港。未来两年内,我打算在纽约、越南和法国各设立一个分行,您考虑考虑,别急着给我回复。”
当董事没意思,当总裁就另当别论了。
亨利教授乐了,拉张椅子坐到他对面笑道:“李,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给我描绘了一个非常美妙的愿景,或许会给我开出很难令人拒绝的年薪,却不打算告诉我你那家银行有多少资本。”
“我就知道骗不了您,现在确实不多,折合美元才几百万。不过我可以保证,最迟明年底,我至少会注入五千万美元。”
“那还是一家小银行,不过我可以考虑考虑。”
他接受邀请最好,不接受问题也不大,只是麻烦点罢了,李为民放下杯子,道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教授,我知道学校负责管理政府主办的援助同盟国计划,您能否帮我引荐一下该项目的主管,我想就印支问题与他们沟通沟通。”
毫无疑问,他是担心越南被共产党占领,是想当说客帮现在的越南政府争取点援助。
亨利教授沉思了片刻,摇头道:“李,政府研究署只负责制定计划,到底能不能被采纳还要看国务院,看白宫,甚至国会。另外我跟项目主管不熟,只同卫斯理-费舍教授打过交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斯理-费舍教授曾在日本担任过中情局顾问,支持亚洲反殖民主义、反-共的第三种力量学说。如果前世的历史书籍没忽悠人,吴廷琰离开越南先前往日本拜访阮朝宗室彊柢,并打算向驻日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寻求支持时,跟费舍教授打过交道。
“见不到主管见费舍教授也行,我只是想争取一下,毕竟我只是商学院一个普通毕业生,只是西贡一个普通商人,没那么大影响力。”
引荐一下,实在算不上什么事。
亨利教授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时间,起身道:“既然你想做点事,我带你过去。嗯,在这个危急时刻没忙着转移资产,而是跑回来寻求援助,我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
第十四章 乱局()
1850年,密歇根宪法要求政府成立一所“农业学校”。一直到1855年2月,密歇根州州长肯斯里才签署成立这所美国第一个农业学校。
1857年5月开始授业时共有三栋建筑物、五名教职人员和63名学生。
之后几十年,虽然课程扩充到农业以外的其他领域,但学校规模一直无法与密西根大学等名校相比。直到上任校长约翰-汉纳,借着为了协助二战退役军人重返学校而通过的1944年军人再造法案,展开了学校历史中最大规模的扩建。
其策略就是建设全新的宿舍来招收更多学生,并用增加的收入招聘更多教职人员,建立更多宿舍。
之前的李为民成绩不是特别好,其它方面也不是很优秀,能够考入这所全美排名70以后的大学可以说沾了“扩招”光。
拿着密西根农业学校的毕业证书找工作,显然无法与常春藤名校精英竞争。但在越战这个特定背景下,有一张密西根农业学校的毕业证,在越南要比常春藤名校精英吃香得多。
政府研究署在校区西北角,一栋两层建筑,参与政府研究项目的人员在各个办公室之间穿梭,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费舍教授办公室在二楼最东侧,各种文件和资料堆得像小山,墙上挂着几张图表,地方本来就不大,东西却这么多,显得很凌乱,似乎没预算让他招募一个助手。
得知李为民的来意,得知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学校毕业生,教授非常热情,捧起椅子上的一叠文件,像垃圾般扔到角落里,一边招呼他和亨利教授坐,一边用难以置信地语气说:“先生们,来找我算找对了。因为除了我之外,这栋楼里没人知道越南,没人关心印度支那。事实上不仅这里,或许连华盛顿都没几个人知道越南在什么鬼地方。”
“可是教授,研究署不就是协助政府管理同盟国援助计划的吗?”
“但越南不是同盟国,只是法国的一块殖民地。”
费舍教授轻叹了一口气,不无失落地补充道:“之前有一位越南朋友也试图在这里获得支持,事实证明一切全是徒劳,尽管在我帮助下获得了道格拉斯大法官、诺曼参议员、曼斯菲尔德参议员、约翰-肯尼迪参议员和天主教会的广泛同情。”
“太遗憾了。”
李为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导师,明知故问道:“教授,您那位越南朋友叫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吴廷琰,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曾在法属越南政府担任过重要职务。年轻人,你来自越南,有没有听说过?”
“原来是琰先生,可据我所知他在越南影响力并不大,并且已离开政坛二十多年。在西贡,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很多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或许这就是华盛顿对他不感兴趣的原因,不过他确实是一个有想法,富有责任心,而且非常有毅力的人。”
费舍教授对吴廷琰评价很高,难怪给了他那么多帮助呢。
李为民若有所思,费舍教授继续道:“在这里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前段时间去了巴黎。他和他的家族一直为皇室服务,他其中一个哥哥在保大政府担任重要职务,也许保大皇帝想听听他关于越南前途的意见。”
“我听说过他,知道他非常清廉,没想到他一直在为国家而奔走。真遗憾,如果早些来就能见上了。”
“有机会的。”
费舍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年轻人,你刚才越南回来,那边怎么样?”
“糟糕透了,就像一群活螃蟹放在一个箩筐里。”
“非常有意思的比喻,能不能说具体点。”
“当然。”
眼前这位才是现阶段除天主教人士之外,吴廷琰在美国最大的靠山,他对未来越南共和国总统的影响力不是一点两点大。并且不久的将来,他会亲自带队去西贡培训越南警察和地方官员。
李为民整理了下思路,侃侃而谈道:“法军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北部地区已收缩到一个叫奠边府的地方,而且被越盟军队所围困。70%以上的地区已失去控制,现在仅占有河内、西贡、顺化、岘港等大城市,所以人都在反对他们,不仅仅是越盟。”
亨利教授幸灾乐祸地冒出句:“显而易见,他们在印度支那的殖民统治不得人心。”
“这一点毫无疑问。”
李为民重重点了下头,接着介绍道:“北越形势几乎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南越则乱得像一锅粥。各类军阀山头林立,主要包括平川派、高台叫、和好教、天主教民兵和郑世明武装力量。
平川派原来是西贡南部的一帮武装匪徒,最早他们向往来与堤岸港区的船只强收保护费,有时也到堤岸华人区抢劫。当法军和警察追捕他们时,就躲到距西贡不远的大沼泽。日军进入越南后,暗地里给了他们许多支持。日军在越南推翻维希殖民政府后,他们参与了攻击法国人的行动。
二战结束后,平川派武装参加越盟,反对法国人重新占领。
后来,越盟要清洗他们这些非共c党的军阀,准备杀掉平川派领袖黎文远,黎文远逃了出来,带领部下向法国人投降,而他们在得到法国人金钱和武器后,也帮助法军把越盟赶出了西贡市区。”
刚从越南回来的,介绍的是第一手资料。
费舍教授拿起纸笔,一边记录着一边问:“他们有多少人,在当地有没有影响力,有没有支持者?”
李为民摇头苦笑道:“他们有十六个营,兵力两万左右。至于影响力,要是有的话,只有极为恶劣的影响。他们在南越恶名昭著,人们非常憎恨他们。干了无数拐骗、抢劫、绑架、勒索、杀人等坏事,独家经营西贡地区的主要非法交易,包括鸦-片交易、赌场、妓-院等等。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殖民地政府和保大皇帝竟然委任黎文远为陆军少将,甚至让其手下担任西贡警察总监,把西贡警察交给他们指挥。”
“我的上帝,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费舍教授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高台教呢?”
“高台教是南越的一个本土宗教,高台是指高台上帝的住所,历史并不长。他们声称他们的普度是高台上帝对人类的第三次普度,第一次是2500多年前佛教燃灯佛、道教太上老君、儒教伏羲、基督教摩西来开启,第二次普度是释迦摩尼、老子、孔子和耶稣,他们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什么教义,费舍教授和亨利教授被搞得啼笑皆非。
李为民耸耸肩,微笑着补充道:“他们显然打算统一各个宗教,消除隔阂。正是由于超越了所有宗教,他们称之为大道。”
“我们尊重每个人的宗教信仰,教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多少武装力量,有多少信徒,在南越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力。”
好务实的一个教授,李为民耐心地介绍道:“他们有复杂的组织机构,犹如国家政权系统,中央系统包括八卦台、九重台等,各个省市区设有对应的机构,圣地在西贡西北部的西宁省,所以西宁派以高台教的中心和总部自居。
他们有200多万信徒,有大约三万人的武装力量,他们参加过越盟,试图推翻殖民当局。同平川派武装一样,在越盟内部清洗时脱离了,现在既反对法国殖民统治,也反对越盟。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不仅卷入越南复杂的政治斗争,内部也存在派系分歧。郑明世武装就是从高台教内部独立出来的,有一万多兵力,在所有势力中人虽然不是最多,但战斗力应该是最强。”
“说说这个自立门户的家伙。”
“郑出生在南越农村,受过中学教育,恨透法国人。二战时日军为培植反法势力,在柬埔寨开设游击战训练营,招募了许多越南人,郑是其中之一,参加过日军攻击法国人的行动。
二战结束,法国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