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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泥土刚刚由严寒中解冻,看上去显得湿漉漉,还在一些草埂间零散着鸟翼的残骸。这多半都是崖雕的杰作。它们对同类飞禽浅尝则止,经常在啄空猎物地内脏之后就把躯干丢掉。
褐顶鹳、秃鹫和乌鸦自然是崖雕的追随者,它们总能找到腐败的肉食。也不管新鲜不新鲜,一旦发现。大群地掠食者就会飞扑而上,为了一点点肉沫大动干戈,其中以褐顶鹳和秃鹫的争斗最为惨烈。
褐顶鹳性情凶猛,习惯单独行动,与秃鹫打架时才会招朋唤友。秃鹫欺软怕硬。若是站在它们面前地是一只翼展超过两米的巨雕,这些胆小鬼就会自顾自地梳理羽毛,摆出一副对到口的美味视而未见的样子;若是秃鹫见到一只带着褐色帽子的鹊鸟,这些家伙就会群起而攻,直到褐顶鹳败退而逃。
自然界有自身地规则,谁与谁是天敌、谁是谁的猎物,这是造物主在创世之初就已确定的事。三月底四月初,山间的生灵遵循着神明的法则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它们在山林深处窥视拥有智慧的人群,看着人们的钢铁铠甲在反射阳光。看着人们的刀剑弓弩融入了山谷的阴冷。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眼睛就像最敏锐地崖雕一样,好长一段路,他从没斜视。也从没眯缝着眼睛、蹙额地看人。他那双亮褐色的小眼睛总是直瞪着。所以,人们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他会怎么干。
临近卡皮托荣誉军人疗养院,隐没在山林中的白色砖石建筑渐渐多了起来。这里散落着一些退伍军官地度假小屋,也有贵族的庄园。在每一户人家的屋檐底下,远来的燕子都已找到去年地巢穴。
奥斯卡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专心致志、毫无怨尤地劳动的动物。从黎明到黄昏,燕子用小小的喙衔来泥土、草叶、羽毛。它们在干涸的窠边放上一小块泥土,加上一段合适的干枝,为找到这根适合做外架的干枝,它们可以不停地飞上一整天。
在干枝上填些泥土,再补上一些草叶,等到风干,燕窠的外架就筑成了,远远看去就像建筑在岩壁上的要塞城堡。雄燕就像高傲的骑士一样挺着胸,站在城堡门口,向过往的异性炫耀着它的体魄和筑巢的技巧,如果有一只雌燕看上了这座城堡,那么雄燕的辛劳就会获得补偿,它可以在美丽的春天成家立业,在夏天孵化幼鸟,赶在秋收前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在冬天飞往温暖的海滩,如此而已,千年来一成不变。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强烈地感觉到,他最为需要的东西就是改变,最为迫切地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改变。可改变往往会伤筋动骨,就像南来北往的燕子突然不再迁徙,那会引发一个种群的灭绝。
在帝国摄政王看来,三年一届的近卫军全军工作会议的确是一项优越的管理制度,但与之无法媲美的是糟糕透顶的会议习惯。奥斯卡参加过一届全会,到会的各方军区代表只给他留下一个印象……按传统办事!上面说了算的话下面绝对不会仔细动脑想上一想。
服从命令虽然是军人的天职,可庞大的近卫军官僚系统已经不能负荷由上而下的应声筒结构。首都控军部门盲目地下达指标、定制计划,下属各军区就有样学样地贯彻所谓“中央精神”若是各个地方的实际情况与中央精神相悖,那么由军区开始,抵触情绪慢慢滋生,或是阴奉阳违、或是死钻牛角尖强力执行,不管各个位置上的主事者怎么干,实际就是实际,地方军务没有任何改观,有时还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帝国摄政王认为,像都林城的贵族院一样,军队事务也应公开公正地讨论。在疑难问题和优先解决的问题上要调动主次责任人之间的能动性,发挥人力资源最大的效用。
奥斯卡不想在不闻不问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对当前战局的预测和计划,丢给一群官僚习气浓厚的应声筒,那样做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引发一些实际层面上的灾难。就比如说,他在昨天下午第一次跟近卫军第三军区总司令打交道的时候才被告知,第三军区制下的铁矿作坊根本无法承接军部摊派的战具生产任务,全军区要节衣缩食才能补足产量上的缺失。
奥斯卡自然感到很荒谬,他并不习惯站在全局角度上驾驭一支八十万人组成地庞大军队。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统帅泰坦帝国全部的武装力量。这个活计要比他事前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首先,他并不是数学家。可他地军队偏偏是由一个个数字组成的。
这些数字包括师、军、纵队地番号和编制,战具的生产、分配。兵员的军饷、口粮的数量……以上所述仍然只是很小一部分,摄政王掌握的军队越庞大,他所要计算地数学问题就越困难。
其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是一个统计学家,可他的军队偏偏需要预算、需要补给、需要在遭遇敌人的时候留出预备役、需要在撤退或是前进的时候带上辎重。预算由哪来?补给从哪调?预备役的质量和位置如何计算?辎重的规模、民夫的规模以及……以及什么事情奥斯卡还没想清楚,我们说过他并不是一个统计学家,可在哪遇见敌人就在哪里抵抗的传统作战原则已经过时了。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战争在所有环节上都需要最精密的测算。
最后,应该说……泰坦帝国地最高执政官绝对是一位军事家,同时他也称得上是一位政治家。在由他向军队履行统帅的义务和职责时,他得在人事上、战事上、利益上、摊派上、明里暗里、远的近地等等无数个方面兼顾四方军区的平衡稳定,他深刻地了解军人的内涵,既然他建立了一个军人政府,那么军人的政治就比真正意义上地政治生活更加惊心动魄,搞不好就是一损俱损的危险局面。
“殿下!到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就翻翻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他由马车上走下来,在恢弘的晚霞刚刚燃烧起来的时候,他穿过卡皮托荣誉军人疗养院开在山脚下的石头堡门。踩着红地毯,一路上山。
来自近卫军各大军区的主官和与会代表排列在山道两侧,当穿戴着一身元帅将校服的帝国摄政王就要经过身边的时候,他们便拉着刀剑单膝跪地。用迎接一位皇帝的礼节欢迎光临此地的最高统帅。
奥斯卡一向都有身为一位统帅的自觉,这种自觉有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源自他那高贵的家庭和神选战士的血脉:另一部分统帅自觉来自后天养成,我们可以说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但他一直作为一个领袖群伦的人被教育培养着,他对危险和阴谋的敏锐嗅觉、对政治军事事务的客观把握,是由无数次危机中提炼而成的正果。
初到卡皮托疗养院,他赶上了降旗仪式,那种身为统帅的自觉立刻令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打探风声的好机会。于是,帝国摄政王命令执旗手只降半旗,又命在场的军人为历次保卫祖国的战争中牺牲的勇士默哀。
军人们对统帅的命令没有意见,南方军代表自然是最先响应:西部军群的代表随后而行:北方军的代表有些磨蹭,他们仍在幻想阿兰元帅能够重新站起来;最离谱的还是来自中东部地区的军人代表,他们左顾右盼,站在人群里面瞧热闹。
奥斯卡在面对这种景象的时候只得发出一声长叹,他已经预见到明天的扩大会议会出现怎样的状况。其实……无非是像上次一样!各军区提出议题,该通过的通过、不能通过的就驳回;首都军部下达作战训令,各区各军领命行事,然后就开始动真格的了!扩军的扩军、拉预算的拉预算、看不顺眼的就互相攻歼,等到喊累了、吵累了、争累了……
先生们保重!三年后再见!
※※※
奥斯卡不想这样。别说三年,他的帝国能否支撑到今年年底都说不准!这是他扭转卫国战争不利局面的唯一机会,是他真正掌握近卫军军权的起点,同时也是终点!如果他不能在这次全军扩大会议上争取到绝大多数的支持,随着战事推延,他对军队控制力的缺陷就会造成一个又一个现实困难。
“好啦……”帝国摄政王在默哀过后朝旗手示意了一下,他望着缓缓下降的军旗轻轻摇头,然后便转向四周的军人代表。“各位……晚餐时间。”
晚餐很简单。一份稀稀地麦粥,一块散发着霉味的干面包。面包硬得像冰棒,要用双手死死攥紧。再用牙齿舍命撕咬。如何咀嚼这样的东西就不用提了,关键是咽下这块面包要有自尽地勇气!万一被硬物噎到。在司法部的大牢里,即使是万能地光明神也救不了任何人,更何况是被关押在牢方最底层的泰坦帝国前特勤处长!
一盏从没亮过的油灯、一把被老鼠啃缺一角的椅子、一张铺着草垫和蚊虫的小床、再加上一条不时飘出臭气地下水道,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子爵拥有的东西就这么多了。他很难过,因为手里那块被称之为面包的东西差点撕裂他的食道。
年纪轻轻的前特勤处长已被关押一个多月。他在最初进入这间牢房的时候仍对那些趾高气扬的看守报以嘲笑,他会从早骂到晚,骂司法大臣、骂内阁总理、有时兴之所致还会骂上一阵帝国摄政王,他要求谒见女皇、他要求改善狱监和伙食。在寂静和自己的喊叫中度过一个星期之后,他就开始告诫自己要把之前的过往统统忘掉!
于是!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就用高贵肥白的屁股勾引了一个嗜好此道地看守。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前特勤处长的屁股在司法部大牢里声名大噪。再于是,费瑞德的屁股出了名,他本人就得到了麦粥和面包。
麦粥和面包没有满足他地欲望。他曾出入宫廷,他曾品尝各式美味佳肴,他幻想着曾被自己咽进肚里的每一块牛排、幻想着曾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每一个女人!他快疯了。他快崩溃了。但他还没有,他在等待。等待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听闻他地屁股,那样一知,“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毕竟……帝国特勤处长的屁股不曾轻易示人。地底牢室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费瑞德就在他的小床上翻了个身。他并不知道这间算不上多么恐怖的地底牢室到底关着多少人,他只知道看守并不会在送餐之外的时间光顾这里,除非……那个喜欢叫他“好宝贝儿”的家伙又来了!
不出费瑞德所料,脚步声在他的牢门前停了下来:“好宝贝儿!我来看望你啦……”
前特勤处长翻了个白眼,他已经听到牢门上的铁锁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于是他就不情不愿地爬起床,扶着颤巍巍的椅子翘起了闻名遐迩的白屁股。
“别这样,有位大人来探望你了!”看守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费瑞德子爵的屁股,他还猥亵地在特勤处长的裤裆里掏了一把,最后还把那双沾染了一股恶臭的手掌塞到鼻子跟前仔细闻了闻。
“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
身陷牢狱的特勤长官下意识地丢开椅子,这个声音他并不认得!
“是的我是!可您该叫我子爵!”
陌生的访客罩着一件连头斗篷,监狱看守擎着火把,可特勤处长还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那么……子爵阁下。“访客合作地点了点头,“我想请问一个问题,当你的屁股不像现在这样白皙紧窄了……你靠什么讨生活?”
费瑞德罗西斯莫瑞塞特突然感到内心深处有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勃发而出,他想揪住对方的衣领狠狠地给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记重拳,可那个喜欢叫他“宝贝儿”的看守先一步踢到他的痛处。
特勤处长捂着下体软倒在地,看守把火光挪近他的脸,“宝贝儿,别傻了!”
访客蹲了下来,他打量着前特勤处长的面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得提醒你,虽然你比鲁道夫·霍斯差了很多,但最好别让我失望!”
“你……你要我干什么?”费瑞德丝丝吸着气,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词。
“果然聪明!”访客赞叹一声,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跟我来吧,有位来自帝国南方的大人要请你观摩一场精彩至极的演出。”
“南方贵族?”费瑞德在走出牢房之后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曾亲自策划了数起针对南方贵族的逮捕和指控,南方人该恨他入骨,可就在这种时候,是某位来自帝国南方的大人把他领出守卫森严的司法部大牢!这说明什么?
特勤处长无法领会其中的深意,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作风,已经贵为帝国摄政王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不会在一只虫豸身上花心思。那么这位来自南方的大人……他要把自己搞出大牢就得摆脱军情局的耳目,还得买通司法部狱押司,在奥斯涅摄政王的眼皮底下,这可绝对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
“咱们到了!”访客边说边给费瑞德子爵取下蒙住眼睛的黑布。
特勤处长被突然出现的光明刺痛了眼,他连忙伸手遮挡,等到他的视力恢复正常之后他才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里还是一处监狱,确切一点说是专门用于刑讯逼供的场所,不过这对见惯世面的泰坦帝国特勤处长来说并不会起到惊吓的作用,费瑞德别的不在行,在如何折磨人这一项上倒是受过鲁道夫·霍斯亲传的。
前特勤处长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圆形碉堡的第二层,由旋梯向下望,碉堡一层的情况一目了然。插满各种机关的行刑架上绑着一个浑身染血的女人,女人衣衫破碎,两条白生生的大腿已经变作炭棍一样的灰黑。
费瑞德仔细观察,但他始终看不清女人的面孔。
“开始吧!”访客边说边朝一直在向上张望的打手招呼了一下,围在行刑架四周的男人们立刻动作起来,随着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受到莫名伤害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她弓着背,疯狂的摇着头。
“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费瑞德发出一声惊叫,他总算认出这个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女囚徒。
“说!你在英格斯特海洋调查局担任什么职务?”一名打手纠住侯爵夫人的头发。
双目青紫、血流满面的女人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呼噜,打手不耐烦了,他示意同伙继续加力。站在楼上的特勤处长这才看清,女犯背后吊着一块轴承,粗大的绳索饶在轴承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压迫腿骨的两根木轻。
在女人发出凄喊的时候,费瑞德已经不甚了了地别开头,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并不新鲜,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并不需要刑讯逼供来对付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这场表演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特勤处长边说边转向一直缩在暗影里的陌生访客。
“黑斗篷”发出一阵笑声,“咱们来得不是什么!每天二十四小时,卡梅伦委西阿塞利亚侯爵夫人除了要应付花样百出的刑讯官,还得照料二十几个欲火中烧的男人!”
“哇哦……”费瑞德子爵难以置信地望向行刑架上的女人,看不出是什么力量令她仍为屈服。
“想和她换换吗?”访客突然发问。
费瑞德下意识地摇头,他擅长折磨人,在被别人折磨的时候只能忍受一个男人的侵犯,再多一个他就不能接受。
“很好!”访客终于把话说开了,他从斗篷的夹兜里掏出一份文件。“在上面签字!”
特勤处长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可他随即就被文件扉页上的字迹吓呆了!
“指控帝国女皇阿莱尼斯·阿尔法·莫瑞塞特一世陛下犯有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