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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王小石仿佛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曾有意无意间对他这样说过。
“我其实不合适当帮会的领袖,因为有您的指导,以及一众兄弟的辅助,我才能勉强维持。我要是还能在此役保住性命、也正好趁这一事件逍遥求去,省得误了大家,把风雨楼搞得风风雨雨,上了场便下不了台。”
不过,王小石在极匆忙的情形下,委托杨无邪要辅佐戚少商当总楼主,当时杨无邪心里也十分拒抗,相当不看好。
——戚少商是个好剑客,不是位好领袖。
要不然:他又怎会引狼人室,召引了个顾惜朝来,使他丢了“连云寨”的江山!
——戚少商充其量也只算是个有情有义的诗人,但不是位知进知退的政客。
在京华都城里的争椎斗胜、只怕要的不是一个才气纵横的诗人,而是需要一位深沉练达的政治家。
他当时十分反对。
但王小石坚持。
——连一向老谋深算的诸葛先生,也出面支持戚少商。
杨无邪这才没有话说。
因为已轮不到他来说话;就算说了,也不见得有人听得进
可是,直至他与戚少商有校长的时间相处与共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也许是估计错误了:
断臂以前的戚少商,也许只是个洒脱不羁的剑客,但而今已深沉老练,精明强干;惨败之前的“九现神龙”或许只算是位多情敏感的诗人,而今却是不浮不躁、进退有度、恩荣并济、纵横捭阖的谋略家。
戚少商已变。
诗人,岂可在六情六欲、人间烟火里纵情任情,而又能同时以霹雳手段、冷酷无情去达成目的?
可是而今的戚少商居然能兼顾。
——有时,杨无邪也摸不准戚少商的心意。
只有在“应战”的时候,他们的意思绝对是“相通”的,有时还好似“和弦”一样,你弹起这调子,他便奏起那调子,大家掺和在一起,便成了极和谐动人的音乐来;有时更能互相激发,大家把最好的潜力显现出来,既相互欣赏,也是一种较劲、竞赛。
有这样精明的主子,杨无邪更躲懒不得了,他的参与更频密、投入了。
——除了跟戚少商“合拍”、”投契”之故,”风雨楼”里当日的重心干部、忠心大将,多已凋零,死的死、叛的叛、散的散,“五方神煞”中,上官中神死于雷动天手上:薛西神殁于莫北神暗算下,郭东神亦时叛时反时效忠,刀南神虽仍坚守阵容、坚贞不易,但终死于白愁飞叛变之役里:莫北神投靠了“六分半堂”。“风雨三无”中的花无错背叛,与古董同时死于苏梦枕刀下:师无愧、沃夫子、茶花都战死“破板门”之役中。这些人里,就只剩下杨无邪。
他不免感慨。
暗自悚惧,也在所难免。
江湖子弟江湖死,武林人物武林埋,自来沙场掩白骨,古来征战几人回?杨无邪心里明白:他能保住性命,是因为苏梦枕一直保住他,不教他牺牲:王小石也周护着他,不叫他去冒险。
所以他仍活着。
仍能为“风雨楼”尽一分力。
而今他听戚少商那么说了,就心里明白,这正是他尽力的时候。
——就算尽的不是“武力”,也应献出他的心血与智力。
于是他接道,“想必是那样。如果蔡京要借题发挥,要赶尽杀绝,就一定得先使皇帝惊怒,惟使赵佶先惊而后怒,才会答允让他为所欲为,一网打尽京里正道武林人士。要办到这点,一定要皇帝也觉得‘好险’。要让他知险,蔡京才算是护驾‘立功’;当然,蔡京也不致于笨到真正去杀了他的靠山皇帝——所以,要达成这样的效果,极可能便是,狙杀在‘红线’一带进行,而皇帝正躲在‘蓝线’地区享乐!”
他几近完全同意戚少商的推测,然后再说明他的计策重
“要进行反击:得先确知皇帝现在在哪里!”
暗杀失败,梁贱儿的头飞落戚少商手中,迄此大抵不过是半更次不到的时间,只要一切行动够快,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这是“大行动”,需要多方紧密配合,在这勿促时分里,”风雨楼”能应付得过来、接得下来么!?
这是一个危机。
也是一个考验。
能解决危机就是转机。
能度过考验,就是进步。
一一问题是:能吗?
“在行动之前,有几件事是急须查究、配合的;”戚少商疾而不乱的问蔡心空:“据你所悉,是谁透露皇帝今晚在红线、蓝线一带微行的消息,让‘名门四秀’知道的?”
蔡心空茫然道:“我不知道。”
戚少商看着他,同:“为什么?”
蔡心空懵然道:“我没有问。”
戚少商蹙起了剑眉:“这么重大的事,你竟没有问个究竟!”
蔡心空嗫嚅遭:“我以为既是这么要紧的事,我最好还是知道得少二些的好。”
戚少商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的道:“瓜田李下,事避嫌疑。该避的,当然避之则吉,但不该避的,就应该去探听个一清二楚的,你却不闻不问,那不只是愚行,还是害人误己的做法!”
蔡心空心慌意乱的应道:“是。”
戚少商这才缓和了目光,道:“你可知道,你的四位师兄行动之际,还让什么人知晓?”
蔡心空这会却有了答案:“孙青牙。”
戚少商这次只说了一个字:
“传。”
他向何择钟下令。
何择钟立即去了。
像一阵凤。
——不,快得像一阵陡起陡灭的风。
但他快,杨无邪却仍比他先一步打了个手势。
他的手势一出,在“红楼”与”黄楼”顶上站哨的戍卒,立即点起了两盏灯笼。
一红。
一绿。
那是暗号:
用意非常简单一
在有所行动之前,他一定要弄清楚两件事:
——“有桥集团”那伙人有没有异动?那是“风雨楼”暗语中的“东线”。
——“六分半堂”那股势力有无变异?这是“象牙培”人马心目中的“西线”。
要是贸贸然行动,这两股力量正虎视眈眈,万一出于包抄夹攻,那就形同自投罗网了!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
对方用的也是灯号。
消息先到的是负责监视“六分半堂”的“破山刀客”银盛
答案是:
没有异动。
紧接着是负责监察“有桥集团”的“扫眉才子”宋展眉也回了讯。
没有问题。
俱无战事。
——这两大势力都没有异常举措。
“金风细雨楼”一直都有布伏暗桩,以监看京城里各股势力的动向,而今立即派上了用场。
另一人也“派上了用场”。
而且是“大用”。
这人当然就是杨无邪自己。
“杨军师,”戚少商诚恳的道,“要确知皇帝在哪儿荒唐快活。李师师和孙三四那里,非要军师来自出马不可。”
“好,我走一趟。”杨无邪苦笑道,“尽管欠青楼女子的义,很不好受,但这次我就活受了。”
“准叫她们就相信你、要报答你!”戚少商笑道,”你外号‘重叟无欺’,连烟花女子也感激你帮过她们的恩情。”
杨无邪只道,”她们这脸上是帮我的忙,跟我讲义气,但骨子里是要你欠她的情。”
说着,便拱手去了。
戚少商立即着利小吉和朱如是护送杨无邪。
——杨无邪是他也是“金风细雨楼”里失不得、不可有失的一个人材、一颗棋子。
——“吉祥如意”四大护法中,利小吉和朱如是本就对白愁飞不满,早就弃暗投明,剩下祥哥儿与欧阳意意见白愁飞已死,只好更进一步为蔡京卖命表忠心,终于也命丧于“菜市口之役”中。
杨无邪一走,戚少商更不闲着。
他马上下“召集令”。
他召集的是一批高手。
一一他的心腹手下。
也是一批死士。
他要的人不多。
但个个精锐。
——精锐之师,只六个。
他们是:朱大块儿、张炭、孙鱼、唐肯、龙吐珠、洛五霞。
他先召集了这些人,井请动了“今宵多珍重”戚恋霞和蔡追猫等人,私下通知了”小雷门”的老大雷卷和“碎云渊”的主持人息大娘一些重大情节·一……
人都赶到了。
只等待命令。
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但都明白是极其重大的任务。
他们都没有问。
只效命。
其中,只孙鱼和张炭较清楚个“来龙去脉”,但也只是稍知轮廓而已,至于戚少商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们迄今仍摸不僵、猜不透、想不明白……
他们只等待出发。
出击。
——枕戈待旦本已久,十年磨一剑,为的是一露锋芒、一试霜刃而已!
一展抱负所长,本就是英雄们的夙志!
何择钟带回了孙青牙。
孙青牙也带来了一件事物:
一把大金伎剪,像老虎的口,倒镶着锯齿,喀嚓一声就能卡下了一颗人头。
戚少商望着那把金澄澄的剪刀,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孙青牙看见戚少商等人已一律青衣、劲装、随时头罩蒙面,整军待发,也龇着牙,脸上更发出奇异的神采来。
戚少商问,“这是孙尤烈仗以成名的兵器‘是非剪’?”
孙青牙答,“是。”
戚少商间:“它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孙青牙道,”他没有带去行动。”
戚少商微诧:“他把它交给了你?”
孙青牙咬着唇点头。
只听背后一个语音道:“孙尤烈既没把独门兵器带去,就没准备活看回来,那么,他一定跟你交待过一些重要的话,”
说话的人是杨无邪。
他已回来。
微微喘气。
戚少商甚至没有回头。
他一早已知是杨无邪回来了。
一一回来得好快!
戚少商抑不住心里一阵高兴:
杨无邪一定有收获。
——如果没有成绩,这个人是决不易空手而返的。
他倒也不是听说话的语音寸分辨出来是杨无邪。
自从他认识“桃花社”的老大姐赖笑娥之后,加上”风雨楼”里的“饭王”张炭的“示范表演”,他就知道凭语音辨人并不可靠:因为他们都能模仿别人乃至各种动物的声音,简直惟妙惟肖。
他主要肯定是杨无邪回来了,是因为着不是杨无邪,就根本不可能有人走近他身边还没有守卫发出通知和警报。
谁都一样。
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杨无邪。
因为戚少商信任他,而且他知道,若要任用像杨无邪这种人的话,不能也不可以跟他斗智,只能信任他。
绝对信任他,而且还得让他知道;他信任他,绝对。
可是,人在江溯,绝对去信任一个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曾出过岔子。
他为了要壮大“连三寨”,便请来了足以与他抗衡的顾惜朝这等人杰,把重任支付他,且予以绝对信任。
——惟有这样,他的实力才能加倍、壮大!
以长远计,人才绝对要比钱财和背景更重要!
可惜,他也因而给他椎心置腹的顾惜朝出卖了,几至万劫不复!
度过了这一场浩劫的戚少商,见过鬼还能不怕黑吗?
世上有一种人,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
——因为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杨无邪不是虎子。
他是虎胆。
一一虽然他是个文人出身的江湖人,但文人不一走就比武人胆小。
戚少商就曾称赞过他,“你是楼子里的铁胆,有你定策,我们的行动才够胆放手去干;就算你不定计,只要你允可的行动,我们都有信心不会招致失败。”
但也调侃过他:“可惜你却无色阻,要不然,给你三世风流,也偿不完这身桃花债。”
戚少商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杨无邪曾经帮过这千烟花女子的大忙。
他从不欺侮她们,也不允帮中兄弟占她们的便宜:至于楼子里弟兄们要寻欢作乐花银子,只要来路正去路不歪,他也从不干涉。
当年,在“迷天盟”鼎盛之际,要将小甜水巷、半夜街、瓦子巷、蓝、红二线地带的烟花场所、青楼女子全归他们管辖,任何皮肉买卖,他们都要“抽成”一半。
这件事,原不关“金风细雨楼”的事,在苏氏父子当家的“风雨楼“也从不收取这些出卖色相行业的“皮肉血汗钱”,但在杨元邪建议与力争之下、苏遮幕因而发兵跟“迷天盟”的人争回红、蓝线区的势力范围。
几经鏖战,终于把“迷天盟”的人打退,除了“风雨楼”势旺力强之外,蓝、红二地区的“里应外合”,一起齐心对抗“迷天盟”,也是得以胜利的重要因素。
把“迷夭盟”的势力逐出这一带后、“风雨楼”只严禁”迫良为娼”,不许任何人以欺诈、强暴、威胁的方式禾经营对待这干青楼女子和客人之外,他们既不“抽红”也不插手,至于这几条街旺盛发财后,各路老大透过“发梦二党”向“风雨楼”作出“捐献”,楼子里也乐得照收不误——要不然,他们的钱从哪来!
到了“迷天盟”式微后,“六分半堂”又图染指这块繁华之地。
他们垂涎这块“肥肉”,主要是用以谄媚蔡京:他们要把这一带销金窟的惊人利润,奉献于朝中掌权的大官,以换取朝廷对”六分半堂”的扶植与增援。
他们“兵分两路”,软的硬的一齐来,也分头来。
首先是蔡京着人颁令,这几条街巷归为“官辖”,一切收入,都得由“官方”点收。
——那就等于全没人他们私囊。
如有人不听令,软的不便公然出面,硬的便由“六分半堂”出手,把“不听话的”打的打、杀的杀,逐走的逐走。
这些在眼花场合讨饭吃的家伙可惨了。归由官管,他们可是白做、白忙也给白说了。若不听从。只怕就算不致死无葬身之地,至少京里决无他们立足之地。
他们只好求“风雨楼”帮忙。
苏梦枕也不喜欢这些声色之地,更不喜欢这干操皮肉生涯的人,他不想管,也没意思要插手。
但奇怪的是,杨无邪对这一干风月场所的烟花女子,很有眷顾之心。
他为这些人说话:
假如这行业也给蔡京一手包办了,那么,一定更卑鄙龌龊、污秽不堪,直连妓女与龟奴都让蔡京控制了,那还有啥事下会发生?这原本不失为江溯浪子的追声逐色之地,也是富商骚人的流连买酒之所,若给”六分半堂”染指,就一定转为黑道盘踞、恶棍混杂的恐怖局面。
这一来,蔡京势力伸到风月场所来了,只怕更多女子给糟塌蹂躏而无所申诉:要是“六分半堂”势力进侵蓝、黄二线地带,“风雨楼”的地盘就会大力缩减。
——一旦这两个地区出了乱子,受波及的一定是“金风细雨楼”。
——如果这烟花场所因黑道势力搞乱、官方势力捣毁了,这儿就不繁华了:如果不繁华,受影响的不止是“风雨楼”,连京城的旺盛局面也一定难以复见。
苏梦枕给说动了。
他同意发兵保住”红蓝二线”。
他以“风雨楼“的势力抵住“六分半堂”的进侵,杨无邪则赴见诸葛先生,说明他的计策。
诸葛先生听了苦笑问:“我们若保全了这行业,岂不是形同包庇娼妓淫业无疑?”
杨无邪只正色答“不对。”
诸葛先生也正色问:“请说。”
杨无邪道:“因为先生若不出手,这行业并没有消失,只落人蔡京手中,使它贻祸更深更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