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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欢让人拒绝。
他也不予人机会拒绝。
可是,这一回,他正在犹豫踌躇之际,师师忽退了一步,像绊了一物,哎了一声,柔柔的身子就向他软软的挨了过来,完完全全的挨在他胸膛上,她的背部和他的身子贴在一起,鼻端里闻到的是她的香,颊上飘拂的是她的爱,手里所拥的是她的柔肩,身子贴的是她烫热而微颤的胴体……
他真想——
但她叉娇笑躲开,笑着羞他。
——说是羞他,自己却先羞红了脸。
就这样,她对他,既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人儿虽在垂手可得的范围之内,偏又似遥不可触及。
但永远有惊喜。
——且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意外猜中。
由于这般若即若离,将得将弃,是即是离,忽冷忽热、时好时坏,又爱又怨,是以对白牡丹李师师,更是神迷。
有时,她在梳妆。
戚少商正好过夜穹,穿梁越瓦的来探她,正倒挂金帘,要飞身人阁之际,瞥见师师正在更衣,他以为不便,即止。
师师省觉,一笑,叫住了他。
“替我梳头。”
她吩咐他。
于是,他回到房里,拿起枣梳,替她梳理了如瀑乌发:如歌的荡气回肠,如梦的旖旎缠绵,那一夜。
有时,师师会说:“我头疼,你帮我。”
于是他便以指尖在她颈侧优美的弧型上,寻找落穴位置,轻轻按摩拿捏。
他的手指像按在一曲难忘的弦丝上,不忍终曲。
他的指头很快、很活。
他的心很快活。
有次,她也会忽然捋起了衫袖,露出一截自生生的手臂,蹙看秀眉,“晴”了一声,忧怨的自了他一服:
“我这几疼。”
然后又嗔嗔的睇了他一眼:
“你替我揉,可好?嗯?”
见着那一截幽幽香香得足以悠悠浮想的白五藕臂,像一个额外的期盼已久的奖品,他能不把又快又活、欲快欲活的指尖按在上边么?
不过,有时他也一样让人有出乎意料,合乎情理的反应:
“不,我不碰你了。”
“——为什么?”
对方确然意外。
“我怕一触即发。”
换来的是不明白的霎霎眼。
“我有按捺不住的情怀,又不愿唐突佳人。”
“……你——你不喜欢我了?”
很认真的问。
“你间这问题,很危险——因为你很容易便拒绝不得,而且让我也没有退路了。”
不认真的回答。
“你坏。”
索性撒娇了。
“我就是不够坏,寸没一口吃掉了你的藕臂。”
“每次我说不过你——”
“你是个远看更美的女子,”戚少商半认真半玩谑的说,”使我真有点不敢接近你。接近了、要生欲念,就自形秽陋。”
李师师觉得对方故意把话挤兑住了,明是在退,但到底不知进还是退,所以她仍在娇嗔,跺足嘟腮道。
“我不依,你是说我远看漂亮,近看就不美了……你好人家!我不依!”
有时戚少商觉得无奈。
要是李师师对他拒之于千里,他大可以从此离她万里之外,并且相忘于江湖。
如果李师师对他过冷,他也可以狠起心来,以断冰切雪的比刀风更冷的刀锋来斩掉一切余情,宁可常常想念也不夜夜缠绵。
可是并不。
师师对他不冷。他看到她时,常常让她喂上文火老炖的冰花雪耳莲子羹汤,一口一口的从舌尖暖上心头。
师师对他也不远。他看见她时,总会生起贴身感觉。有时在初夏春未熏凤微汗的月亮晚上,她会穿贴身小衣,拿着小扇,忽用手捂着嘴那么猖狂的笑一下,还跟他忧怨的说。
“你觉得我乳房美不美?是不是大小了一些?”
她间的时候,好美的笑了一下,是那种露出六分上排皓齿三分下排是齿的笑,所以才用柔荑放到唇边去遮掩那么一下,不管是故意的还是非故意的,她肘部向上一伸的时候,半露的双峰便令人心血责动的弹动了一下,旦形成一上一下两个忧戾的贡丘和弧型。
连戚少商这种久经战阵的人物,一时也不禁不之呆住了:
一会儿。
——要命!
——要不是当我是她最亲切、亲近的人,她岂会毫无避忌的跟我说这种话!
为此,戚少商又心喜不已。
不过,每当他进一步要她“表态”时,她又会以妖蛇一般迷魂的舞巧妙之滑闪让开,始终捉摸不着,拿捏不准。
他邀她去走一趟“金风细雨楼”。
她总是推却:“近日未有工夫。”
戚少商一再催请,她还是推三搪四。
他间急了,她便说:“京城里才刚换下了蔡京,你的大业方兴,基业刚固,呈上上次遭行弑的案子未了,我这时候出入‘风雨楼’,只怕对你也……不大好……”
她靠近他胸膛,呵气若然的悄声道:“……我都是为你好,你要晓得人家的心意……”
戚少商椎有疼惜的轻抚她的柔发,忽生奇想,也许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喜欢依偎在我宽阔的胸膛栖止,我则迷上用手轻抚她如瀑黑发的陶醉。
既然“金风细雨楼”不便,他就改而,“到‘象鼻塔’去好了,那儿有好东西买,好多东西吃——王小石建立的地方,总是够热闹和让小老百姓也能同乐的一一你去那儿,便没有会说话,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李师师抿嘴一笑:“好哇。”
然后幽幽的加了一句:“你叫我去我便去。”说这句话的语调带点苦味。
此话听了心甜。
微苦的甜。
可是,久久,李师师仍不与戚少商同赴“象鼻塔”。
戚少商一再间起,李师师寸说:“已经去过了。”
戚少商心下一阵不悦,问:“几时去的?怎么我不知道。”
“你不是叫我去看看吗?”李师师漠然道。”我就在市集那天去了一趟。”
戚少商心头冷笑:干辛万苦要她去,她却不是跟我一道去!只说,“去了?去了便好。那儿好热闹吧尸
李师师好像看出来了,就触触戚少商袖子说:“你别生气嘛,我是跟嫫嫫一块儿去的。她心急,要买打从西域来的丝绸,就
着紧拉我一道去了……我原是要等你的。”
戚少商见她垂睫上下互剪着几许郁郁,就有点不忍心,拍
拍她的柔肩,反而开解她道:“不要紧,去了就去了,幸好没约
我一道,那几天我忙着跟‘四分半堂’陈氏兄弟那一伙人谈结
盟大事……下次再一起去探‘发党花家’和‘梦党温宅’好了,
那儿有那两个老不死在,可更热闹好玩有意思呢!”
这点确然。
——“发党”党首花枯发、“梦党”党魁温梦成,两人组合
发梦二党,行事风格自成一派,这是京城武林正义力量的最低
阶层组织,与诸葛先生高踞庙堂所组合的力量正好互为奥授,相
互呼应。
而这二大势力,逼逼相对,当日牵引他们相应联结的人,正
是当时作为“金风细雨楼”第三号人物的王小石。
他最有心做这种事。
——因而“发梦二党”的力量得以提升,其中不少出身寒
微、贫贱的兄弟已擢升为朝廷要人。
——因此诸葛先生的势力更深人民间:他们在苍穹闪亮,却
又在人心扎根。
李师师自然听说过那对:平时斗个你死我活,但一遇事时
即为对方抢死忘生、绝对同一阵线的老活宝:温梦成和花枯发
二大“党魁”。
她于是嫣然笑说:“我早就想拜会他们了。那么可爱的一对
老人家,这世间已稀有罕见的了。”
戚少商很欣赏李师师的说法。
他喜欢这女子欣赏一些值得欣赏的人物。
——这才当得起他的“押寨夫人”嘛。
他心中是这样窃喜着。
可惜——
可是。
李师师始终没去。
没走这一起。
间多了,戚少商也明白了。
——她是不愿和我一道去!
他不高兴了。
他火了。
一一你不去也用不着这般敷衍我!
他再也不问她。
然而李师师却发现了他的不高兴。
而且还是很快的发现了。
有次,她扯扯他衣袖,伶俐而灵巧得像一只偏首望螳螂鼓着钩臂走过的猫:
“暖,我们不如去‘发梦二党’势力范围那儿跑一趟?”
“不去了。”
“为什么?”
“——有什么好去的。”
李师师笑了,侧着脸从下边一个漂亮的角度来观察他:
“——你恼了?”
李师师除了他,还有:张失、贾奕、秦少游、周邦彦、孙公蛭乃至皇帝赵佶……
绝对无法忍受。
——自己算是老几!?
他更无法接受有时李师师竟会在不意间说出这种话来:
“我初识少游时,他已名闻天下,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他既然这般赏识我,我说什么都得要先讨好他,先抓住一个再说
这是李师师跟戚少商谈起以前情感上的事,一时口快说过去的话。
戚少商听时只觉似江流中偶有沙石,再作仔细咀嚼,顿时对这句话极为反感:
——原来她是为秦少游的虚名而委婉承欢的!
——如此说来,师师岂不是跟一般贪慕虚荣的女子没啥分别!?
戚少商怫然不悦。
李师师也瞧出来了,以后就少向他说她对其他的男于的感觉了。
她其实是明白男人是听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其他男人的旖旎往事的,只不过,有时候她无意间当戚少商作大哥多于情人,当他作知己多于丈夫,所以一时间竟把不说出来的也理所当然的说了出去。
尽管李师师认识秦观是在相识他之前的事,戚少商仍是感觉到痛乱他不能忍耐她和一切男子的缠绵,尤其是那么幼稚的倾情,竟会发生在他现在正把感情倾注于其身的女子的心里,这使他愈发感觉到嘲弄似的怅恨。
——竟似俗世女子那么贪慕虚荣:却是谁教你仍喜欢她!?
由于她仍与其他男人保持交往,有时,戚少商难免想问出个究竟来:
——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人、那种人虚与委蛇!?
李师师没正面回答。
“要活下去呀。”
她只这样说。
这回答戚少商当然不满意。
“要活下去,就一定要跟那些人混吗?”戚少商冷笑,”不混就活不下去,那真是笔混帐了!”
李师师见戚少商又佛怒了,于是就说,“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皇帝也不见呀!”
戚少商嘿声道:“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
李师师耸了耸肩:“至少,天下间有那么多人想见皇帝,却还是见不着。”
戚少商就说:“你见着了,就你幸运。”
李师师却顺着其势说:“所以这幸运我该好好把握——总不成连皇帝也不见啊,他可是不怕死,打从皇宫里出来偷偷会我哩!”
戚少商只听得心头火起,说:“他倒真的不怕死!”
他忍不住又讥刺了她一句:“看来,只要他纳你入宫,你只怕鞋也来不及穿就赶着上花轿去了!”
“也不是这样说……”李师师虽别有所思,却似没理会戚少商话里的讥诮之意,“我自有打算。”
听了这句话的戚少商,好像给迎面打了一拳,突然想起当年他的红粉知音息大娘。
一一啊,大娘。
到这样一个湿凉如水初夏之夜,戚少商终于买了花,踏月披垦,飞梁越瓦的去找她——送她花,问问她:像伊那样一个可以不择手段、必要时不惜与敌同眠的女子,可愿不愿意考虑嫁给他?
因为他最适合她。
而他最爱她。
至少,在这一个晚上,他是真的。
在这一刻里,他是深的。
真心的深爱她。
所以他要送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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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醉后各分散
他要送花。
他今晚忽然有这样的热切,要把自那小女孩小手上接过的花,送给他喜爱的女子。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送花是一种感情,一种冲动,一种把感情送出去的冲动。
——能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就算未能接受他的爱,他也会记得她。
记得她一生一世一辈子。
因为今晚他寂寞。
因为今晚他只要一个能欣然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
接受别人送花是一种感觉,接受一种感觉。
今晚他孤单。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就在今晚。
今夜。
夜凉如水。
明月皎洁。
在白天,他已唱过了歌、作过了战,走过了风雨飘摇的路;在晚上,他便得要送出手上的花。
和他的寂寞。
在这京华的寂夜里,总有很多个寂寞的人,许多颗寂寞的心吧?
这点确然。
像戚少商这种男人,在奋战时不觉孤单,在拼斗时不怕寥落,可是一旦无意间看到了看到了一朵娇艳的花,蓦然看到一间房里燃起一盏灯、无由的寂寞便铺天盖地的涌卷而来,吞噬了他,直至没顶,一点余地也不留。
——难怪世上有采花盗:他们大概不止是为尝一个美丽女子的体温而冒险,同时也为分享那一盏灯亮时的温馨和灭时的幽秘而犯难吧?
戚少商当然不是采花盗,他甚至讨厌人采花,好生生、活刺刺的花因一个人稍动心动意便采撷下来,折于喜欢它的人的手上,那是多煞风景的事啊!
可是他手上有花。
——一朵鲜花。
他正要去寻访花的主人。
一一可是他自己又知不知道,这京城里、古都中、江湖上、武林间有多少美丽而热诚的女子,都在慕恋着戚少商这个人和他的事迹。她们大都是寂寞的。
她们都听过戚少商的故事。
——尤其在近日,戚少商趁蔡京下台之际,一气把一向支持蔡京、王黼、梁师成系统的“长派”、“圆派”,“方派”、“屈派”、“高派”、“矮派”六大派尽灭,更使他名声暴涨,如日方中。
他把“长派”掌门”刀剑书生”林大史逐出京城。
他把“圆派”首领“猫魔”鲁雪夫当场格杀。
他也把“方派”负责人“倒神”莫伯伤收为已用。
他亦把“屈派”掌门人“倒爷”莫扎德废去武功。
他更把“高派”统领“玉碎叟”庞德斩去一臂。
他甚至把“矮派”老大“互存老人”艾略德当场格杀。
他是依这些人所作所为施以惩戒。
而且惩戒得还恰如其份,十分适当,以致京里的人,都拊掌称快,额手歌庆!
不少少女更加神迷于这传说中的白衣男子,听说他四起四落,当过大学士,做过小寨主,江湖流亡过,官方通缉过,而今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京城里第二大帮派的群龙之首,可是他仍然孤寂一人。
他到底是仍心悬于多年来他心仪的知已红颜?还是天下女子他未入眼?或是他本无心、无意,故而月老的七彩红绳总系不到他身上?
可是他已成了传说。
传说里的神话。
他也成了神话。
神话里的传说。
神话传说里的人物。
他成了不少少女梦中慕恋的对象:大家只知道他常只孤单一人,走过长街,走过夕阳,走过寂寞和梦。
他的冷酷在流言里好像成了一种传染病。
——是太甜美的回忆成了无法遗忘的习性,致使他爱上了独身、喜欢上了孤单?
间谁,谁也不知。
——却引起无数女子的幽思:
未。他手里拿着一朵蔷薇花,白衣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