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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春耕不过月余,一种名为‘公输犁’的新式农具正从老秦悄悄流传出去,制造简单、节省畜力人力,熟练的庄稼把式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喜欢上,现在甚至传到了楚国这种边缘强国,甚至还有人带去了巴蜀。
公输家还是有能人的,如今从关中通达蜀中的道路就不是人走的,路上不仅有毒蛇猛兽,甚至还有哼哼的同胞、有野人、其中有没有食人部落都很难说。白栋听过金牛计和美人计的故事,这是小宝宝赢驷的壮举,有人说他是日后用了美人计哄骗蜀王、又派了五名大力士随后开凿山路,有人说他是用了一头会屙金的金牛骗蜀王自行打开了蜀路,谁知道呢,现在是没办法求证的。
如今入蜀最方便的道路是经商於、绕路楚国;公输家子弟行走天下的经验丰富无比,他们自然会想出最短的路线来,白栋只是不曾想到公输家子弟会在巴蜀撞上了农家的许行许老夫子。
这位一生致力于推广农事、以为天下粮足则天下无争为原则的夫子问清了公输犁的真正发明者后,更是对白栋佩服的五体投地,农家是最纯粹的,就知道农具越是先进收获的粮食就越多,粮食越多就越好。完全不明白后世谷贱伤农的可怕。自然也猜测不到白栋的真正心意。
许行是和公输家子弟一同来到栎阳的。在他之前,颜俭老夫子和慎到、孟夫子等人已经到达。先秦时代交通不便,夫子们虽然早就闻得凤鸣书院之名,却终究是没有亲眼见过,这次除了曾经来过老秦‘实地调查’的老颜俭是带了铺盖卷儿来的,孟珂和慎道他们还是抱着先看一看的主意。
大家都是冲着白栋的文名而来,想要与这位天下第一位独立发明新文字的大贤多多亲近,可谁也不清楚凤鸣书院的氛围如何。教学环境怎样?是否能容纳百家学说?百家见面就爱互相论辩,日后学生们主学哪一家才是?法家能快速强国,可惜教出的都是些逐利酷人;儒家讲仁义教化,却少霸道手段;工家机巧,却不通政事,终究还是缺乏了底蕴;农家倒是与世无争,可你只会种地也不成啊?正不知这位白子是如何想的。
白栋似乎没有众位夫子的顾虑,迎到众位夫子后,也不着急谈论日后百家分教的事情,就连各位夫子最关心的招生考题也不曾谈及。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住所。
老颜俭他们本以为是要留宿院中了,见了白栋才知留宿院中的只是学子。他们这些‘先生’得到的是别院,就在书院外围,不称宫室,而被白栋称为‘别墅’。
妙啊,这个墅字用的最好,野外之土,虽无车马喧哗,却有恬淡之静。走进这些独栋小楼,看到那铺设在地上的实木地板,淡彩色的墙砖,视野良好的白氏明窗,真是让人心旷神怡,而且打开窗就能看到外面的林木芳草,元节刚过,立春不久,这就见到绿木生发了?
看着窗外柳树上抽发的新芽,老颜俭摇头晃脑就想吟首新诗,可惜毕生功夫多用在经义上,对新诗体还不熟悉,一时竟然吟之不出,结果闹得老脸通红。幸亏有孙子救场,吟了首水准实在一般的打油诗,惹得众学宗哈哈大笑,正要公推白栋来一首的时候,白家快马送来的酒食到了,酒是二十度左右的佳酿,食物也是别出心裁,一份饴糖拔丝河藕就吃得众人无不欢笑。孟珂文思最快,立即为这道菜取了个‘藕断丝连’的名字。
吃过白家的饭食,一向追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儒家门人也要赞不绝口,从孔夫子那辈儿算起,儒家就没号召过节俭,穿草鞋着布衣那是墨家的玩意儿,在当年就被大儒们鄙夷过了。
什么是礼?食有鱼行有车就是一种礼,这凤鸣别院中用竹管引来的清溪水和那种叫做‘冲水马桶’的东西就是礼,彻底解决了堂堂名士还要在水缸里舀水喝,还要蹲在茅坑上用竹筹擦屁股的不雅问题。你看看人家白子想得多麽周到?不但单独在房间内划出了卫生间,就连便后清洁都是用的绫纸,而且那绫纸还与市面上卖的不同,一张张柔软芳香,别说是伺候尊臀,就算用来擦嘴巴也是一等一的好。孟珂吃一条鱼就擦了五六次,害得许行直拿眼瞪他,农家和墨家最为亲近,都是崇尚节俭的学派,可看不下这样的做派。
让诸位学宗最满意的还是老秦的态度。在‘迎文会’上,嬴渠梁和太夫人骊姜双双抵达,若只是嬴渠梁也就罢了,太夫人骊姜是老秦特殊的人物,她的出现就等于是代表了故去的老赢连。
这可是两代国君的面子啊,而且与嬴渠梁相见时不是像别国国君那般宾主分坐、国君上席,大家坐在同一张白式圆桌上,不用人分酒布菜,大家的食著可都是搅在一个碗里的;这种新颖的共食方式让诸子学宗有一种‘宾至如归’的亲切感,顿时就少了几分陌生,大家言笑晏晏,仿佛是亲人故交重逢一般。谁说这位太夫人是历来少有的司晨牝鸡了?这不就是位邻家妇人麽?而且还是位美妇人
骊姜似乎也很喜欢这种剧。世人都传她翠袖独断,是个不好相与的女子,要世人改观对她的看法,首先就要天下学宗对她有所改变,如今看来效果甚好。
望了白栋一眼,骊姜心中大是得意,堂堂老秦第一书院的女院长啊,日后更可能成为天下第一书院的女院长,你小子以为那个野丫头能成?
做儿媳妇的终究还是要让着婆婆,在她的力争下,卜戎异的院长梦破灭了,‘愤愤不平’地抱回了小嬴驷;骊姜认为她现在就是个胜利者,从开宴时起,就一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望着白栋。她准备要将自己的胜利发扬光大,让这个小子知道,以后有了这样的好事第一个应该想到的是太夫人,而不是什么国夫人。
“先师孔圣曾言,为教者,当怀天下之心,育天下之才。可怜我辈儒门中人却从未想过女子也当得教,以往虽有公侯贵室之女得其文事,却不过出于家学也;凤鸣学院却肯开时代之先招收天下女学子,这才是‘尽天下之教、有教无类的’本意啊惭愧惭愧,我辈儒门弟子,却被你小子抢了先去。老夫当要自罚两杯,敬太夫人与你小子一杯,有了太夫人为书院女长,此举定会引导天下学宫,让天下向学的女子都能得其教,实为大善也”
“颜老夫子,您还是少喝些吧,还是小子敬你,你只喝一杯就好。”
白栋哭笑不得地望着老颜俭,心说你不就是想要多喝几杯我家的酒麽?这是二十多度的‘高度酒’,你都年届九十的人了,怎能如此暴饮?
“不成,要喝要喝,如此兴事,如何可以不喝酒呢?你小子该不是心疼了罢?”
老颜俭把想要开口劝说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瞪了回去,连干了两大杯,足足有二两多酒,竟然是脸不红眼不花,摸了下嘴角道:“你小子的主意虽好,可这女子与男子都可入学,又该是如何一个考法?就算是贵族世家的女子,腹中藏书也远远不及男子,若是考题一般,便是对这些女学子不公平,依老夫看,应该分成‘男试’和‘女试’两类才好。”
“男女之试还好解决,这入学考试题的内容才是关键所在”
慎道看了眼自从开宴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卫鞅:“究竟是以法家题目为基础,还是儒家、兵家、墨家、甚至是农家?凤鸣书院不比稷下学宫那种争鸣之所,学子是来进学,不是来争鸣论辩,依本夫子看来,应以一家学说为基,百家学说只为补益,就如当年的吴起一般,虽是以儒家出身,却有兵家手段、法家之能,可他真正的根基还是在兵、法两家。卫子是书院的招生司领,不知你以为如何?”
“慎子倒是位趣人,卫子同为法家,难道还会支持别家不成?书院要教的是学子,并非朝中官员,自是以我儒家学说为好,正如慎子所言,吴起以兵家为战,以法家手段为政,可他的根基却在我儒门,书院学子自也当如是,若无我儒家仁义教化,只怕空有诸般手段也要走错了道路呢”
老颜俭和孟珂向来稳重,自然不想在此时与慎道争论,漆雕藐却是性如烈火,他可不管嬴渠梁与骊姜在坐,当即出言反对。
“呵呵,若是儒家教化有用,天下为何还有纷争?自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以来,各国相继变法,所用之人,无不是我法家名士,怎就不见有人请动儒门夫子呢?”卫鞅终究还是忍不住,加入了论战。
ps:有时想着多写些字,就会不觉变得罗嗦,也就是‘水’,今天修改这章时就发现很多可以删除的文字,各位或许不相信,原本是近五千字,生生被我删除了一千多光暗真不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只是为了警醒自己(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九章【百家互融?】()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就再加上那个出世的道家,都要先吃饱了肚子才好说话罢?说到根基,只怕无过农、工两家。老夫以为,入院的学子不分男女贵贱、出身高低,第一就要学会种田”
“种田?若是凤鸣书院教出的学生都去种田,做先生的还有什么脸面?许子,你那套农事兴国的理论还是不用说了,粮多固可安民,也能令各国野心频生,引发连绵战火呢”
众人齐齐白眼,没人去搭理许行,只顾继续激烈论辩;其中论辩最激烈的就是儒法两家,公输清虽然也列坐,倒是没有参与这种无谓的争论,在他看来书院学子学习哪家的经典并不重要,心灵手巧才是根本,公输家之兴,当在凤鸣书院也。
公输家不能再墨守成规了,为什么总是被墨家压制,就是因为不肯将手艺传于外姓人,甚至连本族中的旁出庶子也无法得到真传;这样下去万万不成,如今正好借凤鸣书院选拔天下贤才,将公输家的手艺发展到巅峰,祖上班公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那就是制造出可以比奔马更快的车子和能够飞行在天空的木鸟,这样伟大的想法是否能够在自己的手中实现呢?
“各位不必再争了,我观百家虽有纷争,却也有互通之处。儒家法家虽为朝堂之政,可墨家主张的兼爱大同又何尝不是儒法两家追求的最终目标?道家看似出世,实是先求世上无争、而后人方无为,更似儒家追求的垂拱之治。所以外王而内法。以法治国。以德求全理法之人,才是治国经民的大道所在”
“各位固于己见,岂非是钻进了牛角之中、越走道路越窄麽?孟夫子请想,你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与法家所主张的‘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有多大的区别?慎子和左庶长是法家名士,追求的最高目标则是‘君明则国愈强、君不明而国不见弱’。这就是虚君之意,有没有君主、君主是周公还是商纣,都不会对国家造成太大的影响;虚君则君无为,岂非也是源于道家的‘无为’之说?各位学宗,其实条条大路都是可以通向周王室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合理规划这些道路,让它们相互连接,成为一条捷径,各位又何需争论?”
“白子此言虽有牵强之处,倒也十分有趣”
听了白栋这番话。诸子学宗不觉陷入沉思。
所谓当局者迷,儒法墨历来是争论最激烈的三家。可就算贤如孟珂颜俭,也不会真正思索百家是否有互通之处,有时自身受到别家的影响,嘴上也是绝不会承认的,更没有白栋多出了两千年的阅历。
在先秦之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前,汉代的统治者其实就已尝试过‘百家融合’的治国手段。后人只知汉初是尊崇黄老的‘无为之治’,却不知道家只是提出了一个无为的口号和目标,并没有与之相呼应的实现手段;汉代所谓的‘无为’其实只是一个表象而已,也就是法家的‘虚君’和儒家的‘垂拱大治’。
汉初实现无为政治的手段就是‘外王内法’,外行王道,内以法治;只是有了前秦的教训,汉法就温柔了许多,最终体现出‘无为’的表象。这可不是道家理论中的无为,而是儒法道三家思想为主、农工手段为辅的治国手段,让华夏大地得以从连年战乱中修养生息,两汉也因此得了六百年天下,‘汉’更是成为了华夏民族的代名词。
在白栋看来,百家鸣于先秦,却是惠于两汉,不过汉代的历史实践并非孟珂和卫鞅他们可以看到,这就是历史的局限性了,好在这些都是当代大贤,一旦被自己捅开了窗纸,就必然会引发他们的思考。现在不能接受没关系,有的是时间来改变他们。
“白子所言颇为发人深省,依你之意,是要将百家学说齐鸣于书院,没有主辅之分?如此说来,这书院的招生考试就要有趣多了”
孟珂其实是个伟大的‘改革者’,若说颜俭和漆雕藐属于‘旧儒’,他这个几乎自立一派学说的儒家民~主派人士就是‘新儒’,脑筋更比卫鞅慎道这类法家人物来得灵活,所以对白栋的话理解最深。
“不错,书院考试会直接剔除一家之士,也就是那些秉承一家学说、旧念难破的士子。所以颜老先生家的子侄可以到书院做先生,却万万做不得学生”
白栋的思路很怪异,以百家名士为师,却不肯招收执念太深的学子进入书院,这让嬴渠梁和骊姜很难理解,可孟珂他们却是微微点头。
其实白栋要的就是一张张白纸,读过诗书春秋没关系,这是为学的基础,却不可陷于一家之见;因为心中一旦有了成见,就很难接受书院的教育,成为白栋理想中可以‘融会百家’的大才。
融会百家这种高大上的事情在众位学宗看来是非常困难的,虽然这种想法颇为让人期待。作为百家理念的坚守者,孟珂不可能去研究法家三派,并且为其摇旗呐喊;卫鞅和慎道更不可能认同儒家的理念,什么是儒家?在他们看来儒家就是最大的骗子。
所以无论白栋说得如何动听,诸子学宗还是会严守自己的理念,更不会去贸然尝试。不过白栋有志与此,似乎应该鼓励才是,而且白栋说得很清楚,若是他们肯留在书院为师,尽可传播自家学说,真有本事将学子拉入门中,书院也不会阻止。
这小子哪里来的信心?不过管他能不能成功呢,凤鸣书院可是个好地方,而且住在这凤鸣别院里也极为享受。能在这里传道授业正是学派之幸;何况他们的好奇心已经被白栋勾起了。现在连颜老头儿都在憋坏。你不是说随便我等传播学派思想麽?我老人家年级大了,精力或者不济,却有一批好儿子好孙子,随便挑出一个来,就能把你的学生拐走一半,你小子信不信?
这种心思卫鞅也有,而且比老颜俭更为功利。凤鸣书院虽是面向全天下招生,老秦学子毕竟还是要占了多数。这些人若有所成,日后必为老秦的骨干之臣,到时岂非都要尊他这个招生司领一句‘恩师’?
看来慎道的提议还是应当考虑一下的,这次颜俭来了、孟珂和漆雕邈也来了,还不知墨家和兵家会否打书院的主意?如今最大的敌手就是儒家学派,慎道人单力孤,自己当不能坐视;变法固然重要,可强的却是老秦,如果在书院经营有成,强的可就是自身了
卫鞅表示自己不满足于只做一名招生司领。想用完了就扔,门儿都没有啊。这个亏不能吃,所以他也要做学院列师之一;卫鞅都表态了,孟珂这种原本还存了观望之心的人也就下定了决心。在齐国好是好,身份超然、田因齐更与他亦师亦友,可惜人心不古,圣道早衰,他的‘民贵’思想也最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