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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由河流在山地冲积出地相对平整地河滩。跟龙门县遍地可见地山坡比起来。这条河流两边绵延过去地山坡明显平缓了很多。瞅瞅这坡度。按照李农当日在流官村亲手务弄梯田地经历来看。实在是最适合修梯田地。
此刻李农面前的河滩地上简直就成了一个大工地,先到的庄户,来来回回引路指挥的公差,手捧簿册穿行在不同庄户群里的吏员……各色人等拥杂在一起,你说我叫的闹嚷嚷成一片,不远处可见一顶顶上次在流官村住过的军帐正以极快的速度扎起来,一口口大的吓人的行军锅沿着河边排的见不着尾儿了,还有那么几处地方分明是铁匠们聚集的,一架架铁匠炉早已架设齐备,有的隐约可见淡淡的红光……
这样繁忙闹杂的景象沿着河道两边都是,上不见头下不见尾,要说最惹眼的还不是这些,反倒是河流两边山坡上竖起的大红蜡竿旗,冬天万物萧瑟,再加上罕见的旱情,枯黄一片的山坡上这样大红的旗
引人,经风一吹,大红颜色的旗子烈烈抖起,浑似的火。
这样的大红蜡竿旗有很多,多到根本数不清,漫山遍野的插在两面的山坡上迎风招展,在枯黄的背景下相互映衬出一片燃烧的火,这些旗帜与下面人来人往奔走不停的热火景象凑在一起,就使刚见到这一幕的人不由自主的从身板子里面蹦出一股子劲道来,胸口里隐隐的就像憋着什么一样想大喊一声泄泄。
以前虽然也有出徭役的时候,但那都是被公差押着盯着,庄户们视之为最大的苦差,能躲懒就躲懒,哪儿像现在这样眼前的一切虽然是有些杂乱,却杂乱的充满了生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提神来劲。
龙门县地方特殊,即便是出徭役也逢不着太大地场面,更别说碰着这样的景象了,一时间后面的庄户都随着李农的脚步停了下来,兴奋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先是惊诧于场面之大,随后就觉得心里隐隐忐忑了一路的担心终于落了地——能整出这么大地场面,这回县衙的确没糊弄人,继而他们心里就浮现出了担忧,没想到前面已经来了这么多人,那些修梯子田的好位子不会都被先来地给抢完了吧?
“***,昨个下晌不该歇那一气子,耽误了脚程”,一个愣壮壮的汉子高门大嗓的扯了一句后就忙不迭的催促起李农来,“李叔你跟唐老爷是有交情地,能不能找他说说给咱们安排个好地方”。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嘈嘈的附和声一片。
李农正要说什么时,前面有两个官身人快步走了过来,这两人一个是手捧簿册地文吏,另一个公差却是李农的旧相识,上次他到流官村地时候就是由这个小公差一路接过去的。
这两人明显是忙的很了,寒气逼人地大冬天里竟然出了满头的汗,“往进走往进走,都堵在这里后面地人怎么进,你们是那个里那个村的?”,文吏沙哑着喉咙问话地时候,那小公差也认出了李农,当下笑着上前一步拉起他就要走,“你的任务安排还有歇处儿都跟他们不一样,跟我走,等今晚都到的差不多之后唐县尊要设宴给你们接风”。
小公差此言一出,引得后面那群庄户满心称羡之余又心里慌,这头领都走了他们可怎么办?
“唐老爷竟然还记得我!”,小公差的一句话让李农心里猛的腾起一股子烫人的热乎,“林差官,我这些乡邻怎么办?”。
“刘录事就是专门负责此事的,你放心就是,管保样样都有安排”,嘴里解释了一句后,小公差不由分说便拉着李农往前走去。
随后李农就又见到了流官村的那些人,旧相识见面大家既是高兴又是兴奋。当晚,果然如小公差所说,县尊唐老爷来到了这数千庄户汇聚之地宴请了他们,虽然限于条件接风宴实在办得有些简陋,但他这份看重足以弥补其他的一切。
在这样的环境和气氛里,吃饭反倒是次要的了,也就是在这个晚上李农从言笑晏晏的唐县尊口中知道了这次大动静的原委,知道了他那让人瞠目结舌却又血劲儿上涌的谋划,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他们这些人都成了负责本村本里的头领,配合着县衙分派的人手管理庄户,其实这个管理任务还是次要的很,更重要的是他们得把前面在流官村积累下的修梯田经验传授给手下的庄户。
这还是李农平生第一次当“官”,今天的一切都让他兴奋,兴奋的晚上睡都睡不着,只觉得心上身上攒满了劲道,就想挽起袖子好生大干一场,既为了自己想了一辈子的好田土,也为了回报唐老爷的这份看重。
实实在在的庄户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挽起袖子埋头苦干就是。
第二天李农起了个大早,就着外面锅里烧着的滚姜水吃了两大块自带的厚麦饼之后就去找了乡邻,随后的一天里没什么说的就是一个干字,垒土砍树搭窝棚,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又是那么长时间的,没个住处可不行,那些军帐只是这两天初来乍到的应急,正如唐老爷所说,现在大家是给自己奔前程,舍不得下苦老指着别人可不成。
正式上坡之前,李农带着手下的庄户足足忙活了三天,以最简陋的方式解决了吃饭和住的问题,又瞅准了分派的山坡之后,这几百号汉子就开始满怀憧憬的等着明天。
明天就可以正式上坡给自己修田土了!
直到这个时候,从兴奋与劳累中停歇下来的李农才猛然想到一个问题,石头,石头怎么办?修梯田最少不得就是这个,虽说山上有些,但几千个庄户都扎堆要用,就山上的这些怎么够?虽然这两天也听人说到距此二十多里外就有一片乱石山,满山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但二十多里委实也太远了些,要指着手下这些农人自己去搬弄,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想到这里,刚刚脱了外头大衣裳的李农躺不住了,披着衣服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出
后就直去找王云武。
“李老哥,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跟李农搭班子的文吏王云武打着蛤蟆大地呵欠看着李农,“什么事这么急?”。
“石头”,知道自己说的不清楚,李农跟着又补充道:“梯田的坝子全仗日头垒起来才结实,根本少不得,就山坡上那点不到两天就能被用光了,这事咋整?”。
一听李农说到这个,王云武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想解释什么却又终究没说,“李老哥放心,这个唐县尊早就有安排,到时候石头一准儿能送过来”。
“送过来?谁送?”,任李农再问,王云武都不肯再多说什么了,翻来覆去就是县尊大人早有安排,不用担心。
回宿处的路上,没得到解答的李农翻来覆去一直想着这个事儿,送过来,谁送?要供应几千人的石头用量,这得多少大牲口才能支应地过来,光是吆这些大牲口就得多少人?如今这么多丁壮都聚集在了这里,就算县尊老爷真有本事弄到那么多大牲口,又到哪儿去找那么多人来用?
这个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与王云武古怪的脸色交替在李农脑海中闪现,竟使得他这个做梦都少地老庄户平生第一次尝试到了“失眠”的滋味,直到月上三更,脑瓜子都想疼了之后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的时候,李农被一阵震天的锣鼓声给惊响了,翻身而起麻利地穿上衣裳走出来,就见着宿处外距离不远的地方架起了一面大鼓,瞅着就不像百姓们日常用地物件儿,此时正有一个穿着轻便皮甲的兵丁甩开膀子在抡槌击鼓,沿河道往上下两边看,每隔着大半里地都有同样地布置,河道两边上上下下几十面大鼓一起抡起来,叠合的声音又被两边的山坡挡回,就使得这声音愈浑厚,空谷回音里地声声鼓响就如同槌在人心上一样,不仅一点残存的睡意顿时消失,身板子里地力道也被这隆隆的鼓声给敲醒过来。
激昂地鼓声里,沿河上下无数个简陋不堪的窝棚中钻出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庄户,先是愣愣的看了看敲鼓的军士,随后再瞅瞅对面遍插红色旗帜的山坡之后,因晨困还有些懒散的棒壮汉子们顿时如被施了魔法般陡然精神起来,短短的时间里,两边山坡夹持的河道里就充满了热闹不堪的喧嚣。
临河的一口口大锅烧了起来,炊烟冒了起来,洗洗涮涮,整理农具,几乎所有人在忙着手头上事情的同时都忍不住隔三差五的要往两边坡上瞅瞅,闹杂了这么长时候,今天终于要动手了。
吃完饭,不等怀着重心思的李农吆喝,他手下的这些庄户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山坡上跑去,具体的地处这两天都不知道瞅了多少回,根本就不需要人做什么指引。
这些个庄户一上坡之后就跟出了笼的猛虎一样,按照李农此前的分派忙活起来,找石头归拢石头搬石头的紧紧有条,人人身上都像有干不完的劲儿。
见到这幕景象,身为修田指导的李农心思更重了,就按他们这干劲儿只怕还不到两天山坡上自生的合用石头就得被寻摸光,到明天下晌的时候可咋整?
事实上还不等到明天下晌,就在李农想着心思的时候就已经有庄户问起这事来,这时节李农也不好说泄气的话,瞅了瞅不远处只做未闻的王云武后沉声答应了一句,“这事县尊大人自有安排,等着就是”。
李农的声音很大,带着一股子底气不足的躁劲儿。
但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这些庄户们却是对他,对那个同样庄户人出身的唐老爷有了信任,听了他这话什么都没说的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再次瞅了瞅正在点算人数兼带记工的王云武,李农长长呼出一口气后探身抱起了一块大的石头,就此开始一直到晌午他都再没停过,就是要借助这沉甸甸的石头来压住虚飘的心思。
晌午收工吃饭的时候,那些个庄户们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上午的进度,干的比谁都扎实的李农却一句话没有,闷头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后,就一言不的又上了坡。
眼瞅着辰光一点点过去,县尊老爷的安排却还一点影子都见不到,李农心中的烦躁也就益的重了,但越是如此他干活就越猛,他这年纪大的头领如此卖力,却把那些棒壮小伙子给逼的没法,干起活来都带了风,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松懈。
只是如此以来,能找到的能合用的石头也越来越少。
正当李农再也按捺不住的准备去找王云武,无论如何得掏出个实底时,蓦然就听身后一个高喊响起,“快看”,出这声音的庄户活跟见了鬼一样,惊骇的都失了声。
听到这声喊,心中一跳的李农连怀里犹自抱着的石头都顾不上了,扭头之间猛然转过身来。
二百四十六章 真的,这是真的
里抱着石头的李农猛然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直接看山口,随后就听“嘭”的一声闷响,怀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下来砸在地上,只差一点点就砸在了他的脚上,这么重的石头一旦砸中的话,至少十天半月之内李农什么活儿都别想再干了,在此前几十年的务农生涯中,如此的疏忽对他这样稳实的老庄户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但现在,李农竟然浑然没有半点察觉,他的眼神,他的注意力以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山口那宛若神迹一~可思议的事情上,素来喜怒不太形之于色的他却在此刻不自觉的长大了嘴。*
即便是已经清清楚楚的亲眼看到这一切,他心里脑海里还是只有一个声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当此之时,一面面连绵的山坡上数千个唐人庄户有着李农同样的反应,擂鼓声声,红旗飘,从今天早晨开始就喧闹不已、热火朝天的山坡上此时竟是诡异的在极短的时间里陷入了彻底的平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山口子上生的那一切,明明实实在在生,却又让人不敢相信的一切。
一头头健壮的大牛拉着轮子高可及人的大车从两坡遮蔽的山口子里钻出来,大车上满装的正是让李农焦心了一天的石头,钻过山口的牛车一直前行到山坡脚下卸了石头后,接着再绕过一个圈子由山口的另一边走出去。
这整个过程连贯而流畅,移动的牛车在山坡下面组成了一个运动着地椭圆形,此时那山口就如同一个泉眼,不断的流出一辆辆牛车,当你想着这已经是最后一辆时,下一辆又钻了出来,无穷无尽,永无止息。
牛是没有什么;别但大牛所拉的那种高可及人的大车却是草原奚人地专用,其实再分辨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跟在每一辆牛车旁边的拉车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奚人。
而这也李农等数千=人庄户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的原因所在——这些可是奚蛮子,奚蛮!他们是不种田怎么可能给唐人修梯田出力?几十年了,奚蛮子在龙门什么样谁不知道?县衙又怎么可能使唤得动他们?
数千壮棒的人汉子失神地看着下边根本不可能出现,想都不敢朝哪儿想的一幕,常识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得一面面本自热火朝天的山坡上突然集体失声。
震撼,太震撼!
很过了一会儿,从失神态醒过神儿来的李农闭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的嘴,干干的咂摸了两下后就将粗方的大拇手指头往掌心里使劲掐了一下。
一疼传来。真地。是真地!
“好家伙。县尊人还真把他们给调来了”。王云武满带着不可置信地感慨叹息声在李农耳边响起。“不瞒李老哥。就这征召奚人地文告还是我写地。但就是现在看到这些奚人之后我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征调奚蛮子!奚蛮子居然还真他娘规规矩矩地来了。我……”。言至此处。王云武已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无法言说地激动感受。憋了一会儿后。满心满肺涌涌动动地那些东西就压缩成了一个字重重地从嘴里砸出来。“日啊!”。
焦心了一天。现在居高临下看到地却是这么一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法说地场景。李农心里长满了草。各种各样地情绪像勃勃野草一样纠缠纽结着。撑憋地他根本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觉得心肺里突然之间被一股什么气给涨地难受。又热又烫。想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嗓子里痒地难受地就只想喊。
还没等他喊出口。蓦然如夏日惊雷般地欢呼声突如其来地从身周。从相邻地一面面山坡上响起。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起。欢呼声就这样突然而来。瞬间就达到了最**。
一面面山坡上地唐人壮棒汉子就跟疯了一样看着下面地山口放声高喊。受此刺激。李农胸中那又热又烫直要冲出来地东西就如决堤地洪水般从嗓子眼儿里奔涌出来。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地年龄。在身周环境地刺激下平生五十年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在人前放声大喊。
此前躁动地希望。长途赶路中地期盼。所有这些积攒下地浓烈情绪都被刚才难以言说地震撼给彻底点燃了。憋地越多释放地就越多。一时之间。在瞬间达到最**地欢呼声如山崩海啸般在一面面山坡上突然而起。却久久难以结束。/
尤其是当山坡上的唐人庄户们看到下边的山口子中走出了一个青衣官袍的身影时,就如同本自风雨大作的海面又遭遇了飓风,如雷的欢呼声在瞬间冲上了最顶峰,一时之间,山坡上,山谷中除了欢呼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其实在这几千个满怀着希望与憧憬而来的唐人庄户里,真正见过唐成的还不超过一百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袭青色官衣,所有人都知道,整个龙门县能穿这样衣裳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在绝中给了他们改变的希望,给了他们憧憬,给了他们粮食,给了他们震撼的县令老爷。
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