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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娘伸手接了女娃，放到身边，轻轻的拍着。现在还看不出来长相，湿哒哒的毛发贴着娇嫩的头皮，肌肤白的像是透明的一样，但是月娘心里就已经软的能化出一滩水来了。这是自己的宝宝，以后就会慢慢的长大，叫自己娘。
“我自然疼她的。”柳月娘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管别人爱不爱，这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有个女儿，以后也教她针线，教她纺纱织布。
“婆婆自然不是亲娘，现在生了孩子知道区别了？”张氏揶揄的看着柳月娘，望着窗外，凄怆的转过头，“我头一个孩子也跟这个孩子一样，是个姑娘。当时家里穷，婆婆愣是让她走了粪桶1，被淹死了。我日日想，夜夜想，都觉得那个孩子死得冤。家里添了两个人口，这个还是个姑娘，你总归要时时带在身边才好。”
柳月娘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脸色煞白，家里已经穷成了这样，难保高氏不会不要这个孩子。但是，不管是男是女，这个都是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张氏跟高氏的过节，居然是这样的过往。女人，为母则强，也难怪张氏在孙家如此的嚣张跋扈了。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也变得这样？
“我不会让她抱走我的孩子的！”柳月娘看着孩子，眨眨眼，让泪水在眼眶里旋转，最终都没有落下来。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还有两个孩子等着自己照顾呢。“谢谢嫂子提醒我。”
张氏又端着鸡汤回来，给柳月娘喂了，才出去。
48纠纷（）
“里面还有个女娃子。”高氏偷偷的在孙老爷子耳边低声说。“要不要”高氏对着猪圈边上的粪桶点点头。庄户人家，家里的生活又过成这样，要是两个儿子，咬咬牙也就养活了，但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自然是留不得那个女孩子了。
孙老爷子看着，叹口气，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是走粪桶，那粪桶上只有一根细细的稻草，再怎么是刚出生的孩子也是走不过去的。
“听天由命吧！”
张氏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听天由命？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一边的孙朗正抱着儿子乐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爹娘的神色有异。
自从听了张氏的话，柳月娘睡觉都警醒了许多，生怕趁自己不注意，就被高氏抱了孩子去走粪桶。
走粪桶的事情在历阳县很是平常，一般男孩子是舍不得的，但是生了女孩子，家里要是觉得是个负累，就会让女娃去走粪桶。说是听天由命，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不就是让孩子去送死了。
柳月娘只觉得胸部胀痛，望着襁褓中的女儿，柳月娘自己抱了过来，解了衣扣，让她去吸奶。
“妞妞吃奶——”柳月娘看着皱巴巴的孩子，只觉得心疼，要尽早喂养的饱饱的，这样才能长得壮实了。
妞妞一开始只在嘴里含着□，嗫嚅了几次，然后才开始用力的吮吸。因为也是第一次生养孩子，柳月娘看着她使劲脸都涨红了，只觉得新奇，这孩子也没有人教过，怎么就会吃奶呢？
正喂着妞妞呢，孙朗掀了门帘进来，看着还有个孩子在柳月娘的手里抱着，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原来屋里还有个孩子啊。
“怎么？”
柳月娘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晾谁生完了孩子就被这么晾在这边了，只有儿子被抱出去了，心里都是来气的。看着孙朗进来也就没什么好气，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妞妞是个姑娘，可是入不了你们家人的眼，我自己疼着就是了。”
孙朗抱着儿子也递到柳月娘的手里，嘿嘿的笑，亮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给儿子也吃点，什么你们家人，我的家人不就是你的家人。给我看看咱闺女。”
正好妞妞已经吃完了奶，柳月娘任由孙朗抱过去，抱了儿子换一边喂奶。“别说你家人就是我家人的话，我算是看明白了，对你爹娘再好，我也不是你家的人。要是生个儿子自然是欢天喜地的，要是生了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对我呢！”
其实，知道公公婆婆都是想要孙子的，孙女可能会不喜欢，柳月娘觉得自己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是，看到婆婆的脸色，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还有，张氏说的，要是女娃子，估计是要走粪桶，活不了了。
“这叫说的什么话，我把妞妞抱出去给爹娘看看，爹还没见过呢！”孙朗说着就要抱着妞妞出去，柳月娘心上一惊，也不管怀里的儿子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上去把妞妞抢回来。
“你要去自己去，抱出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柳月娘歇斯底里大吼，防备的看着孙朗，一手抱住了妞妞，怀里的儿子因为吃不到奶了，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会”孙朗无奈的看着柳月娘，想要去抱儿子，却被柳月娘的架势吓到。
“怎么不会？不信你去问问爹娘，是不是准备让妞妞走粪桶？不信你去问问！”柳月娘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陡然拔高了声音，“是了，你是跟他们一起的，说不定就是来骗了妞妞去我不会让你抱走妞妞的，要不你们不愿意养活她，我每天少吃一点，就够妞妞吃的了！”
“不会的——”
“我不信！”柳月娘觉得自己的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模糊的看着怀里的儿子跟女儿。其实他们何其相像，都是一般大小的孩子，为什么弟弟能活着，就要把姐姐放弃了，他们都一样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柳月娘哭得伤心，睡得踏实的妞妞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扯开嗓子哭起来。一边的儿子本来就因为没有奶吃哭得厉害，听到哭声，更是摒着劲儿哭了。
这下，娘儿三个哭成一团，孙朗手足无措。
“好好好！我不抱走妞妞，你先给儿子喂奶，先不要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孙朗看着柳月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哭丧着脸，转身出去，“我出去，我出去，好吧？别哭了！”
原本是开开心心的事情，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外面高氏包了红封给钱婆子，叮嘱了孙田一定要送回去。孙老爷子抽着水烟，坐在炕上，等着张氏做饭吃。一家人只顾着生产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呢。
孙朗看着爹娘，张了张嘴，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爹，娘，屋里还有个闺女呢！”
“知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高氏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倚着炕桌坐了。“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个屋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塌了。你弟弟妹妹也大了，也要攒钱备嫁妆彩礼钱了。要是一个娃也就算了，现在两个娃娃，怕是养不活。”高氏看了一眼呼噜呼噜抽水烟的孙老爷子，接着说下去，“让那闺女去走粪桶，看看天意，要是命不该绝，我们就养着。”
“娘——”孙朗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劈得自己瞬间就懵了，嗓子干干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来，娘真的有这个想法。
“爹！”孙朗抬头去看抽水烟的孙老爷子，希望他能够说句话。
孙老爷子顿了顿，砸吧下嘴，“你娘跟我说过了，要是遇上好年成，自然是不用这样的，让这孩子问问天意吧。”
屋里其他的人噤若寒蝉，只有锅膛里芦苇烧裂的吡啵吡啵的声音。
孙朗突然明白了柳月娘的担心，里屋的孩子还在呜呜的哭泣。孙朗想起来，刚刚只顾着抱一抱妞妞，还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我不同意！”
“家里从来没有你做主的份儿，这是我跟你娘商量好的！”孙老爷子扫一眼二儿子，敲了敲水烟，带着些警告的意味。百字孝为先，孙朗从来没有反驳过孙老爷子的意见，这是第一回。
良久，孙朗才开口，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的厉害，“那我跟大哥一样分出去住吧，家里的田地我都不要，我只带着月娘跟两个孩子走。”
“阿朗——”
“二哥——”
高氏红了眼圈，呜呜的哭起来，伸出手抹着眼泪，“你这是要逼死你爹娘啊——”
谁都知道，孙朗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孙兴早就分出去了，跟家里根本就没有关系了。要是现在孙朗也要分出去单独过，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是不要田地，地里的农活也没有人干。
孙老爷子看着孙朗，气得脸色铁青。
“是不是你媳妇儿说的，这个搅家精。”孙朗从小就最是忠厚听话，怎么可能会反驳爹娘的话。高氏跳下炕，就要往里屋冲。这个柳月娘，平时看着挺好的，原来早就挑唆着孙朗呢。刚生了孩子就露出原形了，还闹着要分家了。
孙朗一把拦住了高氏，直直的跪在高氏的面前，“娘——这都是我的主意，月娘什么都不知道。我求求你了，娘——月娘还在坐月子呢！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都是儿子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要是家里没有粮食养活，我就带着月娘出去，不连累家里。”
高氏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红着眼眶跪在自己的面前，泪水怎么淌都止不住。
“娘——我以后少吃一点，留下小侄女！”叶子脸色煞白，听明白了爹娘在说什么，是要生生把刚出生的小侄女溺死了。
孙中木木的在孙朗的身边跪下来，“娘，我明年也能跟着二哥三哥下地干活了，小侄女吃不了多少，留下吧。今年，家里还多打了两石稻谷呢！”
啪——
孙老爷子气呼呼的摔了手里的水烟，烟灰都洒了一炕桌，“要留就留着吧，以后养不活的时候不要舍不得！”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背着手出去了。
49婆婆（）
柳月娘生产的第二日，孙红就带了儿子来看柳月娘。叶子早就嘀嘀咕咕的把昨日要让妞妞走粪桶的事情说了。孙朗这样强势的把孩子留下了，估计也有柳月娘的意思，或者就是柳月娘的意思。
孙红把孩子丢在外面的炕上，让高氏带着，就进了里屋去看柳月娘。柳月娘斜斜的靠着枕头躺着，逗着怀里的孩子。气色还好，但是明显比过年的时候瘦了许多。
“月娘。”孙红堆着笑进了屋，抱了妞妞在怀里逗弄，偷偷的塞了一个红包给柳月娘。
“大姐——”柳月娘推回去，孙朗早就进来说了，孙红带了不少的东西过来。姑娘跟娘家亲，没什么不好，但是姑爷总归是有想法的。柳月娘想着自己现在也不缺钱（咳咳，墙根下还有十两银子并一干首饰埋着呢），就不想要这个红包。
就算是平时，孙红让孙朗捎回来的绣活的钱，估计也贴了一点了。
“月娘，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爹娘也是因为家里实在是爹娘也是为了家里考虑，你可不要一直放在心上。”孙红尴尬的笑笑，在妞妞的脸上轻啄了两下，“不过，孩子留下了，咱就好好的养。这是妞妞吧，看这小脸蛋粉嫩的，以后定是俊姑娘，跟你娘似的！”
两个孩子昨天的时候还是皱巴巴的红红的，估计是吃了奶，今天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脸上开始白嫩起来。
“哪能啊，爹娘总归也是因为家里不好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柳月娘心里凄苦，脸上却不能露出来，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总归是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碰碰的，但咱还是一家人。”
孙红看着柳月娘，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怨恨的神色，才渐渐放下心来，想着定要好好劝劝爹娘。
外面袁仁山也把卖针线的钱给了孙朗，孙朗收了进屋，倒是没有立马给高氏。
“这是这次绣活卖得的钱，你做主吧！”孙朗把钱给了柳月娘。也不算是有二心，自己挣多挣少都是家里的，但是柳月娘挣的还是要柳月娘做主。以前，家里和和乐乐的，没有必要计较这么多，昨天一番事情闹下来，这钱还是给月娘留着比较好——到真的分出去的时候，两个人身上也有些银钱度日。
柳月娘垂了眼皮，没有接，“还是给娘吧。”
“我们可以留下一些，这次的比前几次都多。”
柳月娘这次慢慢的绣出来的，zhi量好了许多，式样也繁复，所以，多卖了一些银钱。孙朗想着，给娘也好，但是自己总归可以留下一点来的。
“你以为咱娘不知道卖了多少钱啊？你说，大姐是跟我亲，还是跟娘亲啊？”柳月娘掀了眼帘看一眼孙朗，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平时出去的时候倒看不出来，一遇到家事就开始犯浑。
不过，总归也是为了小家好，柳月娘想起来昨日孙朗的坚持，倒也觉得好过了许多。
“还是给娘吧。要是真的要分家，咱还有”柳月娘后半截话吞回去，孙朗也听明白了。
“那就给娘吧。”孙朗出去又转回身，“你多睡睡吧，坐月子的人还是多休息，不要劳累了。爹娘说了留下妞妞，这个时候就不会偷偷的抱着妞妞去走粪桶了。”
孙朗出去把钱放在高氏面前的炕桌上，就去帮着一边的张氏染红蛋。李家村的规矩，一个村里的，乡里乡亲，生了孩子都要发红蛋，沾沾喜气。有客气的人家也会过来吃满月酒，给小孩子红包。
高氏一言不发的把钱捋起来，放到一边的罐子里。孙红见了摇摇头，娘还是这个样子，家里有了银钱必定是自己先收起来。但是哪家的儿媳妇不想要手里有些零花钱的，不说是私房钱了，就算是零头手里总归是要留一些的。娘这样把钱全都抓在手里，月娘心里怎么舒服？
“是这么多吧？”高氏偷偷的问孙红，她知道这个钱是经了袁仁山的手的，孙红必定知道。
孙红点点头，高氏才舒了口气，哼了一声，哄着怀里的小宝，“算她识相，要是敢偷偷昧了银子，可饶不了她。”
“娘，这毕竟是月娘自己挣的，你多多少少给她留一些才好。”不说是儿媳妇了，就算是自己做姑娘的时候，偶尔也要藏两个大钱买花戴不是？
“留给她干嘛，留给她等着分家啊。手上没钱的时候就要惦记着分家，要是手里有钱还怎么得了。哦，对了，那只镯子，也不能给她戴着了，以后叶子当嫁妆也好。”高氏原想着月娘是个好的，孙红说了那银镯子给她，自己也没什么意见。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柳氏也是个搅家精，自己的镯子可不给她留着了。
高氏想着就下了炕，进里屋去了。孙红想要去拉，却被张氏一句话生生噎住了。
“还是让她去要回来吧，你劝的了一回，难不成还能劝第二回？再说了，你也不常在家。要回来也省心，以后可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张氏冷笑，自己曾经也是个呆傻的，想要把婆婆当亲娘待，但是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比如说，当年被溺死的女娃娃，还有这对镯子——以前高氏是说，要留给张氏的。
事实上，婆婆永远成不了亲娘。最好不过是相安无事。
“嫂子，你还是记着当年”高氏要把这对镯子给张氏的事情，当初是全家都知道的，但是，后来娘给自己带去了婆家。那个时候，张氏跟高氏已经闹翻了，所以，孙红没有觉得什么。只是，现在张氏说起来，怎么是话里有话的意思呢？
“我可不记得了，我只是觉得咱当娘的都可怜，总归是要多照顾些姑娘。”张氏恨自己当年没有能够像柳月娘这样闹一场，孙兴也没有孙朗分家的气魄，那个孩子才会没了。
不过孙红是没有办法理解张氏跟柳月娘的心情了，毕竟孙红一开始就是没有婆婆的，什么都是自己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