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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抬起头,愣了良久开始回忆:“五天前,南面村子的好心人家施舍了一捧麦麸,第二天就吃完了,这几天只有树皮吃。”
刘存叹了口气,飞快吃完手中剩下的狗肉,从草堆上再撕下焦黄的狗前腿递给少年:“吃吧,你家在哪?”
少年下意识接过狗肉,呆呆望着往火堆里添柴的刘存,泛青的眼珠子里光色暗淡下来:“小的没家,从不知道家在哪儿。”
刘存抓住木柴的手停止片刻,很快把木柴架到火堆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抓着狗肉埋头回答:“小的没名字。”
刘存缓缓摇头:“多大了?”
“不知道,小的从小就在这片地方讨饭,有人说小的十五了,也有人说小的十四。”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存见状不再询问,出门搬来三块石头摆在火堆旁,再次出去从前方废墟里找到个满是缺口的粗糙陶罐,用雪反复擦干净,装上满满一罐洁净的白雪,回到屋里小心地架在三块石头组成的简陋灶台上。
“恩公,婢子吃饱了。”蔺氏将还剩下一条前腿的大块狗肉放到刘存身边。
刘存只看一眼,便转向火堆继续忙碌:“给孩子留着吧,今天运气好打到只狗,明天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蔺氏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剩下的狗肉缓缓收回去,微微侧身弯腰向刘存致谢。
火焰熊熊燃起,刘存转向只顾啃肉的少年:“小子,你怎么出现在这的?”
少年连忙咽下嘴里最后的一块肉:“小的之前在东面的柳乡,前天晌午才到这个庄子讨吃的,结果什么也得不到,到了昨天,小的实在太饿,悄悄溜到这后面的草堆里,想等天黑没人了,悄悄到马圈里弄点儿麦麸什么的填肚子,没想到天色刚黑,外面上千人冲进来杀人,杀完人抢完东西还放火,小的吓懵了,躲在草堆里不敢动,等没了动静才悄悄爬出来,整个庄子都烧了,马圈也没了,想离开又担心黑夜里在外面被冻死,这才躲在这间熄了火的柴房里,迷迷糊糊听到动静,急忙爬起来躲到后面,接着就见到你们了……”
“东面的柳乡?离这里多远?”刘存不知道如今整个胶南地面上各乡各庄的名字叫什么,毕竟千年过去,沧海桑田啊。
少年心算片刻:“小的慢慢走用了两个多时辰,恐怕十五里。”
刘存点点头:“从柳乡再往东走是什么地方?”
“再往东二十里是吕乡,吕乡的集子很大,有三百多户人家呢,最大的人家姓吕,他识字,是蔷夫,所有人都叫他吕二先生,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被人烧了。”少年说完再次低头,细细端详手里舍不得扔掉的狗骨头。
刘存心里盘算良久,转向抱着女儿轻轻摇晃的蔺氏:“看来方圆百里都不安宁,还是先在这躲两天再说吧,这地方刚被烧,估计没人会来,等会儿我去四处再找找,估计能找点吃的,只要咱们不乱跑应该没事,眼下天寒地冻,还下着雪,我得给你们找点什么暖和的东西穿上,否则绝对走不了。”
蔺氏温顺地点头:“一切听从恩公安排。”
刘存转向少年:“小子,你知道附近哪里有野菜?”
少年不舍地扔下手里光溜溜的骨头,吮吸油乎乎的手指含含糊糊地回答:“这段日子挖野菜的人很多,周边恐怕剩不下什么,估计南面三四里远的沼泽地边上,有些好吃的嫩草根,就是没路。”
“没事,等会儿我到前面烧塌的房子里找找,看有没有用得上的工具,可惜没有盐,三几天还能对付,时间长了不行,得想办法。”
刘存说完站起来,出去转了好半天,最后只拿回两个用雪擦洗干净的小陶碗,伸进烧开了水的陶罐里,舀上碗热气腾腾的开水递给边上的母女,再舀满一碗递给边上双手肮脏的少年,等良家女子和小女孩喝完水,他才接过碗自己用。
喝下两碗热乎乎的开水,刘存重重呼出口白雾,端起做工和烧制都极为粗糙的陶碗细细查看,最后连连摇头很不屑地放到一边。
蔺氏对刘存的举止深感惊讶,轻轻把睡熟的女儿放到草堆上,拿起小陶碗端详片刻,犹豫好一会,最后还是低声向刘存解释:“恩公恐怕不知道,如此精巧的陶碗很难得,整个琅琊国只有南面开阳王城的徐家陶坊才能烧出来,这么个碗最低也要两百钱,寻常人家用不起的,等会儿婢子会小心收着,用了再拿出来,眼下找个陶碗都难了。”
刘存愣住了,好一会才想起如今是流通五铢钱的年代,想烧制好点的陶器很不容易,更别说瓷器了,这么一想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非常感兴趣地询问蔺氏:“琅琊国有烧黑陶和白陶的作坊吗?”
“有一家,东海糜家的陶坊能烧制精美的白陶,整个徐州乃至洛阳皇城都喜欢用糜家陶坊的白陶,不过婢子所见的糜家白陶都不够白,有的发青,有的泛黄,听说终究比不上汝州的陶器细腻光泽。”蔺氏的夫家就是琅琊地区有名的商贾世家,长期的耳闻目染之下,她对时下流通物品比较清楚。
刘存再次拿起小陶碗转动半圈,用手指轻弹一下,摇摇头低声问道:“如果烧出比这更光滑更圆润的陶碗,用指一弹发出悦耳的嗡鸣声,上面再雕刻花花草草或者诗词书画什么的,估计能卖多少钱?”
蔺家小娘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存,看到刘存不像说谎,沉思良久只好如实回答:“如果真有人烧出恩公所说的陶碗,恐怕要名动四方了,至于价值如何,婢子实在不敢说,只是,恩公所说的陶碗婢子从未见过,也从未听人说过,恐怕只有皇宫里才能见到。”
刘存微微点头,放下陶碗不再说话,转过头发现少年呆呆看着自己脚上的高帮陆战鞋和破损的裤腿,禁不住幽幽一叹,刚想脱下湿漉漉的鞋慢慢烘干,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声。
蔺氏和少年顿时惊恐万状,刘存已经跃起冲出门口,惊愕地看到五十余名手握刀枪头扎黄巾的汉子正在包抄而来。
领头的黄巾汉子骑着青色大马,满脸乱糟糟的胡子,远远看见像是吓呆了的刘存,他哈哈大笑策马靠近,抬起手中长戟遥指刘存,两旁的五十余名黄巾汉子顿时连声怪叫,举起刀枪迅速将高大的刘存包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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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逃()
被数十汉子迅速围上的刘存飞快扫视一圈,缓缓退到失去门板门框的土墙门口,堵住人小屋的通道后,刘存对逐渐围上来的喽啰们视而不见,冷冷注视着马上的络须汉子巍然不动。
刘存强健的身躯散发出的无形杀气止住了人的脚步,啰嗦们喊叫声不知不觉停止下来,一个个盯着比人都高出大半个头而且穿着怪异满头短发的刘存愣住了。
马上的络须汉子颇为惊讶,提着长戟策马上前,在刘存五步之外勒住马,上下打量全身装束怪异散发出危险气势的刘存,暴戾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刘存脚下的陆战鞋上,手中长戟一摆大声吼道:“上去几个,把他脚下的靴子给我脱下来!”
数名喽啰略微犹豫便冲向刘存,其中两个企图把砍刀架在刘存脖子上,另两个先后将手中削尖的长木棍刺向刘存腰腹。
令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刘存不但没有退步,反而塌步上前,疾进中双膝微曲上身侧转,挥向他脖子处的两把铁刀砍了个空。
不等几个喽啰反应过来,刘存的左手已夺过从自己腰侧刺过的尖头木棒,右拳重重击打在另一名喽啰的喉结处,紧接着顺势飞出左脚,“啪”的一声踹在正前方持刀喽啰的心口,持刀喽啰在胸骨断裂声中横飞出去,刘存手中的木棒已经闪电般脱手而出,带着风声飞向前方马上的络须汉子。
一片惊呼声中,马上的络须汉子近乎本能地抬起手中长戟,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络须汉子手中的长戟被木棒撞飞,敦实的身躯随即从受惊跃起的马背上一头栽下。
没等一群喽啰看清怎么回事,刘存飞速掠过前蹄腾空的青马左侧,飞出一脚重重踢在狼狈爬起的络须汉子的后脑下方,络须汉子来不及叫喊一声便倒飞出去。
移动中的刘存不再管络须汉子的死活,顺势侧移避开落下的马蹄,抓起地上的长戟巍然屹立,单手持戟遥指周围已经吓傻的黄巾喽啰,幽深的眼睛寒芒闪动,全身上下散发出震人心魄的杀气。
五十余名魂飞胆丧的黄巾喽啰早已僵在原地,恐惧地望着如同杀神般的刘存,距离刘存最近的敦实喽啰在长戟遥指之下突然瘫倒,跌坐地上凄声求饶,四面的刀枪落地声随之响成一片,所以喽啰全都匍匐在雪地之中。
本以为还有番恶战的刘存吃惊不已,他望一眼躺在雪地上的三具尸体,再转向那匹原地转圈躁动不安却没跑掉的青马,好一会儿才大吼一声:“滚!”
瑟瑟发抖的喽啰们抬起头,惊愕地注视手握长戟走向青马的刘存,看到刘存没有为难自己众人的意思,相互对视片刻连忙爬起来,没命地逃向北面两里外的官道。
刘存扔掉长戟抓住马嚼子,伸手轻抚连连喷气骚动不安的青马脖子,好一阵才让青马安静下来,回过头时,却发现还有两名衣衫褴褛的黄巾喽啰还跪在地上。
刘存将马拉到门口绑好缰绳,望一眼狂奔远去的数十余名黄巾喽啰,走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个喽啰前,这才发现两个喽啰看起来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身体单薄骨节突兀,衣衫褴褛手足开裂,蜡黄的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为何还不走?”刘存冷冷问道。
两个喽啰闻声抖的更厉害,其中一个膝行两步,再次匍匐在雪地上,硬着头皮凄然回答:“小的跑不动了。”
刘存愣了,看到从屋里怯生生走出的少年和蔺家小娘,想了想只好说道:“起来吧,把地上尸体的衣服和鞋子都剥下来。”
两个喽啰连声答应,爬起来时发现刘存已经攀着少年的肩膀残破的泥墙门口,两个喽啰相视一眼,齐齐跑向自己头领的尸体,蹲下来飞快地扒衣服脱鞋子,嘴里还不停嘀咕:“好在身子还暖,要是僵了就费劲了。”
重新回到稻草上的蔺氏盯着默默喝水的刘存,咬咬发白的嘴唇低声提醒:“恩公,恐怕逃回去的黄巾还要来。”
刘存微微点头:“此地距离东武城和东面的吕乡估计都在十五里以上,两个时辰之内黄巾来不了,咱们有时间,等外面两人把衣服鞋子送进来,你和孩子尽快穿上,凑合着对付吧,完了离开这里。”
坐在墙角的蔺氏望向门口,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不知道刘存为何如此放心地让两个黄巾喽啰在外面折腾,想了想很不放心:“恩公,等会儿往哪里走啊?”
刘存放下喝干的小陶碗:“往南,后面林子里有条小道,顺着小道走,应该能避开官道上可能出现的黄巾,走一步是一步吧。”
不一会儿,两个中年黄巾喽啰各抱一堆衣衫进来,其中一位还将搜到的数十枚五铢钱和一小袋食盐放到刘存身边,弯腰鞠躬之后再次出去捡回刀枪。
少年此时已经不害怕了,跟在两名喽啰身后出去,跑到青马边上捡起长戟,费力地竖起来,抬头望向头顶黑黝黝的戟尖和弯月状侧刃叹道:“好沉啊!恐怕得有五十斤啊!”
蓄着稀疏山羊胡子的喽啰忍不住说道:“大家都说有五十斤,只有刚死去的齐头领能舞得动。”
少年再次打量手中漆黑的戟杆和上方的戟头,想起刚才刘存单手持戟环指众喽罗的英姿,禁不住豪气大生地炫耀起来:“你们那头领算啥玩意?还不是死在我大叔手里?刚才我见我大叔单手就能轻松舞动这支长戟,要是他用双手的话,肯定能舞得如车轮一般!”
山羊胡子的喽啰愣住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只好沮丧地走向另一个等在一旁的同伴,抱着几把铁刀垂着脑袋走向小屋。
少年对着长戟啧啧赞叹良久,猛然发现身边没人了,连忙拖着沉重长戟赶回小屋,进去后发现两个喽啰已跪坐在火堆旁喝水了,墙角的蔺家小娘正把一件陈旧的羊皮褂子包在孩子身上,少年只好放下长戟,悄悄跪坐在仔细打量几把铁刀的刘存身边,颇为兴奋地问道:
“叔,你知道一只手端起来的长戟多少斤吗?”
刘存扫一眼横在地上的木杆铁头长戟:“估计二十斤出头吧。”
少年立刻瞪圆了眼睛:“何止?都说五十斤啊!不信你问问他们。”
两个喽啰连忙说绝不止二十斤,至少也有五十斤。
刘存愣了好一会,恍然想起关二爷那柄八十二斤重的青龙偃月刀,按照公制计算约为二十公斤左右,这个重量对于从小练武体格强健的刘存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不再解释,挑选出来的两把铁刀扔到两名喽啰身边,沉下脸严肃告诫:
“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我也不赶你们,该怎么做希望你们自己明白。带上这两把刀,剩下的破烂全扔了,喝完水找两捆草料挂马背上,然后一起离开这地方,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估计围攻周边各县的黄巾军很快会到,避过从南面和东北面过来的黄巾军,我们只能往东走,其他的等以后再说。”
两名已经解下缠头黄巾的喽啰连忙俯下身,恭恭敬敬地向刘存致礼,随后捡起铁刀快步走出屋子。
少年紧张地望着刘存,突然抓起地上的长戟尾端塞进刘存手里:“叔,我也要和你一起走!”
刘存看看手中不知用什么木头制成的坚韧戟杆,随手放到一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少年乱哄哄的脑袋:“那就一起走吧,反正你我都没家了,做个伴也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沮丧地垂下脑袋:“我没名字,也没人给我取名字,小时候我头上长疮,有人笑话我是赖子。”
“那你姓什么总该记得吧?”刘存问道。
少年再次摇头:“从来没人叫过我的姓,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刘存心中颇为感慨:“如果你不见外,跟我一样姓刘,怎么样?”
少年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存,全身发抖嘴唇剧烈哆嗦起来。
刘存以为他不愿意,猜想他心里有什么苦衷,只好摇摇头站起来:“算了,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名字,一路上有什么事叫你方便些,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叫你小子吧。”
“不!我愿意,我愿意!”
少年突然哭喊起来,手脚并用后退半步,向着惊愕的刘存连连磕头,小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刘存立刻明白过来,一把将少年扯起来:“你这是干嘛?别哭了,收拾一下怎么走。”
少年呜咽点头,等刘存一出去他随即软绵绵跪在地上,捂住小脸哭泣不已,站在门口的两名喽啰唏嘘不已。
收拾停当的蔺氏缓缓走过去,扶起少年默默替他擦去满脸的鼻涕眼泪,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少年走出去。
刘存已经固定好马背上的两捆干草料,回过身从蔺氏身边抱起孩子,对羞涩的小女孩笑了笑,转向蔺氏问道:“会骑马吗?”
看到蔺氏连连摇头,刘存再转向泪痕未干的少年:“会骑马吗,小子?”
少年飞快擦去脸上的泪痕,微微挺起单薄的胸膛:“没骑过马,骑过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