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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来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闪动着。
“本以为他只是败了求法国这一局,依旧会西行。没想到这玄奘……竟败得很彻底。着实是出乎意料。”
“败是必然,已经如此局面,那为善的普渡之法,不过谎言罢了。”
“比较意外的是,道门居然在这时候还要捅他一刀。”
“这有什么可意外的,道不同,若是给他们一个机会,难保他们不会捅我们一刀。”
“可是。玄奘为何要执着于为死者诵经呢?莫非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这一问,大殿内的所有人当即沉默了,一个个蹙起了眉头。
“他在渡自己。”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地荡开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如来身上。
只见如来缓缓闭起双目,轻叹道:“苦海渡人,就如挽救那溺水之人。伸出手去的同时,自身,却也被置于险境。渡人者与被渡者,实则一场博弈。若渡人者力大,法妙,则溺者得救。若那溺者力大。愚钝,到头来,难保渡人者不会被一并扯入水中。”
此话一出,殿上诸佛。诸罗汉皆是一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有人急问道:“若按尊者所言,玄奘如今岂不是已被扯入水中,深陷苦海?”
如来微微点头。
顿时,众人一阵惊叹。
有人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玄奘诵经,并非安抚亡灵。乃是为了安抚自身。名为渡人,实为渡己。一城之人,死伤上千,个中罪孽……虽说不是他亲手所为,却也难脱干系。”
“比起百姓的误解,更可怕的,是自己内心的责难。所以,他才不去解释。因为即便百姓谅解,他也无法蒙骗本心。与其粉饰太平,不如将早已鲜血淋漓的一面揭开。”
“为善之道,本就是谎言。这天地之中,何曾有过以为善而成大道者?无‘力’而宣扬为善之道,本就是一步险棋。玄奘有今日苦果,也是情理之中啊。”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无不感慨。
如今看来,玄奘当初借力打力的举动,虽说巧妙,却也不过旁门左道罢了。成不了大局。
纷纷扰扰之中,有人忽然问道:“既然连自身都已深陷苦海,接下来,他又会如何?”
这一问,那原本兴致勃勃讨论的众罗汉又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以作答。只能都朝着佛陀们望了过去。
这一次,无论是如来,还是四大佛陀,乃至于其他次一级的佛陀,没有人作答。
……
御膳房中,黑熊精愤怒地掀翻了桌子。
他一把揪住那厨头的衣领,将对方整个提了起来:“你们这什么意思,连斋菜都不给?”
“小的,小的也做不了主啊……上面没提,我等就是个掌勺的,哪里能决定?”
远远地看了墙角处缩成一团的伙头们,黑熊精咬了咬牙,将厨头重重摔在地上,冲出了门外。
……
急匆匆地奔到猴子身旁,他低声道:“大圣爷,御膳房那帮孙子居然说没准备玄奘法师的斋饭。我……我这就去给玄奘法师找吃的。”
那不远处,玄奘刚刚被一户人家轰出了门外。
猴子回头看了黑熊精一眼,又低头看了看他沾着几丝菜叶的熊爪子。
“我以为你会直接打他们一顿,然后把饭食抢来呢。”
“玄奘法师说不能和他们起冲突。”
“然而你还是动手了?”
闻言,黑熊精只得低下头去。
“玄奘法师一昼夜都没吃过半点东西了,我去给他找点东西吃吧。”
说着。卷帘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天蓬一把拽住了。
缓缓摇了摇头,天蓬道:“不用去了,直接告诉他事实吧。”
说着。天蓬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使了使眼色。
“要告诉他,这……”
卷帘与黑熊精面面相觑。
“告诉他也没啥。”猴子掏着耳朵悠悠叹道:“说与不说,都是那样。再说了,他可是要普渡的人,瞒着他。合适吗?”
在众人的推怂下,最终黑熊精只得慢悠悠地朝玄奘走了过去,将他听到的,见到的,如实告诉玄奘。
玄奘停下了脚步,朝着猴子望了一眼,又与黑熊精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他又继续走向下一户人家了。
黑熊精挠着头走了回来。
“怎么说?”
“玄奘法师说……玄奘法师说他不吃东西。”
“啊?”小白龙一下叫了出来:“他是想死吗?”
一行人都蹙着眉头,静静地注视着黑熊精。
好一会。黑熊精才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玄奘法师说……他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他承受的,不过是肉身之苦,与百姓的苦比起来,微不足道。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还谈什么普渡证道……”
这一说,在场的众人一下都懵了。
猴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天蓬道:“这他都能联系起来。这什么鬼逻辑?难道要饿死才能证道?”
“不。”天蓬眨巴着眼睛,蹙着眉头,细细思量着轻声道:“有问题。”
“怎么?你看懂了?”
天蓬摇了摇头道:“我还没想通,不过……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远处。玄奘已经走到了拐角处。
为了避免玄奘离开他们的视线,几个人又连忙迈着小步跟了上去。
见此情形,还负伤的猕猴王也只得摇了摇头,拄着捡来的一根树枝跟了上去。
玄奘诵经的路途,是崎岖的。
百姓的成见已极深,恨不得嚼碎他的骨头。而他又不愿意去解释,只是独自承受这所有怨毒的诅咒。
天空灰蒙蒙地飘起小雨。
玄奘又一次被赶出民房,临出门的时候,那屋主给了他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屋前的积水里。
“你要还敢来,来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下一次非……”
男子的叫骂声在他看到躲在远处墙角的猴子的一瞬间,戛然而止了。他吓得连忙缩进屋里去,关起了门瑟瑟发抖。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躺在积水中的玄奘一动不动的。
街道的两旁,无数的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地注视着他。
“难道死了?”
“应该不会吧,哪那么容易死?”
“难说,他好像很久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了。再加上这样诵经……累死也不奇怪啊。”
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之下,最先害怕的却不是同属西行队伍的众人,而是那刚刚把玄奘踹翻的男子。
如果玄奘就这么死了,他会怎么样?
想起猴子与神仙对战的一幕,他两脚一下软了。
正当此时,他忽然看到猴子踏着满地的雨水一步步走到玄奘身旁,拽着玄奘的衣领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知道你还没死。别的不行,对气息的感知,我还是挺准的。”
浑浑噩噩地望着猴子,玄奘重重地咳了几声,趟着雨水爬到了身旁的屋檐下避雨,缩成了一团。
猴子拄着金箍棒一步步走来,靠坐到他身旁。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现在算是怎么样?知道这次闹成这样对你有打击,但你这么玩,会搞死自己的。”
“要不,你们回去吧。你回花果山,元帅回高老庄,每一个人,都回到本来属于你们的地方去。”
“啥?”猴子一下惊叫了出来。
望着漫天飞舞的雨水,玄奘面无表情地叹道:“也许,贫僧本来就不应该拉上你们。贫僧应该……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第六百七十五章:疯了()
安静的夜晚,淅淅沥沥的雨声覆盖了几乎所有的一切。
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好像一串串的珠帘一般,打在身前的积水中,溅起冰凉的气息。
屋檐下,玄奘裹着湿漉漉的衣衫缩成了一团,那望向四周的眼中充斥了迷茫的意味。一旁的猴子拄着金箍棒静静地蹲着。
“也许,贫僧本来就不应该拉上你们。贫僧应该……自己走完西行之路。”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猴子的脸顿时微微抽了抽。
从花果山至今一路走来,这都多少年了?现在来说什么当初应该自己上路?
就冲这句话,如果不是对方是玄奘,猴子也许已经动手了吧。还是往死里打那种。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怒火,猴子伸手掏了掏耳朵,呲着牙,假装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事,人嘛,总有迷茫的时候。有时候我受的打击太大,也会想不通一些事,说错一些话。不过……有些话,还没想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乱说。”
说着,猴子朝着天蓬等人所在的位置使了使眼色,道:“我听到了没什么关系,如果让其他人听到了……说不定会有麻烦。到时候人心就不齐了,这一路还怎么走?”
“不。”玄奘摇了摇头,低声道:“贫僧是想清楚了的。”
“你想清楚什么了?”猴子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玄奘,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肩,咬牙道:“就穿着这么一件破衣服,浑身湿答答的,在这鬼天气里,然后还是在这么个鬼地方,你想跟我说放弃吗?”
话音未落,猴子已经一把重重地拽住玄奘的衣领,将他整个拉到身前,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我他娘的可是指着你扳倒如来的!西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要敢再说一次刚刚那番话,老子弄死你!”
玄奘一下瞪大了眼睛,一阵错愕。
那远处的众人看得都有些懵了。
小白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天蓬的臂。低声问道:“他……他们刚刚怎么啦?都说了些什么?怎么看着好像要打起来似的?”
那四周的众人一个个都蹙起了眉头,怔怔地看着,没有人回答。
就在刚刚,还没等玄奘把话说全,猴子便已经随手丢了一个禁音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这样的距离,即便是读唇也读不了,更何况这方面,猴子也是早有准备。
许久,猴子才轻轻松开了手,扭头注视着身前不断溅起的水花道:“你刚刚说的,我就当没听到。反正……你得记住你在五行山下跟我说的话,我护送你一路安全,你要证道成功,助我扳倒如来。成功了。要啥都好说。否则……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玄奘眨巴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猴子的侧脸。
好一会,玄奘才又缩回了原本的角落里,闭起双目,蜷曲着身子。轻叹道:“大圣爷误会了。贫僧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贫僧的意思是,贫僧证道的方向,又错了。”说着,玄奘眨巴着眼睛,微微仰起头。
雨夜里,几乎每家每户都紧闭了房门窗户。大街上,偶然看见的几个微微开出一条缝的窗户背后。必有一双眼睛在偷偷注视着玄奘。
是啊,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他,而他竟如此落魄。导人向善者,难道不是应该站在高台上受万人敬仰吗?
如果连玄奘自己都没有好下场。他又凭何去说服别人向善呢?
想想,整整七天的讲经,一个“从善”,到头来,竟是一个笑话罢了。
低下头,玄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腿道:“其实众生真的很简单。简单到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
“什么词?”
玄奘抿着嘴唇轻笑道:“趋利避害。”
猴子略略想了想,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不仅仅是百姓,万物皆是如此。”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轻叹道:“灵山越来越近了,贫僧每日每夜都在想,普渡,应该如何达成。想要众生皆如我,不计一切,为善、从善、扬善,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无论如何高尚的道理,一旦与‘趋利避害’这四个字相左,便唯有粉身碎骨一途。所以,必须让行善者得其利,作恶者受其害。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普渡自成。”
说到这儿的时候,玄奘微微侧过脸,望了猴子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道:“趋利避害,乃是天性,不可超脱之物。若要强加更改,无异于螳臂挡车。所以,只能是顺势而为。顺势而为……那不就成了老君的无为之道了吗?”
“其实这也没什么关系,在普渡大义面前,又何须在乎门户之见呢?既然如此,那便借力吧。借力打力,若能打出一片极乐世界来也好。可是……贫僧错了。老君心无旁骛,才能施行无为之道,贫僧,却是有执念在心的。也正因此,才最终导致了如今的结果。这世界的风云呐……人心不足,蛇吞象。”
猴子悠悠道:“想不通可以慢慢想,我又没逼着你?实在不行,咱走慢点呗。”
玄奘静静地沉默着,凝视着远处溅起的水花。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猴子缓缓转过头来,瞧着玄奘道:“我不是问证道的事,我问的是你现在所做的事。诵经、禁食、劳累,还冒雨……你这是打算干嘛?”
玄奘又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你没病吧?”猴子又是哼笑了出来,伸出手去摸了摸玄奘的额头,有些无语地说道:“不知道你还这么玩?怎么个意思?”
玄奘依旧摇头。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借着身后屋里透出的微光细细地瞧着,瞧着那被孩子咬出的伤口,瞧着那刚结的疤。
许久,玄奘轻叹道:“贫僧在感受,众生之苦。不过区区一咬,便已经是锥心的痛楚,大战中的死难者感受到的,又该是如何呢?不过是一个昼夜的辛劳,困顿,一个昼夜的禁食,便已经疲惫不堪……这茫茫世间的人们,又是如何感受呢?贫僧先前那般做,是因为贫僧,还是不懂众生的苦啊……”
说着,玄奘竟笑了出来。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笑,不是自嘲,也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笑得猴子都有些哑然了。
这一刹,猴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玄奘就是个疯子,疯得很彻底。
“普渡……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干的事啊。”
这么多的弯路,还要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修道,修佛,哪一个不比修普渡强?就这样子,以后真能收得到徒弟吗?
再次回过头时候,猴子看到玄奘从怀中取出了女娲赠送的那个什么“藏心石”,在那上面小心翼翼地呵了一口气,用衣袖猛地擦拭了起来。
“你在干嘛?”
“这是女娲娘娘送的藏心石。”
“我知道,我是问你这是在干嘛?”
“记录。”玄奘轻笑道:“将自己的心,藏在那里面,永远铭记此刻的心情。”
说着,玄奘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藏心石包好,捂在胸前。
瞧着他那模样,猴子眉头都蹙成八字了。
这模样,即便不疯,也离疯不远了。想着,猴子只得暗暗安慰自己道:“不疯魔不成活,也许真疯了,就成了。反正佛门那些个看上去也不像正常人。”
一晃眼间,玄奘忽然站了起来,冒雨跑了出去。
“跟上。”
猴子一摆手,黑熊精和小白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连忙跟上去。就连猕猴王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天蓬和卷帘缓缓走到猴子身前,蹲了下去。
“聊了些什么了?”
“我……我也说不清。”猴子蹙着眉头道:“他好像想通了,又好像没有。好像快证道了,又好像快疯了。总之……我也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