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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女人,哪有孩子?很多年前,他们想“或许女人就在屋子里缝补衣服哩”。那时候就是个简单的梦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
一年前这幅画上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包括那些没有在画中出现但当初确信存在的男人和女人。
而现在,却要和这画一样了……
第七十八章 纵容()
动荡的时代之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好与坏在时代的动荡下是模糊的,也是不能用安定年代的一切去忖度的。
很多年后,那幅画和木麻变为了书中的故事,安定年代的人们从整篇故事中只找到了这么一个符合他们心中善良定义的好人,忘却了动荡时代的血腥恐怖和暴力之下的求活与挣扎,追忆起奴隶主的美好生活与善良从容优雅的贵族气质,觉得其实那样也很好。
包括那个带着新夏城人起义反抗被绞死的人,也成为了后世眼中的暴徒;甚至开始有人质疑,倘若姬夏首领不从榆城返回而是默认了夏榆分裂的事实,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呢?
故事总要有个视角,关于记录在史书之上寥寥数笔的夏城内乱,有很多非史书的故事流传,当然也不乏以新夏城人的眼睛或是视角去陈述的故事。
但那些最底层视角的故事没有清新的人性、没有天性的善良,只有反抗、暴力、杀戮、复仇、求活……远离了动荡年代的人们并不喜欢去看这样的故事。直到又是很多年后动荡重新出现的时候,这样的故事才又开始流传并被人们喜爱。
世上可以有好人也真的有好人,但却绝对没有一个宛如天使心念仁慈善良无求的国家,因而作为国家雏形的城邑的首领,也必然不是如同人们想象的那样善良。
一如夏城很多人翘首以盼以为真正首领的陈健,也是一样。
在十二月中旬大军靠近草河、周边城邑全都站到陈健这边的时候,夏城伪政权的人派了使者谈判,希望陈健放过他们,他们将盟誓追随,甚至不求在夏城,只要让他们西迁到自己的封地成为夏城的一部分就行。
否则,就会毁掉夏城,只留下一片废墟,让夏城彻底乱掉让整个夏榆体系元气大伤。
那是不流血和平解决的最后机会,但陈健给出的答复是:所有参与叛乱的人自缚请降,一切自有法度规矩处置,如何处罚自有司寇评判。此外,夏城所有的死亡、混乱、大军北征消耗的粮草、钱财一应由参与叛乱的家族出。
看起来陈健仍旧遵守法度规矩,但实际上这意味着已经没有了妥协的可能性,其实就是在逼着这群人暴力反抗或是逃离夏城,只是用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算叛乱死亡的事不算,陈健给那些使者小算了一笔账,从出征耗费的粮草到抚恤死亡的国人,单单是这比钱就足以逼死那些家族顺带让他们成为赤贫的债务奴隶。
况且按照规矩,这些人恐怕都要处以重刑,这实际上和拒绝没有任何区别。
这实际上断绝了和平解决的可能性,也在实际上宣判了所有密谋者的死亡。
由此可以说是陈健心狠手辣是个十足的恶棍坏人甚至是杀人魔,因为要是妥协接受兄弟和睦一笑泯恩仇的话就不会流那么多血。
这些血日后在清新的故事中也会算在陈健的头上,似乎一些恩仇真的可以一笑而泯。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仇恨是不能一笑而泯的,因为流了太多的血。
陈健一笑而泯,失掉的将是夏城一多半的人口,以及数年经营之下城邑政权的威望和规矩的权威,整个夏榆体系就会分崩离析。
数家哭,总好过万人哭,做首领最重要的是别被感性左右,去把每个人每件事当成一道理性的利益分析。眼睛看到的哭泣也眼睛看不到的哭泣是等同的,并不会因为看到了所以这哭泣就更高贵更打动人心。
此时拒绝妥协,实则就是要逼哭很多人,逼走很多人,逼死很多人。
可以想象一些氏族亲贵的子女妻母在家中痛哭颤抖、或是在这样冷的天气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奔逃遥远的西北、甚至可能出现母子诀别为了不拖累儿子自刎家中的情形。
他们批带着狐裘羔皮,所以他们的泪水大抵是比那些穿着麻布的泥腿子高贵而又优雅的,然而陈健只当无视。
十二月十七,陈健断绝了他们投降一笑泯恩仇的第二天、夏城因为恐慌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大军在距离夏城六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会盟其余城邑的首领。
除了要宣布这场战争的正义性外,陈健也在拖延时间,拖延到城邑彻底发生变化,拖延到城邑之前的一切旧势力都彻底滚蛋或是在复仇中被消灭。
兵贵神速,拖延的这些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在力量的绝对优势之下改变不了结局,只是改变了过程。
当陈健不接受妥协的消息传回夏城后,密谋者们绝望了,他们想要践行与陈健谈判的要挟毁掉夏城,或是抓所有的夏城人的老弱做要挟,但在人心混乱之下已经没有实施的能力。
十二月十八,一批人抛下了庞大的家产骑马逃离了夏城。西边是狼皮的封地、西南是卫城、东边是娥城,他们无路可去只有逃亡草原一途。
本来说好了同进退的密谋者和其追随者们就因为几个人的逃离而彻底崩解,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抓住所有夏城的老弱以此要挟陈健,如果不接受就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然而一旦有人逃离就没有人有心思做这样的事,全都做了鸟兽散,开始收拾各自的家当。
密谋者和追随者们想要逃走、卷入之前漩涡的老夏城人不再支持也不反对只盼着战乱平息、所有能够掌控局面的人全都按兵不动拖延时间、大军距离城邑六十里没有入城却在会盟、之前营造的氏族专政的仇杀遗留……
这种刻意营造的局面下,十二月十八日夜,夏城的隶农、野民、被沦为奴隶的新夏城国人起义了,他们喊出了杀光议事会复仇、请姬夏独断以掌夏城的口号,与那些想要逃走但还没逃走的氏族亲贵们展开了厮杀。
他们在城中杀死了一百多密谋者的追随者以及密谋者逃走时没有带上的蠢货……以及许多无意中被卷入动荡漩涡中的人。
而等到该杀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逃走的时候,陈健的骑手姗姗来迟,出现在了城门之外,颁布了陈健立下的规矩:自此时起,不得私自杀人,不得血亲复仇,一切等姬夏大军入城。
这种刻意营造的反抗中,旧时代的一切都被一扫而空,在仇恨的驱使下砸毁了一切期待着新生。
其实这就是一场清洗,一场郑伯克段式的引诱样的大清洗,所有支持旧时代旧制度以及同情者都被波及,成为了故意纵容下的牺牲品。
氏族已经彻底瓦解,至少在十年之内再也没有一支可以动摇城邑体系的政治力量存在。
氏族首领或是亲贵中有好人吗?当然有,而且不少,很多人也确实是为氏族着想的。
但是这种氏族制度已经阻碍了城邑的发展,有好人不是整个制度可以存在的合理性。
要么主动放弃权利成为新制度的拥护者改变身份:不以氏族血缘为权利支撑从氏族亲贵变为城邑的贵族或是官僚;不愿主动放弃,那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肉体消灭。
从五月份开始夏城留下的种种烂摊子,除了彻底砸碎重新开始之外,没有其余的解决办法,也没有任何可行的清新手段。
砸烂这一切的任务,陈健故意留出了时间给了那些城中的起义者。所有的管理层和可以作为管理层的人都已不在城中,那些起义者唯一的纲领就只能是将血缘氏族专政变为城邑首领专政。
就现在而言,陈健是他们唯一可以信赖的、可以将夏城团结在一起共同接受的那个人,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势力。
不砸烂,陈健回到夏城就要面对土地变革和分饼,到时候触动的阶层利益太大。
不砸烂,永远分不清哪些是隐藏在夏城内部的密谋者以及同党支持者和同情者。
况且,他也需要一个给那些人以国人身份的理由——顺应天时、起大义而迎王师,助剿戡乱。
如果没有一支外在的力量和共同信服的人,这场起义的结果就是血缘氏族专政的轮回,只是上下颠倒但是结构未变。
现实是这支力量存在,这个可以让各个阶层氏族都信服的人没有死在东夷,而是大胜而归威望如日中天,并且在之前的立牌坊中成为了一个善良而又真正为城邑着想的人——那些氏族亲贵在以为他死了后按耐不住地丑陋吃相也起到了对比衬托的作用。
绿叶之所以是绿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绿叶,而不是被红**成的绿叶。
经历了不平等,才知道某种意义规矩上的“平等”是多么珍贵;经历了无政府的暴力恐慌,才知道有一个超越阶层利益之上的城邑政府是多么重要。
一切尚在萌芽的时代,没有历史可依,只能用自己去尝试才能记住才能避免自我毁灭。这一点夏城走在了其余城邑的前面,给其余城邑作为警醒,履行着大祭司的城邑应尽的探路者的义务。
十二月二十那天,陈健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起义者基本控制了城邑,并且声明会在姬夏大军到达的时候全部放下武器。
这意味着大军终于可以返回夏城,血已经流的太多了,再晚一些就会失控。于是一改之前慢吞吞的前进速度,全速朝着夏城进军。
第七十九章 国(一)()
十二月二十二日,陈健来到了夏城附近。
一些骑手和从狼皮封地里赶来的陈健一系的官员先行一步进入夏城接管一切,维持秩序。
风雪中,一阵尖锐的哨子声传来,随后几名警戒的骑手飞驰而来。
“姬夏,阳关的白马来了。”
“多少人?”
“十几个。”
说话间,在距离陈健很远的地方,几个人便跳下了马,用恭谨的姿态来到了陈健身边。
为首的是一直驻扎在阳关附近劫掠防卫草原的白马,披着一身的白色毛皮,华贵而又高大。
靠近陈健后,白马躬身道:“我有罪。”
陈健奇道:“你有什么罪过呢?”
“夏城内乱,却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而我又愚钝不能分辨对错。”
“七月,夏城已有乱象,也有人逃到阳关哭诉,但我知道自己愚钝,依旧遵照姬夏的教诲,前往草原劫掠。因为这是姬夏很久前告诉我的,这么做一定是对的。这是我在混乱中唯一确定知道对与错的事。”
“可正是因为出兵劫掠,竟让那些背叛者控制了城邑,以至于夏城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如今夏城一片废墟,这都是我的愚笨导致的,请姬夏饶恕。倘若我不愚钝早些分清了对错,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将他们驱赶出去。”
陈健长叹一声,执着白马的手道:“这哪里是你的罪过呢?你做得很对。在这之前,谁又能知道夏城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你守在阳关,正是为了防止草原诸部强大啊,倘若有一天他们攻入夏城,又哪里是现在的悲惨所能相比的呢?”
着实宽慰了几句,陈健很是满意。他当然猜到了那些人的封官许愿,也听说了七八月份自己已死传言后的各个城邑以及势力的反应,白马能够压住心中的欲望继续北上草原而不是返回夏城,这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
他确信那时候白马回到夏城,将成为夏城很重要的一支力量,因为他这些年在阳关一代的威望极高,实力极强。
但这也正是白马的聪明之处,他知道自己在夏城的根基太浅,就算是陈健真的死了,他回夏城又怎么斗得过那些密谋者,索性继续北上劫掠不参与夏城的利益分配,只求在阳关安稳。
在肮脏的政治出现之后,永远别指望一个人无限的忠诚,只需要一定的忠诚就足够。真正的聪明人会懂得取舍,而这样的人陈健也很放心,白马只带着十几个随从来到这里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不管是娥城卫城,在当初听到自己死在东夷的消息后必然会开始与夏城密谋者接触,这是可以理解的,与背叛没有丝毫的关系,也就不需要追究,不然只会生出芥蒂。
自己活着,他们便来会盟了,这已经足够。自己死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去瓜分孱弱的夏城,这也已经足够说明他们可以成为自己重要的盟友。
白马自然不是盟友,也没有成为盟友的资格,他只是夏城体系中的一部分,所以陈健以首领的名义下达了命令。
“那些叛乱者北上逃窜,大军自榆城而来一路疲惫,骑手不多。你速速返回阳关,集结骑手追击,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咱们夏城再见。”
白马领命而走,大军继续前行,终于回到了已经平静下来的夏城。
老城墙之外,城墙外数千人齐齐半跪在地上,看到陈健后放声大哭。
映入陈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尸体、鲜血、头颅、绞刑架、冻僵的尸体。
烧毁的房屋、倒毙的牛马、惊恐的女人孩子……这一切都在寒风中,打碎了跟随陈健返回的国人最后的一点理智,不顾军令和那些留在夏城的人一同哭泣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很多人期待的生命终结之地,可如今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陈健踏在战车上,面对着不安的众人和愤怒的士兵,大声喊道:“几天前……就在几天前,那些背叛者派去的使者和我商量,让我看在氏族的份上放过他们,让他们带着愿意跟随他们走的人去封地,再也不会返回夏城,让这一切都过去。”
“可我没有答应。为什么没有答应?族人们,国人们,看看你们的四周,看看这一切……他们毁掉了一切,毁掉了夏城,却妄图不受任何的惩罚,在封地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只是一句轻飘飘地再也不会背叛,就妄想可以逃脱一切。换了你们,你们答应吗?”
数千人呼喊着不会答应,更多的人呼喊着现在北上将那些人全部抓来处死。
陈健压下了众人的纷乱,喊道:“我知道,你们认为规矩有些严苛,可看到这一切,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规矩保护的是谁?”
“当没有规矩的时候,谁的田产多,谁的奴隶多,谁就可以决定一切,因为谁能杀人谁就是规矩。”
“他们或许欺骗你们说,反对的只是我。但实际上,他们反对的是规矩,反对的是约束了他们手脚,让他们无法肆意妄为的规矩。”
“如今,我回来了,你们信任我,愿意尊我为首领,那么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夏城?”
“一个没有规矩的、一切听凭氏族亲贵们决断和操控的、氏族之间相互仇杀的夏城?”
“还是一个有规矩的、不分氏族都是国人、首领六司官员管辖之下的夏城?”
“现在,我要你们的回答。告诉我,每个夏城的国人,你们到底想要哪个?”
经历过混乱仇杀不安的夏城人看着一片废墟的城邑,回味着之前的混乱与恐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让陈健满意的选择。
只是这种选择意味着夏城的血,恐怕还要继续流下去。
以为那些密谋者按照规矩只有死路一条,那些跟随密谋者一同作乱的人、或是为了自身利益卷入其中的人,也是必死无疑,没有回转的余地。
或许别人还没有想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