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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操弄,已经是下午五点,袁艳也走了。
结果她前脚走,宿舍里后脚就来了陌生人,看这打扮像矿上的线路维修工,裤腰后边还别着扳子和改锥。
搁玻璃窗外瞅了瞅,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注视两人问:“今天新来的?”
“你是?”
“我是矿上检修组的,闲着没事,找你俩唠唠。”
“哦”张上打量他,我们好像没这么熟吧,但想了想,可能人家性格比较热情,伸手说:“叔,请坐。”
“小伙子有礼貌。”检修工笑了笑,自来熟地坐床边,“我看你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舍得来这受这份罪?”
“家道中落,家里做生意赔了,没钱给我霍霍了,听说矿上工资高,也想体验一下生活,就过来了。”
“矿上这点工资还高?”检修工笑笑说:“累死累活一个月,连奖金带基本工资拿两千块,还不够打一次麻将的。”
口气挺大这是张上对他的第一印象。
“你这兄弟”检修工从进门就注意陈连尉了,那副冷峻表情令他感觉似曾相识,“你这兄弟没毛病吧?”
“没事,好着呢,他这人木讷,不爱说话,跟谁都这样。”
张上心中腹诽,矿上的人就是不一样,能察觉陈连尉的不正常。
尽管从庞龙虎手里把陈护卫救出来已经一年多了,但曾经的经历没法抹去,将跟随他这一生。
此刻又要下煤窑,大概是起了幻觉,想到往事,所以表情更冷了。
“那就好,那就好”检修工笑笑,没往心里去,突然献媚地往前探了探头说:“小伙子,矿上有发财的机会,你想不想搞?”
“什么?”张上倏然皱眉,心中警觉,苗克邦说这矿上混乱,果然露了马脚。
“咱矿上不是所有人的工资都一样,也分工种,分班组。”顿了顿,鬼鬼祟祟扫视四周,怕被人听墙角,说:“有个工种每月工资六千块,你要不要试试?”
“六千?”张上努力眨眼,不相信,“什么工种啊?”
这时候的六千块,别说在小城市,就算去帝都,魔都,都不算低工资了。
企业高官,比如刘德顺和苏瑛,他都只开到五千工资。
检修工的声音更低了,探头过来嘀咕:“其实工种都一样,只是下矿的时候,一个在山正面,一个在山背面。”
“怎么个意思?”张上似懂非懂。
“你看你这小孩,不学无术。”检修工佯装生气,训斥两声说:“山正面是大老板的矿,后边是矿长的矿,懂了不?”
张上闻言,深吸一口气,咽了嘴里的吐沫,注视检修工的狗头脸,不知该说什么。
他昨天晚上从苗克邦那里看了红崖煤矿的资料,储量一亿多吨,直接占了一座山。
你在山头上根本看不到远处山里的情况,如果有人在山里偷偷挖你的煤,未必能察觉出来。
更何况,这是矿长自己搞的“黑口子”。
昨天听苗克邦说,朱新宁遇刺,是因为整个红崖煤矿的管理层全被收买了,连护矿队都叛变了,所以他在干掉吕治鸿的时候,被人掏刀拼命,才折了。
山里开黑煤窑,挖了煤,得运出去才能换钱,总得有卡车路过。
矿上的人不是瞎子,只要有人找朱新宁告状,矿长都得歇菜。
除非你能把整个矿上的人拧成一股,满足所有人的胃口比如,工资翻倍?年终奖多给好几万?
张上不得不说,这吕治鸿真是人才,这手玩得漂亮啊,中饱私囊,乾坤挪移,借鸡生蛋,想不富都难。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检修工见不回话,以为他在衡量,掏烟点上,陶醉地吸一口,问。
“山后边的矿环境不好吧?”
“你是不是傻?”检修工很想扇他一巴掌,“环境要是和前边一样,人家怎么舍得给你开六千工资?风险有多大,收获就有多大,你在后边一年等于前边三年,人有几个三年?”
“后边人多吗?”张上佯装天真好奇地问:“如果人多我就去。”
“多,比前边的人还多。”检修工忽悠说:“后边可热闹了,尽是和你一样的小伙子,搁后边干两年,手里攒十来万,娶媳妇还不跟玩一样?”
“我考虑考虑吧,不是还得培训呢嘛,等培训完再找你。”张上没有立马答应,先见了狗蛋再说。
“那成。”见没一口拒绝,检修工知道这事有戏,脸上笑开花。
每劝到后山一个,他都有一万块钱提成,来钱贼容易,只要你能昧得住良心但是两千块钱真不够打麻将啊。
狗蛋来红崖煤矿已经有几个月了。
从初来的奔放热情,心怀大志到如今,人比天忧愁,整个人沉闷到可以连续几天不与人交谈。
有时他想过逃跑,离开这个满是艰辛与泪水的地方,可天下之大,你又能去哪呢?
身上背着通缉,人生暗淡。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矿井下出来。
其他工人第一件事就是散烟,狠狠地抽,发泄这一天的苦闷和烟瘾,但狗蛋不抽烟,只是低着头,径直往宿舍走。
直到那穿着光鲜亮丽的孩子,还有熟悉的藏青色中山装。
“你你俩?”狗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瘦了这么多啊?”张上省视许久不见的狗蛋同志,满脸漆黑,浑身煤粉,心里一声叹,意气风发不再,变沉稳了。
“你俩怎么来了?”狗蛋突然兴奋起来,就像住了十年监狱的牢犯,突然有亲戚探视,内心的激动无法言喻。
“来看看你,顺便过几天矿工的瘾。”
三人并肩子往宿舍走。
“你要来这当矿工?”狗蛋声音提高了几分,“难道你把家业败完了?”
“败屁啊。”张上撇嘴说:“有个朋友出了事,让我替他管煤矿,所以来探探情况。”
狗蛋有点哆嗦,最近出事的好像只有大老板和矿长。
而大老板出事前留话,让一个叫“张上”的人接管煤矿,他一直不敢相信是眼前这个张上,只以为重名
此刻一听他这话,狗蛋觉得春天好像要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将要降临。
激动到语无伦次,浑身抖如筛糠是什么样子,张同学今天可算见到了
“别抖了,看得我紧尿。”顿了顿,声音沉下去说:“这矿上什么个情况?”
沉思一下,整理头绪,狗蛋心里有点黯然,突然不看好张上了。
“这红崖煤矿,说是大老板的矿,其实已经归吕家了。”
“什么意思?”张上皱眉。
“应该有人找过你了吧,工资六千,去后山下矿。”
“嗯。”
“那后边就是吕家开的黑口子,吕治鸿虽然死了,但这矿上一点都不乱,该干嘛还干嘛,因为一直以来做主的都是他儿子吕治歌。”
“吕治歌?”张上来了兴趣,虽然没见过,心里却突然有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的感觉。
人的格局,所做的事情,窥一斑而知全豹。
这位吕治歌绝对是人才,只凭他能糊弄朱新宁,敢在猪哥手下虎口夺食,就说明这人胆大包天。
更能把煤矿经营得滴水不漏,连护矿队的那些人都可以收买过来,这绝对不是给钱就行的。
没有非同一般的手段,退伍军人哪那么好收服?
“其实大家都知道山后边有黑口子,但没人举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欠你的工资就成,管那些闲事干嘛?”狗蛋无所谓地说。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把矿拿回来?”张上摸着下巴问。
狗蛋清楚,未来能不能成大人物,就看今天的表现了
心里突然冒出“煤老板”这词。
或许,我也能过一把暴发户的瘾。
但是臆想归臆想,实际操作起来他也没办法,苦笑。
“你几乎不可能把矿收回去,除非你像大老板那样,有那么多带枪的保镖,武力镇压,或者许利大伙,保护大家的利益,管理层双倍工资,如果你这么做,听说大老板不只一座矿,其他的涨不涨?”
顿了顿说:“或者来最狠的,遣散所有人,煤矿关停,改制重组,可现在正是煤价疯涨的时候,没人和钱过不去。”
“按你这么说,我还得把这矿拱手让人不成?”
“也不是这么说,如果你能把吕治歌干掉”
狗蛋看了看陈连尉,还要继续说什么,却被张上打断,“那是最后手段,野蛮人才用,出来行走社会,如果一不顺心就杀人,那还要规矩有什么用?”
“干脆回野人时代算了。你杀他,他杀你,不好玩。”
第96章 开劫()
宿舍有六个床位,连张上和陈连尉,一共占了五个。
正和狗蛋议论,三位舍友叼着烟回来了,见有陌生人,气氛沉寂下来。
“你们是新来的?”
大概是在矿上呆久了,这位大叔脸色漆黑,皮肤粗糙似糟糠,煤尘渗入毛孔里洗不干净,常年在矿下工作,人都带了一股阴沉气息。
“大叔好,我们俩是新来的。”张上指了指自己和陈连尉,和善地说。
“你们去其他宿舍找床位吧,我们仨在这住习惯了,不欢迎其他人。”
蒋福来沉着脸,可能是出汗,沾在手上的煤粉和了泥,将烟头浸黑,他也不介意,就那么抽着。
这时候狗蛋很紧张,悄悄拽了拽张上的胳膊,示意他别惹事。
这三位是后山黑口子的矿工,尤其这位大叔,在黑口子里下矿这么多年,没死没残,绝对不只是命硬那么简单。
狗蛋这样机灵又有头脑,还背着通缉的狠人,连前边都混不开,很难想像后山黑煤窑里是什么情形。
来者不善,终于把沉浸在幻象中的陈连尉扰醒。
只这么片刻,张上惊觉陈护卫换了个人似的,瞳孔里的麻木和死寂又回来了。
“你”蒋福来惊了一下,嘴里叼着地烟抖了抖。
眼前这个穿中山装的人绝对是“道友”,道上的朋友不好相与。
“朋友应该不是第一次下矿吧,以前搁哪高就的?”
摆上笑脸,从兜里掏出烟盒,熟络地抽根烟递向陈连尉,开口盘道。
有些地方黑口子是出了名的草菅人命,毫无秩序可言,比打仗的地方不逞多让,这种地方活下来的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陈连尉不接烟,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蒋福来那张老脸,意味莫名。
“叔,他不抽烟,也没有恶意。”张上见状,赶紧站起来挡住陈护卫,“我们俩不是找茬的,跟您一样来矿上挣幸苦钱,大家何必为难。”
“小伙子会说话,既然这样,以后咱们就是舍友了。”蒋福来见有台阶下,尴尬地笑了笑,借坡下驴。
气氛缓和下来,有陌生人在,张上和狗蛋也不好议论了,正好借着这阵气盛,让狗蛋也搬来这个宿舍住,好照应。
接下来的两天,张上和陈连尉每天参加培训,主要是井下的安全知识和这方面的法律法规。
实际上这培训完全是象征性的,讲课老师机械地捧着书在讲台上念,抬头的时候很少,你们爱学不学。
更多的时候,念得烦了,把书合上,叼根烟就开始和大伙闲聊,天南海北瞎吹比,等下班时间到了,愉快地散伙。
矿上的食堂很不错,完全不像外界所传的“黑煤窑”那样,每天饥不果腹,白菜豆腐。
其实人家吃得很好,鸡鸭鱼肉根本不缺,都随便吃的,只要你能吃下去。
袁艳打了饭,见张上小哥哥在,大概是女人也好色,想都没想就来这桌了。
“你怎么样,适应不?”
直接无视陈连尉
“还行吧,得培训几天才能下矿啊?”张上扒拉着米饭问。
“这个按规定的话得培训一个月,不过最近用人比较急,你们后天就能下矿。”
“这么急?”张上皱眉,连安全知识都不懂,就那么一溜烟下矿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前几天矿长不是挂掉了嘛,这么大的事掩不住,人心惶惶,好些矿工辞职不干了,矿下缺人。”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扫视四周,沉声说:“姐提醒你,千万别去后山,小心有命挣钱没命花。”
“我知道。”张上应着。
这时。
“矿长好。”谄媚声。
“吕哥。”讨好声。
“您来了。”
各种问好络绎不绝,人们一齐注视才进食堂的那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龄,看上去平易近人,很憨厚,对每一个人的问好都回应,一点没有架子。
“这人是?”张上心思急转,低头问袁艳。
“咱们新矿长吕治歌,前几天他爸挂掉了,位置空着,大家就一起推举他当新矿长,挺好的一个人,钻石王老五,我要不是长得太胖,也不好看,就倒追他去。”
“矿长的任命,不是得大老板说了才算吗?”
“大老板胸口中刀,是死是活也没个消息,这么大的矿总得有人做主吧,除了吕治歌,其他人都不行。”
袁艳眼里泛光,盯着吕治歌的背影看了又看。
而自进门那一刻起,吕治歌习惯性扫视食堂,就像领导视察自己的地盘。
当看到陈连尉的时候,一身藏青色中山装,面无表情,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他心里一动。
再看旁边的张上,光鲜亮丽,寸头,他笑了
却不动声色,当没看见,像平时一样和其他人打招呼。
只是吃饭的时候,总控制不住眼角余光,偷瞄张上那边。
直到,心照不宣的两人,也心知肚明的两人,视线交汇刹那即分,各自埋头苦吃。
吕治歌确定,这个小伙子就是朱新宁嘴里的“张上”,并且,已经潜伏到眼皮子底下来了。
张上确定,这人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接下来面对的将是危机四伏,甚至,性命堪忧。
两分钟之后,吕治歌笑着招手,“袁艳,你来一下。”
“矿长”
袁小姐闻声,端起盘子,连小哥哥都不理了,一溜烟跑去人家那桌,仿佛能被矿长召见是天大的荣幸。
张上眼角抽了抽,瞬息之间心生退意,如坐针毡,整个矿上都是人家的人,想弄死你,玩一样。
不过吕治歌应该没那么傻。
朱新宁虽然胸口中刀,但上一任矿长也死了,一报还一报。
如果吕治歌再弄死张上,那就是明目张胆造反。
别说生死未知的朱新宁,只要朱曦活着,等朱姑娘归来,只凭那些带枪的保镖,吕治歌就没活路。
所以他暂时还得卧着,最起码不会青天白日下杀手。
“这两天咱矿上来新人了?”吕治歌啃着鸡腿问。
“嗯,不过来得不多。”
本来大大咧咧的袁艳,此刻竟变得慢条斯理,吃饭都成小口小口的了,还时不时摸摸嘴角,怕沾上米粒,破坏淑女形象。
“刚才和你一桌的那俩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吕治歌保持着微笑,其实心里很膈应,手里拿着鸡腿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你她妈能不惺惺作态么,以为老子看得上你?
“那个年龄小的叫章弓长,很拽的那个叫程车走。”
“”吕治歌无语,都他妈什么奇葩名字,想了想,嘴角挂上贼笑说:“等培训完,把他俩安排到后山去。”
“这”袁艳一下就呆了,内心挣扎,脸上满是犹豫,想辩解什么,却无力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