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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到底老朋友,不帮也帮了,当时一个老夫子一个大将军那两个人都比我牛逼,任何一个人如果作出哪怕一点点的小动作,我这个皇帝也是当不上的。到头来,身背骂名的是我,人前骂,人后骂,给人闯到皇宫里头指着鼻子骂,活着骂完了死了进了棺材还得骂,骂罢,骂!反正我是心宽量大,不生气,不生气,就当打是亲骂是爱,骂罢!狠狠地骂!
还得说是三花,是三花帮了我,帮我做掉了元乾。当然了,这谋朝篡位也不是那么简单,不是下个药儿捅个刀子那么简单,那是一个周密已极而又庞杂无比的计划,从准备到下手,跨度整整十年。所有的计划都是于相制定的,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包括三花,连同我,都只不过是其间一颗一颗又一颗的棋子。是了,当时的于深还不是丞相,官居前朝户部侍郎,五品,并不起眼。
实际上,没有于侍郎,就没有隆景朝。实际上元乾就是死在于深手里的,为了一个女人,就是于深的夫人,简称于夫人。简单来讲,就是于夫人长得太漂亮,已经达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一个女人长得太过漂亮就会被别人惦记,说到贪花好色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我也一样,当年我也惦记过,不说那,反正元乾是下手了,而且得手了,所以驾崩了。我那可怜的父皇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又怎会记得那一个更可怜的女子是谁,又是谁的夫人。
是的,我这是捡了一个便宜,我知道。
但于侍郎会选择与我合作而不是我的兄弟,也是因为我的能力,这叫强强联合,没有能力的人想捡便宜也是捡不到的。能力是有很多种,暂且只说胆识二字,胆色的胆,见识的识,你要想出人头地最最起码这两个字是缺一不可,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大字不识一个。一个人,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或说主见,凡事都要用心,不可人云亦云,偏听偏信。
就比如说这忠奸二字,就比如说这文武百官,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说了算?你说了算?就比如说于相,天底下的人都说他是个奸臣,你就说他是个奸臣?就比如说钟相,世界上的人都说他是个忠臣,你就认定他是忠臣?你见过人家么你就跟着说?你知道怎么回事儿么你就跟着说?他是对你忠了还是对你奸了你就跟着说?世人多愚,跟风起哄,殊不知这忠奸二字就如同善恶就如同正邪,哪里就那么容易那么简单就可以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又不是唱大戏。
若有一人,奸邪天下,忠心对你,是忠是奸?
若有一人,忠孝天下,杀你全家,是忠是奸?
立场不同,结论不同,我元吉不论忠奸,唯识人,善用,万事俱足,天下太平矣!
这十来年,我基本上是无所事事的,朝事政事自有于相处理,宫廷内务交给三花公公,六部九卿上上下下一众大小官员也不是光吃俸禄不干活的,闲人有我一个就够了。我就喝喝茶,练练字,偶尔上朝,找个乐子,作为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乐趣已然不多了,我希望到了那一天,我会心平气和地死去。万岁,就是一个笑话,比真龙天子还要可笑,我虽然老了但我并不糊涂,倘若换身行头端个破碗坐在街上,我就是一个乞丐,应该说是老乞丐。
再说贪官。
大小是个官,多少有点贪,这个大伙儿都知道。这很正常,人家辛辛苦苦多少年的寒暑经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当上了官,又是为甚?作为一个人,没有一点私心那是不可能的,圣贤之人也有私心,神仙佛祖都有私心,所为不过名利二字,这个可以有。但不能过分,比如严尚书我就提醒过他,说一百万两银子,和二百万两银子是有区别的,你明白么?
是有区别,区别很大,但当时严尚书还不是很明白,严尚书把我说的话当作一道算术题来做。结果后来被我从他家床底下抄出了二百万五十万两银子,全部没收,从此严尚书就落下了吐血的毛病。我不杀他,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现在严吐血家里藏着的银子从来没有超过过一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而且是拿油布包着藏在后院水池子底下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现下,就这严尚书,你给他半两银子他都不收,其清廉之名遍及朝野,人人称诵。
鉴史明心,明心鉴史,是有区别,区别很大。
千百年以后,我会是一代明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严尚书也会名垂青史,清廉之名照耀千古。
当然了,编写史书的人不是严达义,严尚书只管审阅。
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定明白了,至少我是一个明白的人,一个明白的皇帝。
至少我不是昏君。
聪明人说的话,只说给聪明人听,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你是越聪明越好,我不怕你算计到我。能够算计到我,那是你有能力,阳谋阴谋都是真本事,我不怕君子也不怕小人,只怕你智商不够。有一天,也许我也如同元乾一样,吃错了药儿忽然死掉,荣耀一世尸骨无存,但那时我一定会安排好了后事,以免同样的悲剧再一次重演。我可以做到,帝御之术不过制衡,万事万物莫不如是。我老了,将来会有一个年轻而有作为的皇帝,真正天下第一,空前绝后的王朝盛世将会在他的手中呈现。
对吧?三花?
三花答道:这个小方,不同于老方,绝对好玩,好玩极了!
毫无疑问,这个小方就是一个聪明过头的人,且不多说,这就好生逗弄逗弄他,哈!
二十六 天大的好处()
方小侯爷又给拖了回来,骨头没有二两重,脸色惨白,明显吓得不轻。
现下跪着,跪在殿堂之上,跪得也如一滩烂泥。
不说见识,极有胆色,老皇上立时就起了爱才之心:“方殷,朕准你开口说话,你说。”
“我说。”方小侯爷趴跪地上,含糊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清白的,他这是胡乱冤枉好人,含血喷人来着……”
“你!你!好你个——”严尚书就跪在他的旁边,血吐一地:“圣上,此子悖逆之举人人见得,微臣不敢欺瞒圣上,故而……”
“众爱卿,严卿所言,可是实情?”老皇上,板起了脸。
没人说话。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个都懂:“钟相,你可见得?”
“臣未见得。”钟相实话实说。
“噗——”严尚书又吐一口,这钟老谏每一回都要走在最前头,他能见得个毛!
“周卿,你可见得?”
“回禀圣上,微臣未见。”
“噗——”周尚书,当时就走在严尚书旁边,这是睁眼说瞎话了!
“郑卿,你可见得?
“回禀圣上,臣也未见。“
“噗——”郑尚书,管的是刑部,号称铁面无私郑大青天的!
“严尚书啊,你来给朕说说,怎么旁人都没见到,偏偏是你见着了?”
“噗!”严尚书,昏倒阶前,人事不省。
就这严尚书,另有一项绝技,该昏迷时就昏迷,因此又称严该昏。
因为严尚书已经彻底省过味儿来了,有眼无珠不是罪过,看见不说才是欺瞒,原本这些道理严尚书都是懂的。
“方殷,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方殷抬起了头,给他看了一看,并且给他乐了一个。
这老皇上,像是一个人,让方殷感觉非常之亲切,那一张长长的脸。
皱纹多一点,头发少一点,也许几十年后的师父,吕道长就会变作这般模样,老眼昏花的样子——
“方殷。你可知罪?”那脸长了。人是在笑:“你说。想好了,再说。”
“方殷有罪,罪大恶极!”这个,是方道士说的。
“唔?”老皇上眯起眼睛。脸又变短:“说说?”
“方殷这是头回上朝,诸多礼仪一概不懂,因此无意之中冒犯了万岁爷您老人家的天脸,不是,是天颜,天威!”
“你是说,不知者无罪,可是?”
“圣上英明!”
“方殷,我问你。若这殿中闯进一条疯狗,无知疯狗,乱咬乱吠,朕将如何处置?”
“放过就是,一条疯狗而已。万岁爷总不至于和它对咬罢?”
一语至此,殿中死寂。
现下,文武百官都服了,心服口服,虽然都想不明白方老将军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半晌。
“方殷,此时你是在与谁人说话,你可晓得?”
“晓得。”
“晓得,你又不说人话,晓得,还敢疯言疯语?”
“方殷是人不是狗,人话跪着不会说。”
“不愧将门虎子,真个胆色过人,哈哈!也罢,朕也想听人话,准你立起来说!”
“谢主隆恩——”
“说罢。”
“万岁爷英明神武,洪福齐天,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爱民如子,宽宏大量,仁义道德,年轻有为,龙颜俊秀,头角……”
“你过来,过来说,来,到朕这里来。”
“方殷遵旨——”
这时候,满朝文武各有所思,一半人猜想老皇上这是要用龙掌亲自抽他耳光,一半人揣测这是要八大天王一起动手令其血溅五步死在长阶上,这样的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一步,一步,又一步,一级,一级,又一级,众目睽睽之中方殷走了过去,走过八大天王,走过御前侍卫,走过从一个街头小叫花到一个比肩帝王级人物的光荣复兴之路,来到他的面前:“万岁爷,我来了。”
隔不几步,二人一坐一立,好戏开场。
“方殷,你看。”老元吉指点道:“这个,叫作龙椅。”又一指自家:“这个,叫作皇上。”又一指龙椅:“这龙椅,只有皇上能坐,旁人坐上去是会掉脑袋的。”又一指自家:“现下,皇上要你坐过来,你陪皇上一起坐。”说罢,目视方殷,慈祥一笑:“请——”
这是一道题,一道选择题。
现下方殷是有两种选择,坐是杀头,不坐抗命,结果都是一个死。
老皇上,这是动了真怒,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三花公公脸色变了:“咳!咳!咳咳!”
三花公公经常是会咳嗽,就如同老皇上经常是会头疼,都是老毛病了。
当然了,既然选择题,不会两个选项都错,都错就是都对,只因对错与否都是出题的人说了算的:“万岁爷有命,方殷不敢不从。”
方殷坐上去了,没有任何犹豫,没有让三花公公失望:“谢万岁爷恩典——”
实打实,就坐了,坐在老元吉的身边:“如何?”
“宽敞,软和,一点都不挤。”便即坐上龙椅,也是言语无忌:“舒服,舒服,舒服极了!”
三花公公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圣上!”
钟相大怒,冒死谏之:“自古尊卑有别,岂能如此,如此这般!直与天子平起平坐,岂不荒唐!荒唐!”
语声铮铮,百官皆从:“圣上——圣上——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他说甚?他们说甚?方殷,你听到了么?”老元吉,笑着说。
“他说你荒唐,他们都说你荒唐,敢说皇上荒唐,岂不反了天了!”方小侯爷,激愤无比!
“是啊,这是要造反,都要造反了……”
“哗啦啦啦啦啦!”百官皆跪,独有钟相:“圣上!小人奸佞之言,不可轻信,不足为取!”
“我告诉你,这个人叫钟老谏,钟老谏这又说的甚,方殷——”
“他说我是奸佞小人,他是正人君子,万岁爷你这么做就是亲小人而疏君子,属于昏君。”
“啊?昏君?你说我是昏君?”
“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钟老谏说的。”
“这,这,依你说,当如何?”
“依我说,该杀头!”
“中啊,准了,方殷,你告诉他,要他去死。”
“钟老谏,你去死罢!”
“昏君!”钟相大喝一声,面皮紫涨:“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钟正之心苍天可表,今日愿效先贤——”
钟相自去顶戴,掷于阶前,怒喝声中便就一头撞向元和殿中蟠龙柱:“砰!”
君臣伏首,惊惧难言。
现下死在殿中的有两个人了,一个尚书,一个丞相,这都是方小侯爷作的:“哎呀呀!出人命了!”
“不要紧,钟老谏,练过铁头功的,你看——”蟠龙柱上,隐有一坑:“看到没?准不准?”
“准,而且很圆。”
“很好,乱出风头的办掉了,带头闹事的办掉了,现下没有人打扰咱爷儿俩说话了,嘘——”
以下耳语。
“不是罢?你说甚?想必我是,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要你当我儿子,第九个儿子,就是这话,金口玉言。”
“为什么?”
“因为我很欣赏你。”
“你很欣赏我,我就要当你儿子?好罢,那我也很欣赏你。”
“不要胡闹,这说真的,方殷,你这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大便宜你懂不懂?”
“我当便宜儿子,你就便宜老子,可不是,果然有够便宜!”
“你不干?”
“我不干,我有老子,我老子姓方不姓元。”
“你不干,也得干,我是皇上,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我也不干。”
“三花——”老元吉忽然提高了嗓门儿,叫道:“宣!”
三花公公,取出一道圣旨,大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忠勇侯方解之子方殷,奉行孝义,洊承恩泽,帝诏收为第九皇子,荣赐元姓,赐名元承,赐蟒袍玉带,赐——”
“圣上!圣上!”这道圣旨没有宣完,群臣已然傻了,八王也都疯了:“父皇!父皇!”
“不成!”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殷不干,方殷长身而起,戟指怒喝:“我不干!不干!就是不干!”
二十七 方大都统()
自然,这是一桩天大的好处,比天还大。
鱼跃龙门的传说在场每一个人都听说过,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道圣谕意味着什么,每一个人的脑筋都在急速飞转,口呼万岁不可不可,心下反复揣度揣度。实际上,方才一老一少那一番荒唐举动,也没有人真个会去当真,且不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小子,这里可是万岁爷的地盘儿,万岁爷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规矩是死的心眼儿是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傻子才去叫真儿了。括钟相爷,包括八大天王现在都跪着,心下反复揣度揣度,齐呼万岁万万不可——
这一把,万岁爷真个是玩儿大了,便你就是万岁爷也不能任意胡来,龙子龙孙,那是说收就能收的么!无论如何,这一道圣旨是不能让三花公公宣读完的,否则就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没的说了,就是拼死力谏,不从再谏!虽说这是一言堂,但举凡一件事情满朝文武全数反对,老皇上也得思量思量,三思而后行。好在那个小子,一般宁死不从,情绪激动无比,模样就像逼宫!
不过,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得了便宜卖乖,故作矫情。
圣上,圣上,父皇,父皇,微臣以为,儿臣以为,礼法不合,祖制有逾,事关天下,容后再议,大抵如此,一个“拖”字诀,拖住再说。无尽喧噪声中,三花公公的声音被淹没,好在三花公公也知道众怒难犯,和尚念经般地又念几句,便就灰溜溜躲在老皇上身后,一句话也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