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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能够知道什么?得到的,未必是那想要的结果,尘埃落定的时候就是幻梦破碎的时刻,也许,也许,也许从始至终不过是方殷一厢情愿罢了!忽然万分委屈,忽然两行泪落,忽然心中焦急懊恼无比痛恨,痛恨自己——
方道士,又哭了。
这不怪方道士,方道士曾经为情所伤,并且记忆深刻,刚刚缓过劲儿来又一脚陷入情网之中,这是一只惊弓之鸟,一只可怜又胆怯的呆头鹅,又一次被爱情的箭she中,再也再也输不起了!这很严重,会死人的,因此林仙子也就不忍再从窗户缝儿里偷看了,当然林仙子也是一直如坐针毡芳心大乱,终是开得两扇心窗,四目交投泪眼相望——
如中雷殛,双双傻了。
当令人神往的爱情神雷轰隆隆从天降至,会劈得每一个人都脑子坏掉变成白痴,相较于过来人方道士我们的林仙子才是白纸一张,林仙子已经魂飞九天梦做白ri了。惊慌失措想要逃跑,一般不能动得分毫,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只道,只道:“他是为我而来!他是为了林黛!你看他,你看他!就那样瞪着两只牛眼直楞楞地看过来,他有多么地傻!”
他有多么地傻,就有多么可爱,他有多么地傻,也是为了林黛!林仙子感动了,感动得无以复加,连ri以来魂牵梦萦不及此时一刻,他就真真切切立在那里就那样地看过来,看着林黛,直若初见。chao水般的深情目光已将林黛淹没,巨大的幸福感觉共将身心拥裹,轻松又是沉重的,甜蜜而又苦涩着,刹那海枯石烂,梦里花开花落——
“值得么?”不觉开口,声是轻如蚊蚋,情也怯怯。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殷不觉上前,这本是一句废话,却将所有犹疑无数委屈化为乌有:“值得!”
二人隔窗对望,一切都已分明。
本就不必说,心心相映着,贺夫人虽然关了林黛的禁闭,但却将方殷的事情说给了她。他来了,他终于来了,林黛不去见他只是因为林黛不可以去,林黛一直都在等他。渐趋苍白的脸,乌黑凌乱的发,道道伤疤长长短短横七竖八依然醒目,教人多么地心疼啊!正如同,略略清减的玉靥,微青淡肿的眼圈,晶莹的泪珠浅浅流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都是心疼心疼心疼啊!
太过心疼,也只能,说不出话。
又无言。
这样不行啊,方道士,时间很宝贵,一柱香是有多长?
这样不行啊,林仙子,等了千万年,一柱香又有多长?
振作!不要怕!勇敢一些!方道士严重地jing告自己,作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黛儿——”黛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我——”林仙子低下了头,似乎是羞红了脸,终是默许了,这让方道士勇气倍增:“我,我,那个,我——”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方道士只觉心慌气短口干舌燥心窝窝着一团火:“我,我,咳咳!我有一点,渴!”
哎!这就对了!
咽下一口唾沫,进屋去找水喝,有门不走窗户,借口不用太多:“渴着!”
美人心口总不一,反正暗号对上了,黛儿叫得香闺进得,你看窗户关上了:“咳!”
门开了。
进去一个方道士。
门关了。
可以竹林听轩了。
一柱香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鹤兄,是这样么?”阿乌走在竹林里,背着手儿,说。
“人心易变,不若鹤之坚贞。”神鹤叹道:“正如花开美丽,未必结果。”
当然神鹤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正如同贺夫人一般,并不看好方道士与林仙子两个人之间所谓的爱情。当然阿乌也没有偷窥,阿乌是从来不会做那种龌龊事情的:“鹤兄,话不能这样说,人与人是不同的,何况一点皮毛小事,你也不要总是记恨着。”那不是皮毛小事,那是胯下之辱,对于方道士神鹤那是一点儿也不待见:“小乌鸦,你可以走了。”
阿乌要走了。
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阿乌去做,都是大事,比如京城的事,比如凉州的事。方道士只会谈情说爱,阿乌哥才是心系天下,一个真正的英雄人物总是带有浓重的悲剧se彩,比如阿乌。辽阔的疆场,金戈与铁马,更为广大的天地更加jing彩的舞台在等待着阿乌。那才是大场面,阿乌始终认为,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没有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的男人,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因此阿乌要去凉州城,阿乌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鹤飞天。
一人远走。
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随风飘来,混杂了竹叶与泥土的清香,久久萦绕着半空中一支黑白相间的羽毛。
竹林在听。
十 陌上桑篱()
静室之中,只有一张床。
月牙床,小梳妆,一尾琴儿卧案上,镜中佳人独坐,在望。
“方郎,方郎,缘愁似个长?”琴羽未动,黄莺展喉,一样柔美动听。
方郎,就是方道士了,这是一种爱称。
压抑太久,憋闷太久,就会产生一样好处,不似陌生人。
没有客套,渠成水到,似是从来熟稔得很。
更是亲切,而自然。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是一种哀思,老气横秋的样子,林仙子这是在取笑方道士了,看他年纪轻轻却是面容愁苦,凌乱的长发更是隐隐风霜。林妹妹不是林妹妹,林妹妹的年纪要比这个方郎大上一点点,二人已经论过了。论的是年纪,说的是身世,可是林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方殷糊里糊涂不知所以,也罢。
不提,时间宝贵,还是谈情说爱。
方郎思半晌,灵感动如chao,吟道:“佳人明镜里,对影不成双,情丝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方郎,就是方郎。
缘是缘由,缘是缘故,一字双解,合诗对上。
无论好与坏,意思很明白,林仙子当场晕生双颊玉染飞霞,就是脸红了。脸红了,心也跳,你看方郎回答得多么含蓄多么巧妙,林仙子心里欢喜,简直都要幸福死了。文武双全啊,方大才子,这是托诗借镜一举表白了,林仙子当然也要投桃报李,素手抚琴上。今ri且与君一曲,有名桑篱采陌上,若是有心当知意,可盼对影更成双——
且听,《陌上桑篱》。
“哎呀!”却见方郎惊叫一声跳将起来,飞身扑上:“你的手!”
但见十指纤纤,莹白宛若美玉,然左手拇指食指却是轻纱缠裹,竟是受了不轻的伤!事发紧急,伤势严重,所谓关心则乱伤在你手疼在我心,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痛么?痛么?我看看!我看看!”这个手,是必须要摸的,无论如何方道士已经不顾一切了,神情惶急和身扑上势如飞蛾投火,两手擒拿快如闪电,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这样快过——
中!
林黛没有动。
便就给他捉住了一只手,呵护掌间拱若珍宝,小心翼翼仔细研究。
温软,凉滑,柔若无骨,摸上去很舒服。
果然很舒服。
而且淡淡幽香,丝丝缕缕入鼻,方道士当下亿万毛孔洞开,又一次魂飞天外。
不过摸个小手儿,何必做足文章?当然林黛会给他摸,从此以后林黛的身与心都将是他的,到老,到死。于是沉默了,无言的旖旎,林黛的脸是羞红着但林黛的心是平静的,平静而又满足。暗香浮动,呼吸可闻,是有一种气息那是陌生而清洌的男子气息,林仙子陶醉了,或说沉醉其间,只盼就此千年万年:“哎呀!”
却不料给他看过一眼!
这个可以沉默,这个不能对视,否则水波般的温柔就会化作火箭般地犀利,穿透心房,将眼灼伤!那一眼何放肆大胆,那一眼何等热烈奔放!那一眼直将方殷所有心事直接大白于天下,爱情的火苗瞬间已成燎原之势,轰将!林黛着实无法承受,林黛飞快抽出了手,刚自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是通通通通通通通,直yu破体扑通一下跳出胸腔!
方道士追悔莫及。
自是大为懊恼,可叹手有余温,方道士将手放在鼻端去嗅,眉飞se舞一脸陶醉状:“好香!好香!”这哪里又是甚么方郎,这原本就是一只se狼,林仙子芳心大乱犹自强作镇定状:“坐好!”一点矜持必须有,莫忘桑篱采陌上,素手轻拨动琴韵,轻嗔薄怒叱方郎:“听着!”这个不能急,还要慢慢来,方道士自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却也舍不得走开,只于案前乖乖立好作洗耳恭听状:“叮咚——”
叮咚,叮咚,小桥流水,其声欢悦。
叮咚,叮咚,柴扉半掩,田园风光。
琴声清脆悦耳,一派宁静祥和,好不郎情妾意,自是《陌上桑篱》。
林黛的琴弹得好,可说佳妙,传说琴道中的高手总能将音律化作一副画面,让人听到,更与人看到。宫商角徵羽,文武少宫商,说来如梦似幻,又是宛若真实,方殷已经看到荆钗布衣田间趣,小径围墙炊烟袅。鸟儿在飞,虫儿在叫,谁人扛了锄头走在路上,阡陌纵横格格连天青苗。采桑篱,采桑篱,篮篓成对人成双,粗茶淡饭真滋味,男耕女织共白首。
是的,方道士明白了,原来林仙子的理想,是当一个村姑。
当然,在她身边,还要有方道士这个村夫。
十指纤纤,跳动七弦,林黛的心事都是琴里,这同样是一种表白。
方殷明白了,方殷很明白,方殷感动了,感动无以复加。甚么荣华富贵,甚么功名利禄,甚么比肩王候雄霸天下,林黛甚么都不要,林黛不是贺夫人。林黛只要他,要他好好的,哪怕他是一个乡野村夫一个升斗小民,林黛都不会在乎。那样更好,于飞共效,一个村夫一个村姑和和美美地过着自己的小ri子,平淡如水,乐在其中,这就是林黛的理想,一个美好愿望。
一曲采桑篱,情丝也万丈。
双双不得语,泪落又四行。
林黛本是农家女,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是过的饥寒交迫的ri子,未及金钗之年父母双亡。不能遗忘的双亲,天人永隔的凄惶,许多心事终是无法遮掩,这一曲本是弹的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奈何尾声余了一丝凄凉。而感同身受的不只是身世由来,林黛和方殷都明白,小小的理想未必容易实现,美好的愿望也始终是美好的愿望。
至少此时,是这样。
静室之中,只有一张床。
甜蜜的隐忧,无数的羁绊,繁华落幕终是孤单。
没有多么香艳的场面,没有山盟海誓的话语,真真情意切切心痛,这只是一个开始。
青丝长长,情思长长,脉脉诉衷肠,只是不敢问。
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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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晴川历历()
“你不是我娘!不是!”龙舞阳横眉立目愤怒咆哮,直将手指指点在贺夫人的鼻子上:“自己儿子不管反帮外人,你,你!还有你!没心没肺,没有一个好东西!”
“啪!”一记耳光,鹤公打赏。
当然龙大太子很生气,这根本就是横刀夺爱第三者插足,林妹妹已经都要给人抢走了,龙大太子已经气急败坏了:“打打打,老仙鹤,你就打死我罢!我不活了呜啊——”有事就找玉大美人,撒泼打滚儿不二良方,可是这一次玉大美人也是沉着个脸,没有理会她这最最亲爱的外孙龙舞阳:“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了他呜啊啊!”
这是松风殿,门前,若非龙大太子被绑廊柱上,方道士已经死了。
贺夫人静静立在一旁,一柱香,已将燃尽。
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龙舞阳,贺夫人无话可说。已经惯坏了,贺夫人也没有办法,这不孝子若是成器,林黛也不会花落旁家。当然是儿子更亲,当然想亲上加亲,但林黛的xing子没有人比贺夫人更清楚,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柱香的时间是很短,说来就是一生一世的时间也没多长,时间将会改变一切,包括情与爱。
亲情才是牢不可破的,相较爱情而言,才是永远。
永远不变,而人心易变。
终有一天林黛会明白,贺仪是为她好,并且只是为了她好,无关其它。
箫声起时,劳燕分飞。
一柱香的时间是很短,却是明明灭灭断断续续生生世世都在烧着,这是烧不完的一柱香。
就如同一滴松油滴在了小飞虫身上,凝固了幸福时光,无法遗忘。
一块琥珀,浑圆如珠,熠熠发光。
一只小虫,悄然不动,须眉宛然。
山盟海誓没有,订情信物总是要有的,方道士早有准备:“这个,给你。”
这个,是方道士捡来的。
在路上。
这个不值钱,既非金珀香珀,也非血珀水珀,只是一块淡黄晶莹的虫珀。也能值点钱,黑黑的小虫就在里面,以纤弱的体态鲜活的身姿,用生命赋予了珀之魂韵。很有意义啊,海枯石也烂,方道士的心永远不会变,就如同琥珀里面的小虫。也很难得,方道士本就是个一穷二白的,无论值不值钱,这已经是方道士身上最最珍贵的东西了。
林仙子哭了。
不是感动的。
林仙子一见之下又是泪落两行,这也是一个水做的人儿:“孑然一身,永世孤独,这,就是你说的小玩物么?”
方道士眼前一黑!
又一次追悔莫及。
不是这个意思啊,不是的!方道士是想解释一下,可是林仙子已经哭了。
说了小玩物,终归是拿不出手的:“不是不是,是这个!这个!”
好在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永世孤独的不要,怀里还有一个心心相映的:“你看——”
是一块石头。
其se灰白,纹路淡淡,形如两颗心并于一处,交融三分。
这个,也是方道士捡来的。
在河沟里。
作为叫花子出身的方道士,总是有一种捡破烂的情结,这个更不值钱。
却有非凡意义。
林仙子一见,果然很喜欢,而且很欢喜,当下破涕为笑:“方郎,方郎,难为你有心——”
手相牵,心相连,好事儿就要成了。
不如亲个嘴儿。
方郎意乱情迷,眼见那一双嫣红可爱的唇瓣,只想凑过去亲上一下。
就那么,轻轻地,一个吻。
可是不成,不成不成,方郎再一次严重地jing告自己,不能过于孟浪,以免唐突佳人。
非礼,非礼,来而不往非礼也,就在方道士脑子里面天人交战一颗心痛苦挣扎纠结万分的时候,林仙子也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黛儿笨手笨脚,也不会绣针线,哎!”
是一方手帕。
素底黄花,鸳鸯手帕,巧手绣得,送给方郎。
方郎一见,泪落两行。
针引线,线织布,只因八口缝缝补补。
你问我,我答他,大为一人思思量量。
那不是鸳鸯,那是落毛的凤凰,那不是谦虚那是一个事实,林黛根本不会刺绣。
所以绣出来的鸳鸯丑得可笑,双双古怪非常。
所以会刺到手,左手,拇指和食指。
素绢红梅点点,却无树无枝无水无波,别无物,是为心血点鸳鸯。
这个值钱,无价之宝,当然只是对于方殷而言:“黛儿,黛儿,这可真是,难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