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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姑娘仍是梳妆,稳稳而坐八风不动。
无禅和尚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是了!太师叔祖说过,无禅也要去参加那甚么大会,拿个第一名回来。
是了,是了,无禅也爱比武,无禅是会去的,可是无禅能够拿到第一名么?
那是,不可能的!无禅和尚重重点头,深以为然。
至少,还有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方殷大哥,无禅一定比不过!
“小师父。”正自胡思乱想,那说书先生凑将过来,笑眯眯说道:“小师父可是,南山禅宗弟子?”无禅吃一惊,愕然道:“是,是了!”说书先生点了点头,注目而笑:“我观小师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骼清奇神完气足,当是自幼习武,武功绝非凡俗。”无禅摸了摸脑袋,左右看看:“呵,呵呵。”
“咦?”牡丹女侠听着了,疑惑道:“你这说书的,还会算命么?”
“略懂,略懂。”说书的一笑,云淡风轻:“小会一些。”
“骗子!败类!”牡丹女侠何许人也,当下一针见血也揭穿了说书先生的身份,给一白眼儿以示鄙夷,并将其作为实例指点教导无禅和尚:“无禅,江湖险恶,坏人太多,比如这个骗子——”此处省略八百二十五字:“你记住,但凡骗子,都生得他这种模样,以后碰上了这种人一定要小心,切记!”
“啊?”这就叫做对牛弹琴,说了也是白说。
“无禅!”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空自着恼却也无可奈何:“好罢,说书的,你就给我算算,要是算的不好,哼哼!”牡丹女侠冷笑一声,将手一比,虚斩一记:“你应当知道结果。”说书先生长身玉立,神情从容,一派高人风范:“姑且一试,少顷自知。”说罢,双目灼灼观其容se,复阖目,来回掐指,口中喃喃不辨其意——
半晌。
牡丹姑娘长长打个哈欠,极为不耐道:“喂!你这有完没完?尽是些装神弄鬼邪门……”
“呼——”但见那说书先生轻吁一口气,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有劳姑娘久等,可以开始了。”
好不一番折腾,原来只是热身。
“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冶。”牡丹女侠面沉如水,眼中杀机隐现:“要是活够了,也可以直说。”
“敢请姑娘出一字,本人以相字之法——”说书先生不为所动,面se凛然:“测天机!”
“测字?”牡丹女侠久历江湖,这种把戏见识得多了:“折个字解个字也能扯上天机?蒙谁了?少来这套!切,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不然。”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万法本一法,一念通天地,三才通贯字为媒,相之亦可得玄机。而这相字测命之法jing深奥妙,分装头、接脚、穿心、包笼、破解、添笔减笔对关摘字,观梅测字种种,但凡一字成于心出于口,便是天人合一……”
“行了行了,啰嗦死了!测就测!”牡丹姑娘再也不耐,大吼一声:“我测,禅!”
实则牡丹姑娘早已想好,测的,正是一个“禅”字。
无禅的禅。
禅字一出,先生笑了:“姑娘不是测字,姑娘是问姻缘。”
“少废话!”牡丹姑娘叱骂一句,脸却红了,也是心下忐忑:“测你的字!”
“大好姻缘,天作之合。”说书先生微笑,赞道:“禅者,一人礼佛也。礼佛即为禅,去礼是为单,挂单又成双,有女是为婵。”说着一指无禅和尚,笑道:“姑娘佛前问禅,自不求礼,只为取而代之,得成姻缘。”
牡丹姑娘不说话了,牡丹姑娘看向无禅:“无禅,无禅,他说的对么?”
无禅,无禅,牡丹姑娘的心意,你知道么?
“对!对!”无禅连忙点头,又奇怪问道:“牡丹姐姐,你们在说什么?猜谜语么?”
“哎———————————————————-”
“婵者,媛以牵连,连以亲近,娟以和美,字出有喜,大吉大利!”说书先生察言观se,已知这把是稳赚不赔了:“姑娘蕙质兰心,更是情有独钟,一语出口之时心中已有答案,原是以字示之,并非在下测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牡丹姑娘又是长长叹一口气,终于赏给说书先生一个笑脸:“瞧不出,你这骗子,果然有些门道!”大吉大利,恭喜发财,这完全说中了牡丹姑娘的心思,说书先生又会说书又会算命,果然是个有才的:“然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姑娘舍禅礼而取婵意,此为合好之相,亦为破财之兆。”
“哈哈!哈哈!”骗子就是骗子,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牡丹姑娘放声大笑:“破财?哈哈!钱我有的是,花也花不完!”说着将怀里袖里的金银珠宝一古脑取出,砖头瓦块一般丢在桌上:“看!”但见黄的是金白的是银,珠玉细软大放光明,另有数十张银票,百两有之千两有之,果然是个大大的女富豪:“好不一番穷算计,还不是想骗银钱!哈!破财便就破财,本女侠今天心情好,就赏你了!随便拿!”
视若粪土,何其不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说书先生又是一笑,却是摇头:“姑娘方才已然有赏,不才虽是一介白丁,也非贪得无厌之人——”
便就转身飘然而去:“穷则穷矣,算也算计,文人酸儒,自有风骨。”
十六 小城故事()
“三七?”
“四六!”
“五五?”
“二八!”
“你二?”
“三八!”
“三八?说书的,你是太有才了!”掌柜的叹一口气,无奈笑道。
“瞧这成se,可值千两。”说书先生端详着掌中拇指大小的一粒珍珠,嘻嘻笑道:“金兑百两银,珠当千两银,共计一千一百两银,三八十一,恰好可分。”
原来是女富豪不慎遗落了一粒珍珠,又恰好给说书先生和茶馆掌柜一起捡到了。二人是在分赃了:“我就不明白了,那大把金银珠宝你不去拿,偏偏又来,哎!”掌柜的叹道:“若你当真要做君子,眼见珍珠掉落地上,怎不说给了她?”说书先生摇头,一般叹道:“财不外露,惹祸上身,方才看到的也不只你我——”
“也是,也是,可不是么!”掌柜的看着门外,面露同情之se:“你说的对,那姑娘是要破财了。”说书先生哈哈一笑,将八百两银子揣了起来,又左右看看:“小二呢?去了哪里?怎半天不见?”掌柜的接过珍珠一粒,郑重收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先生有所不知,这五花城有些门道——”
五花八门城,一处大街上。
一匹大红马,一个红姑娘,一个红和尚,红红火火走着,在闲逛。
牡丹女侠不缺钱,无禅和尚再次鸟枪换炮,僧衣不见了,改穿一件大红袍!
衣服鲜亮,头儿光光,无禅就像是一个小小暴发户,又像是一个小小跟班,走在牡丹女侠的身后:“牡丹姐姐,二百五十两银子,是多少呢?”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是牡丹姑娘为无禅和尚置办这身行头的价格,这不是一个幸运的数字,只因:“小意思,不多不多!不过该花的花该省也得省着,无禅你等学着点儿,人家原本开价五百两银子的……”
这不是一个幸运数字,那原本是两个幸运数字。
由此可见,牡丹姑娘很会过ri子。
无禅和尚一脸佩服地听着,不时虚心地点一下头,并赞美:“牡丹姐姐,你真行!”
两个人,一对儿奇异的组合,再加上一匹引人注目的马,就如同在大街上烧起了三团红通通的火。走到哪里烧到那里,无数只眼睛都在看着,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人,看着这一男一女一匹马堂而皇之地走在江湖之中,下场如何。五花城的人很杂,五花城的水很深,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自然,说的是,牡丹姑娘行走江湖,带着无禅和尚行侠仗义的事。
开始了。
“小爷啊!大爷!”“英雄啊!好汉!”“女侠啊!侠女!”“姑nainai!行行好!”“好人呐!好人!”“大发慈悲!活菩萨!”走着走着,忽然之间,街边多了许多乞丐,左边一大溜儿,右边一长排,好几百人跪着拜着哭着喊着,似是雨后chun笋一般冒出头来。老小花,小叫花,男叫花,女叫花,每一个人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又黑又脏,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摆着缺了口的破碗,每一个人都用无比渴望的眼神看着——
只看牡丹。
“哼!”牡丹姑娘冷哼一声,那是睬也不睬:“装可怜,骗钱的!”这骗不到牡丹女侠,牡丹女侠见得多了:“无禅,别理他们,你看他们有手有脚,这根本就是好吃懒做不务正业,活该——”正说着,却见无禅怔怔地看着其中一人,皱着眉头:“牡丹姐姐,这人,这人,无禅怎看他有些眼熟?”
那人正是茶馆里的,小二。
牡丹女侠扫过一眼,一指,叱道:“好个小二!招摇撞骗,你个小人!”
“冤枉啊!我不是小二!”那人将手猛摆,大声哭道:“我是小二的兄弟,小三!”
是一只手,只一只手,另一只袖管空空荡荡,是个独臂人,果然不是小二而是小三:“女侠客,女菩萨,小三天生残疾,便端茶送水也是没人要的,可怜啊可怜!”
“当啷!”一锭大银落在破碗里,女菩萨叹道:“可怜的小三,拿去罢!”
“女菩萨!女菩萨!”旁边一人大放悲声,情真意切:“他缺了手,我没了脚!可怜路也走不了,走不了!”但见一腿自膝而断,只有一个干瘪的裤管,果然不是一般地可怜:“若是有手有脚,小人何必在此乞讨,活菩萨啊,你行行好……”
“当啷!”又是一锭大银,女菩萨面se悲悯:“都是可怜人,自当……”
“娘!娘啊!你死得好惨啊!”一人跪地痛哭,嚎得天地动容:“可怜老娘辛辛苦苦将儿养大,到头来却是棺材也落不下一口,儿不孝,不孝啊!”只见地上破席一张,其上生生一个闭着眼睛死去的老娘,而那汉子头插一支草标,光着上身,胸口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母:“哪位行行好,便就买了我去,小人愿意当牛做马,反正也是贱命一条,贱卖!贱卖了!”
“当啷!”却是一锭大金,女菩萨泪光隐现:“苦啊,苦!这世道啊!”
“老天爷!我不活了,不活了啊——”忽一女尖声大哭,声嘶力竭:“我也卖!我也卖!卖身葬全家,葬全家啊啊——”只见得,前头横七竖八摆了十好几口,是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个个躺在地上死翘翘了:“可怜小女子身患重病,便是卖身,谁又肯要!天呐!真是没有活路了咳!咳咳!”大咳声中,眼见那小女子以帕掩口,再看一条白手帕尽被鲜血染红,正是触目惊心——
“当啷!当啷!”正是两锭大金,女菩萨泪落两行:“这些,够了罢?”
以下同上。
……
这一条街走将下来,女菩萨身上所有金银珠宝全部施舍出去,可谓是功德无量,济世散财拯人无数。女菩萨擦了擦眼角,沉重叹道:“无禅,你看,这个世上有多少穷苦的人需要我们帮助,可怜,太可怜了!”无禅和尚双手合什,面se庄严:“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胭脂似是深有同感,摇着头打了一个响鼻:“噗噜!”
意犹未尽,银钱没了。
好在还有银票,得以行善积德。
前头,恰好,有一当铺,名作:回头是岸。
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这是一间奇怪的当铺,两个人走了进去。
不一时,出来了,几十张银票,换了一大包袱。
“牡丹姐姐,三千两的银票,为什么只给一千五百两银子呢?”无禅和尚又不明白了。
“你这就不懂了,人家说了。”牡丹姑娘绝对明白人,说道:“这是当铺,不是钱庄,典当东西都是要减半的,是这样!”说着点点头,得意道:“瞧见没?这是当票,上面都写好了!以后我们还了这一千五百两银子,还可以拿回一千五百两的银票,一点儿也不亏!”无禅和尚看了两眼,一脸崇拜道:“可不是么!原来这样!”
一个活傻子,一个死傻子,无怪乎五花八门城突然出现了许多叫花子!
便在万众瞩目当中,便在翘首期盼之下,二人,一马,还有一个大包袱,走上了来时的路——
回头是岸。
这一回,不一般。
没有走出几步,一人对面行来,是个猥琐汉子,生得獐头鼠目:“借过!借过!”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那边空无一人,何必走我这边:“小偷!站住!”
那贼人眼睛瞄向包袱,那贼人将手慢慢伸向……
牡丹女侠何许人也,当场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大吼一声:“别跑!”
小偷大吃一惊,然后掉头就跑,一时跑得飞快:“不好不好,风紧!扯乎——”
“无禅!追!”牡丹女侠用手一指,命令道:“上!”
无禅登时蹿了出去……
“哎呀!哎呀!我地个娘!”那小偷身中拳脚无数,倒地哀号,悔不当初:“别打了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偷东西……”
不必无禅出手,众人争先上前,合围!痛殴!面se激动慨然,在所不辞义无反顾!
不一时,忽一人大声惊叫:“不好了!打死人了!”
众人呼啦一声散开,再看那小偷两眼翻白口吐红血,已经死了。
这时候,远处远远跑来二人,佩腰刀,着官服,双双近前,横眉竖眼,厉声喝道:“当街杀人,可知王法!”
众人不语,面se惊惧。
“拿下!”一差领导模样,指使道:“他!是他杀的!”
“哗啦啦!”一差手下模样,持锁链上前,当下扣住一人:“首恶在此,余者速退!”
“不是我!不是我!冤枉啊冤枉——”那首恶竟是一个又矮又瘦的干巴老头儿,痨病鬼模样:“咳咳咳!我没,没,咳咳!”
“就是你!”领导模样官差一语定案:“带走!带回衙门!”
“稀里哗啦!咳咳咳咳!”手下模样官差扯了就走,痨病鬼模样首恶又哭又叫死命不走,咳得几乎上不来气了:“咳!千古奇冤!咳咳!六月飞雪,老汉比窦娥还冤啊!”当下人人怒形于se,却是无人敢上前一步,那小偷死了也是没人搭理,眼瞅着凶恶蛮横的官差便要将那无辜受害的老人——
“且慢!”正是一声叫,脆亮又高亢:“人模狗样,甚么东西,呸!也敢在本女侠面前作威作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好人好事做到底,行侠仗义进行时。
这就是五花八门城,鱼蛇混杂贼无数,大小骗子一窝蜂。
十七 千金散尽还复来()
清冷的夜,孤独的人。
月下,墙根,两个人,一匹马。
嗖地一阵凉风吹过,夏ri的夜,竟也如此寒冷。
牡丹女侠缩了缩玉颈,使得一双香肩柔弱可怜:“无禅,我冷。”
由巨富而至赤贫,不过半天时ri,这是一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便强悍如牡丹姑娘也有些接受不了:“无禅!我冷!”无禅和尚独坐一旁,没心没肺道:“牡丹姐姐,无禅不冷。”正是世态炎凉,正是人心叵测,正是人生之大起大落不要太快,怎不使人一声叹息,望天无语:“无禅,你记住,在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