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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罢……拼罢……
时是隆景十三年间,天灾不少,旱啊涝的,好在世道还算太平。只要兵祸不起,日子便能安稳过下去。十年前那场大战,千疮百孔,血流成河,江州实在是大伤了元气。天道轮回,万物生灭,烈火焚过,野草又生。
“二歪、小六子,你俩守南头儿!”
“秃子、老八,你俩去北头儿!”
“余下的,都去拉皮条!”
循声望去,只见人丛纷纷闪避处,一众肮脏小丐涌到街头。中间一人大声发号施令,正是那叫花头儿小方子。众小丐每日里便是做这套功课,熟门熟路,眨眼间分散开来,各自忙活去了。小方子自顾乱逛,与众小贩大声招呼,大叔大娘,二哥三嫂的乱叫。
路边一人正挑捡挑鲜鱼,抬头惊讶问道:“什么?拉皮条……小孩儿也能干这么?”旁边一人迟疑道:“这……说不好!许是哪个窑子生意不红火?这时辰也不对啊?”
怨不得二人大惊小怪,这“拉皮条”乃是小方子一伙儿用的行话,说白了就是挑着衣裳光鲜的,随着人家屁股后面讨要的招术。乞丐头儿每过大小青楼门口,总见一浓汝胖妇,或一猥琐瘦子在门口与人拉拉扯扯,时而眉开眼笑,时而神秘低语。被拉的汉子害羞脸红也好,矜持推却也罢,往往便进门去狂使银子去了,十有九中!小方子大是惊讶,打听半天,才知这叫作——拉皮条,想到自家有一门技术十分神似,便自行用上了。
岂不知于客人而言,此拉非彼拉,叫人家拉上那是心头火热,欲拒还迎,让自家找上只会恼火厌烦,避之不及。
这条街是一众小丐讨生活的地盘儿,世道虽是艰辛,方老大带着众小丐白日行乞,傍晚去城外荒野打鸟撵兔,摸鱼捉蛙,夜宿破庙,日子也一天天过来了。
日已三竿,闹市人流渐渐稀少,一些小贩也拾掇收摊了。正是好时候儿!南头儿小六子几人缩在地上,面前放个破碗,哆嗦身子着作可怜状;街中的几小丐犹自东奔西窜,拉人衣角,苦苦纠缠不休。小方子正给卖萝卜的王老爹收摊子,忽见人丛中一阵乱,大大小小一伙人挤了过来。
“四哥,就是这小子!昨天放狗咬我!哼哼,还好我跑的快!”带头儿的小胖子冷笑指来,正是昨夜庙里那胖头。后面一瘦高青年拨开众童,晃晃悠悠踱了过来。此人面皮发白,一脸麻子,外号儿麻四。麻四伸长脖子,将一张麻脸凑近了,左瞧右瞧:“啧啧,我道是哪个!小方子,平日里四爷揍的你还不够么?又惹俺家胖头?哼哼……”
此人大有来头儿,单枪匹马创立黑虎帮,更广收小弟,成日领着一众小混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小方子平日没少受他欺负,自知惹他不起:“四哥,这回是胖头硬要和我斗狗的!我也没叫狗咬……”
话音未落,啪一声响,脸上火辣辣,已重重挨了麻四一记耳光!
“敢还嘴?”麻四冷笑道:“少他妈废话!赔钱!”
小方子强忍怒气:“甚么?赔啥钱?”麻四哼了一声:“你把我家黑熊怪吓病了,至今高烧不退!药钱共计,呃,一两银子!”
“一两……”小方子吸口凉气,双手伸进怀里上上下下乱摸。麻四见状双目一亮:“怎样?”小方子苦着脸拿出手来,慢慢张开——脏兮兮的手掌上,一物圆中带方,傲然泛出一抹黄晕。
隆景通宝,一枚。
“当老子要饭的么?敢消遣四爷!”麻四勃然大怒,反手儿砰地又是一记重重耳光。小方子跌倒在地,面上红肿,鼻血也流了出来,一时怒火攻心,爬起来狠狠瞪住麻四,准备拼命了。
“老大——”几个小丐哭叫着奔过来,护住小方子,攥紧小拳怒目而视。
“哎哟!哪儿来的小耗子?毛也没长齐,也想咬人么?哈哈哈……”麻四微微一笑,扭头喝道:“孩儿们,上,给我打!”众小弟应声上前,大声恐吓,拳脚相加。麻四俨然观望,正洋洋得意之际,忽觉脑后生风,一物“呼”地袭至!
有暗器!麻四大骇,惊慌间猛一缩头。波一声脆响,脑后一凉!完了……麻四刹那间心中一悲!英雄半世,怕是今日要命丧此处了!继而脑后一股液体缓缓流下——流血了!麻四心丧若死,一咬牙,伸手向脑后摸去。
粘粘地摸了一手,黄白亮臭,带着几片碎壳。
“这……臭鸡蛋?”麻四愕然,旋即大怒回头:“谁扔老子!”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脑门儿又中了一只烂柿子!麻四羞愤欲死,转着圈儿连连看去——
小贩们个个忙忙碌碌,表情木然。
小方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又乖巧,与众贩都混熟了,见他给麻四欺负,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暗里相助。麻四气急败坏,狂吼道:“胖头,青皮,谁丢的我?你们见了没?”一干小弟脸色茫然,齐齐摇头。
“废物!全是废物!”麻四大骂几句,愤愤间转过眼,又见小丐们立在那里指指点点,一脸的幸灾乐祸……顿时一腔怒气有了发作处,冲上去抡拳便打:“臭叫花子,害老子丢丑!都给我上,往死里打!”众恶棍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小方子和几个叫花拼命还击,奈何寡不敌众,一时给打得满地打滚,鼻青脸肿。
“住手!”
一声暴喝炸雷般响起:“奶奶的!恁多人欺负几个孩子,不害躁么?”众小弟一惊,循声望去,肉摊儿后头忽地立起一壮汉!这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大冷的天儿,上身只套一件夹袄,露出黑密胸毛。
麻四冷冷道:“郑屠子,你少管闲事!想当英雄么?小心老子砸了你摊子!”那壮汉圆眼怒睁,喝道:“麻老四,俺郑屠可不怕你!要动俺摊子,须问问俺这把宰骨刀!”说话间手起刀落,只听“夺”一声响,一把硕大菜刀钉在案板上。
这菜刀厚背尖头,刃口雪亮,郑屠子使的甚是顺手,剔肉断骨如砍瓜切菜一般,想来砍上个把活人也是不在话下了。麻四心里一怯,口中兀自强硬道:“郑屠子,你有种!小心了,别犯老子手里!”郑屠子哈哈大笑:“老子等着你!熊包货,滚蛋罢!”
“哼!你等着……”麻四麻脸无光,甩下句场面话,带着一众悻悻而去。
小方子勉强爬起身子,一瘸一拐扶起几个小丐:“老郑,谢拉!”郑屠子摇头一笑,转身忙去了。小方子擦了把鼻血,又瞅了瞅灰头土脸的几个小弟,心中气苦,恨恨道:“儿子打老子,儿子打老子!奶奶的麻四,等我学了绝世武功,杀你个七进七出,血流成河!”
方老大最爱听说书的,听的多了便胡乱用词。几个小丐攥紧拳头,也纷纷跟着武功!报仇!杀啊……”
秋日夜长昼短,酉时方至,天色已暗。一群小乞丐踏着落日余辉,蹦跳行来。回来喽,脏也好,破也罢,总是个窝,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是咱的——家!有火取暖,有人陪伴,吃的香甜,睡的安心。管他天大地大,这间破庙,实在是小乞儿们最宝贝的物事。
行至庙门,忽见一道灰影一闪,口中呜呜,奔了出来。
“灰毛儿!”
“灰毛儿真乖,来迎咱了!”
“咦?怎么拉,灰毛儿?”
灰毛儿看着不大对劲儿,模样焦急,神情慌张。双爪连连挠地,忽地咬住小方子裤角,向门内拽去。众小丐大奇,纷纷随着奔进庙。屋里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有什么异样。灰毛弓背耸身,朝着北墙角嗷嗷叫了两下。角落赫然有一物,长条形状,微微起伏——甚么东西?小丐们身上发冷,相顾失色。
“别怕,点上柴火!”小方子不动声色,大声吩咐道。众童七手八脚忙活,没一会儿,火焰升腾起来。熊熊火光中那物现出模样——身形长大,乱发遮面,有手有脚……
赫赫然正是一条,凶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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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缘,妙不可言()
希声;三 缘,妙不可言
“啊哟!”
“是人!吓死我了……”
“哪儿来的?”
众小丐大奇,壮起胆子,慢慢凑过去看。濠奿榛尚那大汉仰面躺着,面上乱髯丛生,双目深陷紧闭,胸襟上血红一片。
“死的!”
“不对,你看,还喘气儿哪……”
“嗯……快死了吧?”
众小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议论纷纷。小六子从地上捡根枯枝,蹑手蹑脚蹭过去,轻轻捅了捅那人:“喂,死了么?”那大汉一动不动,真似死了一般。小六子胆气一壮,拿起小棍向那人腿上用力一捅——
“咳,咳咳……”
大汉身子一动,茫然睁眼,脑袋一歪瞅了过来。小六子吓一大跳,噔噔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方子大声喝道:“你哪儿来的?躺在这儿做什么?”那大汉看他一眼,见是个蓬头垢面,脸上青肿小叫花儿,也懒得理他,丢个白眼儿又咳两声,闭目喘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人闯到自家地盘,还是个半死不活的,仍自傲慢不屑,目中无人!叫花头儿怒气上涌,叫道:“哑巴了么!给我滚起来,这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呼……呼……”
大汉喘息不止,胸腔中似乎生了一只破风箱,蓦地口一张,喀拉吐出一大口血痰,样子轻松了些,又翻了个白眼:“你家的么?”小方子怒道:“废话!自己瞧瞧,都躺老子床上了!”
“甚么床?”大汉左右看看,尽是些枯枝破布,胡乱堆着,狗窝一般:“这床不错,借来使使。”大汉满意点头,挥了挥手疲倦道:“都歇了吧!”说完眼一闭,又睡了过去。有这样借东西的么?小方子只觉这人混账至极,心里愈加恼火:“谁要借给你?快给我滚起来!”
大汉聋了一般,片刻呼呼声大作,竟打起了呼噜。
恶人啊!死可忍,输不可忍!每当坏人嚣张,英雄忍辱之际,说书的都这么来上一句,无须再忍!是时候给这恶人一点教训了,叫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小方子冷笑喝道:“灰毛儿,上,咬他!”一旁灰毛凶恶低吼数声,暗暗蓄力,再一时便要扑上去,将这恶汉撕烂了!众童神色兴奋,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生怕错过好戏……
半晌过去,那大汉仍自安稳大睡,血腥的大场面迟迟未现。咦?咋回事儿?众童相顾愕然——灰毛仍在低吼发狠,只是四足好似钉子般钉在原地,半分不动。胆小鬼!小方子哭笑不得,心里微觉奇怪。昨儿晚上灰毛大战黑熊怪尚且不惧,越斗越勇,现在只不过一个半死的人,为何怕成这样?
他却不知,野兽感觉最是灵敏,狼性固然凶狠,但也狡诈谨慎。那大汉静静躺在那里,灰毛儿只觉得心中惊悚,如遇虎豹猛兽,不敢上前。
“邪了!都上,把他抬出去!”小方子自是不肯善罢,大吼一声。众小丐发一声喊,齐齐围上去抬那大汉。
“妈啊,好重……”
“使劲儿,使劲!”
“不行了,不行了,老大,忒沉了……”
大汉犹自呼呼大睡,手足都被小丐们扯起,身子却如大石生根,牢牢坠在地上。
“哼,笨死了,闪开,看我的!”小方子挤进去,抓起一条大腿死命拖拽。大汉张开大嘴打个哈欠,似乎是睡醒了,伸了个懒腰。小方子几人正猛力后扯,冷不妨给他一带,手间一松不及收势,扑通通尽数滚倒在地。
“嘿嘿!咳咳……”大汉睁眼一瞥,得意洋洋,笑得咳了。反了,反了,敢摔老子?小方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爬起来从地上捡了块碗大瓦片,猛地掷了过去!
砰一声响,正中额头。
中了?这大汉神秘兮兮,威风赫赫,却不料原来外强中干,一片破瓦打去,现出原形了!双方均是大出意料,各自一愣。小方子拍拍身上灰土,啐道:“哼,纸老虎!知道历害了罢?”大汉额头鼓起一个大包,红肿光亮,想必十分疼痛。
“嘿,臭小子!”大汉怒了,撑起身子便欲爬起来报仇雪恨。小丐们一惊,纷纷后退。这凶汉足有八尺,乱髯怒目,张飞也似,挨他一拳头,还有的活么?虽然看模样只剩下半条命了,但常听猎户王二说得好,山上野猪受伤发了狂,反而更加凶残,老虎也不敢招惹的。惊慌间正要逃跑,耳听那大汉大声咳喘,抚胸皱眉,身子一软又躺倒了。
只听他哼哼道:“嘿!这回要老命了,死了死了……”众小丐大出一口长气,想到方才险些叫这人吓得尿了裤子,又不由又羞又恼,一时纷纷破口大骂,拾了石子乱丢过去。大汉已是无力反抗,又挨几下,摇头气恼道:“倒霉,倒霉!他姥姥的,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咳咳……”
这句小方子也听说书的讲过,大概是小人得志,英雄气短的意思。别看说的神气,其实十分阴损,自家全了脸面当龙作虎,却把别人比作虾狗。
“呸!胡说八道!老子这叫——痛打落水狗!”小方子拾起一块瓦片正要丢过去,忽地一怔——火光忽明忽暗,映上那大汉半边面庞,鬓角已生丝丝白发,颊上几道皱纹深如刀刻,眼窝深陷,很是憔悴。
“这人,年纪不小了啊……”小方子心里一软,手中瓦片举了半天,终究没丢过去。
“别扔了!不理他,咱们吃饭去。”小丐们肚子早饿了,听老大说话,纷纷停手,吵吵闹闹跑到火堆旁,拿出日间讨来的残羹冷饭,热了热大嚼起来。小方子坐下,掏出两个冷馒头,拿树枝串在火上烤热,吃了一个,又忍不住去瞧那人。大汉咳声稍缓,躺在那呼呼喘个不停。小方子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手一伸:“喂,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大汉扭头瞧了眼,见是个焦黑馒头,嘴角一撇:“嘿,这也能吃的么?”明明都半死的人了,还在这儿挑三捡四,不知好歹!小方子扭头儿就走:“爱吃不吃!等死吧你!”
“喂……”大汉喘道:“有水么?”
小方子怔了怔,叹一口气,从角落寻了个破碗,舀了冷水端过去。大汉侧过身子接过,从怀里掏出一粒黝黑药丸,就水服下。喝进半碗,又一声大咳吐了出来,碗里一片血红。
“啊哟!不要紧吧?”小方子骇道。
大汉抬头看他一眼,直挺挺躺下,不动了。
“哎,真快死了……”小方子摇头叹息,走开了。
呼——呼——呼——
一大早起来,赶忙爬起来去看那大汉——还有气儿,没死!小方子松了口气,大声吆喝片刻,领着小丐们进城去了。
一天忙乱且不提,转眼日头已偏西。
这一天不知怎地,小方子总是记挂着那粗野又虚弱的大汉。临到回去时,径自跑到西市包子铺,从身上摸出三五铜钱,买了几个大肉包子。买完想了想,又一咬牙摸出十几个,去熟食摊上割了半片猪脸子,拿油纸包了提在手里。
一路上香气飘散,小六子几个口水都流出来了。
“老大,这是什么?”
“好吃的。”
“老大,今儿什么日子啊,过节吗?”
“不是,给庙里那人吃的。”
“给他干啥!这么好的东西……”小丐们闻言纷纷表示不满:“哼,看他那死样儿我就来气,给他吃?还不如喂了灰毛!”眼见众怒难犯,小方子胡乱应付道:“嗯,你们不懂!他要是饿死了,身子准得烂掉发臭,那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