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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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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要走了。

十六 何以为真?() 
“成!我看成!”

    这是沐掌教说的,宿道长举两手赞成,沐掌教举四手赞成:“哈哈,我瞧这事儿,挺好!”他自手舞足蹈眉开眼笑,方道士却是大口喘气累得要死:“明,明儿我就走。”沐掌教点点头,笑道:“小子,明ri我与你一起下山,如何?”方殷心里一动,看过一眼,又长吁一口气:“不开玩笑,我说真的。”

    “唔。”沐掌教点点头,又得意道:“哈哈,我就猜到你要走!不信去问你师父,哈哈!”高声语,大声笑,老杂毛儿还是那般豪迈爽朗。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方殷心中温暖:“沐师叔,上回是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和你说上一句——”

    “咦?沐师叔?”沐掌教瞪大眼睛,奇怪道:“小杂毛儿,你吃错药儿了么?还是摔杯了脑袋,不认识老杂毛儿了?”小杂毛儿不再是小杂毛儿,老杂毛儿便也不再是老杂毛儿,方道士是有心事,再也没有了与他说笑的心情:“方殷一无是处,xing子也是顽劣得紧,这些年来在上清没少——”

    “好了好了。”沐掌教将手一摆,并不让他再说下去:“小杂毛儿,怪不得宿老道说你,你是越来越不好玩了。”方殷默然,片刻,展颜一笑:“来时无心,去时有意,方殷终归当不得上清道士,怕是让你失望了。”沐掌教默然,半晌,正se说道:“方殷,你是我上清弟子,你记住,任何时候都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方殷头也不抬,苦笑道:“你要方殷,出去给你丢人么?”沐掌教微一沉吟,又笑道:“原来如此,你是怕你武功不济,哈哈!不怕不怕,只你行得正立得直,但去就是!”方殷叹一口气,yu开口,又无言。方殷不是武功不济,方殷是根本就没有武功了,有些事情沐掌教是不知道,比如那几页残卷。沐掌教笑道:“小子,那绝世剑法,练得如何了?”

    方殷无语。

    沐掌教又笑道:“呶,拿去。”

    却是一柄剑,沐掌教的佩剑。沐掌教轻飘飘地拿着,笑嘻嘻递了过去:“此剑名为秋水,秋水沐长天,哈哈!给你了!”方殷不接,方殷摇头道:“我不要。”沐掌教皱起眉头,铮一声响拔剑出鞘:“剑是好剑,怎地不要!”剑是好剑,握于手中锋锐森然,清亮正如一泓秋水。方殷定定看着那剑,道:“方殷有剑,师父给的。”

    却是两手空空,哪里有剑?

    那是昨晚的事情,吕道长给了方道士一柄剑,剑名恪吾。

    传道受业解惑也,恪吾之责天必予之。一般是吕道长的佩剑,其名正如其人。昨天夜里的事情,方殷不yu多说,听他说了两句,却见他眼圈儿竟又红了:“师父,师父。”沐掌教点点头,收了剑,面露赞赏之se:“难得难得,既然如此,那么——”

    那么,是一个名字。

    是方殷的另外一个名字,方存真。

    “甚么?”方道士不明就里,左右看看:“甚么,存真?”

    “哈哈!我早就想好了!”沐掌教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他送你一柄剑,我便与你一个名字,正是如此!哈哈!”正是如此,无论任何时候,沐掌教都将方道士看作是自己人,哪怕他是一个不成器的上清弟子。这一代的上清弟子出师之时当是以“存”取名,沐掌教想的周全,早就给他起好了。

    哪怕方道士半路出家,此时也未出师。

    “存真,存真。”方殷低低念了两句,无奈一笑:“也好,依你,不过方殷怕是用不上,此番一去,也不知何时……”前路漫漫,离别在即,方殷说着说着又垂低了头,黯然坐在椅上,眼中泪水忍不住地落下。殿里一时静了,只有香火缭绕。沐掌教坐在一旁看着他,目光神情一般复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不一时,牙一吡,嘿嘿乐道:“方道士,变作游方道士,呵呵,有点儿意思!”一个人偶尔没正形儿也不奇怪,难得的是一辈子没个正形儿。这人就像是一个大猴子,一个大号儿的一百零八,方道士不再理他,起身道:“告辞。”告是告了,辞是辞不得,这人简直是比吕老道还要啰嗦,嘻嘻哈哈拉了方道士坐下,又说话。

    是有许多话,说也说不完。

    便如同昨晚,两个人,说了半宿的话。

    有一些典故,有一些忌讳,有一些人有一些事,都有必要说上一说。

    比如说,山中是有上清教,世上也有上清人。

    比如说,天下的英雄有很多,真正的高人数四个。

    龙飞凤舞,哑僧隐儒。

    比如说真龙教,能避则避,不要招惹,教中的人绝不可以结交。

    比如说万鹤谷万寿大会,十二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盛会,两年之后就要开了。

    到时候,方殷也要去。

    说了很多,多到方殷记不住。方殷听也不想听,两个人那是一样地啰嗦。但方殷在听,方殷知道他们是不放心,方殷明白他们这是为了方殷好——

    方殷假装,仔细地听着。

    这场景何其相似,一白天,一夜晚,一人在说,一人在听。

    方殷多了一柄剑,又多了一个名字。

    这是上清峰,那是五子峰。

    剑名恪吾,方殷没有带在身上,方殷昨晚整晚都没有睡觉。一大早上来了上清峰又听沐掌教说了半天的话,此时竟也睡意全无。

    师父师父,如父如母。

    方道士对吕道长的感情,并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正如吕道长对方道士的感情,并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复杂。

    一个没本事的师父,一个没出息的徒弟,何况两个人向来是谁也看不上谁。

    可以想见的是,一辞行,一点头,仅此而已。

    然而不是,说了不是,说了师父师父,当真如父如母!

    方殷没有想到,方殷也从来没有想过,临别之时,最让方殷难以割舍牵肠挂肚以致夜半流泪到天明的居然是他——

    可曾记得,**。

十七 那一夜() 
最简单而又最复杂,最真实而又最虚假,是感情。

    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如同笑与泪,哭,未必是伤心难过,笑,未必不是伤心难过。

    感情可以伪装,然而一个人真正动了感情的时候,伪装也是伪装不来的。

    吕道长是在笑着流泪,方道士是在哭着流泪。

    深夜里,烛光下,半床月光。

    榻上二人对坐,师徒与烛共泪。

    方殷已然看到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多了几道,更显老态。而泪水流淌,清清亮亮肆意蜿蜒在脸上,诉述着真心实意的悲伤落寞。师父,师父,他是方殷的师父啊,方殷的师父!他说:“为师自知平庸,自觉愧对于你,待得它ri若有机缘你自可另择明师。”他笑着说:“方殷,这是师父的真心话。”

    方殷只回一句,宿道长便哭了。

    方殷一字,一句,地说:“方殷此生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你。”

    吕道长潸然泪下,却是笑着,摇头:“傻孩子,不要这样说,只有你这句话,师父死也值了。”于是方殷不说,开始流泪。吕道长笑道:“师父不中用,却是误了你,方殷,你怎就不怪师父?”方道士哭道:“不是不是,是方殷自己没出息,怪不得你,师父——”

    这一声师父,才是真心实意。

    五年多了,再叫一句师父,往事不曾忘记。

    “你听好,我本无用之人,处处稀松平常,师父冷落,道友嘲笑。你这般做,也是对的,我,不配当你师父。”一朝忆起,字字不落,而如今,吕道长还是这般说:“师父教过许多徒弟,却无一人出人头地,方殷,当ri你要师父来教你,却是错了。”

    错了,是错了,是方殷错了。

    吕道长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从而证明一个平庸的师父,一样可以教出不凡的徒弟。然而方殷不是,方殷显然不是,吕道长心里明白,方殷心里也明白。然而就在那时,懊恼之中悲恸之下,有一句话蓦地起于心底涌上喉咙直将脱口而出:“没有错,要的就是你!”

    自是说不出,还是没底气。

    不是吕道长不配做方殷的师父,而是方殷不配做吕道长的徒弟。

    万千荣光,莫大声名,那不是方殷。

    如果有一天,方殷可以自豪地,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方殷的师父,名叫吕长廉!

    多好!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至少现下不能说。说出去只会辱没了师父,还有上清的声名。

    方殷是哭了,方殷恨自己。

    吕道长已然看到他哭了,吕道长还是很开心。月光投在苍白消瘦的面颊,掩饰不住蓬勃的朝气,烛光之中道道浅而淡白的伤痕,却衬出格外乌黑的发。小徒,小徒,小徒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啊!他是哭着,如同以往那般委屈呜咽泪流满面,然而那倔强的唇角那眼中流露出来的不甘不服更是不忿,那是一模一样!

    ——方殷此生只有一个师父,那就是你!

    用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吕道长那一刻的心情,吕道长只yu大笑大叫向天大喊一声,值了!实则吕道长想要的,吕道长已然得到,便是徒弟再本事再能耐再出人头地便是天下第一,他却记恨了你嫌弃了你看都不去看你,又怎样!实则方道士想说的,吕道长心里明白,吕道长一生之中从未如此欢喜过——

    为人师者,别无所求,到头来不过还是一句,师父!

    便这一句话,吕道长顿悟!

    悟的是道,为师之道,吕道长一直以来苦求不得的那个理想,原来就在眼前。

    ——传道受业解惑也,恪吾之责天必予之。

    徒将远行,赠以恪吾。

    恪吾其剑,便如吕道长其人。

    青钢为体,灰鞘乌柄,锋锐自是锋锐,出奇并不出奇。

    剑是出自仙剑阁,却是最不起眼的一柄,结实,耐用,仅此而已。

    方殷收下了,方殷不得不收。

    方殷回赠吕道长一件衣服,是那件貂裘。

    衣如新成,却是小了,皮se紫褐鲜亮,穿在身上不伦不类。

    紧紧的,很贴心,像是一件小棉袄。

    现下吕道长哭笑不得,方道士终于笑了:“当真体面又jing神,哪里来个老小伙儿?”

    吕道长不说话,低着头,仔细系好最后一个衣扣。

    随即一笑:“真暖和。”

    二人相视一笑,前嫌玉释冰消。

    往事历历在目,所谓仇恨不过年少无知,所谓憎恶不过一时恼怒。

    月光如水,柔情涌动,爱已盈满这间小屋。

    这一夜,两个人说了许多话。

    这一夜,两个人哭着也笑着。

    这一夜没有师父和徒弟,这一夜只有徒弟和师父。

    这一夜存在于师徒二人的记忆之中,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忘记。

    这一夜,与方殷想像的完全不同。

    就如同在夜深人静方殷就要出门,悄然走掉的时候,吕道长说:“去罢,他们还在等你。”

    院中有人,十二个人。

    清冷月光下,十二个人安静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牛大志,胡非凡,赵本,袁世。高明,孙自朴,杨恒,钱有常。还有四个。

    “我叫陆平,方殷,还记得我么?”

    “我叫江文义。”

    “我叫管仲季。”

    “我叫解亮。”

    ——我叫做,方殷。

    是夜,驴尾班悉数登场。

    他们听到了,他们都是长耳朵,比方殷的耳朵要长。

    之所以晚上来,是因为方殷并不想打扰他们,方殷只想悄悄地走。

    但他们都是,有心人。

    一样有人在哭,一样有人在笑,一样说上一句保重——我们不会忘记你,我们等着你回来,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方殷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往事如chao水一般涌至,感伤塞满了胸腔,方殷说不出话。

    只是匆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这与方殷想像的不同,完全不同,方殷并不想见到他们。

    也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再一次夺眶而出的泪水!怎不洒脱离开?怎有许多羁绊?怎不说一句话?怎有恁多眼泪?这不是方殷的脾气不是方殷的xing格啊,方殷想不明白。走在路上,心乱如麻,举头天上点点繁星,这一处密密麻麻,那一处零零散散,就像是理不清的思绪。只一轮明月,在东边,拉出一道长长长长的影子——

    是的方殷,很快,就会回来!

十八 回声() 
方道士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任何时候都是。

    想见的人见了,不想见的人也见了,最想见的人没见。

    想说的话说了,不想说的话也说了,最想说的话没说。

    最想去的地儿,最想见的人,只有一个:三生峰,袁姑娘。

    在听沐掌教啰里啰嗦啰嗦完了以后,方道士下了上清峰,来到百草峰。

    直到天黑。

    犹豫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没去。

    三生峰下,有一个袁姑娘,说一句,我走了。三生峰上,还有一块三生石,本待顺便再去看看的。四圣峰上,还有一个莲池,本待也想去转一转的。今年墨莲开几朵?三生石上可有人?伤心处,伤心人,睹物又思人,哎!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方道士根本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胆小鬼,不敢面对的还是不敢面对。

    宿道长是这般说的,方道士也没有意见。

    方道士木然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来说。”

    宿道长端杯,笑邀:“来来来,但饮三杯,好离好散。”

    又月下,星满天,两个人,坐房前。

    桌上摆的三五干果两壶酒,一只杯,说简单也不简单。

    此刻恍然如梦,那时就在眼前,来时好汉薛万里,去时道长宿长眠。

    方殷叹一口气,举着杯说:“干!”

    那是以茶代酒,这回真正是酒,更有祝酒词。宿道长有才,宿道长自有话说,宿道长说:“送你三句话,权当下酒菜。”方道士一饮而尽,自顾斟满:“说!”

    第一句:多看,多想,谋定而后动。

    方道士点点头,又干一杯:“知道了。”

    第二句:少管闲事。

    方道士点点头,又干一杯:“什么样的事,算是闲事?”

    宿道长点点头,道:“什么样的事,都是闲事。”

    此人神经病,脑子有问题,方道士懒得理他了,敷衍道:“还有一句。”

    宿道长叹道:“你都喝了三杯了,不说了。”方道士倒上酒,眼皮也不抬:“爱说不说,随便你。”宿道长一口喝干杯中酒,笑道:“我若说了,你便喝不下了。”方道士一般不理,端杯轻嗤:“切!”

    “我爱你。”

    方道士怔住,果然喝不下去了。

    怪人,怪语,方道士也不在乎。只因为,心里想到了,别的。

    宿道长哈哈大笑,又干一杯,倒上:“如何?”

    方道士长出一口气,深情注目真心说道:“我也爱你!”

    吕道长端着杯子,也喝不下去了。

    便在百草峰上,离别前的夜晚,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二人终于互吐心声表明心迹,成就了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却也冲淡了离愁。

    二人相视一笑,共尽杯中美酒。

    喝干,倒上,月光下酒如眼眸一般清亮。

    却是弦月,又如顽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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