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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扇、衙牌、堂鼓诸般官府物事一一摆放。正中置一宽大案桌,桌上一方惊堂木,木旁几十刑捕签。上方悬一横匾,书有四个镏金大字:“明镜高悬”。
衙门大堂,小方子虽在江州远远望过,可没机会进门细瞧,眼看样样新鲜,一时睡意全无,东看西摸左敲右打,猴儿一般蹿上蹿下,最后大模大样坐了太师椅上,小脸儿俨然,抓起惊堂木往案上重重一拍,嗔目大喝:“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衙门大堂如此庄重,州官老爷这般威严,刁民薛万里却不晓得历害,只在那里嘻皮笑脸一言不发,负手而立任他胡闹。
何明达紧赶慢赶,终是实力不足,得了个第二。待到气喘吁吁冲进大堂,扫了一眼,登时脸色一白,心里连连叫苦,却是一筹莫展。随即两个衙役也跑了进来,三人低声嘀咕几句,转进侧门去了。紧接着门外一阵大乱,脚步声吆喝声四起,大批人马杀到!一路苦苦追随的,惊闻鼓声而来的,聚作一团推推搡搡,里三层外三层将门口堵了个密不透风。
好戏即将开场,人人拭目以待,只是位子有限,来得早的固然占了地利,怡然自得,来得晚的眼前只有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壳,自是焦急万分,猛力踮脚儿伸脖子意图窥上几眼。受害人胖掌柜,因身圆腿短姗姗来迟,空自徘徊在最外一层,急得满头大汗。
衙门审案,在哪里都时常可见,也算不上是稀奇事,怎地惟独这清州百姓千般好奇,万分热衷?事出反常必有妖,欲知原由,须提到清州知州——包大人。
包清,字断之,隆景三年进士,上任清州某县城知县,政绩不凡,两年前因打点得当,升任清州知州。此人自称祖上乃是一代名臣包拯,只是无从考证,此言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包大人名作清字治理清州,相得益彰,自是断案如神,上任两年,清州城里一片和睦,一年到头打官司的竟然寥寥无几!
逢得如此贤明青天,清州老百姓想必感恩戴德,上供烧香了。但凡事莫看表象,百姓并不为其所动,纷纷喑中摇头叹息关门大骂,更赠了他一个神气外号:一刀两断。
何谓一刀两断?这包大人断案,以迅捷利落见长,任何案子到他手里,片刻功夫便审结,只是结果神鬼莫测,断得准与不准,各家全凭运气了。官司打到他这里,胜负当作五五之数,任你有千般理由,万种证据,也不见得能赢;自知罪孽深重,无可抵赖,也未必会输。这“一刀”是指他判案之快,“两断”是指打官司的听天由命,胜负各半。
譬如年前张三偷牛一案。主家将牛拴在门前,光天化日之下便给偷了去,焦急中唤人苦苦询问查找,终于在张三家中发现了窝藏之牛。众人牢了牛,将张三绑至衙门,包大人升堂审讯。这般简单案件,人证物证俱在,还有得审么?包大人正要宣判,不料张三是个机灵惯偷,强辩道:“青天老爷,冤枉啊!小人回家时见一条破旧麻绳,自以为是无主之物,便缠在身上充作腰带,哪里想到绳子后面竟然有一条牛!实是无心之举,绝非盗窃,望老爷为小人做主!”如此荒唐之言,众人纷纷不屑嗤笑,不想包大人沉思片刻,手一挥道:“张三此言甚是有理,既是无心之过,罪不当责,下去罢!”众人大惊间上去分说,包大人眼睛一瞪:“尔等可有依据,证明他看到牛了么?”看没看到全在张三一张嘴上,这等证物哪里去寻?众人无言以答,此事不了了之。
又如年后李四伤人一案。李四走在大街上,没提防街边面摊放的扁担,一下子绊倒在地,跌了个鼻青脸肿,众人哄然大笑。那李四是个恶棍,岂能受这闲气,羞怒间掏出匕首来,冲着笑得最大声儿的闲汉就是一刀!刀子捅在肚子上,闲汉倒地血流不止。众人愤怒间合力将他扭至衙门,包大人升堂审讯。当街行凶,无理伤人,这案子更是简单,李四也是无话可说,低下头准备认罪了。不料包大人一肚子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少时问明原由,宣判如下:“闲汉某某,因口出讥笑之声,招致腹中一刀,属咎由自取,医药费自理;嫌犯李四,虽持刀伤人,但念其被扁担绊倒在前,受人嘲笑羞辱在后,情有可原,无罪释放;面摊老板摆放扁担位置失当,伏下隐患,实乃本案发起之端,罚银十两,仗刑二十!”此言一出,堂上一众人有喜有悲有惊讶,或笑或哭或叹息,不必一一细表。
如此断了几十案,谁还敢来打官司?百姓寻常吃亏受气只得忍了,若有重大冤屈,也是思量再三,慎之又慎。包大人空负一身才学,却落个无案可审,心中也是十分抑郁。其实他为人倒也不是甚恶,只是一味穷究道理钻牛角尖儿,才落了下乘。作为一方父母官,道理自然要详思,但须知道理之上,又有情理义理,再上更有公理天理,俱要全盘思虑,失之便为庸官,而庸官祸害一方,实不下于凶官贪官。
难得这回有官司看,众位百姓自是纷纷前来捧场了。且看今日包青天遇了薛好汉,这案断得如何!
少时大堂侧门涌出一群衙役,为首二人一个身材魁梧,紫膛面庞,乃是班头毛莽,另一个身形修长,面皮白净,正是副班头何明达。众衙役分列两侧肃然而立,一役击堂鼓三声,两列衙役沉声大喝:“威——伍——”
大堂里顿时气势凛然,肃穆庄重。小方子见势不妙,一缩身子从太师椅溜下来,跑到薛万里身旁。
又过片刻,从后厅踱出一人,施施然坐在桌案之前,正是知州大人包清驾到,升堂审案了。包知州身穿绣禽官服,头顶双翅乌纱,五绺长须,道貌岸然。最近连续多日无案可审,包大人闲得身上都要长毛儿了,今日乍得贵客,心中颇为欣喜,抖擞精神喝道:“堂下何人?”
薛万里道:“薛万里。”
小方子道:“小方子。”
包清见这一大一小神情懒散,言语无状,心中不觉有气,怒喝道:“不成体统!为何见了本官,不行跪拜?”薛万里笑道:“薛某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祖宗,不相干的物事一概不跪!”小方子没他会讲,只回了三个字:“不乐意!”
包清大怒,抓了一签掷于堂下,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给我打!”话音落处,两列衙役中跑出几个,抡起大棒向二人打去。薛万里身形忽动,片刻又回原地,负手而立。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场中几个衙役己是倒地翻滚哀号,棍棒四散而落!眼见这人身手如此迅猛凌厉,一众衙役无不脸上变色惊竦难言,惟有何明达心下暗喜:“果然还是本班头聪明有眼力,不像这几个废物,哼!不知死活。”包清又惊又怒,又抓一签掷下,大吼道:“再打!”众差人又不是傻子,见状怎肯上前送死?只举着棍棒,口里大声附和大叫:“打,打……”
脚下生根,不动半分。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望见包大人眉头紧皱,何明达赶紧上前解忧,附耳低声道:“大人,审案要紧,莫因小失大。”包清看他一眼,点了点头,喝道:“你二人来此,有何冤情要告?”包大人出师不利,这一喝己是有些中气不足了。薛万里闭目向天,一言不发,小方子心不在焉,打了个哈欠。包清哪见过这等惫懒人物,不由怒气愈盛,额上青筋冒出,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眼看场面又要僵住,何明达连忙过来附耳言道:“大人,这二人是涉案嫌犯,冤情需原告来陈诉。”包清恍然大悟,低声道:“苦主何人?”何明达耳语一句,包大人又喝道:“传得顺楼掌柜上堂!”
胖掌柜于外围远远听到,心中一喜,又猛地一惊。喜的是心急好戏开场终于得见,惊的是早闻这知州大人断案神奇,人人避之不及,自己这回卷入其中,只怕是生死不知了。胖掌柜心下惴惴,分开众人进入大堂,跪在堂前结结巴巴将薛方二人午时于酒楼中诸般恶行一一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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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难得糊涂()
希声;十七 难得糊涂
胖掌柜陈诉完毕,趴跪堂上,等着知州大人定夺。濠奿榛尚
包清眉头一皱,凝神思索。胖掌柜心中着实没底,这包大人一思考,案情走向便难以预料了,不禁连连心中祷告,期望苍天有眼,不负良民。只是天道莫测,好人难当,包大人思索片刻,言道:“此案并无疑点!他既有物相抵,便不算赖账!物超所值,自然要找银子,你找与他便是,这番却是所为何来?”
何明达心下暗笑:“本班头酒楼之言你听不进,闹到衙门还不是一般下场!”
胖掌柜闻言心里连连叫苦,暗道今日运气太背,只怕难以全身而退了!他也是个机灵之人,此时已知传言非虚,这包大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若想赢得官司,只有胡搅蛮缠,以奇对奇了!心中计较一番,恭声道:“知州大人,他这相抵之物小人不知可否兑现,更不知作价几何,求大人明断!”
这一手儿无视案情,直取证物,难题又抛给了包清。包清点头道:“作抵之物何在?”胖掌柜大叫:“作抵之物是一张海捕公文,上头画的,正是这堂中立着的大汉!”本是财物纠纷,竟扯出在逃重犯!案中有案,包大人正好大展才华,闻言登时精神大振:“堂上人犯,掌柜之言可属实情?”薛万里见他审得热闹,忍不住玩心大起,摇头道:“话是没错,只是这证物有些出入。”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告示。
一衙役接过呈上,包清展开观看,却见上面画个邋遢小童,皱着眉头又看了看文字,犹疑问道:“此人并不是你,又是何人?”薛万里一指小方子,笑道:“是他!我路见不平,擒了这恶少,特来领取赏银。”
怎地一贼未平,一贼又起?包清奇道:“堂上少年,这逃犯是你么?”几次看到薛万里威风又神气,小方子心中早已对他大大地佩服,只觉有他身边,犹如头上撑了一把坚实巨伞,天塌下来也不必害怕!此时也自不惧,学了他样子昂首挺胸道:“正是方某!”
包大人面孔一板,抓一签掷出:“拿下此贼!”
众衙役惊魂未定喏喏不前,前首一人却立不住了。班头毛莽,身强体壮,更得知州大人赏识,委以重任,此时一众手下个个胆小如鼠,岂不正显得自己平日训导无方?眼见包大人眉头皱起,眼神就要转到自家身上,毛莽胆气一壮,当下挺身而出,拿了绳索便绑。
薛万里视若不见,小方子抵抗不得,转眼间给他五花大绑,呆立堂中。
包清拈须微笑道:“案情已明,人犯伏法,本官已有定论,宣判如下:方姓匪人押入大牢,日后发落;薛壮士见义勇为,擒贼有功,赏银百两,免去所欠饭钱;得顺楼掌柜诬告良民,欺骗本官,罪加三等,罚银百两,仗刑五十!”
五十大板!还有命么?怎地还有另一张告示……胖掌柜闻言大叫一声,晕了过去。薛壮士得意狂笑,方恶少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衙役们呆若木鸡,观众连连叹息。正是糊涂官断葫芦案,审的糊涂,输的糊涂,赢的也糊涂,看的更糊涂。眼看就要糊里糊涂散场了,只有一个明白人,何副班头!何明达两方均知底细,见状心里冷笑:“哈!别急着走,还没完!”
果然不出何班头所料,薛万里笑得够了,又道:“且慢!”包大人已然准备退堂了,闻言奇道:“又有何事?”薛万里道:“还有一笔赏钱没领。”说罢掏出另一张告示。包清惊奇间接过呈上的告示,看了片刻,蓦然脸色一白,大喝道:“暂缓行刑!”
那胖掌柜昏迷中正要被拖出去打板子,又给拖了回去。小方子眼看就给抓进去坐大牢了,也给扭了回来。
包清啪地一拍惊堂木,目注薛万里,冷声缓缓道:“好一个大胆狂徒!可知戏弄本官,该当何罪!”薛万里皱眉道:“何出此言?”包清怒道:“你窝藏证物,欺诈本官,致使本官作出错误判断,一世英名险些丧于你手,实在可恨!罪大恶极!”薛万里摇头道:“此言谬矣!若我有心藏匿不交,你手中却是何物?我既无意隐瞒于你,又何来欺诈一说?”
包大人一愣,忙低头苦思这话中涵义,只觉似乎甚有道理,却又不知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劲儿。这一思索便绕进去了,脑袋里越想越迷糊,一时无言。
半晌,包清抬头叹道:“此事暂且不提,你重罪在身,想必是来投案的罢!”薛万里摇头道:“我是来举报逃犯的。”包清奇道:“你举报何人?”薛万里道:“薛万里。”包清又惊又奇:“这……怎能自已举报自己?岂有此理!”薛万里面露讶色:“有何不可?举报人薛万里举报逃犯薛万里,刑律上有讲本人不许举报本人么?”
包清又是一愣,心道此话倒也没错,但好似哪里又有蹊跷。再一思考,脑筋已是七歪八绕都缠到一起了。又过半晌,包大人一拍脑袋,大笑道:“举报之事依你所言,但你今日自投罗网,哈哈,本官就不客气了!”说罢一拍惊堂木,抓一签猛掷地上,喝道:“拿下此匪!”众衙役口中呼喝,皆畏缩不前,何明达更是暗自往后蹭了几步。有道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班头毛莽,越众而出,怒目而视,拔出腰刀,大喝一声扑了上去。
何明达闭目暗叹:“死了。”
“仓啷”一声钢刀落下,毛莽抽搐在地,口吐白沫生死不明。众人只看到这人张牙舞爪扑过去,那薛万里负手立在那里,右足似是一动,还没瞧清人便飞出去了。眼见这匪人快如鬼魅一般,众衙役倒吸一口凉气,齐齐退后。
包大人又惊又怒,喝道:“大胆!你既前来告官,怎又反抗?更殴打官差!”薛万里两手一摊:“我只管举报,拿人关我何事?只许他打我,不许我还手么?”包清又愣住。这薛万里两种身份,变幻莫测:自家承认是在逃案犯,要赏银的时候却是举报人,想拿他了又变逃犯拒捕,打完人又成举报人喊冤……
这却如何是好?
包大人头晕脑涨,索性也不想了,急怒中抓起一把签牌全扔了出去,狂喝道:“一帮废物,没一个顶用!都给我上!”一群衙役得了号令,纷纷舞刀弄棒呼喝大叫,一时声势颇为浩大,只是一个个身如风摆荷叶,足底落地生根。包清勃然大怒,喝道:“哪个不上,通擅离职守之罪!”众衙役心里一凉:“这罪名大是不妙,可是要发配充军的,若逢上战事,保个全尸也难!”
堂上知州大人虎视眈眈,场中凶暴悍匪虚席以待,横竖都是个死,闭上眼冲罢!只盼这匪人下手轻些……众衙役硬起头皮,绷紧肌肉,纷纷虚张声势,一涌而上!副班头何明达蓄势良久,不动则已,动如脱兔!后发先至,冲在最前面!
包清见状心下甚慰,暗道:“本官果然慧眼识人,眼见适才毛班头给打个半死,这何班头犹自浑然不惧,勇敢向前!人才,人才啊!”转念间何班头已冲至匪人身前丈许,只见薛万里右掌一抬,何明达大叫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双眼翻白口吐鲜血,眼见不活了。
众人大惊失色:“以劲化风,凌空伤人!难道是失传绝学——劈空无影掌?不想这人功夫高到如此地步!莫非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小方子心头狂喜,但苦于双臂被缚,无法拍手叫好,只好自行搜肠刮肚,意图给这一神功取个威风名字。
纵横十余年,大小数百战,当数此役打得最憋屈。掌劲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