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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靳身为道尊事务繁多,这次帮了他们已是天大恩惠,总不能日日照拂着他们,他和李靳之间,也并没有能让李靳惦念至此的交情。
七修子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也是带着半世的辛酸不甘,沧桑悲凉:“老朽无能,还望顾真人能提点相助一二。”
顾清岚低声道:“前辈若不嫌弃,可随我和小徒去往云泽山,云泽待前来投靠的外门小宗,总是比青池宽厚些。”
不去青池山,那就去投靠青池山同为三大宗门的云泽山,哪怕薛华真人和温漓再愤恨,也无法明着跟云泽山撕破脸皮。
七修子也知道这已是此时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点了头对顾清岚俯身行了一礼:“老朽和这帮不肖徒弟,往后也要仰仗顾真人了。”
顾清岚怎肯受他一礼,也俯身还了礼,道了声不敢。
顾清岚在这里跟七修子说话,那边人群里就钻出来一个小小身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正是被他们留在大殿上的郭睿。
七修子方才带着门下弟子回来,他就一头扑到了自己熟悉的师兄师姐怀里撒娇,这时候才想起来找顾清岚。
他抱着顾清岚,抬头开心地对他说:“仙子真人,谢谢你救了我师尊和师兄师姐们。”
旁人看顾清岚一身清冷之气,总是不敢亵渎,郭睿这样的小孩子,却反倒天生知道什么人善良温柔,什么人恶毒危险,就这么抱住了顾清岚,也不觉得害怕。
顾清岚微顿了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和笑了一笑:“并不是我一人之功,你也需谢谢旁人。”
郭睿连连点头,还埋头在他大腿上蹭,亲昵非常:“仙子真人,你真好。”
路铭心在旁不防备看到郭睿这样,忙上来将他从顾清岚身上拉下来,抢过来抱住,略带僵硬地笑了笑:“小睿,你也要谢谢我啊。”
那时他们还未找到七修子和千琮门的门人时,路铭心还想过要收郭睿做徒弟,但如今七修子回来了,千琮门的门人也都在,她要再硬将郭睿要走,就不是怜悯弱小,而是仗势欺人。
更何况顾清岚提过那句他要收郭睿为徒后,路铭心就全然没了那种弄个可爱小孩子做徒弟玩玩的心思,一心提防郭睿来跟她抢师尊。
郭睿在这几人中,确实更喜欢她一些,当下就抱着她脖颈软软地道谢。
这孩子真是天资一般,倒天生有种讨人喜欢的本事,和各种幸运的机缘,这不才刚见顾清岚和路铭心,就差点惹得他们二人争相收他为徒,往后漫漫修仙路上,会有何成就还真不好说准。
顾清岚看路铭心一边抱着郭睿,一边却还是紧张地看过来,仿佛生怕除了郭睿之外,还有什么人要跟她抢师尊,不由微微勾唇笑了一笑。
第十四章 骨言(5)()
路铭心又给顾清岚那一笑晃了神,过了片刻,脸颊发红地放开小睿,过来拉他的袖子。
顾清岚看了看她,神色不动,只是轻抬了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他们从地宫中出来后,路铭心总觉得顾清岚对她跟先前有些不同,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见他这样,她也没敢不满,仍是小心地贴在他身侧。
迷仙阵既然已经破了,院外那些行尸也已都被青池山的修士捉来了堆在一处,这里的事端也就算处理得差不多了。
七修子又带着自己恢复稍好些的徒弟外出巡视了一下,确定没有漏网的行尸,然后就亲自主持了超度。
熊熊烈火中,有厉鬼不甘的嘶吼,也有带着解脱的叹息。
人世间的诸多苦痛业障,总是叫人如斯感慨,他们这些修士,终生修道问仙,为得也不过是超脱凡尘俗世,证得大道无为。
站在超度的大火前,路铭心看着身侧的顾清岚,总觉得他神色有些渺然,仿佛怕他一不留神就要不见,又忙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次顾清岚没再挣开,回头看着她,良久才轻叹了声。
路铭心凑过去轻声问他:“师尊,你是不是有些话要对我说?”
顾清岚微摇了下头,倒是莫祁在旁轻声开口说:“埋伏我们的这人,心思缜密,行事环环相扣,若他辛苦将我们引入这里,也就如此虎头蛇尾地放过我们了,那还真是奇怪。”
他也说出了顾清岚心中的担忧,若那人将他们骗入地宫,也不过就是为了将琉璃镜拱手相送,那么这个人还真可以说是他们的朋友,并非敌人。
莫祁说着,又微微一顿:“顾真人,我只怕要回一趟月渡山了。”
先前他四处游历,若说归处,也只有燕夕鹤的燕然楼算得上是他落脚之处,他如今却不说要回燕丹城,而是回那个早将他逐出师门的月渡山。
路铭心听着也顿了顿,而后开口说:“莫师兄,老卫虽说总爱跟你对着干,但他心中其实仍当你是师兄,你回去后若是遇到什么险处,可以同他说说。”
莫祁“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多谢路师妹。”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顾真人方才说得对,若道修仍是像五百年前般一盘散沙,内耗不断,那无论什么人,也无法拯救天下苍生。”
顾清岚对他拱了拱手:“莫道友此去珍重。”
莫祁一笑:“同顾真人相交,实属我平生之幸,望我们不日就可再见。”
他自然不会像李靳一样走得轰轰烈烈,待千琮门的人安定得差不多也要启程了,才一一同众人道别,独自御剑飞向了月渡山的方向。
山下上来的那些灾民,听说千琮门的门人们要去投靠云泽山,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随着一道过去。
他们原本在山下就仰仗着千琮门庇佑,如今又遭逢大难,失去了许多亲人,又对被行尸荼毒过得故土心生恐惧,不想再回镇上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就算回到镇上,也无力重建家园。
如此一来,却是这么许多人要一同前去云泽山,其中还有许多凡人,自然不能一起御剑而去。
七修子和顾清岚商议了一番,由他带着门人跟灾民们一起从陆路走去云泽山,顾清岚和路铭心,则可先行御剑回去,不用等待他们一起。
对此顾清岚也无异议,商议定下之后,他和路铭心就先将原胤送回了淮阴城,再从淮阴城取了飞车赶回云泽山。
原本路铭心是想带着原胤一同回云泽的,毕竟淮阴城随时可以起战乱,林氏又一贯软弱,到时也不知能不能保全门下弟子和客卿。
没想到原胤却拒绝了,言道受林氏照拂至今,不可在危急关头弃之不顾。
其实原胤如今无论言谈风度,行事心性,都彻底能算是个道修,只可惜道魔之间壁垒分明,他的魔修出身,仍是要隐瞒起来不可泄露。
路铭心挽留他再三,看他执意不肯,就留了几道带着自己法力的咒符给他,要他危机时刻保命,顺带传信给她。
原胤笑着接下来,也未对她道谢那般客气生分,而是说了句:“小鹿儿心中还有我,我就十分开心。”
路铭心“啐”了他一口,神色间却仍是有些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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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原胤,他们拿了之前留下的那辆飞车,赶往云泽山的方向。
来时热热闹闹四五人,如今却成了他二人相对,路铭心也没将夜无印唤出来,而是在车上贴着顾清岚的身子坐下来,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顾清岚任她去了,仍旧打坐调息。
他们乘着飞车,一日之后,遥遥即可望见天际那被着积雪的苍翠山峰,正是云泽山。
从他复生被李靳带出这里,到此番和路铭心一道回来,也不过是过去了几十日的光阴,却又已世事更易,生出了许多变数。
他在云泽山辈位最高,回山自然不用先去拜谒掌教,而是自行回了寒疏峰。
路铭心当年把他的尸身藏在冰室里谁都不给看,她的那些徒弟们也都被她支走住在主峰。
此时他们回来,偌大的寒疏峰上仍是一片静谧,杳无人烟。
路铭心想起来昔日那个总在紫竹林里探头探脑的朱砂,偷看着顾清岚的脸色说:“朱砂师尊是不是也带走了,却不知如今在哪里?”
顾清岚摇了摇头道:“我将它留在了李师兄的别苑中,此刻应当还在。”
路铭心就又忙说:“要不要我去将它带回来陪着师尊?”
顾清岚又摇头笑了一笑:“那道不用总归我们也不知会在山上几日。”
路铭心听他语气不对,忙要再说些什么,就看他望向自己,微微笑了一笑,轻声说:“心儿,若来日你发觉我已不在了,还望你不要告诉李师兄和莫道友。”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路铭心就觉得额头生疼,她也想了几遍,也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手忙假乱地去抱他的身子,发着抖说:“师尊,你不要这么吓我。”
顾清岚轻摇头叹了声:“心儿,你也知我生了心魔,如今在地宫中又生了变数,此时那心魔做大,我也无力抵御,最好的方法,却是将神识让给青帝。”
地宫中贺沅尸身化尘之时,他残余的魂魄附在尸身上久久不散,哪怕顾清岚张开了结界,但那些执念也还是有一些随着空中的骨骼粉尘,传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贺沅一生在情爱恨海中挣扎,若说情劫,他这一生就是情劫化身,从化妖到入魔,没有一刻停止。
他在地宫中就已觉察到,他的心魔在触及贺沅的残魂后,就越发膨胀,难以克制。
那之后他不敢再随便动用真气,借着青池山众人将李靳和莫祁劝走,此时回到了云泽山上,却是到了要和路铭心交待清楚的时刻。
第十四章 骨言(6)()
这些事他并没有同路铭心明说,但他时常咳血,路铭心也多少觉察出来一些,但她总觉得还可挽回,他的心魔也不会这么快就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她慌张地抱紧他说:“师尊,我可以助你平定心魔,需要我怎么做?”
她想着就忙发誓:“若你从此不能再见我,那我就躲起来,不让你看到我。”
顾清岚摇头轻叹了声:“心魔在我心中,却是见不见你都无干的。”
路铭心看他神色淡漠,仿佛在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死大事,顿时一阵心酸,又忙说:“那我陪着师尊,师尊不要走好不好?”
顾清岚看她眼中含泪又小心翼翼,看起来如同迷路的羊羔般可怜得很,就轻叹了声,搂着她肩膀轻拍了拍:“你将我的寝殿烧了,这些年来不知重建了没有?”
这自然是有的,路铭心忙抹了抹眼泪,拉着他的手说:“我还将师尊的寝处放在原处,只是做不到同原来一样,和以前稍有些不同,师尊来看看喜不喜欢。”
寒疏峰上的殿宇,在三十六年前被她一把火烧了,如今还是依照往日样子重建了,但毕竟已不同,顾清岚微弯了唇角,任她拉着自己向后方的寝殿走去。
他身死后,路铭心已可继承寒疏峰主的位子,也可将自己的寝处搬到正殿后的寝殿内,但她却不肯说自己已是寒疏峰主,也仍住在配殿里,将后殿重新按照他在时的样子布置空置。
顾清岚原本用惯的旧物还有收集的书本,自然都不在了,路铭心也努力将摆设物件都按着他在时候的样子布置。
可这也毕竟不是他原本的卧房,站在这里,只觉光阴变改,世事难旧。
他想着,就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路铭心忙抱着他,将他引到床榻上坐下,小心蹲在他身前说:“师尊你哪里不舒服,我助你调息下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了声:“你上来,陪我躺一躺。”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路铭心当然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贴着他小心躺下来,她看他不反对,就悄悄抬起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隔了一阵,才小心地轻声说:“师尊,你看我以后都乖乖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不会惹你心烦生气只要你不走你若走了”
她说着只觉心酸无比,又默默流下泪来,哽咽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你若走了,我要去哪里寻你?”
顾清岚低声叹息着:“就算我不在了,青帝仍是在这具身体里的,他也仍会把你当做弟子,待你很好,你也仍然可以唤他师尊。”
路铭心流着泪摇头:“那不同的,师尊就是师尊,别的什么人都不是师尊。”
她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抱着他说:“师尊,我先前那些年都待你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才刚回来几十日,我都没能好好对你”
她说着只觉心疼得快要裂开,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清岚,他先前一生孤寂,连死时都被她这不肖徒儿折磨得心如死灰。
如今却是刚回到人世短短几十日,就又被心魔害得要消失无踪——而这一次,竟是神魂俱灭,连身体都要被旁人占据。
她自然知道青帝也是顾清岚,或者可说青帝的记忆复苏那一日起,顾清岚就应也是青帝。
若她能骗过自己,认为只要这副驱壳还在,青帝仍待她很好,那么她师尊就还在。
可她骗不过哪怕拥有顾清岚的所有记忆,可那人却不再认为自己就是顾清岚,不再拥有顾清岚记忆中的一喜一怒,一乐一哀,那么又怎么会是她的师尊?
她师尊马上就可能要消失,却要她帮他隐瞒,连那些他昔日的至交好友,都要一并瞒过去。
这一次他要不见了,却是无人哀悼,无人知晓,也无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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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想,一面就越加哭得无法遏制,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顾清岚听到她哭声太过大了些,就将她头扳了起来,果然看她又将五官哭得皱做了一团,涕泪俱下,显得十分伤心。
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能惹得她哭成这样,不由叹了声,抬手捧着她的脸,又从怀中拿了锦帕,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路铭心哭成这样,眼泪肯定是擦不完的,他却仍是极有耐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路铭心哭得泪眼朦胧,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柔和视线,又想到以后兴许再也不能有,反而更加伤心欲绝了一些。
她哭得不能自己,身体也不断颤抖,却握住了他的手,努力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一蹭,而后就凑上去找到他的唇要吻。
她这么伤心,顾清岚自然也就低头温柔地应了,不再像往日那么冰冷,张开唇齿细细地吻她。
这么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面努力吻人家的,除了路铭心应当也再无他人。
顾清岚吻了她一阵,看她还是抽噎得身体都一抖一抖,也是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怜惜,将她身子搂在怀中,像哄孩子一般轻拍了几下,低声说:“心儿,莫要哭了。”
路铭心摇了摇头,这次却是一面继续哭得不能自己,一面抬手从他怀里去解他胸前的衣带。
顾清岚无奈握住她的手,低叹了声:“心儿,你要做什么?”
路铭心还是哭着摇头,却凑过去又要吻他,顾清岚抬指将她的唇挡住了,颇有些头痛地说:“心儿?”
路铭心抽抽噎噎地说出两个字:“双修”
她眼睛都哭得通红了,还有些肿,更是被抽泣憋得脸颊通红,整张脸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若不是她天生丽质,只怕都不能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