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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要还留着命,就已经是上天的慈悲了。
想玄阙,何等英武俊朗,如今却只能安静寂寞地徜徉在真实与幻境的缝隙中,多么悲哀。
王遮山总不能忘记,初次见面之时,他白衣落落,于漫天浅紫落英的紫霜花间,驱一匹雪白骏马,款款而来,是何等的少年英雄。他那温柔动人的眼睛,是世间何等难见的珍奇,纵然是南海最奇绝的明月珠,亦不能与之媲美。
然而,一切终究空蝉。躯壳轰然,只在瞬间;生命熄灭,只在清风一荡。
生命啊,何等脆弱!
王遮山沉重叹息。
此刻,淡青色的东方,正逐渐染满浅红淡金的霞色,荡漾晕染,游弋于最遥远的东方。
三人不由被眼前正在醒来的苍穹感动,齐齐仰头望去。
忽然之间,一轮金红耀目的初阳,猛然一跳,跃出了浅白色的地平线,放射万道光束,瞬间映亮了整个世界。
晨色,瞬间染满人间万物。
树青翠,水透白,花鲜艳,山如玉,万物尽染金红,闪耀生命光芒。刹那间,雀鸟啁啾,水声流转,整个世界,彻底苏醒了。
三人彼此对望,沿洒满浅紫落花的大道,同时策马疾驰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花雨深处。
第134章 同病相怜()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凌湖之时,每个人都静静伫立在巴神医的木屋前,默然无声,满目疲惫。
牖户大开,屋内时不时传出药杵研磨、水撞银盆之音。郁郁药气,浓厚酒香,伴着淬过银针、烧过药棉的轻烟,自大敞窗内飘出,荡荡消散在湖畔清澈的晨光中。
馀墨沉静无声,默默攥着裂玉冰冷的手,一起站在孟庆丰身后,凝望那挂着青布帘的木门。
阳光澄澈,洒满门前木台,照亮了古旧木梯。
王遮山矗立于后,任飞羽周身素白,遮挡了他一半视线,仿佛能将恐惧与虚空同样减半。他岿然沉默,听凭玄阙那白衣招展的身影自脑中从容穿行,一遍又一遍,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青夫人和凝蝶,因精通歧黄之术,前一夜便留在木屋内给巴神医打下手。起先,裂玉对此是一百个不满意,却也终究拗不过凝蝶确通医术的事实,最后也只好勉强应允。
此刻,她颇为不甘地呼吸急促,哪怕被馀墨攥紧了手,却还是不住踮脚张望,总想冲进门去。
一早上很快便过去了。
正午时分,正是骄阳似火,烈焰灼灼。青空投射耀目日光,落满了碧蓝冰翠的辽阔凌湖,光点零落,犹如星海,泠泠闪耀晶莹光芒。
转眼间,夏天过去了一半。
此刻,微风拂动,吹皱满湖碧光;天水烟煴,草影重叠,四下格外幽静,连轻轻逸动的清风,都令人觉得清晰沉重,仿佛嘶鸣。
“我去瞧瞧!”终于,裂玉再也不能承受周围一片死寂,率先开口道。细密晶莹的汗珠,凝满她白润剔透的面孔,雾蒙蒙笼罩两颊绯红。
“等等。”馀墨敛眉,捏紧她正要挣脱的手,沉声道。
“这都几个时辰了!”裂玉眉头深锁,焦急道:“是不是出事了!”
“胡说!”孟庆丰霍然回头,脸一沉,轻叱道。
裂玉秀眉紧蹙,一脸不满,待要回嘴,却被馀墨拉到身后。
“师姐别急!”飞羽温言接道:“等巴神医出来。”
裂玉只好缄口不言,默默垂头,却觉心如火焚,只教她汗如雨下,浑身煎熬。
馀墨握着她的手,感受那一阵阵,不断传来的火热焦躁,不禁闭上双眼,凝神屏气,努力令自己不被干扰。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担忧无望?
纵然巴神医妙手无双,纵然解药已经拿回,她却依然觉得六神无主,忐忑不安。
“小药王”所制毒药,素来极纯极厚,更是扩散速度极快,他们没能在天苗寨内当场给玄阙服下解药,又经了这一路颠簸,几番耽搁下来,必然是凶多吉少。
吉人自有天相。
她紧拧眉头,默默祈祷,不觉中,手心沁出了一阵冷汗。
裂玉感到了那阵冷汗,冰一般冷,雪一般透,直戳进她的心口。
时间过得这样慢,每个人头顶着如火烈日,心中却填满比烈日更加火烫的焦虑和不安。
“姐姐。”裂玉低声在馀墨耳边哽咽道:“师兄还能好么。”
馀墨勉强苦笑,默默点头,遥望远方高天,却甚觉怅惘绝望。
玄阙,你醒来罢。
她心中默默道,终于回头盯着裂玉那惨白绝望之色,沉声道:“他会好的。”
裂玉若有所思低了头,只双目怆然。
谁也没有离开,直到傍晚,最后的天光霞色,丝丝缕缕被初垂夜幕渐渐吞没,木屋里终于亮起金黄灯火。
灯色自窗口溢出,显得格外温暖。
终于,青布帘缓缓掀起,露出一张疲倦的脸。凝蝶第一个走出来,面容凄惨。她默默向前走去,双目空洞,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裂玉第一个奔上前去,一把拽住凝蝶摇摇欲倒的身体,嘶声道:“怎么样了?”
凝蝶却好像没有听见,兀自向前走去。初上的冷月,映入她深潭般幽黑绝望的双眸,泛着泠泠凄冷光色,仿佛镀着一层冷冰。
“你快说啊!”裂玉急切追问,大步随她而去,却赶不上她那绝不迟疑的步伐,不由手一滑,脱开了那瘦削的肩膀。
“裂玉!”馀墨赶上前来,拉住向前追去的裂玉,沉声道。
“你说啊!师兄到底怎么了!”裂玉在馀墨双臂间扭动挣扎,想要追上凝蝶,双目几欲喷火。
凝蝶却闻也不闻,只一步步走向前去,与众人擦肩而过,一路向湖畔走去。
此等光景,孟庆丰顿感不妙,慌忙大步向木屋奔去,飞羽等弟子紧跟其后,不一会便陆续消失在青布帘内。
裂玉终于不再追问凝蝶,转身便拉着馀墨向屋内跑去。
王遮山望了眼那暖光四溢的木屋,不由心口一冷,不禁回头,只见凝蝶背影单薄,正一步一步,向凌湖走去,决绝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清风冷月,星瀚朦胧,天地间仿佛弥漫无穷墨雾,阴沉凄迷,将万物勾勒成幽黑剪影。
“凝蝶!”王遮山不禁大喊道,快步追了上去。
凝蝶的背影,凄冷瘦弱,充满绝望,她没有回头,踏碎满地夜色,沉重而去。长发被清风扬起,于夜雾中化作千丝万缕,撕裂沉静浓夜。
“凝蝶”王遮山迟疑了一下,继续唤道。
凝蝶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玲珑身形,正缓缓湮灭于暗夜之中。
王遮山不由心里一酸,大步追上去,转眼间便来到凝蝶身后。
咫尺之间,他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不敢面对她那必然是心如死灰的枯容。
凝蝶终于缓缓止步,默默伫立在湖水边缘,静静望向眼前开阔澄澈的凌湖。
夜晚凌湖,一汪幽谧,绝非人间景象。渺茫湖面,宛若巨大魔镜,不止倒影着漫天的裂云星海,残月冷烟;亦倒影着风动中,悬浮于天地间的夜雾烟露,流光溢彩,涟漪流转,摇动闪烁着美妙光华。
那光华,仿佛折射世间所有繁复精妙之色,也描绘出整个娑婆世界的悲欢离合。
王遮山缓缓停在凝蝶身后,安静注视眼前这一汪幽暗静谧,却玄机深奥的湖水,仿佛望见了自己所经人生的浓缩影像。
霎时间,湖面上似乎出现了很多他所熟悉的面容。有屠风扬,有露毓,有王霜,有卢云笙还有丘羽羽。那抹淡黄,竟凭空出现,不知道究竟是跳跃在他眼中,还是跳跃在这深奥诡秘的湖面,清晰非常,却又荡荡消散开去
夜忽然凉了,王遮山却瞬也不瞬,直盯着湖面,直到双目酸楚,盈满一层薄薄泪光,模糊了湖中景象,也吞没了心中幻影。
凝蝶早已饮泣落泪,瘦削双肩,微微颤抖。
王遮山终于往前去了一步,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玄阙,怕是再也不会醒来了!”终于,她深深跪地,双手掩面,悲泣道。
王遮山心里一沉,拧紧眉头,却仍旧吐不出一语。
“他再也醒不来了!”凝蝶兀自喃喃道,伴着嘶哑的低泣。
那是极悲哀之音,每一声,都震动着王遮山灵魂深处最隐秘的痛苦和颤栗。
师父,也醒不过来了罢
这是他埋藏在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假设。此刻,被凝蝶那揉碎肝胆的哭泣摇动着,仿佛喷薄欲出。
玄阙,恐怕也不能醒来了罢
他心中一声叹息。
如果所有一切,都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那么活着的人,究竟该以何种姿态面对,才算从容?以何种姿态哭泣,才算真的抚平了伤口?
逝者已矣,生者又当如何?
他没有答案。
或许,死者会笑言道: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好的祭奠。
然而,生者,到底该如何,才能够算作好好活着?
他不懂,非常不懂。
失去的人所带走的,终究是生者的某个灵魂片段。
然而,生者毕竟要活着,于是,他终于开口道:“你要好好活着。”
凝蝶却放声大哭,嘶吼道:“姐姐死了,铁翼死了,玄阙也死了,让我也死了罢!”
“胡说!”王遮山霍然圆睁双目,厉声道:“你死了,就是最好的结果么?你姐姐愿意你死么?铁翼愿意你死么?玄阙呢!他费此周章,才将你救出来!你就这么死了么!”
凝蝶涕泪俱下,却无言以对。
“凝蝶”王遮山凄凉接道:“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你的命,有玄阙一半!你若轻贱自己,第一个对不起他”
凝蝶伏地饮泣,却渐渐没了声音。悲伤太痛,往往无声。
此刻,她只觉天地苍茫,却无容身之所,身心飘摇,却无落脚之处。
“凝蝶”王遮山柔声安慰道:“你要好好活着啊,才对得起你姐姐,对得起铁翼,还有玄阙他们都在看着你”
凝蝶缓慢摇头,悲戚叹道:“如今,我还能去哪?”
冷风吹过,月色突然明亮起来。
王遮山沉吟片刻,望着凌湖上光影莫测,涟漪撞击,忽然双目一闪,斩钉截铁道:“跟我入关!”
凝蝶霍然扭头,似是吃了大惊,只怔怔望着他,双目空洞,满面泪痕。
那漆黑双眸中,陡然闪过一丝生的希望,却又瞬间湮灭在死的绝望中。
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隔。
“跟我入关!”王遮山坚定道:“你与我,重新振作起来罢!”
泪光闪动,凝蝶茫然地望着王遮山,并不能立刻参透他此番话中深意,却也莫名感到某种相通的哀愁疲惫,无奈蹉跎。
第135章 生命之河()
不是所有美好愿望都能实现,这便是人生。
不是每次努力都能感动上苍,这便是命运。
一夜再次过去,众人围在巴神医的木屋里,听到了一个绝望的消息。
王遮山与凝蝶最后赶到,只默默站在人群最后。
解药来得太迟,玄阙虽然留下一条命,却屠风扬一般,陷入了永恒的沉寂中,碧心镖之毒,侵入了他的头脑。
“头脑受损,就算能醒来,也是痴痴傻傻。”巴神医回头望了眼静静沉睡的玄阙,不禁叹息道。
痴痴傻傻!
裂玉忽然放声恸哭,涩声道:“师兄怎么可能痴痴傻傻!”
馀墨泪如雨下,左摇右晃,几欲扑倒在地,眼前泪光交织,模糊了玄阙的身影。
这一刻,窗外阳光极好,投射进屋内,正落在玄阙那苍白安静的脸上。
然而,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静静躺着。
孟庆丰与青夫人相依而立,攥在一起的手冰冷干涩,无法温暖对方分毫。
原来,他们已经如此苍老,却时至今日才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飞羽默默垂泪,众弟子也跟着他低泣不止。
窗外阳光仿佛充满了嘲笑,明晃晃将事实映照得无法回避。
玄阙,从此后便只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中。
王遮山不由哽咽,叹如此豪杰,他却来不及相识。他默默湿了眼眶,颤抖的手,轻轻落在凝蝶颤抖的肩头。他已望见凝蝶满面清泪,椎心泣血。
凝蝶再也没有勇气看玄阙一眼。不是因为她,玄阙便永远是那个俊拔好看的青年。
只在一瞬间,她坚定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来照顾他。”她那嘶哑的声音,忽然自众人背后响起,绝望酸楚,粗涩得犹如裂帛之音,却又坚定充满希望。
“你害师兄还不够么!”裂玉霍然回头,秀目盈满清泪,闪动愤恨光芒,涩声道:“你还是快点走罢!”
“裂玉!”孟庆丰嘶哑呵斥道。
裂玉气喘吁吁,悲泪迸出眼眶,泣道:“师父!让她离开蓝瑛谷!都是她,我们才遭此”
“裂玉!”孟庆丰怒目含泪,哑声道:“别说了!”
“裂玉!”馀墨泪如雨下,缓缓将裂玉震颤不已的身体拥入怀中,将她悲切的脸压在自己心口。二人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均是落泪不止。
“是我的错”凝蝶绝望道:“所以,让我”
“凝蝶”青夫人淡淡道:“这不能怪你”
向来淡漠的青夫人,此刻看起来憔悴动容,泫然双目,闪动泪色,却又岿然不动,保持着一种令人惊讶的平静。
几十年过去,看多了生死与变故,她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沿生命的长河中顺流直下,经一路风雨,尝漫天风霜,方才知道,生死苦难,本是何等平常普通的经历,几乎人人必经,又何必怨天尤人?
然而,如此年轻而美好的生命,谁又能不叹息落泪?
“凝蝶”王遮山轻轻拍了拍凝蝶的肩膀,低声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凝蝶绝望苦笑,涩声道:“没错!我怎能留在他身边!我怎么有脸留在蓝瑛谷!”
“你知道就好!”裂玉在馀墨怀中低泣,哑声泣道:“你快点走!”
“让我为他做点什么罢!”凝蝶垂泪道。
孟庆丰惨淡摇头,哑声道:“凝蝶姑娘,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件事”他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纵然是最高明的假面,也不能隐藏他几近奔溃的情绪,落泪可以没入粗糙的假面,却不能遮挡他悲戚哀痛的神色。
“我”凝蝶一语凝噎,无言以对。
暖风钻进屋内,烈日轰然闪耀。
“凝蝶”青夫人终于开口道:“你若无处可去,便留在蓝瑛谷罢”
“不行!”裂玉愤然抬头,怒喝道:“若她留下,我便走!”
“裂玉!”孟庆丰怒喝道。
“我不管!”裂玉悲泣道:“她留下我便走!”
“裂玉!”孟庆丰双目欲裂,怒视着他最疼爱的徒弟,正要上前。
“她跟我出关!”王遮山苦涩声音忽然自众人背后响起,坚定果断。
凝蝶讶然回头,几欲喷薄的苦泪,模糊了王遮山的神情。
众人听到这句,纷纷回头望向王遮山。
“她跟我走。”王遮山平静道:“孟老板,孟夫人!”他忽的躬身抱拳,涩声道:“我来蓝瑛谷,本是看望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也要在入秋前赶回嘉兴。凝蝶已经不能继续留在关外,我带她走,是最好的办法”
青夫人微微颔首,怅惘道:“你说得不错,该让你见见师父了”
孟庆丰双目泪动,脸色惨白,苦涩叹气道:“是该让你见见屠大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