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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传-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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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他是大雪山庄的三少爷。

    位列屠风扬的亲生儿子之中。

    屠风扬说过:“你永远姓王,不要忘本!但你也是我屠风扬的儿子!”

    他的眼睛突然湿了。

第10章 大雪山庄() 
大雪山庄是典型的江南宅子,复杂,错落,幽深,秀美。

    江南的美景,都被屠风扬收在了这大雪山庄里。

    朱红阑干的亭台楼阁,白玉石一般明净的石桥拱廊,碧翠玉带似的潺潺流水,还有那满池满池的粉白荷花。

    屠风扬最爱享受,他的大雪山庄就是享受之地的典范。

    大雪山庄不光聚集了美景,也聚集了美食。谁都知道,大雪山庄藏着个把好厨子,都是昔年纵横江湖的妙人。大雪山庄的美酒,据说开一坛就能香遍整个嘉兴。

    现在,王遮山正站在大雪山庄门外,这两扇他无比熟悉,从幼年就不停出入的伟岸大门,此刻看起来却有点陌生了。

    迎他进门的是管家王霜,大雪山庄落成那天起,他就是总管,也是屠风扬最忠诚的仆人。

    许多年过去了,屠风扬已经从一个意气奋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王霜也跟着他的主人,变成了老人。

    他的腿脚不利落了,可是他还是事必躬亲。每天早上,屠风扬的洗漱,还是他伺候的。

    他和屠风扬,有的时候就像是兄弟,他总能听到许多别人听不到的话,只有在他面前,那个谈笑间就取人性命的屠风扬,才变成了一个温和可亲的好朋友。

    江湖中人,提起大雪山庄,总会感叹那些巧夺天工的楼台,天下第一的美味。

    提起屠风扬,总会想起一个一皱眉头,就取人性命的魔鬼。

    没有人知道,屠风扬心中,总有一个结。

    结,就是无解的死局。

    那就是他对“大雪”两个字的感情。

    大雪帮,是他从小就生活的地方。

    小的时候,屠风扬是一个孱弱的瘦小少年,他从遥远的关外,被父亲送到了薛飘的门下,成了他的大徒弟。

    那时候,薛飘是名震四海的江南盐枭。

    他手中的盐,肆意流通,无人敢动。

    就是官府,也不敢染指大雪帮的盐。

    大雪帮人人爱刀,人人手中都有一把雪一般白的刀片,又快又利,五步取人首级。

    大雪帮,取名源自盐雪白的颜色。

    大雪帮的人,也像雪和盐一样,干净利落。

    虽然做的是私盐生意,却从不在江湖中为非作歹。

    听到大雪帮的名字,人们总是充满了敬畏。

    他们敬大雪帮的公正耿直,锄强扶弱,以一己之力,匡扶江湖道义。

    他们畏大雪帮的高手林立,诸葛遍地,以一人之力,便可当万夫之勇。

    大雪帮想杀的人,从来没有活过三更。

    大雪帮是屠风扬心中永远的骄傲,薛飘是屠风扬心中永远的楷模。

    可是他的师父薛飘,从来就没有真的把他放在心上,只是赞他性子内敛。

    年少孱弱的屠风扬,其实并不是习武的好料,更不是用刀的好料。

    他瘦弱的手腕,永远不能像他的二师弟陆擎那样,把大刀甩得刚猛有力。

    他不够灵敏的手腕,永远不能像他的三师弟蓝啸海那样,因势利导,把一柄轻刀用得左右逢源。

    但是,他有自己的优点。

    因为瘦弱,他学会了深藏不露。

    他用刀,既做不到刚猛凌厉,也做不到游刃有余,他便学会出其不意。

    所以,大雪帮里,谁都知道,屠风扬有个最聪明的脑袋。

    他会出奇招,他虽然不灵敏,不刚猛,却永远不会给你机会看出他出刀的方向,你也永远猜不到他的下一刀会刺向哪里。

    时间久了,他的脸也跟刀法一样,变成了深藏不漏的玄机。

    没有人看得懂他的脸,也没有人看得懂他的刀。

    没有人懂你,就是最安全的。

    这是屠风扬的生存法则。

    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坐在了今天的位置上,东征西战了数十载,江南的盐路,多半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辉煌,他的大雪山庄,不亚于师父的大雪帮。

    更何况,大雪帮已经死了,和薛飘一起死了。

    可是,他忘不掉大雪帮,就是自立了门户,也还是留下了“大雪”二字。

    他那个刚猛有余,聪明不足的二师弟,就像他的露霜阁一样,又蠢又贪心。却是大雪山庄唯一的劲敌。

    如果除掉了陆擎和他的露霜阁,江南的盐路,还有谁能和大雪山庄并雄天下呢?

    曾经,他们是要好的师兄弟。

    陆擎虽然自私贪婪,又头脑简单,却也曾经和屠风扬在十一月的飞雪里畅饮美酒,抒怀咏志。一起躺在冰凉的雪地里,红着脸悄悄议论金镖门掌门的独生女儿。

    到了这一刻,屠风扬却不知道该怪谁了。

    如果不是薛飘非要造出一把飞白刀。

    或许大雪帮还是大雪帮。

    此刻,窗外的红云也渐渐淡了,夜幕似乎正悄悄降临,飞雪阁中只有一桌酒菜和屠风扬。

    淡金色的夕阳,斜着照进镂刻梅花的红漆窗格,落在那只勾着精妙青花的细颈白瓷酒壶上。

    酒壶里,是一壶和大雪山庄同年的昔年陈酿,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凉盘热菜,同时摆齐了,绿的青翠,红的娇艳,白的纯净,黑的油亮。

    一桌菜,居然聚集了万千色彩,缤纷了一张绣着暗花的白绸桌布。

    飞雪阁之所以叫飞雪阁,是因为窗外不远处,正好能看到一条人工瀑布,从石头假山上,凌厉坠落,飞溅阵阵白雾,如同飞雪,星星点点,雪白荡漾,犹如腊月里漫天的雪片,凛冽恣意。

    屠风扬在飞雪阁招待的,必然是至亲贵客。

    这一刻,苍穹突然暗了,仿佛就要沉沉落下来了,最后一抹红霞,也荡荡散尽了。

    屠风扬清瘦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飞雪阁精美的红漆木窗格中,他的两鬓依然斑白,清瘦身材,穿着一件银丝绣边的白缎长袍,双目精锐,抿着嘴唇若有所思,看上去,就像是江南常见的老书生。

    他痴痴遥望着飞溅银雾的瀑布,仿佛看见了一个穿着浅蓝觳纱长裙的少女,腰间匝着一圈雪白的缎带,缎带的末梢,总是用月白丝线绣着几朵刚刚盛放的睡莲。她的脸也和雪一样白,一身幽香就像盛夏里悄悄绽放的睡莲。

    睡莲,睡莲。

    昼舒夜卷,睡美人。

    高洁雪白,最清雅。

    他兀自默念着。

    他好像看到了那双乌珠闪动的迷离细眼尽藏流转,似两汪幽潭,清澈却不得见底;桃花红唇似嬉似笑,却又娇嗔妩媚。

    “三少爷回来了。”水晶珠帘外,传来了王霜的声音。

    屠风扬苦笑。

    那个美丽的倩影,好像被这一声惊到,“唰”一下闪到了瀑布背面,不见了。

    “进来。”沉着的声音,冷淡,疏离。是屠风扬一贯的调子。

    珠帘发出一阵剔透的撞击声,王霜身后露出一张灰色的脸。

    那张脸,像是经历了狂风暴雨,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

    王霜默默退出去了。

    屠风扬淡淡道:“你受苦了。”

    宽阔的肩膀满是疲倦,王遮山就立在他师父面前,结实的大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布包,上面沾满了灰尘,灰尘下,盖着暗红的血渍。

    那是血渍,没有杀过人的人,也能认出来,是干涸了的血渍。

    像是一片深夜里凄惨的雨云,沉默却悲哀。

    王遮山没有动,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人头。

    屠风扬瞥了他一眼。

    “是蓝啸海的人头罢。”他淡笑道,伸出一双略显细致的手,举起细颈的白瓷酒壶,那上面的青花,宝石一样蓝,宝石一样亮。

    他倒了两杯酒,小酒盅也是白瓷的,精致细腻,每只上面描着一朵小梅花。

    “是的。”王遮山纹丝未动。

    “你拿来谢罪的。”

    “是的。”

    “你不知道刀在哪。”

    “是的。”这一句说出,王遮山的额角,突然流下了一个冰冷的汗珠,非常冰,非常冷,就像冬日里一片从树枝上跌下来的雪水珠。

    屠风扬的白缎长袍在俶尔淹没了天地的夜色中,像一片旗帜,说不出的傲气和霸道,让人打寒战。他正瞪着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在突然而至的黑暗中,盯着面前的少年,就像两道寒气逼人的刀光。

    “老爷,点灯了。”王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说话间,人已经来到屋内。他的脚步居然也非常得轻,像一只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看到他手中的红灯笼,上面写着一个“雪”字。

    屋子里的红烛挨个被点亮了,王霜深深鞠躬,退出去了。

    屠风扬的眼睛还落在王遮山的脸上。

    世界上不知道自己孩子撒谎的父母,大概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只是盯着王遮山,他在等什么?

    王遮山只好挪步来到他的师父面前,慢条斯理,把那个布包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无论是谁,见到这一幕都会觉得作呕。

    雪白的绸子上,摆着赏心悦目的饭菜,屋里还荡漾着美酒的清香,可是,和它们放在一起的,居然有一个人头,腐臭的味道,已经混进了酒的香气中。

    屋里的红烛一齐燃着,实在明亮,以至于王遮山微微抽搐的嘴角,都没能逃过屠风扬的眼睛。

    那双饱经人间的眼睛,就像两把刀子,正扎在王遮山身上,让他一下都不能动弹。

第11章 青夫人() 
瞬息之间,夜风吹过,一阵清凉穿过飞雪阁。

    屋里的红烛,一阵摇曳,一阵飘忽。

    扭曲火光,照在屠风扬一丝不苟的脸上,隐隐照出一阵杀机。

    烛光跳跃,烛影里的王遮山,已经悄悄握紧了腰间的刀把。

    刀把很冰冷,比他额角的汗珠还要冰冷。

    夏夜里这样闷热,阵阵蝉声从外面传来。

    王遮山却觉得非常冷,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冰透了;每一滴骨髓,都冻结了。

    腐臭的人头还在桌上,摇晃的烛光里,五官的轮廓更加清晰了。

    蓝啸海仿佛还活着,正在那个灰暗的包袱里慢慢睁开眼睛。

    王遮山心中猛得吃了一惊,正要拔刀。

    “哈哈哈哈!”屠风扬突然大笑。

    冷汗倏忽间干了。

    王遮山缓缓放开刀把。

    屠风扬没有打开包袱,仿佛不愿意见到自己的三师弟。

    他的眼神很复杂,刚才还恍若电光一般的锐利双眼,突然之间,颓然轰塌,只留下一阵怅然若失。

    王遮山正要伸手去取包袱,突然听见一阵冷笑。

    那笑声很冷,把大夏天里最湿最热的夜风都冻住了。

    又仿佛笑得极有道理,带着透彻明了。

    那是一个女人的笑,不怒自威,让人敬畏。

    正穿过水晶珠帘,落在光影错落的屋子里。

    “青夫人到了。”是王霜的声音。

    青夫人!

    王遮山心里一紧。

    杀人不眨眼,狠毒无比的青夫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从来不和人商量的青夫人。

    上个月,铁钩门的李掌门突然暴死自己后院。

    中午的时候才被发现。

    惨白天光下,他的脸紫青乌黑,肿得巨大,连五官都被挤得乱七八糟。周身乌青,却没有任何创口。只能看到胸前一片凌乱非常的小血点,非常细密,如同针尖,就好像一群蚊虫同时下嘴,叮咬了一片。

    每一个死在青夫人手中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每个人都知道,那片血点,是中了暗器,带了巨毒的暗器。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暗器。

    尸体上,既没有残片,也没有遗留,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暗器打出来的伤口。

    更没有知道那是什么毒,没有颜色,更没有气味。

    连江湖中人称“怪郎中”的刘妙手都认不出是什么毒。

    可是死了的人,全部都紫涨成了一个鬼,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实际上,你就是知道青夫人用什么暗器,也不敢伸手去学。

    因为那暗器本身就是剧毒,碰一碰,还没出手,自己就先中毒死了。

    青夫人的暗器到底有没有解药,没有人知道。

    所以江湖上,一听到青夫人的名字,便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青夫人,最护着大雪山庄。

    “我要的东西到了?”青夫人冷笑了一声,认真问道,红灯让道,珠帘分开两边,王霜躬身,迎进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已经不年轻了,不惑之年的光景,乌黑光滑的青丝,用一根带子随意绾着,堆在脑后。纤瘦的身子,包裹在轻纱窄裙里,没有戴首饰,连耳环都没有。她的眼睛又细又长,说不出的迷离和脱俗,仿佛深藏了不为人道的秘密。

    仿佛含笑,仿佛威怒。

    她的脸很苍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看起来有些过于苍白,甚至发青,真是名副其实的“青夫人”。

    她的手,却修长笔直,粉雕玉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人已经站在了屠风扬身边,轻轻抚摸着那个包袱。

    “你可称心如意?”屠风扬笑了一声,端给她一杯酒。

    桌上只有两个酒杯。

    房子里有三个人。

    王遮山的心,更沉了。

    他放松的手,又悄悄地按在了刀把上。

    他的表情却是轻松的。

    “你割下来的?”青夫人突然回头,看着王遮山,问道。

    “是。”他看起来比实际上要镇定很多。

    “谢谢。”青夫人却笑了,她笑得很诚恳,很认真,却让人很害怕。

    芊芊玉手,已经打开了包袱。

    蓝啸海的头确实在里面,虽然沾满了血污和乱发,却依然可以清晰认得。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看着好像很满足,也很安宁。

    他当然是满足的,因为死的时候,他没带飞白刀。

    青夫人的眼睛狰狞起来,迷蒙突然变成了狠毒。

    她怨恨地盯着那双闭着的眼睛,露出了一阵寒光,道:“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这一句,着实让王遮山吃了一惊。

    难道,他们要的是这个人头,不是飞白刀?

    腾云驾雾般,他的头昏昧了。

    “这个,实在是比飞白刀好。”青夫人轻轻用手托起那颗人头,疼惜地爱抚着,仿佛那不是一颗死人的头,仿佛那颗头还好好安在一个活人身上。她甚至轻轻用自己又细又长的手指,梳理头颅上凌乱的头发。血渍污泥沾了她一手,却完全没有破坏她的心情。

    屠风扬,居然欣喜地望着青夫人,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满足和怜惜。

    王遮山又想作呕。

    他站着,不知所措。

    屠风扬和青夫人,好像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

    “我只要这个就足够了。”青夫人笑道。她的笑,很满足,很妩媚,就好像一个少女,拿着情郎送来的礼物,仿佛天地间都跟着明媚了。

    “这个确实比飞白刀还要好。”屠风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一个惬意的时刻,美酒总是不能少的。

    温柔的红烛,绰约摇曳,美酒的香气,从屠风扬嘴角溜出,充满了整个房间,渐渐湮灭了那颗头腐臭的味道。

    青夫人把人头摆在自己手边,满手血污,却直接拿起一对白玉筷子,夹了一块辣炒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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