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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另一具棺木,经过了长途奔波,刚被运进了露霜阁。
那是陆擎的棺材,由四个随行刀师,经月余辛劳奔驰,自璃星山带回。
棺材是上好的香楠木打造,由孟青尧主持,在璃星山就地入殓,亦设了灵堂。几日后,方才由凌虚教使者护送下山。
四位刀师装好马车,便将陆擎的尸身,快马飞驰,带回了天柱山。
此时此刻,璃星山上,也设着陆擎的灵堂,一如天柱山也有孟小莲的灵堂。
江湖恩怨,此刻,方才告一段落。
陆擎的棺木运回之时,天柱山正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暖湿的清风流淌而过,润泽人间,万物生机盎然。寒霜寺的大殿里,却阴森凄凉,每一个肃立在侧的人,脸上都布满了不能消散的阴郁。
上座的陆花儿,已经哭得颓然倒地,由两个丫鬟使劲扶住,方才不至于跪倒。这是露霜阁最悲哀的一天,陆夫人听到消息,当场崩溃昏厥,病倒在榻上。露霜阁子弟,无一不椎心泣血,发誓报仇。
四刀师之首,立在陆擎的棺木旁边,面如枯木,眼若黑洞,流泪沉声道:“老爷遗训,永远不得向璃星山寻衅!”
永远不得向璃星山寻衅!
这句铁板钉钉的遗言,是陆擎定下的死令,说出来便永远不能违拗。
此刻,白衣素裹的陆岩枫,褪去了所有佩饰,脸色显得愈发白净,正立在陆花儿身侧,面容凝霜。他没有时间为丧父悲伤,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徘徊嚎叫。那便是,陆花儿此刻起,便登上了阁主的宝座,一种愤懑陡然填满胸口,他不由拧眉,险些踉跄倒下。左右下人急忙扶住了他们年幼的少爷,各个眼中垂泪,不忍观望。他们都认为,陆岩枫一定是不能承受父亲离世的噩耗,而几欲崩溃。
没有人看得懂陆岩枫,他心中没有悲哀,只有恨,无穷无尽的恨。那翻天覆地的恨,比陆擎离开那天更加滔天奔腾,几乎就要从他瘦小的身体内喷涌而出。
咬牙!唯有牢牢咬住牙关,才能重新站好!才能等到一个颠覆的时机!陆岩枫伫立着,咬着牙,握紧了拳头,依然微微颤抖,面孔如同一张又白又薄的纸。
陆岩柯早已到了,却不敢迈进大殿哪怕一步,亦不能发出一声。他只是远远立在门口,靠门框支撑自己正在颓然倒下的身躯。
陆擎的棺木,乌黑发亮,端端正正摆在大厅正中,背对着静谧的暗金色佛祖,在微微昏暗的烟尘之间,显得严肃而凝重,仿佛在不断地嘱咐着什么,那般急切和不舍。
那是他的父亲,疏远了那般久的父亲。
那个他内心里深深爱着的父亲。
为什么那般倔强?
为什么一定要对峙?
为什么,要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陆岩柯不断在心中拷问自己,陆擎却静静躺在棺木之中,不再望他一眼,也不再责他一句,他却再也不会快乐了。
他不敢上前,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将他紧紧裹挟,他甚至没有力气流泪,所有的热泪,在一瞬间,却已经向体内喷射,烈火般落在了心口,灼烫疼痛,就要将他的心焚烧殆尽了。
一个决定,突然从他内心深处升起,在痛苦中逐渐明晰。他的眼睛,突然闪烁着一种不同往日的光,一种决绝的,自我放逐的平淡之光。
所有人都在大厅中为阁主哀戚,没有人注意到,门外的陆岩柯生出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那种情绪,将带他前往全新的命运。
那决定,对他来说,却是宿命。直到此刻,他才真的认了命,带着一种不能平复的伤痛和残骸。原来,这就是无法逃脱的命运;原来,这就是轮回中的定数。陆岩柯不愿再多揣摩,哪怕多一秒钟。他转身离开了寒霜寺,将父亲和露霜阁远远抛在了脑后。
有的时候,过于在意,反而不愿多看,多亲近,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多少人都曾经在这种平凡的情感中沉溺,几乎找不到救赎之策。
此时此刻,对陆岩柯来说,只有毫不犹豫地离开露霜阁,离开天柱山,才能好好活着,从一种无解的绝望中重新站起来。
他必须站起来,否则父亲的死,将毫无意义。
父亲为自己而死,那么,他便要为父亲而活。
离烙云斋越来越近了,陆岩柯的脚步更快了,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完成自己的决定,几乎消耗殆尽的身躯,突然获得了一种强大的精神支柱,支撑着他,一步一步,飞快行走在春天明亮而和暖的山风之中。
陆岩柯不知道的是,绿云正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样,带着一个绝不回头的决定,同他一起稳步向前。每时每刻,绿云的精神都凝聚在陆岩柯身上,护他周全,就必须时刻与他同行,这是绿云不变的原则。
无论天涯海角,她也要随陆岩柯同行,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也要追随而去。
山风在林间徜徉,阳光在空气中弥漫,这本是天柱山中美好的一天,却突然变成了讽刺的一幕。露霜阁主人的棺椁,居然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刻,沉默伫立,生生将暖阳冻僵了。露霜阁上下,感受不到一丝阳光的温暖,感受不到一丝春风的惬意。无尽的伤痛在大山深处,谜一般的曲折深院中延展,所到之处,顷刻便蒙上了一层烟灰的哀伤。
陆岩柯抬头望向水蓝色的天空,心中布满无尽灰暗。
不久以后,他或许,再也望不到如此温柔美好的春光了。
宿命,向来都是宿命。
第62章 命运之影()
次日,陆岩柯消失了,没有和任何人道别。
不为父亲守丧的儿子,成了江湖中人津津乐道的笑柄。虽是关起门来的闲事一桩,却牵一发而动全身,默默影响着暗潮涌动的江湖。甚至有人预言,露霜阁纵横不倒的神话,即将终结了。陆夫人在一夜之间便老去了许多,陆花儿整日里在纷乱的杂事中奔波。
陆擎去世之后,稳稳震住江湖一端的盐帮传奇,仿佛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露霜阁内外,风波突起,很多势力早已开始蠢蠢欲动。露霜阁上下,陷入隐约的危机之中,他们失去了凌虚教这个强大的盟友,面临着阁主去世的困顿,同时,也面对着伺机而动的大雪山庄。
陆岩柯的突然消失,像是雪上加霜,为露霜阁蒙上了一层更加灰暗的阴影。
露霜阁仿佛被诅咒了,即将面对一个空前的末世。
盐路争霸,江湖格局,或许正在悄悄发生位移。
春日里的嘉兴,风轻云淡,绿水悠悠,一派静谧春色,像荡漾在水中的水彩,混合交织,清新动人。这些瑰丽缤纷的颜色,倏尔凝集而浓郁,倏尔相离而清雅。清风吹拂着万物,大雪山庄的白墙,在碧翠新柳的交相掩映下,显得格外雪白。那细密整齐排列的青瓦,经过春雨的滋润和涤荡,呈现出琉璃本身的晶亮色泽,倒影着漫天绽放的流转白云,也呼应着那蓝得几欲醉人的晴空。太阳是那样温柔和暖,投下最轻最亮的浅黄,笼罩在天地之间,柔和了万物的轮廓。
这样悦目沁人的春光里,王遮山却如同磐石般硬冷,岿然不动,正端正立在“大雪山庄”四个字下方。
耀金大字傲然落在青黑的木匾上,于柳枝错落间熠熠生辉。
命!
这个凄苦的字眼,终于“咚”一声,重重砸在王遮山心口。
他麻木而凄苦地咧嘴笑了,发出一阵干涩的刺耳之音。因听到这摧心的一阵苦笑,身边露出了真容的露毓,不由拧了眉头。
王遮山死死盯着那四个灼目的大字,眼睛瞬也不瞬。青白的脸上,嵌着两只空洞的眼睛。他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愫。
多少次了!他绝望地想着。
多少次!他想要离开大学山庄,这个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多少次!他想要摆脱这四个对他穷追不舍的大字。
到最后,他千般辗转,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是他的命运。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冥冥中总有定数,越是挣扎,就越是沉沦。
百转千回,他还站在“大雪山庄”肃穆庄严的门匾下,等待老管家王霜推开一对挂着铜环的乌黑大门,一如往昔。
他终究,不能摆脱这样的宿命。
露毓站在他身边,感同身受这个伟岸男子,每一寸的情思和哀愁。
然而,她终究将王遮山带回了大雪山庄,这便是圆满的。
一种自私的欢愉,夹着起死回生的庆幸,缓缓在露毓心中滋生疯长,几乎就要塞满她整颗心。她本以为,那就是他与王遮山今生分离的时刻,一旦分离,便天涯海角,穷其一生不能再见。
然而,命运是多么乖戾而执着的玄机。
它轻轻动了动手指,就重新安排了所有人的命运。
现在,丘羽羽失踪了,王遮山还在自己的身边,他们身后,正站着被五花大绑,带回来的吕刀子。这如果不是命运对自己的眷顾,又是什么?露毓不由在心底里默默感激。感激命运,让自己再一次与王遮山站在一起,面对一个可以千变万化的未来。
纵然未来是千变万化,亦不重要,只因眼前的一幕,是多么的幸福和安宁。她抬起苍白而美丽的面孔,静静注视着王遮山伟岸的背影,被他那山一般宽阔和坚毅的背影再次深深迷住了。
那背影,纵然凝望千百次,也不会觉得厌倦。
夜晚降临,浓云在天际低垂,月亮浮动在黑云背后,若隐若现,散发着清幽晦暗的光。
“明日大约下雨!”王霜躬身站在屠风扬身边,替他先斟了一盅香洌的酒,低声道。
“是啊!”白袍绣着金丝,贵重雍容的屠风扬望望窗外道。
这几个月来,他的神思一直紧紧跟在王遮山和露毓身后,时喜时忧,片刻不得轻松。那张骄傲而清瘦的脸,在初掌的金红烛光中,显得格外憔悴和苍老。
透过飞雪阁大开的雕花窗,依然能望到远处那银雾飞溅的瀑布,由浓夜中喷溢而出,如细雪般在夜色中绽放飞扬,迷蒙了屠风扬的视线。
一桌酒菜,早已备齐。
今夜飞雪阁,屠风扬要招待风尘仆仆的两个徒弟,也要会会许久不见的故人。时间突然变得很慢,他不耐烦地先自己喝了一盅酒。
酒很辣,很烈,让他神思一清,恢复了紧密的心智。
王霜再斟上一杯酒,便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很轻,错落有致地沿铺着波斯地毯的过道,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老爷,他们来了。”年迈的王霜放下酒壶,躬身退出珠帘,“叮铃”几声,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之音,露毓身着一袭青绿的窄裙,已经出现在屠风扬面前。
几个月来的风霜雨雪,甚至没有削减一分她的美丽和鲜艳。烛光中,她依然眉目清朗,神采奕奕,眉宇间依然寒冷淡漠。那是露毓一贯的模样。
露毓清瘦的身形后,是魁梧高大的王遮山,他洗脸刮面,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却看上去面色青白,疲倦不堪。
屠风扬平静的双眼,突然闪烁一下。他没有想到,王遮山会变成这副模样。
风霜雨雪,烈日飞沙,王遮山在盐路上摸爬滚打了十年,受过无数的伤,流过无数的血,却依然是那么神色英武。
然而,这一刻,他却好像受了终极伤害,元气大损,几乎不能复原。
“你”屠风扬吐出一个字,心中却突然明白了,王遮山的伤口,刻在心头。
这时候,露毓和王遮山的身后,露出一张矍铄的脸,光头,灰白的胡须,正是吕刀子,那位一向疏狂的煅刀奇才。
一丝奇妙的神色,掠过屠风扬的双眼,他望了望王遮山,又望了望吕刀子,突然咧嘴淡淡一笑,沉声道:“坐!”
露毓拉着木然的王遮山在一侧落座,吕刀子却只是冷漠地立在圆桌前,动也未动。
“吕老爷子!”屠风扬牵了牵嘴角,淡淡笑道:“请坐!”
吕刀子哼了一声,此时他虽然已经褪去了绳索,却依然心中忿忿不平,皱着眉,傲然立着,不肯就坐。
红烛摇曳,灯火跳跃间,映衬得那一桌酒菜格外诱人,屠风扬眼前却一派惨淡。王遮山像是丢了魂儿,吕刀子也不会交出飞白刀,屠风扬心中十分明了。一阵疲倦席卷而过,他突然觉得很累,却还是勉强笑道:“来的都是客人。”
“屠风扬!”吕刀子不屑道:“你想要刀!门都没有!”
这一句自然在屠风扬的预料之中,他只是抿嘴一笑,薄薄的嘴唇流露一阵寒意,敛眉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吕刀子翻了翻白眼,突然撩起袍裾,大步上前,坐在了屠风扬对面。
那一坐,居然“呼啦啦”惊起一阵满堂风,屠风扬不禁凝眉思道:“世人都道吕刀子不会功夫,他却内力深沉,令人惊奇。”
二十年过去了,吕刀子这样威风凛凛坐下,正对着屠风扬,两眼喷出火光来,依然令他感到心惊,一如从前。
当他还是年少的屠风扬,每次碰到薛飘的挚友吕刀子,心中都会生出一阵寒意,因为吕刀子告诉薛飘,他不是习武的好料,也不是用刀的好料。
这种定义,几乎毁掉了少年时代,屠风扬心中所有的期待和愿望。如今,他称霸盐路,再与吕刀子面对面,却依然心中感到忐忑。这是为什么?他拧起了眉头,拧地更紧了。
吕刀子“哈哈”大笑,咧嘴道:“屠风扬,人要认清自己!不要勉强!”
屠风扬心中一沉,“不认输”,是他这二十年来纵横江湖,唯一的信条。于是,他淡淡一笑,用尽风度,淡然道:“我有耐心!”
“那你便等着罢!”吕刀子双眼一闪,讥诮道,旋即拔起一只鸡腿,兀自大快朵颐。
屋内很安静,只有吕刀子大嚼大喝的声音,屠风扬静静望着他,捏着一只描画的缥青酒杯,面沉如水。
王遮山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任露毓摇他,也只是定定坐着。他的心,沉到了世界的彼端,沉浸在最深的绝望中。露毓只好也坐着,一言不发。
这样的饭局,可以阻塞任何人的胃口,吕刀子却全然不闻周遭,好生吃喝,一点也不亏待自己。他喝完一盅,王霜就斟满新的一盅,他再喝一盅,王霜再斟满。
烛光起舞,将整间屋子映得温暖而华丽,也映着屠风扬暗藏玄机的脸。时光教会了屠风扬很多,包括等待。他眼睛紧紧盯着吕刀子,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他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会解答一切,熬到最后的赢家,永远就是他屠风扬。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63章 镜像()
五月飞花,漫天英雨,缤纷时节,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光。
青夫人兀自立在雕花窗前,望着小院中那澄清的一池绿水,镜面般透亮的碧绿池水,倒影着天际匆忙飘过的流云。流云从未停歇,小池亦从未懈怠,永远映射出它们辗转而过的身影。
青夫人静静望着,心中生出隐约的不舍。
她与孟庆丰,不,她与曲天,即将踏上前往红雪关外的遥远旅途。那必然是非常艰辛的长途跋涉,然而,他们终究要去了。嘉兴温润和暖的气候,几乎养倦了她向来冷峻的心神,再次出关,或许,是一次难得的心性回归。
虽然曲天极力反对,却依然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人,最后一刻,他拊掌叹气道:“我终究也舍不下你啊!”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