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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岩柯缓缓解了大氅,递到绿云手中,转身坐在棋盘另外一侧,眼睛凝视着横竖错落的棋盘,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
绿云转身去屋里挂大氅,听见吕刀子浑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姑娘不必过来了!”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停下脚步,也就没有回答。
绿云还是回来了,就立在两人中间,沉默不语,静静注视着黑白错落的棋子,一颗一颗,颇有深意地落在横竖交错的棋盘之上。
天地空旷,宁静遥远,仿佛只剩下了棋子落盘的声音,忽而如急弦的琵琶,忽而如悠长的古琴,飘忽不定,没有规律。
吕刀子的手,犹如焦黄的磐石铸就,落子笃定,颇有泰山压顶之势;陆岩柯的手,如同温润的白玉雕成,落子从容,优雅得恍若翩翩起舞。
绿云不懂博弈,却也被眼前交相辉映的智慧触动了。
四只眼睛,流露着彼此欣赏的情怀;两只大手,捏着晶莹的黑白棋子,早已在棋盘上勾勒出一方恢弘的天地。
吕刀子和陆岩柯,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用一种棋的语言。
忽然,吕刀子一拍大腿,朗声大笑道:“好小子,聪明得紧!”转眼又重新凝视着棋盘,小心翼翼落下一子。陆岩柯眉头一皱,捏紧了手中的黑子,蓄势待发。
这仿佛一场激烈的对峙,不亚于习武之人拔刀相向。盘旋辗转中,竟流露出同样的凌厉和气势,绿云不禁心中一惊。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棋盘中也纵横着杀机,不是大刀相向,却也同样是一种比武。而习武之人,或许也在下一盘不期而遇的棋局,杀伐决断,一样的纵横错落。
博弈和比武,原来是殊途同归。
她的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忽然暗了,一局棋,竟然对峙了整个下午。白暖的阳光慢慢散去,杀机隐约浮现在默默降临的暮色中。绿云在自天际垂落的昏暗中,缓缓睁大了两只精锐的杏眼,警惕性,顿时提高了。
她悄悄拽了拽陆岩柯的衣角,低声道:“少爷,该回去了。”
但是陆岩柯却没有回答。
他和吕刀子,依然没有分出输赢。
“哈哈哈哈!”倒是吕刀子先大笑起来,沉声道:“少年人回去罢,不能分出胜负的棋局,又何止千万?”
他这一句,犹如醍醐灌顶。
陆岩柯忽的释然一笑,道:“老爷子说得极是,何必非要分出胜负!”言毕已经起身。
绿云快步往内宅去了,去取陆岩柯的大氅。
就在这短暂的一刻,吕刀子忽然凑近陆岩柯,低声道:“嘉兴不霁楼,帮我找青夫人,告诉她我在这里。”
陆岩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吕刀子邀他下棋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还不懂真正的内涵,却知道,这必然是极重的托付。
他不由肃然,微微颔首。
吕刀子回头,见绿云已经远远往这边走来,又匆忙道:“让她务必来见我!”
话音刚落,绿云已经来到陆岩柯身后,默默为他披上了雪白的大氅,安静的眼神,流过一阵怅惘。
吕刀子看在眼中,沉默不语。
陆岩柯保证似的,再一次向吕刀子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生出了一种超越俗世的理解和忠诚。
吕刀子冲他挥挥手,慢慢转身,走回檐下的竹藤躺椅,“哗啦哗啦”的铁链之声,在他身后拖曳发声,不绝于耳。
陆岩柯转身一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这必然是绝境中最后的信任,就如同他对绿云的信任,他实在了解这种无奈中凭直觉选择的信任,最怕的就是辜负。
只因命悬一线间,寻找的,往往就是最后的一根稻草,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没有理由辜负这个神奇奥妙的不拘老者,仿佛宿命一般,他与吕刀子,四目相对一瞬间,就无端生出了无穷的惺惺相惜之情,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
金色明霞,在黄昏的天幕流淌,最后的辉煌,渐渐没入无穷的黑暗。繁星升空之时,一抹残月也缓缓露出了冷漠凄凉的面孔,静静注视着空旷崎岖的天柱山。每一缕升腾的白雾,都如同一个落魄的幽灵,在天地之间,深涧怀中,寻求一个可托之所。这种寂寥,突然触动了陆岩柯某种共鸣的情绪,让他一瞬间痛楚不已,几乎不能前进。、
他不由躬下身子,伸出青白的右手,狠狠按住了胸口。
“少爷你怎么了!”身后的绿云见状,惊叫一声,赶上来扶住了他。
陆岩柯脸色惨白,温和望着她,兀自摇了摇头,正要起身,却陡然吐出一口鲜血,“噗”地落在雪白的前襟,好像一片散落在雪地里的红梅,清晰嫣红,却触目惊心。
“你吐血了!”绿云手忙脚乱,着急地从怀中抽出一个翠绿的帕子,替他擦嘴。
陆岩柯却好像一瞬间痴傻了,他没有在意溅满血痕的白袍,也没说话。两只突然空洞的眼睛,越过绿云的肩头,远远望着云的彼端,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珍贵却已经遗失的宝贝,他的眼神那么痛楚,让绿云几欲垂泪。
夜幕深垂,将二人深深包围,绿云扶着陆岩柯,任他呆立,两眼望着遥远的天际,那里没有尽头,只有深重的黑云,无穷无尽。
绿云扶着他结实拉紧的臂膀,心中充斥着酸楚,她太懂陆岩柯的情绪,只好抽泣了一下,哑声道:“少爷这是惦记杨绚姑娘的心病。她好端端的,其实就住在青雪书院。”
陆岩柯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夜风这样凉,陆岩柯微微颤抖了一下。绿云的心,已经飘到了黑云的彼端,仿佛,终究要自由一回了。
第39章 假设的对手()
深秋时节的嘉兴,依然恬淡如常。纵然有肃杀秋风时时掠过,却还是优雅安静。夏日里鲜艳的颜色渐渐褪去了,留下的便是水墨丹青般素雅的秋色。这样的娴静,映衬着头顶湛蓝高远的苍穹,显得非常平和悠然。
陆岩柯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嘉兴了。
绿水悠悠,垂柳依依的嘉兴,依然如同一位安闲的绝代佳人,在午后的温润阳光中兀自立着,若有所思。
可是陆岩柯的心情,却与昔日里大有不同。
如今他再访嘉兴,背负着一个吉凶未卜的重托,眉宇间,也只是警惕和凝重。江湖人都道青夫人性子乖戾,杀人自然不需要理由。他虽然带着吕刀子的托付,但这样唐突拜访,谁知道青夫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实际上,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这些年他来去嘉兴,不知道喝了多少不霁楼的女儿红,吃了多少不霁楼的西湖醋鱼,却想都不敢想,这里藏着青夫人。
如今的江湖,听到“青夫人”三个字,谁都会打一个激灵。
陆岩柯依然坐在不霁楼二层靠窗的位置,依然点了女儿红和西湖醋鱼,还加上一只鲜嫩肥美的卤水鹅。清风徐徐,大敞的雕花木窗格,框住了一方清丽悦目的景色,白的桥,被碧玉带子一般的绿水环绕着,如同无暇的白玉,几乎透明。垂柳轻拂,搅乱了岸边戏水的野鸭。
轻纱一般柔和的天色,映着陆岩柯棱角俊朗的脸,却只照出了他心事重重的神色。他兀自端着白瓷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将飘香的琼浆送入口中。这本是沁人心神的上好女儿红,却不能勾起他的食欲。清风钻进了他的领口,一阵惬意。
秋季的舒适,实在令人不舍。
他怔怔望着远处的白桥,神色忧郁,眉宇间铺展难以言说的浓郁愁苦,仿佛最明亮的光也不能驱散。那种忧郁,比天边的愁云还要厚重,让他一张本该无忧的韶华面孔,凭空生出老人的寂寥和荒凉。
他与孟小莲的婚约已经广泛散布出去了。江湖群雄,凡与露霜阁、凌虚教交好之人,如今都盼着开春那一场鼎盛婚宴。朋友相见,觥筹交错,好好在天柱山大宴几日,自然是美事一桩。
大红的喜帖,烫着鎏金的喜字,却晃得陆岩柯睁不开眼。
那仿佛是一场噩梦。很多次,他从梦中惊醒,只因梦到那漫天飘落,红色雪片一般纷纷而至的喜帖。在梦中,喜帖犹如一个个鲜红的鬼魅,生死不离缠绕着他。总有一双妖怪的眼睛,若隐若现,出没在喜帖之间,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诡异笑意,死死盯着他,久久不肯挪开。他总是一身冷汗,惊坐起来。
这次离开天柱山之前,他终于见到了杨绚。鹅黄的长裙,飘至腰间的长发,上天造出了一种最惹人怜爱,最让人难忘的女子。
他很久没有梦到杨绚了,想来是分离得久了,几乎不能清晰记起她眉梢眼角的具体模样。但是那鹅黄的影子,却种在了他的脑中,无法磨灭。
所以,他常常有种错觉,那抹鹅黄,正在眼前飘动,却又极快地消散了,一丝丝,一缕缕,却依然明媚,安抚着他发涩的心绪。
杨绚的腿伤,也终于好了起来,几乎能够下地走路了。绿云没有忘记陆岩柯的重托,一直在好好照顾她,这让陆岩柯十分感激。只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绿云的心思,深藏在内心不可洞悉的一角,一旦挖开,只会鲜血淋漓。
世上深藏的秘密,又何止千万。
杨绚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她对陆岩柯的感谢,却永远保持着一种适可而止的距离,虽然隐约得几乎不见,陆岩柯却能深刻感受。
彬彬有礼,却让人觉得很遥远。
陆岩柯明白了,心中若藏着一个人,就再也装不进其他人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因杨绚的身影在他脑海心神中,扎根生长,不断壮大,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于是,他的心就再也放不进去任何人了,孟小莲只能眼睁睁徘徊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苦笑,他一样徘徊在杨绚的世界之外。那个灿烂美好的世界,必然是美到极致,藏着一个让杨绚用自己的思绪紧紧缠绕的男子。他只能路过,匆匆望上一眼,却丝毫无法进入。
人的心,岂不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
千军万马也不能进入,绝世高手也不能打开。完全是一个本心掌控的区域,他人便只能垂手相望,退却千里之外。
所以那天,他向杨绚说起自己的嘉兴之旅,少女的脸简直就如同清晨的金色明霞,灿烂美丽,被一种幸福无比的情绪点燃了。
然后,陆岩柯就听到了“王遮山”三个字,只是三个字,就将他凌迟地体无完肤。王遮山,就是悠然从容,端坐在杨绚那个华美世界中的男人,就是让他不能靠近一步的结界屏障。
他宽容的心,第一次狠狠嫉妒了,沸腾着一种酸楚的滋味。
只是,陆岩柯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疏散情绪的天赋。这或许陆擎通过骨血传给他的脾气,也或许是常年在露霜阁置身事外养成的一种能力。所以他看起来,还是很平静,并且很快就在内心深处说服自己,终究不能成就的缘分,他又何苦不能自控?
于是他平静地接受了杨绚的托付,去大雪山庄打听三少爷王遮山的消息。
他微笑,因为杨绚的幸福,便是他最大的慰藉。他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心中却是难得的坚毅和果敢。
这种内心的强大,是陆岩柯不可撼动的精神意志,也是一种天分,以至于许多年来,陆擎都不能左右他半分。
他平静地向杨绚保证,一定会打听王遮山的消息。末了,忽然露出一个惨淡笑容,低哑道:“开春,我便要成婚了。”
那一天,天柱山的雾很大,浓稠得好像一层层细密紧致的轻纱,每一粒水珠都紧紧胶着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太阳躲在浓雾后,显得很暗淡。暗淡的光没有完全照出陆岩柯真实的表情,也没有照亮杨绚听到那句话的表情。
她保持着沉默。
陆岩柯也只好沉默。
这实在是一个不容易回应的消息。
是应该笑着道喜,还是敛眉安慰?
陆岩柯知道自己为难了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谁看不出来陆岩柯对杨绚的感情呢?
他在花厅里吐出的那口血,道出了他所有的秘密,关于他对于杨绚的感情,关于他不能消散的心绪
杨绚或许也很清楚,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沉默。
末了,陆岩柯只好自说自话,展眉笑道:“到时候你来喝喜酒罢!”
杨绚终于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美,像两只灵动的小鱼,游动流转,动人不已。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却道:“我想你爹爹不会同意。”
陆岩柯苦笑,这样的回答,几乎是意料之中,却还是让他很尴尬。
两人都笑了笑,这一笑,仿佛告别了一段过往,一种默契默默达成。
如今他坐在不霁楼上,四周鼎沸,欢声笑语。这个世界,好像很快活。
他却快活不起来。
一到嘉兴,他便决定先去大雪山庄,见见王遮山。如果可以,他愿意帮助王遮山上天柱山,入露霜阁,让他带走杨绚。
可惜他做好了十足准备,打算以不卑不亢的平和神色对王遮山陈述一切,甚至已经开始有点佩服自己的自控能力之时,却被门口的老者告知,王遮山出远门了。
那一刻,眼前的一切变得虚无,荒凉。
他的心中,流过一阵怅惘。仿佛自始至终,这都是他一个人的挣扎,一个人的心绪。他不由笑自己痴傻,和一个几乎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人较劲,来去间,却发现,自己根本是在和自己较量。
王遮山已经出发了?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那么这个敌人,是不是已经到了天柱山脚下?
他应该尽快赶回去。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阵紧张,急忙招呼小二。
笑嘻嘻的小二敢上前来,躬身询问吩咐,陆岩柯却低声问道:“你们掌柜的在么!”
小二脸色一紧,笑脸陡然逝去,他警觉地低声问道:“可是小人招呼不周?”
“不是。”陆岩柯凑近他,神色凝重道:“我有要事求见。”
他强调了“要事”二字,凝眉端看小二。
小二仿佛感受到了事关重大,遂行了礼,转身便低头退去后堂。不一会又出来,将陆岩柯带入后堂。
熙熙攘攘的客流,依然拥挤在大堂,呼喊声,碰杯声不绝于耳。没有人注意到,白袍飘摇的陆岩柯,已经低着头,随小二穿过了隔断后堂的青布厚帘。两个人的脚步非常轻,袍裾带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呼呼”飘远了。
第40章 云散不霁楼()
陆岩柯跟着小二,匆忙穿过一道首尾相接的曲折回廊,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水池,好像天上落下的一块玉璧,清凌凌嵌在院中的花树间,倒影着天上落下的流光,变幻莫测间,恍若一面照射四海的魔镜,放出奇异流转的光彩。
陆岩柯路过,不禁多瞧了几眼,被那种浑然天成的晶莹美丽陶醉了。
回廊的尽头,一扇镂花的木门兀自敞开着,晶莹的浅碧色珠帘,在微风中互相碰撞,发出玲珑剔透的声音,好像呢喃般低回婉转。小二撩起珠帘,躬身将陆岩柯请了进去。一个高塔般魁梧的身影,“嗖”地从八仙桌边起身,已经迎到门口。
华服精美,墨绿的绸袍落着精美的团花,袖口滚着俊秀的水纹,却是金线密织而成,说不出的华丽。
站在陆岩柯面前的,正是不霁楼的老板孟庆丰。
他看上去,像任何一个粗犷温和的中年大汉,面目普通而模糊,只是衣服更精美些,神色更雍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