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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心事重重的卢宁,陡然感到一阵紧张气氛,敏锐地预感到,邓骏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想到这里,他已经迅速起身,紧跟董文竹往珠帘外的会客厅走去。
董文竹走在前,卢宁走在后,两人均沉默不语。红毯轻盈,吞没了二人脚步,卢宁却依然能感到董文竹那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落在他不安的心口上。
此时,花厅的窗边,管家邓骏正焦急伫立,神色郁郁。
“出什么事了?”董文竹大步而来,方才踏入花厅,已经朗朗问道。
邓骏早已听到那带风的脚步声,回身间已经躬身拜道:“庄主!璃彩苑来人了!”
“璃彩苑?”董文竹瞪大了眼,难掩波澜。
谁都知道,大雪山庄向来不与璃彩苑往来,如今,那素日只交达官显贵的璃彩苑,竟找上门来了,可谓来者不善。
董文竹拧眉,一面落座,一面接过茶盅,啜饮一口,清了清口中酒气,也清了清朦胧的头脑,询问道:“来了多少人?”
“一个。”邓骏小心翼翼道。
“哈!”董文竹“当啷”一声放下茶盅,冷笑道:“好一个璃彩苑,果然目中无人!”
卢宁亦在旁落座,接过茶盅却一口没喝,一面放茶盅在桌上,一面沉声道:“义父,盐路一向不与星芒山往来,这次,是见还是不见?”
“见!”董文竹轻轻拍了拍桌面,淡淡一笑,冷笑道:“既然来了,便是客人,怎么不见。”
卢宁心中暗暗钦佩自己的义父,纵然面对天大之事,也能片刻间恢复镇定,似是常在尘俗之外,视万物尽为空蝉。
然而,心底里,卢宁难压惶恐,纵然身旁的董文竹稳如泰山,他也无法驱散内心的恐惧。他虽然不与那诡谲莫测的星芒山往来,却从未断过那山上传出的异闻。
他知道,璃彩苑里有个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霸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大,只知他富可敌国,养着无数绝尘的刺客,拥有世上最美的伶人。
虽然感到不安,他还是决定亲自去会一会上门的客人。
“义父,孩儿去会会他。”他站起身来,抱拳道。
董文竹眼中掠过一丝欣慰,点头道:“也好!”
卢宁坚定一笑,转身随邓骏往门外走去。
前厅那古朴的雕花窗外,正开满大片的紫霜花,一人正面窗而立,身形婀娜,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卢宁在邓骏的引领下,一步踏入前厅,抬眼便瞧见了那亭亭玉立的背影,霎时心口一颤,翻江倒海涌动一阵心悸。
那女子背对着他,青丝松绾,单薄的身子裹在件雪白的轻纱长裙里,裙摆拖曳,只能瞧见股侧两只纤纤皓腕,葱葱玉手。那背影格外挺拔秀美,纵然是心如铁石之人瞧了,也会心神一荡。
卢宁原本是步步生风而去,陡见那绝美的身影,忽的顿住脚步,尴尬僵在了原地,片刻间,他的头“嗡”一声轰响。
“姑娘,这是咱们合志堂的卢堂主。”邓骏已经走上前去,躬身揖道。
“哦?庄主瞧不起小女子,所以派个堂主来草草对付么?”说话间,那女子已经转过身来。
霎时间,卢宁早已瞠目结舌,怔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大约是他平生所见之中,最惊愕的一幕。
那女子的声音,乃世上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像是湿漉漉的深夜里,用美酒浸过的风音,令人神魂颠倒。那声音,比月光轻盈,比天幕广阔,比忧伤心痛,比晨露轻快,既深重,又天真,任谁听了,都以为自己身在云端。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张极为可怖的面具,挡住了那女子原本的模样。那是何等令人胆寒的面具,雪白如霜,勾勒着繁复骇人的纹饰,造就出一张震慑三界鬼神的面容。
那面孔正对着他,几乎将他的心胆碎裂,瞬间惊乱了那甜美声音带来的迷醉。
巨大矛盾,却统一在一个瘦弱的女子身上,卢宁满心震颤,缓缓伸出手来,轻轻一拱,以最大限度的镇定,沉着道:“姑娘说笑了庄主杂事缠身,特遣在下先来”
“哈哈!”面具后的女子放声大笑,打断了他的客套。
那笑声,宛若夜风中的银铃,直教人魂牵梦萦。卢宁不由心口颤得更加剧烈,方才抬头去望那面具,这才发现,那恐怖的面具下,原来藏着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那是双极美的眼睛,闪着星星的光芒,是纵然深夜里也会闪亮的眼睛。那眼睛,此刻正不屑地盯着他,满含讥诮。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也令他感到心神荡漾,那眼神,犹如一潭幽深的冷水,深不见底,却能埋葬灵魂。
第366章 可利之义()
这日深夜,董文竹的书斋内灯火通明。
白日里,卢宁见过璃彩苑主人的使者,收到了来自星芒山的邀约。此刻,书斋内只他二人,董文竹面色沉沉,兀自斜靠在太师椅上,沉思万千。卢宁沉默不语,心思却早已飘得极远。
璃彩苑的面具使者离开了,他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如常,一阵阵莫名悸动,正在内心深处碰撞。他似乎对那面具后的面孔,充满了无法遏制的好奇之心。
片刻后,董文竹沉沉叹出一口气来,咂嘴道:“看来少不了要跑这一趟了。”
卢宁一怔,方才自万千思绪中醒过神来,扭头望向董文竹。董文竹神色凝重,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面认真瞧着卢宁,仿佛在寻找肯定和支持,一面捻着银白的胡须,若有所思。
“孩儿愿替义父前去。”卢宁正色道。
“不可。”董文竹却双目一闪,缓缓摇了摇头,轻叹道:“江湖中,最忌目中无人,若你代替我去,那璃彩苑主人必然觉得是我小觑于他,免不了一场纠葛。”
卢宁轻轻敛眉,闷声接道:“他请,我们便去,岂不是忒小瞧人了。”
董文竹闻此,微微一笑,却摇头问道:“你认为,我与屠风扬何处不同?”
卢宁一怔,面有难色。
董文竹心思缜密,是大雪山庄的元老,论资历,自然与屠风扬平起平坐,丝毫不逊。他执掌庄主之位的这些年,令整个大雪山庄风生水起,名震四方,才德有目共睹。然而,屠风扬悉心经营大雪山庄的那些年里,那些辉煌雄壮的盐路往事,至今想起,依然令人概叹不已。
卢宁沉默了,悄悄垂下双目,躲开了董文竹询问的目光。
“哈哈!”董文竹大笑,接道:“但说无妨!”
卢宁依然沉默,只作难一笑。
董文竹也不为难他,并未继续追问,只继续道:“我与屠风扬,终究不同。大雪山庄是他的江湖,所以他重‘义’,大雪山庄是我的买卖,所以我重‘利’。”
卢宁一怔,面色惶然。
董文竹望着他,笑着接道:“提起‘利’,买卖,你心底里肯定不齿得很罢?”
卢宁双目微澜,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江湖之人,每每提起‘义’,各个滔滔不绝,豪气盖世,似乎这‘义’,就是行走江湖的一切准则。”董文竹微微一笑,认真瞧着卢宁。
卢宁一知半解地轻轻点了点头。
正如董文竹所言,江湖中人,谁敢不重“义”?谁能痛痛快快说“利”?
“然而,就算义薄云天,义字当头,也要有个度。偌大江湖,若你于他人压根无‘利’,‘义’字从何谈起?”董文竹问道。
卢宁眼中掠过一丝困惑,终于抬眼,怔怔望向董文竹。
“所以,无需怕‘利’,普天下哪有丝毫无‘利’的结盟和义气?你让他人获利,自己因此获利,也是一种‘义’。”董文竹娓娓道来,眼神十分奥妙。
卢宁下意识点头,默默咀嚼着他的话。
屋内格外安静。
一生叱咤江湖的董文竹,终究老了。他曾义字当头,曾不齿利益。后来,他终究懂了,自给自足者、强大无敌者,方能仁慈,方能慷慨,因为拥有,才能义薄云天。
小义固然珍贵,大义,却需要强大之力,方能“利”众人。
“强者使他人获利者,才是义薄云天,这强大,紧靠着‘利’。”他总结道,淡淡一笑:“勿怕他人利用,因为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有价值,才有情有义。”
卢宁思量了片刻,终于心服口服地点了点头。这些年来,耳濡墨染中,董文竹的言谈举止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深深影响了他。每一次,他都从心有疑惑到心悦诚服,到头来不得不承认,董文竹的观点,虽总是另辟蹊径,却总是耐人寻味。
此刻,董文竹正捻着胡须微笑,望着他的双眼,充满谆谆教诲的深情。对于一个晚景之年的老人来说,能将人生经验托付的,必是至亲至信之人。
对于董文竹来说,将自己用痛泪和血恨换来的人生经验逐一告诉卢宁,能于危急中救他于万一,于迷途引导一二,便已足矣。
卢宁也望着他,眸中渐渐涌上钦佩,面对自己心有七窍的义父,他常有醍醐灌顶之感,满心尽是赞叹钦佩。
“不怕利用,何故不往?”董文竹最后道。
卢宁点头,这次终于大力了些,似是做好了前往星芒山的准备。
“这次,你与我同去。”董文竹笑道。
卢宁继续点头,保护义父,维护庄主,于公于私都义不容辞。
于是,次日起,整个大雪山庄便陷入繁忙之中。董文竹陆陆续续书信各地堂主,逐一安排庄内大小事项,又请欧弘书代为主持事务。最后定夺,由庄主董文竹携卢宁与另外几位堂主一同前往星芒山,不日动身。
轻装出发的车队,在庄内刀师的护送下,一早便离开了嘉兴,简装轻快,向东行进。
卢宁骑一匹白马在前开路,董文竹的青布小车在后,简单轻巧。此刻,他正伸手撩起车帘一脚,眯眼远眺,但见车队最前,高头大马上的卢宁,身后正佩着那柄熟悉的红线刀,威风凛凛。那是卢云笙留给儿子的家传之宝,是忠义之刀,是卢云笙一生的荣光,此刻正于卢宁背后闪光。恍然间,那父子二人,竟如时光交叠,仿佛出现在同一场景内。
董文竹眉一敛,暗暗心惊,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竟分不清在那羁马在前的,是卢宁,还是卢云笙。
“啊”他忽觉心口绞痛,几乎喘不上气来。
下人闻听惊呼,急忙撩开车帘,但见车内的董文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颤巍巍的手,正按着胸口,喘息连连,眼中涌动着惊慌的神色。
“庄主!”管家邓骏,早已勒马停在车旁,一面急急翻身下马,一面拿出几粒清心的药丸,送到董文竹嘴边。
“停车!”邓骏一面高声大喊,一面伸手扶住董文竹微微颤抖的身子。
“嘎吱”一声,车轮骤停,骏马嘶叫,车队在昏蒙烟尘中缓缓停了下来。走在最前的卢宁,方才得信,已经疾驰而来,急急翻身跳下马背,一把扶住董文竹,急切道:“义父!”
双眼微阖的董文竹,口含几粒清心药丸,似乎逐渐平复,闻听卢宁那熟悉的声音,方才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那身负红线刀的人,正是卢宁,卢云笙的影子,倏忽而逝,似乎压根没有出现。
董文竹凝视卢宁,终于如释重负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勉强笑道:“不碍事,像是走得太急,心慌罢了。”
这些年,困扰着董文竹的顽固心疾,似乎越来越重,几乎不能控制。这无法掌控的疾病,令他第一次感到了岁月的强大,人生的无奈。
此刻,他眼中正闪动不甘却自嘲的光。他望着卢宁,心里自嘲冷笑,第一次发现,原来,卢宁与卢云笙如此相像,以至于身负红线刀之时,一旦稍稍拉开距离,便成了一个人。
颤动的心,渐渐恢复平静,卢宁捉着他枯槁的手腕,满眼焦虑。那关切之情,如此真挚,在他年轻澄澈的双眼肆意流泻,以至于董文竹在内心里不断咆哮:“他是我的儿子”
然而,他终究是卢云笙的儿子,一举一动,都那么相似,以至于董文竹只要看到他,便会被往事纠缠,产生种种幻觉。
此刻,他终于镇定下来,知眼前不过尽是幻觉,卢宁依然是卢宁,好端端在他眼前,卢云笙依然是卢云笙,沉默在彼天尽头。
想到这里,他忽然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落在卢宁手上,颤巍巍坐起身来,叹气道:“老了”
“义父!”卢宁哽咽,紧拧眉头,稳稳将董文竹靠在车壁上,垂下头,显得很沉重。
“你去罢,休息片刻便无大碍。”董文竹淡淡一笑,脸色沉静,宽慰卢宁道,又转向邓骏,沉声道:“走!”
邓骏面有难色,瞧了眼董文竹,又瞧了眼卢宁。董文竹自然是一脸沉定,卢宁为难地瞧了眼他,终于点了点头。
“走!”邓骏朗声道,一抬手,车队重新出发,沿着城外烟尘四起的大道,缓缓向东前进。
卢宁放下车帘,方才策马前进,不一会便赶到车队最前,继续开路。他的心,却有说不出的沉重。
星芒山之行,凶吉未卜,董文竹的心疾,眼看着越来越重,他不由担忧起来,觉眼前尽是艰难险阻,无一事明朗,无一事妥帖。未知危险,似乎藏在暗处,正悄然自四面八方涌来。
他一面勒马,一面伸手扶在额头,挡住那浓烈干燥的骄阳,四下打量。但见大路两侧,一边是浓荫匝地的深林,一边是横竖整齐的瓜地,随处可见一两个简易的瓜棚。
瞧见眼前平静的一幕,他似乎渐渐放下心来,也放下了焦虑。
他知道,必然要赴的约会,纵然是刀山火海,也没有退路。这一路,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想到这里,他方才平静下来的心,似乎又提到了心口。
树林间,瓜地里,似乎藏着无数眼睛,正悄悄打量着他们的车队。前往星芒山的路,似乎充满无数凶险,却又似乎充满无数奇妙,令他既好奇,又担忧,不觉间,车队已经行了大半日,回头望,早已瞧不见嘉兴的城楼。
第367章 奔轶绝尘()
天色渐渐转暗,夜幕垂临之时,大雪山庄一行马行,正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道当中,探子回报,最近的村镇也要行上小半个时辰。
董文竹掀起车窗小帘,露出张略显疲倦的脸,瞧了眼大道边的浓密深林,不由皱起了眉头。头顶上星月交相辉映,四周倒是十分明朗。
“走!”董文竹不愿在易藏杀机的密林间休憩,于是一挥手,嘱咐邓骏前往最近的村镇投宿。
是时,夜风四起,吹来一阵清凉,行在车队最前的卢宁得了消息,一面收起水囊,一面策马继续前进。方才停顿片刻的车队重新上路,众人虽是疲倦不堪,却也知脚下是极易设下埋伏的多事之地。
是非之地不久处。
月色照着眼前无尽延伸的大道,明朗视线令卢宁稍稍安心,他的眼睛,正在幽暗中闪着敏锐的光,不停扫视四周。静夜寂寥,除了风吹树林的“沙沙”之声,便是车队的“嘶嘶”马鸣,“嘚嘚”的马蹄之音,还有那“咯吱”转动的车轮之声。
红线刀在他背后闪光,那刀背上的红线,丝丝缕缕,正随风轻轻飘动。
青布小车内,只挂一盏昏暗的灯,董文竹兀自靠在锦塌上,微微合了眼,凝神静坐。左摇右晃的灯影,落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照出他轻轻皱起的眉头。
他的心口,依然隐约绞痛,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