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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永远是碧海王的特使。”于是他一字一顿道。
这毫不犹豫，分明经过思考，经过挣扎。只是，那离不开的澜霞船，纵然没了昔日海王吩咐的那些密令，他也是东海的特使。
只要澜霞船的主人开口，万死不辞；只要阿嗔开口，万死不辞。
“永远”阿嗔越过他的肩，眺望远天，兀自喃喃。
只几天光景，她迅速衰老，于是沉静如山。再也看不到她闪光的眼睛，此刻，那眼睛云遮雾罩，似乎藏满忧伤，有好像充满秘密。他，被挡在那世界之外，毫无伸手之力。他知道，澜霞船主人，是一个被诅咒的身份。凡担此任者，注定是万人景仰，心深似海，却在转身瞬间，满目寂寞，一地落魄。
第315章 夜难静（）
花厅内格外安静，栗鹏云一步迈进大门，抬眼便瞧见燕雪珍身旁坐着一个男子。那男子，姿容潇洒，有山一般宽阔的肩，清瘦面孔浓眉朗目，下巴上刻一道引人注意的细沟，甚是俊美。
“栗庄主！”燕雪珍率先起身一揖，她身旁男子随后起身，拱了拱手，淡然道：“栗庄主。”
栗鹏云眼底闪动一丝微妙光芒，大步上前，向燕雪珍一抱拳，朗朗道：“久等了。这位是”他的眼睛转向王遮山，嘴角掠过笑意。
“王遮山。”王遮山沉声道，勉强一笑。他笑着，却掩不去眼角眉梢藏着的深深疲倦。
栗鹏云双目一闪，神色更加微妙，抱拳笑道：“二位潜在庄内，辛苦了，早点相认多好。”
“幸得那绢帕，终究知晓栗老前辈一番良苦用心。”燕雪珍再一拱手，轻叹道。
栗鹏云听提起父亲，难掩双眼伤愁，怅然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对二人道：“请坐。”
三人先后落座，均保持沉默，丫鬟奉上茶点，轻盈退出门去。待屋内只剩他三人后，栗鹏云率先开口，对王遮山道：“这些年，倒常在江湖中听到阁下大名”
王遮山抬眼瞥他，想起经年种种，不由皱眉，惨淡一笑，道：“原来，在下有点名气。”
“岂止是有点”栗鹏云狡黠一笑。
“骂名滚滚。”王遮山端起茶盅，自嘲一笑。
“家父不也是骂名滚滚几十年？”栗鹏云闻此，怅惘一笑道。
他此言，在王遮山听来，颇觉感同身受，一时间竟有惺惺相惜之感，甚觉亲近。
“庄主。”燕雪珍不愿他二人沉浸往昔伤处，遂插话道：“我们瞧过了，地宫里机关不多，只要认识路，不算复杂。”
“极好，我们要尽快，不如就在明晚。最近”栗鹏云皱眉，忽然压低声音道：“最近庄子里不安定。”
“庄主所言”燕雪珍惊道：“是指那夜之人？”
王遮山双目一闪，讶然望向栗鹏云。栗鹏云沉默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人，怕也在庄中找些什么。”
“庄主可曾在哪见过他？”燕雪珍问道。
“不曾。”栗鹏云拧眉一思，摇了摇头。
王遮山亦是眉头深皱，似乎感到即将风雨大作，不觉间浑身一颤，嘶声道：“怕是不好。”
“嗯。”栗鹏云凝重点了点头。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门外太阳偏了位置，昏昏沉沉照着，秋意浓浓的庭院中，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叫得正欢。
这日夜里，王遮山失眠了。
传说中，啸沙山上七雄并起，江湖人称“七星”，是天降奇才，七颗星星下凡，要与“姬”姓王朝争天下，为建个“无君无臣，不再屈膝”的理想之国。
虽然不曾经历那段英雄辈出的豪情岁月，王遮山也曾听起那令人激荡的传说，也曾深深佩服那七位豪杰。而如今，栗哲与燕雨前留下这一方绢帕，却道那七星所谓“理想国”，不过是华丽谎言，背后不过是皇朝更替的私心。
他忽然觉得很迷惑。
他自然不是此刻世上最迷惑之人。
夜已深，洛阳平安山庄，元宝斋内，朱沅宝亦未入睡，忧心忡忡坐在书案前，拧眉沉思。
他的对面，段虎亦是面色沉沉靠在椅子上，十指交叉，一言不发。他二人密会，黄昏至此，仍旧是一筹莫展。
“你别忘了，他姓姬。”良久后，段虎终于幽幽道。
“你别忘了，草原狼一旦入关，便再也送不出去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朱沅宝咬牙道。
“不让他入关。”段虎眼中闪过一丝光，忽然笑了。
“什么意思？”朱沅宝奇道。
“东海那宝贝，能摧垮所有壁垒，你知道罢？”段虎沉声道。
“碧海王肯给你？剑歌聪明一世，也没能弄来。”朱沅宝撇嘴道。
“他本就不是最佳人选，在东海，穆评评是他的死穴。”段虎皱眉道。
“哎！”朱沅宝叹气。
“皇帝这次肯定要先废了余阳，你早作打算。”段虎道。
“哦？”朱沅宝双目一闪，涩涩笑道：“你道如何？不如余阳先反？”
“哈哈。”段虎冷笑，低声道：“余阳不反，尚且是何患无辞，你这不是作茧自缚？”
“那该如何？”朱沅宝转动拇指上青绿色的扳指，破显惆怅。
“只能放弃余阳。”段虎道：“圣山”他眨了眨眼。
朱沅宝立刻会意，站起身来，敛眉道：“阿木德比他爹聪明，没那么好哄。”
“等他知道，已经晚了。”段虎笑了笑，亦站起身，叹道：“为了那理想之国，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不可寒了逝者之心呐。”
朱沅宝默然点头，亦是沉沉叹气，苦涩笑道：“说到底，我也有平安山庄的私心。”
“这些年过来，我倒反而觉得，命途难改啊。”段虎笑了。
“哦？”朱沅宝双目一闪。
“就说这余阳太叔懿大小姐”段虎摇头笑道：“当年，你我处心积虑将大小姐掠走，送到璃彩苑里，为了什么？为的便是废她习武良机。哪知道，长到那么大年纪再回余阳，那丫头还是练成了绝世高手。你说，奇不奇？是不是命？”
朱沅宝听他提起自己儿媳，不由沉沉叹气，歉疚道：“若舍余阳，我如何面对径儿夫妻？”
“太叔懿算作平安山庄之人。”段虎苦涩一笑，道。
朱沅宝摇头笑，笑得更苦，叹道：“你如今，还觉得你师父都对么？”
“什么对不对的，师父是师父，永远都对。”段虎淡淡笑答，不愿多提。
“哈哈，你啊你！”朱沅宝斜了他一眼，大笑：“目无帝王，更无四关，整个中原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块平地，怎么永远也不敢说师父半个不是。”
“哈哈！”段虎也笑起来，叹息道：“我乃血肉之躯，怎会没有弱点？”
“你这辈子，只为师父，真累。”朱沅宝由衷道。
“你又何尝不是为平安山庄劳累着？人人都一样罢。”段虎往门口走去，笑了笑，叹道：“你要小心，一个不留神，就得给余阳陪葬！我会想办法斡旋，你也要早作打算。”
“嗯。”朱沅宝跟到门口，显得极为不安，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开问道：“旭儿他？”
“旭儿出关了，你放心罢”段虎道，似是颇为欣慰。
“你”朱沅宝有千万个问题，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只有两个孩子，不要都”段虎嘶哑道，要推开门，却将手顿在半空，回头瞧他，正色道：“如他所愿罢，就算是，径儿都替他担当了罢这‘平安山庄’四字的重担。”
朱沅宝感泣一笑，心酸地点了点头。段虎亦是酸涩一笑，点头，却在转身一瞬听见朱沅宝在身后问他道：“你那女儿到如今，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么？”
朱沅宝问得小心翼翼，他知道，此乃段虎心头永恒之伤，却终究没能忍住一问。段虎浑身一颤，没有回身，片刻后沉沉摇了摇头，“呀”一声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留下朗朗一声：“早作打算。”
朱沅宝赶到门口时，那孑然一身的昔日挚友，早已消失在一片深重夜色中。
理想国
朱沅宝默念这三个字，拧眉沉思，月色洒满他忧虑沉重的脸孔，映不亮那深如幽潭的眸子。“平安山庄”是个枷锁。段虎没有说错，一个朱北径守护，足够了。给朱北旭自由，或许是他作为父亲，能给儿子最诚恳的爱。
理想
朱沅宝转身关门，缓缓走向书案，想起自己儿时的理想，所谓梦。人，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有所念。是那必然前往何处的决心和信念，终于战胜所有，跨越一切，所以，才有了世世代代守护家族财富的“平安山庄”庄主，每一位都用心血战胜一切困苦艰难，在迷境中保卫“平安”二字。
平安，何等贴切美妙的名字，浸满心血，洒满热泪。
朱沅宝叹气，习惯性转动那青色扳指，怅然瞪着眼前烛光，心中还是放不下那放弃“朱”姓责任和财富，转身消失在人海的儿子。
朱北旭，自小执着，性子倔强。他的两个儿子，看起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模样，教养好，学识足，实则大相径庭。朱沅宝一向知道，平安山庄的下任庄主，必然是朱北径，却还是没有放弃一个父亲本能的贪心和执念，他总盼望着，尽心劝说，或能开创他兄弟二人共同分担的局面。
然而，朱北旭永远是朱北旭，他抛却的，岂止是父母家族；岂止是“平安山庄”四个字背后的责任富贵；又何止是一个江湖？
他抛却一种人生，闯入另外一个新世界，心比天高。朱沅宝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那个儿子，因为那新世界，他永远也进不去，朱北旭不出来，他们便再也不能相见。
夜更深了，段虎早已策马独自奔出了洛阳城。凭着那彰显特殊身份的腰牌，他可以在任何时间出关，出城这是隆帝对他的信任和赏识。
骏马疾驰，在风中飞奔，大风掠过脸颊，生疼。段虎握着马缰，心如刀绞。焚海宗，是他永远无法抛却的过去，纵然抛却整个世界也不能。
焚海宗女儿两个词不断交替，撞击他疲惫不堪的心。
女儿的名字，却已经模糊了，记忆中，她乳名唤作“暖儿”，和她母亲一样，有双明亮动人的眼睛。
世上哪有“理想”二字？
狂风中，段虎仰天大笑，飞驰穿过雾霭四合的荒原。
第316章 地宫黑影（）
第三日夜里，栗鹏云早早来到小园等候。这一夜，月色正浓，想是中秋佳节近了，月亮愈发明媚，逐渐圆满。
冷冷清辉，落满栗鹏云肩背，小路彼端，渐渐出现几个人影，越行越近。他笑着迎上去，见是燕雪珍带着王遮山，多一个莽汉。
“栗庄主，久等了。”燕雪珍微笑拱手，大步而来。王遮山沉默不语跟在后面，向他拱了拱手。
“这是胡老大。”燕雪珍指了指身后莽汉，笑道：“他和露毓姑娘守在外面。”
“露毓姑娘？”栗鹏云不解问道。
“她迟点才来。”燕雪珍笑，道：“地宫狭窄，都进去也没意义，出口处需有人把守，以防不测。”
“嗯，你想得周到。”栗鹏云想起那夜庄中的不速之客，不由佩服燕雪珍心思细腻。
“一直误解令尊，在这赔罪了。”胡老大终于开口，嘿嘿一笑，向栗鹏云拱了拱手，一派豪爽之姿。
栗鹏云酸涩一笑，虽苦涩，却终究是欣慰之色，他拱手还礼，神色动容间难掩千万感慨。
“露毓姑娘会晚点过来，和我守在门口，不过”胡老大道：“她应该很不放心王遮山，哈哈！”
王遮山尴尬一笑，垂头不语。燕雪珍瞥了眼他，对胡老大笑道：“地图呢？画好了么？她若要跟来，就看副本罢？”
胡老大点了点头，笑道：“画好了，露毓姑娘还真是心灵手巧呐。我都说了，让她跟你们进去，她偏说外面更危险，还把自己锁在屋里，不知道鼓捣些啥玩意。”
“她说得没错。”栗鹏云在王遮山之前开口，替露毓解释道：“最近庄中不安稳。”他声音极轻，举目环视四周。
浓浓夜色，笼罩安静小园，四下安静，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胡老大随他目光环视周围，忽然浑身一颤，默默点了点头。燕雪珍闻此，同时陷入警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烁，仔细观察。
“我们先进去？”栗鹏云点上火把，转身去拔细密树丛。
“你们进去罢，我等着露毓姑娘。”胡老大笑道，将手中火把递给燕雪珍，嘱咐道：“丫头，千万小心呐？”
“放心罢，胡老大。”燕雪珍握住火把，被映红的脸上露出笑容，望了眼他，道：“你和露毓姑娘，也要格外小心！”
“有胡老大在呐！”胡老大搓了搓手，咧嘴一笑，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映满月色。
王遮山依然保持沉默，跟着栗鹏云，穿过那扇低矮不易发现的石门，进入一片潮湿幽暗之中。燕雪珍最后进入，转身间石门已经在身后缓缓合上。胡老大留在外面，合上门，重新掩好树丛，找了个月亮照不到的幽僻处，席地而坐。他选的地方极好，既能看清路上的人，又不会被对方一眼瞧见。
地宫里，三人谨慎前行，王遮山让燕雪珍走在中间，自己断后。三人中，只有栗鹏云手擎火把，一面辨认手中地图，一面探路。
“这里面，真冷。”燕雪珍打了个激灵，呵出一口气。
栗鹏云点了点头，叹道：“此地久无人气，阶上尽是青苔，你们当心脚下。”
“嗯。”燕雪珍笑，点了点头，回头瞧王遮山。幽暗中，只能瞧见他一双眼睛发光，却只是幽幽冷光。燕雪珍知他心中沉闷，便缄口不语，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王遮山一面警觉打量四下，一面惦记着地宫外可能发生的变化。脚下路湿湿滑滑，散发令人不适的潮气，眼前火把，照见的尽是逼仄道路两旁湿冷的石壁，亦生出浅浅一层青苔。
路仿佛很远，没有尽头。
鞠公子去了哪？
这个问题忽然跳入脑中，瞬间搅乱他几乎静止的心。说好的玉门关之约，他却没能见到鞠公子，不大的玉门关小镇，鞠公子似是凭空蒸发，任他寻遍大大小小的街道巷陌，酒肆驿站，竟是一点踪迹也无。
琼烟岛之变，于鞠公子乃致命重创。王遮山却再也找不到机会，与他痛饮一番。他忽然很内疚，怨自己不能替朋友疏解郁结。
此刻，他忽然很迫切，想一出地宫便立刻再往玉门关，寻找鞠公子。他知道，那必然艰辛的历程，纵然是钢铁铸就之人，亦需陪伴。
滂沱大雨中，搭在肩头的一只手，那样的安慰，谁都需要。
三人越走得深，耳畔隐隐约约的水滴声便越是清晰。片刻间，栗鹏云忽然顿住脚步，伸出一只手示意停下，同时侧耳聆听。燕雪珍和王遮山随后停下脚步，亦拧眉细听。
“嘘！”栗鹏云回头，紧皱眉头，轻轻将手指搭在唇上。
越过燕雪珍和王遮山的肩膀，他抬眼望向一行人身后那无尽的幽暗，似乎在寻找什么。燕雪珍正欲回头，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王遮山会意，亦停下了正要转回去的头。
“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绝于耳，栗鹏云想从那幽暗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却终究什么也没看见，只好转身，默默向前走去。
燕雪珍和王遮山不敢贸然回头，只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去。栗鹏云却只觉脚步越来越沉，心中一阵不安，分明感到了他三人之外的气息，分明听到了隐约的悉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