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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缁衣客早已轻巧脱了斗笠,弯腰四下张望。
突然,一阵凛冽劲风呼啸而来,“嗖”一声迎面而来,缁衣客却一偏身,轻巧躲开了,手中斗笠猛地一招,只听“唰唰唰”几声,几道白烟,已经刺穿斗笠,“忽”一下,便湮灭在黑暗中了。如刀光,似剑影,却飘忽无形,诡谲无状,看不出真切形状,击穿斗笠之后,如同一阵轻烟,荡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哈哈!”黑暗中的缁衣客朗声大笑。
“哈哈!”一阵更豪迈的放浪狂笑,回荡在黑漆漆的大堂之中,一个男人粗声轻叱道:“什么人!”
“陆擎!”缁衣客道,声音浑厚,掷地有声,他举起斗笠,借着微弱的月色,隐约看见帽沿面上,穿破一片细如针尖的小洞,正漏过丝丝朦胧月光。
他甩了甩斗笠,又重新戴在头上,笑道:“这就是青夫人的见面礼么!”
转眼间,大堂里,亮起几盏火烛,仿佛青白,又泛着惨碧,照出一个魁梧高大人影,远远立在堂中。摇曳烛火间,依稀可见,一个威风凛凛的莽汉,粗犷身形,燕颌虎须,幽暗中闪烁着炯炯双目。他虽在远处,却如同一阵疾风,好似一道刀光,俶尔便来到缁衣客的面前,抱拳笑道:“陆阁主!”
“哈哈!”陆擎大笑,人已经坐在窗边,夜色中隐约,一双修长清俊的手,缓缓伸出宽大袍袖,自顾拿起桌上一只茶盏,阴测测笑道:“客人来了,也不招呼么!”
青白茶壶,倏忽而至,正落在陆擎面前。他谢了一声,便自己斟了茶,笑道:“青夫人呢?”
“哼!”幽光阵阵的眼睛,伟岸宽阔的身躯,莽汉已经坐在陆擎的对面,一双怒目,淡淡含着讥诮。他伸出两只铁一般的大手,“啪”得落在桌上,犹如刀风般强劲,甚至比刀更锋利。那双手比普通人略大些,指节处出奇粗壮,鼓着壮硕骨节。
“哈哈!”陆擎笑了一声,修长手指,端起亮晃晃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淡然道:“陆某前来,拜见青夫人。”
“哼!”莽汉握紧拳头,淡淡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擎没有回答他,扶了扶斗笠,笑了声:“青夫人杀人如麻,现在却不敢见陆某吗?”
“哈哈!”莽汉蔑笑了一阵,威武面容,忽然狰狞起来,道:“就凭你!”
“就凭我!”陆擎还是淡笑着,伸手抓过茶壶,又斟了一盅茶,他的手指比一般人长些,柔若无骨,却生得笔直如竹,一看便知道,是对尊贵的手。他抓了茶盏,又饮了一口。乌青斗笠泛着冷幽幽的湿光,斗笠下一对锐利眼睛,这时才露出两道如炬目光,洞若光火,正盯着莽汉威风凛凛的脸:“我们总算是旧相识!”
两人都笑了,一笑间,竟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情。
“你这是来叙旧了?”莽汉低声道,铁钳般大手提起茶壶,给缁衣客添了茶。
“不错。”陆擎扬起右嘴角,微笑道:“我来,见见昔年的小妹子。”
“哼。”莽汉冷笑:“你朋友一向很多!”
“不过是江湖朋友给的脸面”陆擎放开茶杯,望了望天上正从黑云中露脸的月亮,如同冰钩。
天地间,明亮了一些,照亮了莽汉若有所思的脸。
“褚墨绒!”三个字,响彻空旷大堂。
陆擎虽是轻描淡写,喊出这个名字,却如同一个炸雷在天,惊了莽汉一头冷汗。
“好大胆子,敢叫这三个字!”他猛道。
“不过是个名字。”陆擎低了头,一双锐目,倏尔没入斗笠边沿。“她知道我来了,”他忽然笑了笑,道,“说不定很高兴。”
“痴心妄想!”莽汉轻蔑道,遂挥手,熄灭了一盏烛火,楼下正走过一队巡夜的军士,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晰的铮鏦声。
“我从来没有因为飞白刀为难过她,她清楚。”从容的声音,从斗笠下缓缓传出,凉风正从窗外掠过,窗格“吱呀”响了两声。
“露霜阁的子弟,也没少去清锋斋。”豹头环眼的莽汉,双眼喷射出两道刀锋般锐利的光芒,正迎上斗笠下缓缓闪现的两只眼睛。
那双眼,仔细端详之下,说不出的高贵孤傲,细长迷离,流转一阵不可言喻的奥妙。那是一双俗世里难得一见的精锐眼睛,平静的好像闪烁在三界之外,却又那么深邃,就像苍穹大海,似乎能够包容天地万物。
陆擎没有说话,只是任莽汉打量一番。
长街上,又灭了几盏依稀灯火。
整个嘉兴,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月亮,幽凄凄,断续闪烁着,勾勒出模糊的街道。
“明天我还来!”陆擎话没说完人已经转身。
“不用!”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嘶哑,冷淡,让人寒颤。
一个玲珑身影,踩着“吱呀吱呀”响的木楼梯,徐徐从楼上下来了,手上正端着一盏摇曳红烛,映出一张冷艳的脸。
“你故意打偏了罢?”莽汉自己端起一盅茶,饮了小口,撇嘴笑道:“不然,陆阁主已经倒地身亡了罢?”
烛光摇曳,映着女子美丽却冰冷的脸,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掠过她的双眼,她拧了眉,若有所思。
那女子不年轻,正是青夫人。
一堆青丝用浅色的带子绾着,纤瘦的身体包裹在一件窄袄里,风韵毕现。
她托着红烛,慢慢从大堂穿过,依次点亮了十几支蜡烛。
方才阴森冰冷的大堂,缓缓沉浸在一片越来越暖的金黄淡红间,也映亮了莽汉威风凛凛,却布满风霜的倦容。
“明月何处来,愿引天涯人。”青夫人将手中蜡烛放在陆擎面前,微笑道。
“这天涯哪有尽头。”莽汉抓起她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蹙眉叹气:“哎!”言毕抬眼,恶狠狠瞪了陆擎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晚风凄切,大堂里只剩下了陆擎和青夫人。
陆擎慢慢取下了斗笠,露出一双高贵而又威武的眼睛,痴痴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的眉,上扬修长,线条倔强,几欲入鬓。
她的眼睛,仿佛是空的,虽清澈乌黑,却看不到任何情绪。
“我知道你苦。”陆擎突然道。
“时间久了,便不觉得苦了。”青夫人笑道:“时间久了,你也不简单鲁莽了。”
“年轻的时候,屠风扬不总说我是鲁钝莽夫吗!”陆擎大笑。
“你如今学成了,我是看不懂了。”青夫人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年岁大了,知道怕了,人也就复杂了,所以表里不一。”陆擎重新坐下,将斗笠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他望着青夫人,笑得很温和。
年轻的时候,陆擎是出了名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出了名的疏狂豪迈。
他曾经不顾一切,纵马数日,在桥头铺,被璃星山来的凌虚教徒打得几乎吐血身亡,却只是为了保护他最好的朋友。
后来,那个朋友却只为了一条盐路,就和他翻脸了。
如今,陆擎说话少了,沉稳了,也不出头了。
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也都是他的敌人。
几十年过去,江湖腥风血雨,风云变幻,他都不过淡淡一笑。
两肋插刀,鲁莽真挚,都是傻。
动脑子才是真的。
可是,只要褚墨绒站在面前,他仿佛就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鲁莽直率。他苦笑了,道:“我陆擎是什么人,你总知道罢。”
“我不知道。”青夫人拧了眉头,嘶声道:“你直说罢,为什么来找我?”
青夫人的脸已经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从前,她也敬重这个快意江湖的二哥,比屠风扬更潇洒些,比蓝啸海更刚猛些,看似勇猛,其实又心细如发。
如今,她的心里在叹气,飞白刀,毁掉了三个她心中最伟岸的男子。
一把飞白刀,光可鉴人,照出了他们内心最丑恶的欲望。
屠风扬和陆擎,如今都贪婪地活着。
当然,蓝啸海更丑恶。
飞白刀。
青夫人暗暗咬牙,她抬头冷淡道:“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露霜阁有人死在你手上罢。”陆擎只好道,他已经感觉到青夫人离他有多么远,已经有多么不耐烦了。
他虽然说得很含糊,眼睛却暗中一闪,隐约露出两道精锐之光。
青夫人却瞪着他,显然很吃惊。
“不是你?”陆擎也吃了一惊,他了解青夫人的脾气,向来是敢作敢当,从来不装糊涂。
她显然没有动手,那会是谁?
必然是和青夫人有关的人。
陆擎盯着她,脑子里飞快转动,思考了很多。
“不是我。”青夫人恢复了镇定。
“谁还会你杀人那套?”陆擎问道。
“没有人会”青夫人冷笑,接道:“我这套。”
陆擎摇了摇头,叹道:“你的脾气没变。”
“是吗?”青夫人淡淡问道,跟着冷笑一声,好像很难过,又好像无所谓,复杂的一声笑,复杂的眼睛,正掠过陆擎沧桑的脸。
“那就好,至少你没有偏心屠风扬。”陆擎突然笑道。
他的心,突然变成了一个少年的心,又轻盈,又温暖。只要他知道,褚墨绒的心,没有偏向大师兄,他就很高兴,一如二十年前。
第25章 药与毒()
陆擎早已离开了。
青夫人垂手,遥望东方。天际泛白,朝霞初漾。
她不禁叹气道:“又是一夜过去。”
“嗯。”莽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再次出现在她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也望着东方渐渐青白的天。
曾几何时,他都非常想,与眼前这个残忍却美好的女人,躲在尘世外,真正生活。
生活,是堂堂正正,简简单单,很多人都享受着的生活。
可是,对于他们,却这样难。
她终究是不肯,她的残忍,已经泯灭了她的美好。
她的残忍,对自己,简直更甚于对他人。
两个人,一个魁梧,一个清瘦,肩并肩立在雕花窗前,一起望着窗外,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天已经大亮了。
青夫人惨白的脸上,深深藏着倦容。她的眼睛,变成了两个空荡荡的黑洞,她缱绻低迷的声音,响在莽汉的耳畔。
“也许当时,我该听你的。”
莽汉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你终究有心愿没了,我不能留你。”
“你却跟着我来了。”她空洞的眼睛,突然被一种很奥妙的温柔填满了,流转动人,映着清晨金红的朝霞,温暖安静。
细纹,浅浅淡淡,藏在她的眼角嘴畔,却没夺取她丝毫美好。
莽汉笑了,问道:“如今,你心愿了了吗?”
“或许了了,”青夫人垂首立在窗边,零落而入的晨风,吹起了她额角的散碎头发,轻轻飞舞。她的眼睛又暗淡下来,空洞了,接道:“或许没有。”
“不如我们继续躲着罢,”莽汉突然开怀一笑,道:“反正,曲海也在满世界找我。”
青夫人侧脸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整个江湖,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显赫一时,纵横叱咤的毒王曲天,居然就躲在嘉兴一个小小的不霁楼里。
昔年里,毒王名震天下,要杀谁,谁就万劫不复。没有人敢在天光下提他的名字,更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他。
只因用毒之人,脸都藏得深,这才能出其不意。加上他最精于易容,每一次出场,每一次露脸,都变幻莫测。有时,他扮作老妇,有时,他便扮作寻常男子,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扮成大姑娘。久而久之,就更没有知道他的真实模样了。
只有青夫人知道,毒王曲天,不是枯槁老妇,也不是白面男子,和江湖中的传闻都不同。他本人,是一个崔巍铁汉,一个让褚墨绒心里踏实安宁的亲人,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十几年前,那场惊天的变故和对峙,如今还是街头巷尾里,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曲天和曲海,纵横苗疆,享誉中原的两个绝顶高手,也是天苗门掌门曲铁湖仅有的两个儿子,却因为药毒之争,在玉龙雪山之巅整整斗了十天十夜。
最终,毒王曲天败给了自己的亲弟弟药王曲海。
那以后,曲天便消失了。
曲铁湖眼见兄弟相残,心中哀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据说,某天夜里,曾有人看到曲铁湖,在花海深处老泪纵横,低泣着,轻唤“曲天”的名字。
不久后,曲铁湖就撒手人寰了。
天苗门,现在由药王曲海执掌大权。
天苗门本是毒药并重,既能淬毒杀人,也能悬壶济世。到了曲铁湖一代,已经是药毒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曲天的天分,一直在弟弟曲海之上,可是他却向来不屑学药。曲海也向来不屑用毒,更看不起易容这类旁门左道,是以这两兄弟,虽自小朝夕相处,却总是心有嫌隙。
成年之后,曲天凭着惊人天赋,不但深谙用毒之道,也颇通易容之术,还很会以毒攻毒。很多药救不活的人,他能用毒医好。他性格乖戾,好恶分明,救人无数,也杀人如麻。被江湖中人尊一声“毒王”。
曲海却一直是潜心学医,向来不屑用毒,他用药救人,其实也用药杀人。他精通百家医术,也了解相生相克之理。江湖中人,都尊他一声“药王”。
曲铁湖只能摇头叹气,眼睁睁看着天苗门在自己的儿子手中,分裂成了两派。
毒王一派,药王一派。
据说,毒王曾经问药王:“我杀人你也杀人,你救人我也救人,不过你用药,我用毒。这药与毒,终归是一样的,都能杀人,也都能救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药王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许多年过去了,药与毒的区别,药王依然说不出来。
但是毒王还是用毒,药王还是用药。
谁也不知道的是,玉龙雪山之巅,其实是药王败了。就在曲天的杀招离曲海的喉咙不过尺寸之时,他突然扔了手中喂着剧毒的银环,转身大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把银椅子。”说完,居然头都不回下山去了。
那以后,毒王再也没有露面。
银椅子,是天苗门的掌门宝座。
曲海愣了很久,各种情绪纷涌而至,填满他的心头。
一开始是愧,他惭愧自己的能耐终究在哥哥之下,也羞愧自己眼巴巴盯着掌门之位的隐秘心思。
这些愧,随着曲天远去的身影,随着山顶越来越凛冽的风霜和寒气,终究变成了怨恨。
他怨曲天用天赋和能耐把他的追求和苦学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也恨曲天看穿了他觊觎掌门之位的贪心。
雪山之巅究竟发生了什么,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江湖中的传闻只有一个,那就是毒王败给了药王。
或许,雪山大战之后,毒王已经从白茫茫的山顶上纵身一跃,了断了自己。也或许,他已经远走海外,愧不见人了。
曲海想起这些,就充满了更多的怨恨。他虽然坐在那个缠满银丝的椅子上,心里却没有一天是安稳的,仿佛那个位置是曲天施舍给自己的,只要他摇摇手,随时都能收回去。
所以,很多年,曲海都悄悄派出人,出入红雪关,在苗疆和中原,追查曲天的下落,从无间断。
他找曲天,是为了杀他。
可是,他再也没有找到曲天。
毒王再也没有在江湖中露过面。
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