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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那小子的人头回来,本座就放过这孩子。”
沐灵雨盯着姜玄,皓齿嗔恨地紧咬红唇,直到渗出鲜血,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可是花如狼的性命此刻攥在他手里,碍于害怕他加害无辜的孩子,沐灵雨只得默默饮恨离去。
呼啸的冷风穿林而过,吹着苏季满头的虚汗,凉飕飕的。
这一口气不知跑出多远,他胸口的剧痛一刻不曾停息,每跑一步,每根神经都跟着绞痛,每寸皮肤都如割裂似的疼。
实在跑不动了,他一头钻进树林,靠在一扇青铜大门上,低头猛喘,只盼姜玄此刻莫要追来。
喘息过后,他焦渴难耐,喉咙里像塞满了干柴火,随时都会起火。缓缓抬头,他顿时感到一股茫然与绝望。他发现自己靠着的青铜大门,已经是他第六次看见了。
之前他还庆幸自己一眼便记住小鲤子开启机关的方法,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半点优越感。
申候府就像一座幽林密布的迷宫,不熟悉路线的人,就算不被机关射死,也会因为迷路而饿死在这里。
他望着那扇见过六次的铜门,知道单凭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只得放弃逃出候府的想法。当务之急,只能在府中先寻一处藏身,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眼前这扇铜门成了第一个选择。铜门的机关很简单,开启方法与其他机关暗格大同小异。
“喀锵!”
铜锁内的机关缓缓转动,墙壁随之移动,现出一道半掩的门户。苏季的人还未进去,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酒香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推门进去,再从里面将门反锁。
火折子照亮四周,铜门里面全都是酒坛,数不清的酒坛!
他欣喜若狂,死前能大醉一场也不枉此生,总比渴死要好。他索性撕开一坛酒,仰头灌了下去。刚喝第一口只觉得味道甘甜,可是当咽下第二口时,他突然尝到不对劲,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哗啦!”
坛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殷红的液体流得满地都是!
一颗心砰砰直跳,嘴里泛起腥味,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快要吐出来。
他尝出那酒坛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血!
无论兽血,还是人血,为什么会发出酒的香味儿?
惊异与迷茫过后,他发觉胸口的疼痛逐渐缓解,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不觉,他居然睡着了。
睡梦中,他忽听“哐当”一声,铜锁生生被劈成两段,铜门缓缓开启。苏季突然惊醒,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动也不敢动,气都不敢喘。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少女。
她一步步向苏季走来,白皙的手中缓缓举起一把青铜剑。
这熟悉的光景,让苏季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青灵庙与这个白衣少女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寒冷凌厉。
“沐姑娘,我都说了,女孩子别总举着一把……”
语声戛然而止,苏季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沐灵雨倾身一动,剑锋笔直指向他的咽喉,令他瞬间寒毛悚立,油然而生一种全身被禁锢住的感觉。这熟悉感觉竟也与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咕噜。”
苏季的喉咙吞了一口吐沫,双眼盯着逼在喉结上的剑,锋利的剑尖划破皮肤,鲜血缓缓流淌而下,只需稍稍一动,必死无疑。
“狼儿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说罢,苏季望向门外,目光错愕。此时此刻,比起自己,他还有一个更让他牵挂的人。
沐灵雨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冷冷答道:
“姜玄答应我,杀了你,就放了他。”
苏季沉吟片刻,突然苦涩地笑了,居然又遇到如此巧合的事。他想起沐灵雨也用过同样的方式威胁花如狼杀了自己。
往昔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苏季此刻表情就像晴空下的一潭清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这一切仿佛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许凡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换做其他人,苏季内心或许还有妥协余地,可是花如狼,他唯一的徒弟,好兄弟的骨血,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受到半点伤害。
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生机,他也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来换,就让这一次艰辛的旅途,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苏季淡然一笑,道:“那你还啰嗦什么呢?”
沐灵雨的表情忽然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苏季催促道:“动手。”
沐灵雨的秀眉微微动了一下,直视着苏季的眼睛,开口道:
“杀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两件事。”
第五十章 礼物(第二更)()
沐灵雨缓缓放下青铜剑,也许真如苏季说的那样,这个举剑的动作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有话快问。”苏季不耐烦地说:“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
那些人?
沐灵雨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难道自己不属于那些人,而是另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凝望着苏季的眼睛,两人的目光交接了片刻。
苏季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让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扭头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死一个好男人,不过再好男人,也是会害羞的?”
一句话反而让气氛更尴尬了。沐灵雨立刻移开视线,脸颊传来微微的臊热,浑身莫名地紧张起来。
苏季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刚想再说两句,可是见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严肃地盯着他,又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为何要救姜赢?”
“姜赢不是你的仇人。你只知他多次寻找你爹的下落,却不知他是为了治疗自己先天的顽疾。你只知他重阳节散功,却不知他的顽疾能让他修为散尽;万一错杀,你非但大仇未雪,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我没有摔爵,是担心你枉送性命。”
担心?
沐灵雨居然不可思议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条残杀无数孩童供养的自私生命,真的值得让人担心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望着苏季,说:
“像姜赢这种被长生蛊供养的人,死不足惜!不值得你担心!”
苏季脸色一变,严肃地否定道:
“不!一条虫子并没有错,错的是人残忍的手段!”
说着,苏季掏出绝影灯,缓缓举到她面前,说:
“这原是一盏用来杀人的灯,只要换了灯芯,它一样可以成为救人的明灯。人若也肯洗心革面,怎会输给一盏灯?”
沐灵雨缓缓接过绝影灯,看着它换过的灯芯。
“换心?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救活了姜玄!”
“我千辛万苦救了一个人,没想到牺牲了更多无辜生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我自作自受罢了。”苏季苦涩地笑了,他把绝影灯放在沐灵雨面前:“这盏灯送给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绝影灯在沐灵雨面前发出微弱的光芒,而眼前的男人,也如那忽明忽暗的灯,虽然无法照亮什么,却将她黑暗寒冷的生活,染上一丝温暖的颜色。
沐灵雨感受着那种温暖,望着苏季的眼睛。
“你会救一个不该救的人,也会救一个不该杀的人。我虽然不知你做的是对是错,但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我很好奇,世间的恩怨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
“其实你我本来就无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苏季望着绝影灯的光芒,微笑道:“凭这缘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从小就很怕死,现在依旧很怕,虽然表面喜欢装得风平浪静,心里却时常瑟瑟发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害怕得要死。不过,今天我感觉很特别,那么多人想要杀我的时候,当我看到你,却感到很庆幸,庆幸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
柔光照亮沐灵雨的脸庞,雪白的脸颊蓦然掠过一丝动容的神情,尽管只是极其微弱的表情,却如春天阳光下消融的白雪。她心头堆积如山的坚冰,正被那温热的灯光慢慢的融化。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角儿!”苏季听见耳畔,突然传来狐姒的声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显然已经被你的花灯戏给骗了,看来是不会舍得杀你了!”
苏季凄然一笑,道:“我的戏不管别人喝不喝彩,今天总算到头了。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骗她。你我之间的血契很快便可斩断。祝你今后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哥哥,帮你报仇。”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难道本小姐在你眼里就那么无情吗?”
“难道你想救我?”
“别做梦了。今天神仙也就不了你!本小姐只是不想欠一个死鬼的人情,所以大发慈悲来提醒你。我刚才隐约感受黑道士的气息,应该很快就会来到门外!”
沐灵雨望着自言自语的苏季,茫然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先别管这个!”苏季急道:“姜玄要来了!快动手!否则他们该怀疑你了!”
“还没问你第二个问题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苏季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瞪着沐灵雨道:“你师父是我杀的!用的就是之前击败姜玄的手段,目的是为夺取玄门至宝,鸿钧铃!”
沐灵雨的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季双眸微张,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不禁垂下头,沉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我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就在这时,狐姒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
“唉,已经来不及喽……”
语声未落,沐灵雨身后,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缝隙,一只血红的大手从那缝隙伸了出来,朝她背上抓了过去!
苏季苏季一时屏息,见她猝不及防,倾身一动,用身体撞开那雪白的身影!
刹那间,刀锋般锐利的指甲直接刺入苏季的胸膛,发出噗地一声!坚硬的手掌撞碎肋骨,整只送进肺腑之中!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苏季的眼神开始涣散,只是这么一下,就简直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硬是舍不得咽下这口气,两只手死死握住末入自己胸膛的红手臂,不让它无法抽回半寸。整个人犹如生铁浇涛的武士般,伫立在沐灵雨面前!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沐灵雨的脸颊上滑落,犹如冰封千年的积雪,刹那消融……
苏季扬起滴血的嘴角,微笑道:
“我说过……欠你的人情……我苏季……会还的……”
第五十一章 玉羊角()
沐灵雨不顾周遭一切危险,过去抓住苏季僵硬的手,嘶声问道:
“你骗我……是为了救我?”
苏季用残留的神智,应了一声:“……说你笨……你还真笨……”
“笨的是你……”沐灵雨泪如断珠,哽咽道:“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一直在……骗你……利用你……连你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
苏季不再回答,尽管手背能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一颗头却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下沉。
沐灵雨拭去眼角的泪水,用玄清气催动绝影灯为苏季疗伤。
忽然,一道黑雾卷走了她手里的灯台!
“这盏灯只能用来救本尊一人的命。”
姜玄冷笑道,一把接住黑雾中的绝影灯。
“嗤!”
血红的手臂从苏季胸前抽了出来!胸口洞穿的血窟窿,鲜血淋漓,血肉翻卷,深可看见里面断裂的骨头。
沐灵雨皓齿紧咬,瞪着泛红的眼睛望着苏季,只见他依旧屹立不倒,双眼直勾勾瞪着姜玄,不知那双眼睛究竟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
若是活人,血肉之躯但凡承受如此重伤,必死无疑。
若非死人,他眼中又怎会发出这般凌厉的光芒!
姜玄脸色微变,发现苏季的胸前已经不再滴血,伤口居然略有愈合的迹象。他瞟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坛,还有满地横流的血红液体,微微阖目,沉声道:
“我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咽气,原来是偷喝了老夫的玲珑血酿!看来眼下得先除掉这碍眼的小丫头!”
说罢,他眼中泛起绿光,翻腾的袖口中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抓向沐灵雨!
就在手掌将要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忽然被一把羊角匕首横空架住!
姜玄的手顺势抓在匕首的利刃上!
一股大力道反手一顶,逼向姜玄,迸发出强大的玄清气旋,发出一阵猛虎的咆哮声。姜玄的手突然被反震,不受控制地折转回来。整个人被那虎虎生风的气势,逼得他踉跄后退一步,连忙踩稳脚跟,两条腿好像两棵树一样扎根在地上。
姜玄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呼吸剧痛如刺,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
“为何叛我!你不是姜家的祭司吗?”姜玄握紧鲜红的手爪,挤出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缓缓落下。
“义渠人只听造化玉牒号令!此刻我已不不属于这里!今日你刚刚还阳,修为只恢复到玄清三境,现在又身受重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还是好之为之吧。”
说罢,义渠把匕首残留姜玄的血,一挥甩在地上。
苏季不禁骇然,原来姜玄今天的功力,只有玄清三境……
姜玄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披黑虎皮的壮硕青年,回想自己十年前离开之前,截教元老之中还没有如此年轻的祭司,不禁发问:
“你是不是义渠王的儿子?”
“没错。”
姜玄沉默片刻,对义渠缓缓说道:“就算本尊只有玄清三境,杀你们也还是绰绰有余。不过看在义渠王的面子上,女的你可以带走,男的要留下!”
沐灵雨秀眉一蹙,紧紧握住苏季的手。
虚弱的苏季努力挣脱她的手,对义渠说道:
“快把……这笨女人……带走……”
义渠望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对苏季厉声喝道:
“你还想逞英雄吗?”
“英雄?”苏季凄然一笑,道:“不敢……我害怕……可是狼儿……还在他手上……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义渠虎目微张,不经流露出一丝动容,随即用鼻子哼了一声。
沐灵雨见义渠用羊角划出一道缝隙,顿时娇喝一声:
“不!”
话音未落,她已被义渠推进缝隙,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苏季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解脱。
“告诉我……狼儿还活着……”他缓缓抬头,用拷问的眼神望向姜玄。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明明是一个废物,却偏偏要操圣人的心,做英雄的事。本尊这辈子,最恨你这种人!”
说罢,姜玄突然又抬起鲜红的手掌,正欲给他致命一击,忽听耳畔传来一阵破风撕裂的声音。
苏季身后凭空裂开缝隙,一只厚实的大手猛然伸出,把他托了进去。裂隙随即急速闭合。
“废物!你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姜玄愤怒的咆哮,逐渐消失在耳畔……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义渠伫立在他面前,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树木的种类依然是申候府随处可见的那种。
“她呢?”苏季问。
“原本已经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执意要救你。我只好替她来了。不过看样子,你还是不肯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