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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大爷是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呢,一眼便瞧出来了,小女子乃是江南金华府人氏。”
沐长风细细打量着婉玉,猛地伸手一拍桌案,朗声说道:“李太白诗曰:‘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婉若美玉,我见犹怜,妙哉,妙哉!”一瞥之下,见秦川兀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笑道:“秦老弟,看来我带你来此喝酒是找对地方了!”
秦川一怔,不解其义,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沐长风转向婉玉道:“听杨敏说婉玉姑娘才貌双全,雅擅音律,沐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冒昧请姑娘赏脸弹奏一曲?”
婉玉款款的站了起来,转入吊屏后,从内室抱出一具古琴,放在桌上,道:“二位远道而来,本该奉上一曲,只怕有辱清听。既然沐大爷不嫌蠢笨,小女子只好献丑了。”便在上首坐了,轻抒素腕,调了调琴,弹将起来。
秦川但听得琴声丁冬,音调古雅。他少时曾约略学过些音律,入峨眉山习武以来,可谓不弹此调久矣。此刻听这丽人转轴拨弦之间,甚有韵律,细听之下,但觉节奏流畅,曲调优美,个中更似有无限柔情蜜意,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闻者沉浸其间,低徊不已。
婉玉一曲既终,划弦而止,盈盈一礼,又回到自己座上。
秦川但觉如醉如痴,举杯忘饮。沐长风拊掌大笑道:“这曲,乃汉武帝时陈皇后作也。当年陈后退居长门宫,愁闷悲思,闻司马相如工文章,奉黄金百斤,令为解愁之辞。相如为作,帝见而伤之,复得亲幸。后人因其赋而为也。皇后名陈阿娇,亦即‘金屋藏娇’之‘娇’,故而此曲又名。想不到此曲由婉玉姑娘妙手弹来,竟有如此雅趣!难得,难得!”
婉玉从盘中取出一只橙子,剥了开来,分与沐秦二人,微笑道:“沐大爷果然识见渊博,小女子佩服。适才献丑,倒让秦公子见笑了!”后一句话却是向着秦川而说。
秦川一呆,只见婉玉秋波流盼,秀眉微扬,凝视着自己,绝不稍瞬,嘴角露着微笑,不禁脸上一红,左手微颤,竟泼出了几滴酒来,溅在衣襟之上。
沐长风伸手接过婉玉剥开的一瓣橙子,送入口中,忽然哈哈大笑,举起一根竹筷,信手在杯碟间敲击,竟也发出诸般器乐之声,只听他纵声而歌道: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他一曲既了,欠身为礼,笑道:“适闻姑娘雅奏,如聆仙乐,实乃三生有幸,沐某不揣冒昧,献个丑,便将这首周邦彦的‘少年游’赠与姑娘,幸勿见笑。来来,秦老弟,咱们再敬婉玉姑娘三杯!”
酒过三巡,沐长风起身向婉玉道:“婉玉姑娘,秦公子可是我的贵客,今晚便交给你了。”拍了拍秦川肩膀,道:“我有事先失陪了。”转身便行,秦川大急,起身道:“沐前辈……”沐长风道:“我找杨妈妈有事相商,你和婉玉姑娘先喝着!”快步而去。
秦川离席欲追,忽听得婉玉格格一声娇笑,道:“秦公子莫非是嫌婉玉愚笨,不配陪公子喝酒?”秦川一怔,脸上发烧,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易婉玉浅笑盈盈,道:“适才沐大爷所唱周邦彦赠与一代名妓李师师的的‘少年游’,当真抬举婉玉了。秦公子以为如何?”
秦川脸上一红,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婉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旁,轻轻在他耳畔道:“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秦川只觉她吐气如兰,心中一荡,点了点头。
婉玉道:“从我进来,你都没有正眼望我一眼,难道公子对自己就那么没有信心?”秦川确实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听她此言轻轻柔柔的说出,心中不啻当头棒喝:“我对自己难道真的没有自信心么?”当下抬起了头,目光迎向了她。
婉玉双臂微张,杨柳般的纤腰轻轻转了个圈子,绕到秦川面前,格的一笑,道:“那你看清楚些,我是个很难看的女人么?”
秦川细看之下,只见她长身细腰,身材丰腴婀娜,肌肤白嫩如雪,生得樱口端鼻,细眉似柳,明眸如杏,睫毛修长,实是娇艳之极,柔媚之极。他生平何曾见过这等风姿绰约的美艳女子,霎时间满脸通红,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掌心都是汗水,神摇意夺,情难自已。
婉玉格格娇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秦川盯着她鲜红欲滴的唇瓣,痴痴的道:“你真好看!”
婉玉将一只滑腻柔嫩的纤纤玉手缓缓抚摸着他脸颊,幽幽的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另一只手款款牵着他手,转过四扇吊屏儿,移到内室,停在一张悬挂着月白百蝶湖罗帐的牙床前,扶他坐下,将那张娇艳欲滴的脸蛋儿缓缓靠向他胸前。
秦川身子一颤,霎时间体内欲火大炽,浑身发烫,意乱情迷。须知他正当血气方刚之年,从未近过女色,突然碰到如此袅娜美丽的绝色丽人,她又这般情致缠绵的玉体投怀,神态更是无限的风流旖旎,但凡是男子,如何不心旌摇动,神魂颠倒?
婉玉一张娇脸微微抬起,黛眉轻扬,眼波欲流,轻声道:“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边说边轻解罗裳,褪去上身的窄袖小襦,仅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贴身小衣,裹着胸前一对玲珑饱满的椒乳,微露的胸颈粉嫩雪白,肤如凝脂,烛光下竟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秦川被她这般情挑得血脉贲张,口干舌燥,呼吸艰难,一时心神恍惚,便似着了魔一般。
婉玉伸出纤纤素手轻轻点了点他额角,娇嗔道:“你还没回答人家的话呢?”
秦川一呆,迷迷糊糊的道:“你,你说什么?”婉玉道:“人家问你,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子?”秦川点头道:“是啊。”婉玉笑道:“那你心里是否喜欢我啊!”
秦川脱口而出:“喜欢!”正自意乱情迷之际,蓦地脑海中闪出一个少女的倩影,禁不住激伶伶打个冷战,酒意立减,急忙挣脱婉玉的手,一跃而起。
婉玉吓了一跳,从床边挺腰站起,靠上前来,伸手搭向他肩头,娇滴滴的道:“你怎么啦?”
秦川蹒跚后退几步,转过了头去,双手连摇,急道:“你别过来!卓玛,卓玛姑娘……我心里已有了卓玛姑娘,我不能……”满脸胀得通红,心中大惭,原来他在神思恍惚之际,突然想起那藏人少女卓玛来,醉意顿消,情欲立减。
婉玉奇道:“你,你没事吧?”
秦川叹了口气,道:“我,我一定是喝多了。”脚下一个踉跄,歪倒在一张东坡椅上。
婉玉上前来扶,秦川急忙一挣,推开她手道:“不要你扶!”强自站起,愧意既生,头脑便清醒了许多,同时感到酒意阵阵上涌,几欲呕吐,这才想起不知不觉间和沐长风同饮了不少酒。
婉玉见他如此模样,低声道:“你喝多了!”到外间倒了杯热茶来,秦川接过,一口气喝完。
婉玉接过茶杯,转身放下,却见秦川已将她的外衣抄在手中。她粉脸一红,低声道:“谢谢。”默默接过穿上了。
秦川潜运玄功,抱元守一,过了片刻,便觉灵台清明,绮念尽消,当下向婉玉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适才丑态百出,心猿意马,倒教姑娘见笑了。”婉玉晕红双颊,怔了一怔,淡然道:“公子真是一位守礼君子,竟能坐怀不乱,小女子好生佩服。想来那位卓玛姑娘定是公子十分爱慕之人吧?”
室内烛影摇红,烛光下秦川但见婉玉人比花娇,婉转可人,心中不禁一荡,不敢再看,期期艾艾的道:“卓玛是我的朋友,她……她是个藏家姑娘……唉,我真不该喝酒,我……还是回去罢。告辞!”双拳一抱,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婉玉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上突然神色大变,惨然道:“公子好狠心,你若一走,却将婉玉置于何地?”秦川一怔,伸手从包裹中取出两锭金元宝,放在桌上,道:“我包里共有四锭金子,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余下的还要做回中原的盘缠呢!”
猛听得“呛”的一声,白光如练,婉玉已将斜挂墙角的一柄铁剑拔出,手臂一弯,横剑往自己颈中抹去。
秦川大惊,身形一晃,急步冲了过去,快如闪电般抢过长剑,叫道:“婉玉姑娘,你做甚么?”
烛光下但见婉玉一张俏脸苍白异常,充满凄然欲绝的神情,惨然道:“公子今晚若离开此楼,婉玉断不能苟活。”
秦川惊问:“这是何故?”婉玉冷冷的道:“公子还是请便回吧,婉玉是生是死已与你无关!”欲待夺剑自刎,但觉那剑身在秦川手中竟似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她脸现诧异之色,道:“你,你会武功!”
秦川一笑,头也不回,随手将那长剑往身后一掷,烛光中但见寒光一闪,刷的一声响,长剑竟远远插入墙角的鞘中。
婉玉脱口道:“难怪姓沐的会如此拉拢……”遂觉失言,转过身去,背对着秦川,腰肢轻颤,双肩微微抽动。
秦川问道:“你适才说什么?”
婉玉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过了一阵,缓缓回转身来,淡淡的道:“秦公子,你别问缘由,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你还是走吧,别耽误我投胎转世。”秦川直听得莫名奇妙,寻思:“听那杨敏之言,她可是这间妓院的摇钱树,怎会舍得让她死?”说道:“婉玉姑娘,你青春年少,又……这般美貌,何必非要寻死?那又是为甚么?千万别想不开啊!”
婉玉见他额头青筋突起,一副着急万分的模样,生怕自己就此寻了短见,不由得心念一动:“看他样子,绝非做作。”扭转了头,道:“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你快走吧!”
她越是这般,秦川越是不敢走了。
婉玉见秦川急得抓耳挠腮,手足无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俏目一转,说道:“除非你答应我今晚不走!”秦川摇了摇头,支吾道:“我不能答应你!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
婉玉脸色倏变,冷冷的道:“你瞧不起我是个青楼妓女,又何必管我死活,马上给我滚!”
秦川呆了一呆,铙是他平时能说会道,此时却哑口无言。却见婉玉忽然头一低,奋力往墙角撞去。
秦川身形一斜,已拦在墙边,婉玉竟一头撞在他胸口。秦川只觉她这一撞劲道极大,显然是一心求死,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答应你,我今晚呆在这里不走便是?”
婉玉回嗔作喜,抬起头来,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洋洋得意的瞧着他眼睛,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秦川正色道:“我自然绝不反悔,但是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我可决计不能跟你……跟你……那个?”婉玉登时满脸红晕,羞不可抑,猛地推开他身子,啐道:“别臭美啦,谁想和你……和你那个了?”秦川心道:“那你刚才还这般对我?”却又怕惹恼了她,一伸舌头,不再作声。
婉玉鉴貌辨色,已猜中了他的心意,哼了一声,道:“你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三下四、水性杨花的下贱女子了。”秦川一呆,做声不得,更加不知所措。
便在这时,耳听得屋外笃笃笃的敲着竹梆,跟着当当当锣声三响,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更时分。
婉玉忽然将蜡烛一一吹灭,室内顿时漆黑一团。秦川奇道:“你做甚么?”婉玉不理他,蹑足走到外间,侧耳听了一忽儿,又蹑足返回,拉着秦川来到床边。秦川只觉她小手软绵绵的,柔滑如凝脂,心头一跳,急忙挣脱,道:“我不能睡在你床上。”婉玉哼的一声,压低声音道:“知道你是江湖好汉,救人救到底,还不欺暗室,小女子佩服!现下我这个弱女子都不怕,你怕什么啊?”秦川道:“你究竟想怎样?”
婉玉悄声道:“你声音轻些,周围可能有人监视偷听。”
秦川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怎会有人来监视?”忽地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是监视你的?”婉玉格格娇笑道:“你总算还没笨到姥姥家。”秦川奇道:“那又是为什么,怕你逃跑了么?”婉玉哼了一声,道:“是我自个儿答应来风月楼做这个劳什子的花魁的,说好的去留皆由我,为何要逃?”
秦川直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忽听婉玉悄声道:“你快躺下,我刚听到外边好像有动静!”不容秦川多问,已帮他脱了鞋子,扶他躺下,将锦被盖了。秦川闻到锦被上淡淡熏香的味道,猛一挣扎,想要挺腰坐起,不料婉玉适于此时低下头来,两人两下里一凑,秦川的嘴唇正好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只听婉玉低低“嘤”的一声,黑暗中看不出究竟是惊是怒,是羞是怨?
秦川大吃一惊,待要分辩自己并非有意轻薄,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更觉她的嘴唇温软湿润,芳泽微闻,他心头一凛,又一挣扎,却被婉玉伸手按住胸口,听她轻声道:“嘘,亲都亲过了,别再乱动啊,我有话问你。你不准欺骗我!”
秦川见她似是不以为忤,心下略定,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什么话你问吧?”婉玉搬了张锦凳坐在床边,将嘴巴凑在他耳边道:“我想先问问,你和你的那个卓玛妹子是怎生认识的?”秦川道:“你问这个做甚么?”婉玉道:“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已经答应我有问必答,快说!”秦川心想我几时说有问必答了,但已领教此女不依不饶的脾气,只好将与卓玛相识的始末说了。
婉玉沉默片刻,哼了一声,道:“原来那位卓玛妹妹人那么幸运,还拜到高人门下,以后武功定然不弱了。”秦川道:“她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原该多学些本领才是。”婉玉不以为然的冷笑数声,转而问起秦川的事。秦川便将入川习武等诸般情由说了。他只道婉玉这次定又出言揶揄自己,谁知她除了对沐长风的事多问两句之外,并没有再说什么。
秦川道:“你别老问我啊,我也要问你,你也不准骗我。”婉玉道:“那要看是何事了?”秦川道:“凭什么你让我有问必答,不得欺骗,你却还要分何事?”婉玉哼道:“你堂堂一个昂藏七尺的大丈夫,偏偏要跟我一个弱质女流计较,羞也不羞?”秦川哑然道:“好,那我问你,沐前辈和杨妈妈是何关系?”
婉玉道:“我来此不过一月,不太清楚。但听说沐大爷年轻时人称‘玉面郎君’,是个才貌双全的美男子,很多女子都想嫁给他。但他所爱之人十几年前便死了,听说当年他还在泰山跳崖自杀殉情呢,只是未曾死掉。不过这个狂书生从此便自称‘千古狂客’,誓不再娶。听此间的人说,杨妈妈这么多年未嫁,便是为了此人。”秦川默然半晌,才道:“沐前辈和她倒是一对。却不知为何现下一个住在济南府,另一个却在成都妓院里做鸨娘,这,这岂不可惜?”
婉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道:“你和沐大爷相识才两个时辰,喝过几杯酒,连他是好是坏都不知,怎么就这般关心他了?”秦川直觉她吐气如兰,不自禁怦怦心跳,忙自克制绮念,道:“我觉得沐前辈是个大英雄,只是脾气怪了点。原来他爱侣早逝,难怪会喜怒无常。”叹了口气,道:“婉玉姑娘,你,你自个儿呢?”
婉玉哼道:“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