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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潜已“卟嗵”一声跪到地上,想叫却叫不出声。
殿上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
蛟海之上本是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怎地忽变了颜色,湛蓝天空转作猩红血色,似有魔物要撕天而出。
游鱼像感应到不同寻常的危险,受惊似的突然游离这片海域。
海面上是诡异的阴沉,四周却偏偏一丝风都没有,海水静得像面镜子。
“砰——”
水花溅起,一前一后两下水声炸响,打破这里沉闷的宁静。
青棱从海里跃起,飞到半空,怒而回身。
她身后数十太处,唐徊跟着跃出海面。
细白的水花如雨水般落下。
青棱魂识放出,笼罩四周,这海面上已充满了唐徊气息。
“让开!”她冷冷开口,眼眸眯起,杀气倾泄。
“不让!”唐徊与她相对而立,如同多年前烈凰之上最后那场对决。
一抹冷入魂识的阴冷自她身后涌来。
青棱不用回头,也已发现自己的身后站满了鬼影。
五千永昼鬼将齐齐聚在她后面,和唐徊一声将她困在了中间。
一道青色蛇电划破猩红天际,闷雷声音响起。
“永昼鬼将?呵……修为长进了,可与我一战。”她咧唇笑道,垂在身侧的手中已握起一团青莹莹的光团。
“青棱,不许走。我绝不容许你再离开。”唐徊察觉到她身上涌动的灵气与力量,虽不像他这样完全释放,但被她紧紧锁在手中却也让人恐惧。
她的境界还是高他一些,只是他有五千鬼将为兵,若是真的打起来,输赢难定。他不想对她出手,但今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留下她。
否则……若是她离开,日后他要想再找到她,难如登天。
如此想着,他又续道:“你想走,除非你杀了我!”
青棱原还冷笑的脸在听到这话时陡然沉下,像突然结霜的夜。
“你以为我不敢再杀你一次?”她手里青光骤然间大涨。
光芒消退后,一条数十丈长的青藤棘鞭盘旋在她脚下,如同一条青色棘龙,闪着幽幽绿光。
“那就再杀我一次!”
他毫不退让。
话音才落,棘鞭就朝他甩来,他并不避让,棘鞭重重砸在他旁边的海面上,炸起百丈高的水花,化作雨淅沥而下。
“滚开!”她又吼一声,眼底渐渐浮出猩红。
“不让!”他仍旧不动。
棘鞭再动,如龙影缠向唐徊,唐徊并不回手,只是避让。
青棱身后的五千鬼将也没动静,它们只是堵着青棱的去路,并不攻击。
数十丈长的棘鞭不断拍砸在海面上,扬起的水花让整个海域下起急雨。
“让开!给我让开!”青棱吼着,她发泄似的一下又一下甩鞭抽着,也不管是不是对准唐徊,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酸楚都尽数倾泄在他身上。
海面不断传出炸雷般声响,唐徊只是退避着,有几次棘鞭擦过他的身体,白衣添上数道血痕。棘鞭染了他的血,像饮血的龙,更加亢奋。
飞溅的水花模糊了彼此的眼眸,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眼中的彼此都模糊成团。
“不让!”唐徊没有第二句话。
漫天水花中,棘鞭如闪电般窜来,夹杂着无上苍穹之力,唐徊朝旁边掠躲,可那鞭上带着的苍穹之力避之不过,重重撞上他的胸口,他被击得向后飞去,如断线飞筝般撞上了这片海域浮岛上的一座小山。
“轰隆”巨响伴着四飞的碎石与尘土,整座山峦被撞断,唐徊捂着胸口从飞落的碎石间跃起,棘鞭却没放过他,直刺向他的面门。
这一次,他没有躲避。
棘鞭在他眉心朱印间停下。
“让开!”青棱再度开口。
唐徊倏尔一笑,唇边溢出细细血痕,他猛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棘鞭。
全身的力量尽数撤去,他以肉掌握紧棘鞭,荆棘入肉,指缝间立刻便沁出殷红如注的血。
“不让!青棱,你今天要想离开,就杀了我!”他苦笑着,握着棘鞭朝自己眉心刺去。
鞭上传来阻力,向后扯着棘鞭,与他拔河似的对抗着。
“用你的命来逼我?你真以为我不敢么?”她咬牙切齿道。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她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真是让人恨到牙痒的男人。
“不,我不是逼你,因为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一样还会回来找你。”他平静开口,“十九层地狱,五千鬼将,轮回大道,都阻不了我的路。青棱,你知我脾性,为求得我想要的,我可以付出所有。从前的绝情之路,我没后悔过,如今我以你为道,誓必也不会松手。”
四周回落的水花渐止,唐徊的面容在她眼中慢慢清晰。
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望着他。
“生死轮回都改不了我这条道,不管我死再多少回,都一样。轮回于我,没有意义。”见青棱有松动的迹象,他缓道,“我以为以殊迟的身份,会让你我之间的感情不受旧事束缚,我没想隐瞒你,只是想让你爱得更轻松一些。昔日你曾说过,若要你回头,除非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在努力兑现这个承诺,蛟海水干,五川倾塌,我会告诉你,我是你的唐徊。”
他说着,又是苦苦一笑。
苦笑过后,他眼神沉下,忽又握紧棘鞭。
“如果再杀我一次可以平息你的愤怒,我心甘情愿承受。”
青棱感觉到棘鞭那头的力量一下子增加,她心头惊起。
棘鞭因他骤然间的施力而刺进他的眉心一寸,一丝殷红流下。
唐徊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施什么苦肉计,他是当真的。
海面上青光一道,乍亮即失,数十丈长的棘鞭消失不见,连同棘鞭一起消失的还有青棱。
唐徊心中猛然慌乱,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心中痛如火焚。
他都忘了,她是陨星熔浆铸成的身体,可以随时化成陨星尘埃,消失于无形。
还是留不下她吗?
“青棱!”他茫然地呢喃着,手揪紧胸口衣襟,像要安抚自己心口的痛意。
四顾无人,唐徊呆呆站在海面。
她修的是苍穹之道,要走的路在星河瀚海之间,他要去哪里寻她?
眼眸垂落,汹涌的痛苦聚作眼底水光,清亮眸子染遍猩红。
那水雾将落未落,忽又有脆音幽幽响起。
“唐徊,我真是恨透你了!”
那声音,竟在他胸口处响起。
他呼吸随之停滞,巨大惊喜闪电般传遍全身,还来不及反应,自己身前就有冷蓝光芒聚起,转瞬间幻化出玲珑身影。
一双手揪起他的衣襟,眉目还未完全幻化清晰的她,狠狠撞进他怀中,将头埋在唐徊胸前。
失而复得。
唐徊回过神,紧紧拥住这道蓝色人影。
青棱一点点化出眉眼唇鼻。
和他一样猩红的眼,抿紧的唇,冰冷的泪水落入他衣襟间,化成心口烫人血液。
她埋首哭泣,悲鸣之音如海底鲛人用月螺奏出的歌谣。
“两千多年……你怎么狠得下心,躲在殊迟的名字背后,看我不断想你不断念你不断挣扎矛盾,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被扯入轮回,我被穆七言封印记忆。那些过往,不论爱恨,都通通没有了……这一万年修行,我差一点万劫不复,你明明回归却狠心不与我相认,既然如此,你何必回来找我?我恨你,唐徊!”
唐徊大掌抚上她的后脑,将她揉进怀中,头埋入她发间。
烫意从眼眶里落进她发中。
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想了太多,顾忌太多,恐惧太多,却独独没有看到她的挣扎痛苦。早就心硬如铁的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绞碎了他的理智与自制。
他只沉默地任她发泄。
良久之后,他方细语。
“乖,哭够了,唐徊带你回家。”
第327章 蛟海怒嫁,双修结礼(7)()
唐徊带着青棱回到古魔族时,殊妄和叶素早已经带着人忧心忡忡地站在垂蟹场上,看到两人携手而归,他们才松了口气。
实力强大的人闹腾起来,动静也比一般人来得大,搅得整个蛟海不得安生。
发现唐徊眉心间的墨咒印已去,只剩下朱红棱记,两人都是一愣,心里已然猜到这场风波的由来。当初“殊迟”非她不要,他还觉得这儿子愚蠢,现在想来,这两人恐怕前缘早定,难怪无论如何“殊迟”都不肯放手。
罢了,他自己也说了,这辈子他就是古魔人。
虽然已经想通,殊妄仍怒得连个好脸色都没给唐徊,倒是叶素仍用长辈看小儿女般的眼神笑望他们,把青棱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嫁衣和珊瑚冠,我给你们放在桌上了,得空了你再试试。”叶素被殊妄拽着离开,踏出垂蟹场时没忍住回头笑着叮嘱一句,还冲着青棱眨眨眼。
青棱心中赧意更盛。
垂蟹场上仍旧站满了修士,有古魔族的人,也有其他边族的修士,没人敢直窥他们,只装作垂头各司其职。
她却猜到这些人的想法,想不到自己仙途万年,历经生死数劫,行到今日这般强大境界,仍是吃了儿女情长的亏。
真是孽缘。
青棱不理众人心思,一腔怒火只算在唐徊身上。
“现在能试嫁衣了吗?”唐徊察觉到她的心绪,淡笑着把她抓入怀里,拥着朝小蟹屋行去。
染满鲜血的旧日终于彻底过去,那些曾经在他噩梦中反复出现的她绝决的话语,终于被此时她眼底的温柔取代。
以唐徊的身份安静拥着她,这滋味足以让昔日受过的种种痛苦都烟消云散。
“有什么好试的,浪费时间。”青棱不乐意地挣挣。
“别闹。”他握住她冰凉的手,竟往自己衣襟里塞去。
暖烫入手,还有他胸膛坚实的触感,青棱忽觉那烫意烧心。
莹白的脸没有颜色,但眼眸却更亮了。
“你干什么?”她不解他这动作的意思。
“你手太凉,给你暖暖。”唐徊笑道,脸上有属于“殊迟”的明朗,“我爹就总这么对我娘,暖着暖着就暖进被子了。”
他说的是殊妄和叶素。
明明没有温度的身体,被他这话说得像要烧起来似的。
青棱用力在他胸口掐了一把,把手拔回来。
“你正常点!”
“我很正常。”唐徊揉着胸口,笑道。
他很正常,只不过有些醉了。
没喝酒也醉。
青棱不理他,快步朝前走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小蟹屋里。屋里已被收拾妥当,满地凌乱的纸张和书藉都被堆放到案上,先前唐徊带人送来的几件东西,都已放在了蚌座的长几上,唯有那袭嫁衣与头冠……
兰潜垂着头跪在屋里,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托盘上放着的正是鲛纱嫁衣与珊瑚头冠,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
唐徊在看到她的瞬间沉去了笑。
冰冷眼眸重现,霜雪覆上,不再是对着青棱时笑语晏晏的温柔模样。
他就像蛟海忽然变天的上空,狂风巨浪都藏在他不动声色的眼底,只剩下噬人光芒。
就算青棱不说,他看到那尊小雕像,也已知道是谁导致了这场风波。
她差点害他失去苦苦追逐了近万年的人,巨大的恐惧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可怕的愤怒,一点点消弥了做为“殊迟”那些年里,他曾给过的爱护。
兰潜虽因像青棱而被他收为血仆,但灵智未回的那些年中,他也曾经真心回护过,如今虽已恢复记忆,对兰潜虽然称不上爱,但一点陪伴成长的情份总还是存在。
他对兰潜,是有些纵容的,而这纵容却成了她踩他底线的倚仗。
唐徊给她的情份,已经彻底消失。
青棱见他看着兰潜的背影不语,转过身欲往屋外走去。
“去哪?”唐徊抓住她。
“出去逛逛。”她没兴趣凑到这两人中间,他自己的私事,他自己处理。
“不许去。”唐徊皱眉,把她拉住,问她,“你想怎么处置她?”
“我?她是你的人,关我什么事?”青棱扬唇笑了,兰潜并没对她做什么,只是抱着那点小心思把
真相暗示出来而已,否则她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兰潜。
“我的人?我的人只有你。”唐徊将她束到怀中,只有把她抱在怀里,前一刻差点失去的痛苦才能被安慰。
青棱瞪他一眼,没回答,眼里却有些羞色。
兰潜将两人的对话听得齐全,一颗心绞痛不安。
“少主,兰潜知罪,请少主责罚。”她没转身,仍举着托盘跪在地上。
“责罚?兰潜,你跟我这么多年,觉得我会如何惩罚你?”唐徊漠然道,一边拥着青棱走到她身前。
兰潜垂着头不敢看他们。
“兰潜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少主这些年的信任,不论少主如何惩罚兰潜,兰潜都没有怨言。”她说着趴下,伏到地上,将手中托盘放到旁边。
“罪孽?我还要多谢你,不是你,我不知还要瞒她多久,你何罪之有?我不罚你,我要赏你!”唐徊摇头,声音温和,望向她的眼神却仍旧结霜冻雪。
青棱颇为惊讶地看向他。这男人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兰潜则愕然抬头,看到的却是唐徊拥着青棱的画面,又刺得她心里浮出恨意。
“少主,兰潜愧不敢受。还请少主责罚!”
“不,我要赏你。赏你整个古魔从未有过的荣耀——我还你自由!”他森冷开口。
兰潜猛然间色变。
“不要,少主,不要!”她跪爬到他脚边,扯住他的衣袍,哀求。
她是唐徊的血仆,血脉相联,生死同命,是古魔一族的古咒,从古至今只有古仆代替主人死去,却从来没有主仆解除契约关系的情况,对于血仆而言,能获得自由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荣耀。
但对兰潜而言,那意味她与他之间,再无关系。
她不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和气息,再也追不到他的脚步,这比死更加痛苦。
唐徊无动于衷。
“青棱尊上,求求你,是兰潜的错,兰潜不会再有非分之想,求你让少主别解除血咒!求你!”她转而跪到青棱脚下,苦苦哀求。
青棱后退,没让她抓到自己的裙摆。
“抱歉,他的决定我改变不了。”
不止改变不了,她也不想改变,放兰潜离开已经是唐徊给出的最好结果了。
兰潜哀求忽然停止,她木然跪在地上,片刻后她重重朝着唐徊磕头。
“砰砰”声响从地面传起,她连续磕了三个头,才绝决开口。
“要兰潜离开少主,不如就请少主收了兰潜这条命!”
她厉声一句,倏地扬手朝自己额前拍去。
青棱眉头皱起,唐徊本只是冷漠的脸上已添怒意。
她的绝决只是对他的威胁,兰潜在赌唐徊对她的情份是不是真的一丝不剩。
“滚出去!”唐徊冷怒喝道。
他甩下衣袖,在她的手拍上自己额前时,将她整个人震飞出了蟹屋。
与兰潜之间的血咒即时被他抹去,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
蟹屋的大门紧紧闭上,他不理会门外兰潜死活。
房间静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唐徊单手将她拉到蚌壳座上,青棱趴到他胸口,懒洋洋地撑起头,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