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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文握着那些书，指关节用着力，过了几个呼吸，才道：“你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小宫婢这才想起面前的闻文仙子执掌帅印，自己方才真是糊涂，急忙跪下，“奴婢言语重装，望仙子恕罪。”
闻文仙子手里拿着游传便回了军营，倒在床上捧着两本游传看，看了几日之后又反反复复地思索。仙界的人看闻文仙子，觉得她以武服人并不算仙界的主流风气，是不是脑子里面少了一支仙根的缘故。闻文原是不信的，但这几日思索她与鹤南仙君之间的事情毫无结果，让她自己也在担心是不是真的少了仙根了。
账外的军师过来商讨军情，见闻文仙子愁眉不展，便问原由。
闻文仙子胡诌了一番说辞，道：“没什么，只是原来不爱吃的一种果子，这几日忽然觉得好，便想求一颗，没想到它外面长了一圈荆棘，不好取了。”
军师捻了捻胡子，以为闻文仙子又在以果子比战争，抓紧一切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学，便凑近道：“闻帅，果子而已，毁了它身边的荆棘，靠得近，必然摘得到。”
闻文看了看他泛着精光的双目，十分震惊，“军师的意思是，靠近？”
军师觉得态势甚好，便又凑近些，压低声音：“闻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闻文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军师，觉得他十分可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得出这番话，想必也是风月场上的高手，便延了他在椅子上坐下，继续问道：“若那荆棘是自己亲手值的，认得本帅的仙气，有应对的办法，该如何处置？”
军师略一思索，世上哪有这般聪明的荆棘，就算有，那也是得了千年修为的荆棘妖了。如此，这便是闻帅在考校自己，便正色道：“闻帅可换一身躯壳，虽功法会失去九成，但却能将自己彻彻底底变作另一人。”
闻文更震惊了，恨不得握住军师的手，急急地问：“仙人也可换躯壳？世上还有这等奇事？”
军师捻了捻胡子，眯起眼睛：“有的，有一种复死果，食之，可将仙人的元神逼出体外。此法不同于灵魂出窍有去有回，而是完完全全将元神剥离的做法，这样元神才能和新的仙体结合从而变作另一个人。只不过过程凶险而又痛苦，仙人不肯轻试。复死果是极难养的仙草，世上只有十几株，长在恒明仙山下的山洞中。”
闻文仙子愣了愣，若有这种果子，寻一副躯壳，脱了闻文仙子这层身份重新去认识鹤南仙君，是不是可以修得一段缘分？
第9章 凡尘端午（上）（）
凤羽仙君的赏花宴办在五月初六的日中时分，暮汐和余言从五月初五就出发了，凤羽仙君的住处在凡间的凤神仙山上，用仙障锁着，凡人进不来。二人想着可以取道凡间，正好可以游玩一二。
临桐毕竟为太子，仍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因此不能与二人同往。两人共处，暮汐自是很开心。遣着奉礼品的仙婢先去凤神山下等他们，自己要去耍个痛快。
此时正是凡间的“端午”时节，暮汐头一回看到如此热闹的景象，不由得看花了眼睛。看到有小摊子支着炉子，里面煮了绿色多角的吃食，很是可爱。得亏余言提前带了银钱，为她买了两串。
“余兄，我知道这个的。我在你的传记里面看到，五月五以粽叶包裹黄米蜜枣，以甘泉蒸煮之，凡间称为粽子。”暮汐得意。捏着一只迅速剥开，却发现里面不是黄米，也没有蜜枣。张口一尝竟然是咸的，里面还裹了肉。
余言看她大惑不解，笑道：“凤神山地处南国，余某传记里面写的是东岳泰山下的民俗。再者那些传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见闻了，那时候粽子还是黄米做成，现在多用糯米，口味也不只有甜粽一种。”
原来只是吃个粽子还要那么多学问，暮汐自觉羞赧，只低头细细品尝。余言却是想到了什么，将手里的粽子都给她拿着，低声道：“请在此稍等片刻，不要走动。”反身向另一处摊子走去。
暮汐不知他要做什么，就木木地站着。不一会儿见得他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罐子和另一串粽子。暮汐不解，加上她手里的这两串，这得吃到何年何月。余言并不停，又示意暮汐跟上，转了两道街进了一家饭馆。
寻桌子坐下又向店家要了两道清爽的小菜，并一小坛黄酒。
余言这才在暮汐期待的目光中启开罐子的封蜡，又拿了干净的碗碟，将手里的粽子剥开一颗，用匙子从罐子里舀起来一勺黄橙橙亮晶晶，浇在粽子上。看得暮汐吞了吞口水。
“南国咸粽居多，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甜粽。只好将就买了一点白粽，巧的是旁儿正好有卖野蜂蜜的，便顺手给你拿了一罐。你试试。”说着，余言将碗碟推到暮汐面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
暮汐夹起来粽子就要一口吞，却见余言正顺手拿杯子倒水，才想起来自己上次去余府时候，吃茶点噎到被他嘲讽。因此用袖子掩口，轻轻地咬着一个角。
余言见她这般，不动声色地压住笑意，开口道：“暮汐仙子在天宫时候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行的约束，到了凡间反而注重起仙人的仪态了。想来暮森仙君看了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暮汐仙子虽然自以为脾气甚好，但也觉得额头突突两跳。倒不是她应付不来这种人，只是说话的人是印象里“木讷呆板”的余言，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这就好比一只池中蛙整日聒噪都不会影响你的心思，但若是水池边安静了千八万年的石头忽然每天咕咕而鸣，杀伤力就颇大了。
但此时此刻暮汐还指望着这不可多得的二人之行能够多给余言留一些好印象，那必须是好好地忍着。于是缓慢地吃完一颗粽子之后，就用绢子擦拭嘴角，示意自己吃好了。
余言倒是十分意外，此时菜肴和黄酒才摆上桌，便问她还是否要用，暮汐虽后悔，但是自己既然已经吃好了，哪有为了几道小菜反悔的道理。但若是余言肯多多推让几番，自己也可以顺势地不辞他的美意享用一番
第10章 凡尘端午（下）（）
余言像是根本没看出来这层意思，也不再让，拿起一双筷子，在暮汐的目光中开始旁若无人地品尝起来。又启开酒坛，不一会儿就飘香四溢。余言生得标致，吃相尤其好看，看得暮汐很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余言抬头看她，暮汐顿时两眼放光，这是要邀请小仙一道享用了吧？却听得余言仙君悠悠地开口：“我方才点这坛黄酒就是想邀仙子品一品，没想到仙子那么快就吃好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只见大叹可惜的余言仙君仿佛因为这坛黄酒不得暮汐仙子品尝所以生得怀才不遇起来，大有一番借酒感慨之意，不一会儿就吃得见了底。余言却依然眼神清明，只是脸颊下带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桃花色，反而让暮汐觉得更好看了。
吃罢饭，二位仙人又去瞧了龙舟竞渡。号子整齐有力，岸上的看客仿佛比扎着头巾的竞渡手还要激动，恨不得把一夏天闷热在心里的气都要放将出来。
暮汐仙子没见过这种场景，但也觉得激情澎湃，便转头问余言仙君：“我们这般但看着也没有什么乐趣，不如加点彩头，赌一赌这些个龙舟队哪个会赢？”
余言仙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估计是方才被自己摆了一道，现在要从自己这儿把面子讨回去。余言将手中的扇子一合，道：“好啊。只是不知道仙子要加什么彩头？”
暮汐仙子广袖一挥，一只通体发光的笔忽然出现在自己手心里：“仙君当认得这支笔？”
余言仙君定睛一瞧，便认出来这支笔是当年她在天宫为天君贺寿之后，天君亲赏的银辉笔。世间罕有。
瞧着她志在必得的样子，余言道：“仙子连银辉笔都拿了出来，想必也要从余某这儿套来什么好东西吧？”
暮汐仙子笑道：“非也非也，小仙一向不爱钱财宝贝。也并不图仙君什么心爱之物。”
余言仙君有些纳闷，问道：“那仙子到底要什么？”
暮汐仙子笑得眉眼弯弯：“前几日去仙君府上，瞧见那只化形的小鱼仙。小仙想给他起个名字。叫——‘小声’。”
余言仙君面色有些抽动，道：“余某，名言，字仲笙。而仙子却想让我家的洒扫小仙叫‘小笙’，是故意调笑余某吗？”
“非也非也。”暮汐摇晃了一圈脑袋，像太学仙府的老先生，“此‘小声’为声色之声，取其缄默内敛之品行，并非余言仙君的丝竹雅乐之笙。”
余言仙君知道她这番解释面上看着中规中矩，但是实在是强词夺理，同音不同义有何用，在别人听起来仍是一样的。
余言仙君道：“既然这样，仙子请下注吧。”
暮汐仙子惊讶于他竟然那么容易便同意了，但回过神来便去仔细选了一队出来：“小仙押那一队年轻的。”
余言仙君瞧了瞧，眼睛里面有些笑意：“那余某便押他们旁边的一队吧。”
暮汐瞧了瞧，有些奇怪：“仙君这是不愿赢了么？为何选择最年长的一队？”
“小赌怡情，当然是乐趣所在。”余言仙君并没有解释。
暮汐仙子还想说些什么，那边的比赛已经开始。
刚开始的半程，果然是暮汐仙子押的队伍领先半个舟身，暮汐仙子有些洋洋自得，想着从此之后余言仙君对着小鱼仙叫“小声”的样子，内心十分愉悦。
可这愉悦还没能持续多久，便被后来追上的另一队吸引住了目光，竟然还真的是余言仙君选择的那一支队伍。反观自己的那一队却有些吃力，速度也不如刚开始的时候了。
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惭愧惭愧。”余言仙君笑着收下了她的银辉笔，由解释道，“参加过几次的人才能掌握好节奏和力度。仙子看好的那一对虽然都是年轻力壮之人，刚起步时也非常之快，但到底年轻气盛冲过头了，后劲不足”
暮汐没有理会余言仙君的言语，无论他是如何波澜不起地分析，听起来仍有一种洋洋自得之意，心里一直在肉痛为何刚才出手如此大方，那可是她的唯一一支银辉笔。
第11章 同窗相聚（上）（）
这样想着的暮汐觉得还是尽快结束这一段二人旅途，果断回绝了余言仙君“住一晚客栈第二日再赶路”的提议，以诸多“月夜明亮，此时赶路凉爽地多，早早到达也显得我等对凤羽仙君的尊重”理由，拉上余言就往凤神山飞去。经过了一晚上的奔波，暮汐仙子愉快地拍拍一路带起的尘土。与带着礼物的仙婢们会合后，一步迈进了凤神山下的仙障。
一般的仙障会将气息不为至精至纯的人挡在外面，因此余言和暮汐自是拦不下的。但今日仙障里面仿佛下了点别的东西。暮汐仙子使劲儿用灵知体会了一番，才知是凤羽仙君将他教的占门术法放了一道在里面。想必也是探看这些往日的学生们离开太学之后，学业有没有就此荒废。
暮汐虽然在此术的修习不甚出众，但是也勤勉上进，平日里也常常温习不敢忘却。往乾位跨出一步，玉指翻飞后，又得解，左右前后又按占算的结果行走，不一会儿就出了仙障，暮汐正沾沾自喜，抬头一看竟发现本在自己后面的余言仙君早就站在那里，一脸“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的样子。
暮汐仙子不再怀疑是他变了性子，原是自己眼拙，认识余言仙君的这些年里一直没有看出来，他这种人绝不可能是“呆板木讷”，那是纯粹扮猪吃虎。
晓得这一层的暮汐仙子不由得向离余言仙君稍稍远的方向挪出半步。跟此人过招，还得多想想破解之法。
已有引路的小凤凰向他们走来。暮汐打眼一看，不愧是凤凰，化作的人身十分俊美，相貌清秀眉眼风流。连引路童子尚且如此，真不晓得未雪仙子长成什么人神共羡的模样来。唉，临桐位及太子，向来受世家女仙们青睐，艳遇真可不是一般仙人能够比得上的。
“仙君，仙子。家主已备好美酒在凤翎花畔，请随我等前往一观。”小凤凰拱拱手道。暮汐仙子和余言仙君递上名帖，又恭谨道了声“有劳”，才跟在小凤凰的身后互让前行。
沿着铺了水金色石头的小径走了片刻，便见得有凤翎花冒出头来，再往深处走几步，一片片一簇簇，像是赤色的火焰烧至天边，正像是凤族的图腾之花，大气、勇敢、舍我其谁。
不远处有亭子，金灿灿地发光。暮汐仙子猜得那便是各位被请来的“青年才俊”聚集的地方。果不其然，引路的小凤凰就此停步，又是客套云云，才从二人面前退出三步，转身离去了。
甫一走入亭子，各位仙君仙子齐刷刷地长揖见礼。自然，暮家和余家是名门望族，虽然日渐式微，大多族人为了天界殒命沙场，到他们这代，隔着不知多少代的几支分家还在，宗家各自只剩下暮汐仙子和余言仙君，确实受得起这些个才俊们的见礼。
暮汐二人还了礼数，那些同窗们仍然惶恐。这是必然，少时在太学，个个儿都是半大孩子，在自家父母面前一板一眼，来了这太学像撒欢的小马驹，谁眼里还有过“名门望族”四字，何况当时的余言仙君看上去还十分好欺负。
第12章 同窗相聚（下）（）
从太学仙府出来步入真正的仙界，马驹们才慢慢意识到门第之差，想起来对余言仙君做的一些——比如将他布的阵法偷换个幡子，再比如将他的蒲团换成染色果藤——总归是不好的事情。
千百年总是如鲠在喉不得安生，本应在各个甲子的天宫宴席上好好地奉承一下配个不是，哪想到余言仙君连太子临桐的邀约都不领情，更不提他们这群人了。
得亏当时暮汐仙子借着太子的名义对余言颇有照拂，又加之“余言仙君的课业十分可取，我们借读之后一定要涌泉相报”怂恿另一帮看客，也多多少少为余言收揽了一些人心，之后几年过得好些。
暮汐仙子当日举动诚然都是为了余言仙君，但是同等程度上也阻止了那帮顽皮的少年们犯下更大的错。今日又见到暮汐仙子，长成黑马白马汗血宝马的仙君们纷纷感念她当日的恩情。
暮汐仙子看着场面冷冷而余言仙君仍不打算主动讲话，只得打圆场：“各位同窗一别多年，可还安好？”
这声“同窗”而不是“仙僚”的称呼一出，大家心里可算是轻松了不少。本就是凤羽仙君的事宴，但来的人物都恰好代表了天界各个势力，更有太子临桐即将到来，各位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怕言行有所闪失冲撞了这些个大人物。
但是暮汐仙子此言一出，表明了今日是同窗相聚的态度，让大家心里更加感怀她的恩情了。
“回禀仙子，我等沐天君恩泽，安好无恙。”蓬莱仙岛的弟子最重礼数，首先回了暮汐的问候，其他的仙君们紧随其后，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暮汐仙子应对不暇，偷眼瞧余言仙君，总觉得他既然改了少时的性子那就理应过来和各位问好才是，没成想余言仙君此时却恢复了冰山态，周身五步之内自有免近气场，愣是没人敢近前寒暄。
更过分的是，暮汐仙子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余言仙君便安然地抖抖袍子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捞起手边的茶盏就开始优哉游哉地品起茶来。
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又勾起暮汐仙子有关昨日所遭遇的磕磕绊绊。饶是她教养甚好，心里也噌地一下蹿起一股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