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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也。那汹涌而来的情绪似乎将恐惧都冲淡了。
勾小钩抿紧嘴唇,伸手便要去揭那符,却不想被任五拦住。
“太鲁莽了吧。”任五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
勾小钩叹口气:“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
对视片刻,任五不大情愿地松开了勾小钩的手。
没了阻拦,勾小钩却反而改变了主意,只见他凝视罐子片刻,忽然抱起那东西直接往地上摔去!只听啪的一声,罐子应声而破,碎片四溅,有些甚至飞到了数丈开外,可奇异的,那罐子里的东西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规规矩矩的堆在一起,恍若小山不偏分毫。唯有那如雪的颜色刺得人不忍直视——
白骨,破碎瓦砾环绕着的,是一小堆孩童的白骨。
众人下意识的别开脸,连一贯没心没肺的李小楼都不愿再多看。
任五算是此刻最淡定的,只见他微微勾起嘴角,慢悠悠道:“活葬,也就是说在孩童仍活着的时候便把他们塞”
“闭嘴!”勾小钩破天荒的大吼,声音里满是抑不住的愤怒。
任五倒不计较,只耸耸肩,冷冷笑了声:“所以说,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多有意思。”
老白微微眯起眼,他不喜欢任五,甚至于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再没认真打量过这人。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将视线从任五脸上移开。任五的眼睛不讨喜,但真的漂亮,只是以往那里面多是阴霾或者死气沉沉的,这会儿却起了变化。仿佛有许多情绪被刻意掩埋进了眼底,可又因那起伏的情感太过细密而不时溢出一些,就像乌云背后藏着太阳,感觉不到温度,然而总会看见那光。
“这位兄台,在下虽说花容月貌却也不至让你这般失神吧。”
略带轻嘲的调侃让老白回过神儿,这才发现任五带了丝邪气的笑脸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对方的一呼一吸,都尽数扑洒在了自己面颊。
老白微窘,刚要为自己的失礼辩白两句,却见温浅从旁边插了进来,干净利落而又不失风度的将自己与任五隔开。
“任兄弟,你想太多了。”温大侠淡淡的笑,温和有礼。
任五不认得眼前的男人,却在刚刚尾随时捕捉到了对方的名讳。淡淡地把视线瞥向对方腰间,安静着的浅伤剑奇异的透着温柔——薄如纸,利如针,斩不断筋骨,却割得破血脉,多数成为它刃下亡魂的人应该连疼痛还没来得及品尝,这般温柔,到极致了。
“我喜欢这剑。”任五说着,抬头对上温浅的眼。
温浅依旧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它也喜欢你。”
任五愣住,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股凉气在脖子后面掠过,可又太快,恍若错觉。
那厢却传来李大侠吊儿郎当的声音,像在安抚着谁:“别怕,他那人就是喜欢没事儿放放杀气的,哎哎,你往哪儿躲呢”
这下所有人都被李小楼吸引过去了。
只见李大侠立于两丈之外,抱手环胸,分明纹丝未动,可那衣襟下摆却犹如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前后呼扇呼扇得好不热闹,且不知屁股,现下连胸口处都印了朵小红花儿
“大牛,”勾小钩看出了端倪,“你玩儿得挺开心呗。”
不动如钟的李大侠抬手摸摸鼻子,也颇为无奈:“老子死也甩不掉她,能咋办?”
像配合一般,这厢李小楼话音刚落,那厢便又传来小女孩儿的嬉笑声。但很奇怪,这飘渺的鬼魅之音好像没之前那般让人恐惧了,紧张犹在,也只是淡淡的。
——与那用活着孩童陪葬的苗神相比,这样一个小姑娘,哪怕是鬼,也好像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我一想到那老王八拿活着的小孩儿陪葬,我就”李小楼恨恨地骂,“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
勾小钩叹口气:“得了,省点儿力气,留着后面鞭尸。”
“可以么,”李小楼怀疑,“你那什么行规不是不让冒犯棺材板?”
“这回我破戒。”
“土耗子,我对你刮目相看!”
“别刮了,直接挖出来吧。”
“”
自认江湖第一豪侠的李小楼不跟小贼一般见识,且以德报怨:“对了,那个罐子不是虎妞儿,你还是赶紧继续找吧。”
“你刚刚叫她啥?”勾小钩发誓自己听见了某个神奇的名字。
李大侠还点头呢:“嗯,她和我说的。”
勾小钩无语,转头继续对着罐子山奋斗去了。倒是温浅难得好心情的隔着两丈冲李小楼笑:“李兄辛苦了,继续陪虎妞儿玩吧。”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呵呵,挺好的。”
李小楼黑线,忽然特想揪过来那个看不见的鬼娃子问问:闺女,你咋就相中我了呢?
就这样,李小楼继续陪看不见的鬼娃娃玩儿,勾小钩继续取罐子砸罐子,温浅老白帮忙挑拣碎陶片,任五则要看好每个孩童的尸骨不让他们混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嗯?
唔
嘻嘻
呵呵
哥?
西里呼噜
虎妞儿也没闲着,在鬼打墙里折腾的不亦乐乎,只见墙壁上一会儿是长明灯,一会儿是死人头,一会儿又成了满山遍野的花海。偶尔她也发出些声音,可大多只能听,没法儿懂。也就无从得知李大侠那“虎妞儿”是哪里得来的神旨。
不过,眼看着罐子山慢慢矮了下来,虎妞儿却还是没有消停的迹象。
勾小钩犯了难。他可以把每个罐子都摔破,却无从辨别哪个里装着的是这女娃。罐子都一样,白骨,亦然。而除却一开始,虎妞儿再没告诉李小楼任何一点线索,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如若辨别不出便不算游戏赢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李小楼看勾小钩愣在那里半天不动,便走过来推推他,略带担心道:“想啥呢?这里邪乎,可别被勾了魂儿。”
“数你最邪乎,”勾小钩白他一眼,“行了,找个墙角陪她玩儿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李小楼满心不情愿,且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跟个毛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来帮你。”
那厢勾小钩还没说不呢,却只听啪啪两声,李大侠那脸上便多了两个手印儿。
勾小钩摊摊手,言下之意——你看吧。
李小楼不信邪,偏就要施展轻功去取那罐子,哪成想刚腾空不到一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下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李大侠何曾这般狼狈过,于是新仇加旧恨,想都没想便暴躁大吼:“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一嗓子,万籁俱寂。
不大一会儿,便听微弱的哭声从飘渺的虚无里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呜,呜呜,哇——
虎妞儿一哭不要紧,那满墙的花海瞬间凋谢成了血河,无数刺目的血渍争先恐后从石头缝里往外涌,染红了石壁,也染红了陶土罐子。很快,整个墓室都震动起来,几个人不约而同感到了强烈的晕眩,勾小钩甚至一个没站稳坐到了地上。
“李、大、牛!”虎妞儿生气了,小钩儿也生气了。
李小楼纠结着一张冤枉脸,悲催的想撞墙——
“妞儿啊,哪里去了?呵呵,大牛叔跟你闹着玩儿呢”
第93章 番外 欢童(四)()
甭管神奇不神奇,总之这李大牛在哄孩子方面当真有一手。仅寥寥数语,加之几个怎么瞧也算不上好看的傻笑,虎妞儿竟也真的安静下来了,而后李小楼也不知对着墙角嘀咕了什么,小姑娘那银铃般的笑声居然又隐约飘了出来。
温浅老白勾三任五已经没有力气去目瞪口呆了,只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祈祷这来之不易的安稳万万不要又飞掉。
看着众人继续开工,李小楼也不再添乱,稳稳当当的就坐在角落,与墙壁两两相望——
“娃儿,咱俩打个商量,你大牛叔就这一身衣服,咱不印花儿了成不?”
其实李小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见那闺女说话的,好像不需要耳朵,对方想要说的话直接就出现在了他的脑袋里,甚至于对方的样子,也清晰可见。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两个可爱的羊角辫儿,笑的时候两颊还有甜甜的酒窝。
“娃儿啊,下次别再托生到贫苦人家了,咱也当个小姐公主啥的,吃香喝辣”
李小楼几乎算是自言自语了,因为虎妞儿既没出声,也没现形,若换个不知情的定然会觉得李大侠神神叨叨。可李小楼知道那孩子就在自己身边,甚至于他闭上眼,都可以感觉到膝盖上的重量,一个圆咕噜咚的小脑袋的重量。
不知不觉间,罐子山见了底。一百个罐子虽说不少,可真砸起来,不过半个多时辰的事。勾小钩和任五对着满地的白骨发呆,那一小撮一小撮的骨头就无数的小坟包,轻巧玲珑。
“这人活着千差万别,死后却都一副白骨,”任五轻轻叹息,似苦笑,“怎么办,我可瞧不出哪个是虎妞儿。”
勾小钩抿紧嘴唇,蹙着的眉头里也尽是苦恼。
老白和温浅面面相觑,自知帮不上忙,便双双退到墙角——拎起了李小楼。
“我说你们真当我是半仙儿啊。”李小楼嘴上咕哝,可人却已经绕着那一地的白骨踱起步来。往日的嬉皮笑脸消失殆尽,只剩下眸子里那道锐利的光。
一切都安静了,四面石壁又恢复冷冰冰的样子,除了长明灯,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楼忽然停住脚步,在一处白骨面前蹲了下来,仔细凝视片刻,缓缓道:“就是这个。”
众人讶异,忙聚拢过去。只见李小楼脚边的白骨无任何异常之处,只是那小小的骨堆里多出个长命锁。小娃儿戴长命锁并不稀奇,就这百来具骸骨中戴着长命锁的便有数十个,可眼下这锁却与众不同。寻常百姓家娃儿的配饰以银为主,偶有铜鎏银,无非是取白银辟邪之意,可这把锁却是银鎏金,原本被白骨盖着不甚明显,可当李小楼虎头虎脑将它上面的白骨移开之后,那灿灿的黄色在一地素白里便尤为刺目。
“这是她的长命锁,我认得。”李小楼声音低低的,似不忍,似心疼,又似微微叹息。
“难怪这满室娃儿就她闹得欢,”跟李小楼肩并肩蹲了半天的勾小钩恍然大悟,“这锁挂着百驼铃呢。”
经勾小钩指点,众人才看清那长命锁下方挂着的三个八角铃铛,与锁一样的银鎏金,也与锁一样略带斑驳,透出下面点点泛黑的白银色,做工小巧精致,看得出工匠的手艺精湛。
“百驼铃是什么东西?”李小楼好奇道。
“相传最初是商队用的,当他们进入大漠,便会在队伍里的每头骆驼脖子上系这铃铛,这样即使风沙来袭,人们也会寻着铃铛的声响聚而不散。”勾小钩一边说着一边把满地的黄色符纸聚拢起来,“后来就成了体弱孩童惯配之物,因为弱童魂魄易散,而这百驼铃可聚魂。”
“哦,”李小楼似懂非懂的,“话说回来,你捡这破纸做什么?”
“烧,”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任五,“只有先烧掉这镇着魂魄的符咒,才能超度虎妞儿。”
在李小楼看来,那纸破破烂烂的仿佛碰一下都会成粉末,哪值得一烧,可上面的图案却是怪异诡谲,光看着便浑身不舒服:“这上面朱砂画的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对了,就是鬼画符,不过不是朱砂。”
李小楼皱眉:“那是什么?”
难得的,任五绽给他一记明媚微笑:“你说呢?”
这任五若是直接给了答案还好,偏要李小楼自己想,而那厢李大侠也机灵,不消片刻便悟了,到头来弄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勾小钩已经将血符拢好,便过来问任五要火折子。任五故意端架子,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勾小钩白他一眼,二话没说上去就往人家衣服里摸,结果任五被痒得花枝乱颤,直到勾小钩夺过火折子把符纸燃烧殆尽,他那笑声还没散尽。
听在李小楼耳朵里,便不那么痛快了。
冷眼旁观,他看得出土耗子对这阴沉沉的家伙没半点好感,可同样,他也看得出作为同行,这二人间的默契。隔行如隔山,那地方自己掺和不进去,莫名的,这认知让李小楼有点闷。
正想着,任五忽然回头瞥过来一眼。李小楼心一跳,忙别开视线,可随即就后悔了,觉得这反应太过明显,但又不好再抬头,于是只能不尴不尬的望着一个虚无的点。
任五收回目光,嘴角挂上一抹浅得几乎看不出的笑,淡而微妙。
勾小钩把火折子丢了回来,任五下意识接住,却一脸奇怪:“怎么,不烧骸骨?”
“这个不成。”勾小钩只丢下一句话,便开始忙自己的,不再多言。
老白与温浅一直在角落做坦然的围观群众,这会儿亦然,因为实在无可插手的地方。
任五趁勾小钩转身的当口偷偷拿火折子去烤那尸骸,却不想竟真如勾小钩所言,白骨无丝毫变化,连半点烟熏之斑都不见,皎白如初。于是他耸耸肩,又若无其事的将火折子塞回自己衣襟。
彼时,勾小钩已经从墙上卸下一盏长明灯端了过来。只见他走到尸骸处站定,将灯举至尸骸上方,手腕微微倾斜,那灯盏中似油似水却又非油非水的东西便淅沥沥落到白骨上,而当燃着的灯芯伴随最后一滴灯油飘落,火苗便呼啦一下窜了起来。最先是虎妞儿,接着如同传染般,骸骨连绵不断的燃烧起来,最终整个石室几乎成了一片火海。
温浅连忙拉着老白躲到墙根,不管对方挣扎地把那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胸前,他则尽可能的贴住石壁,远离灼热。
其他人也逃的逃躲的躲。李小楼本来想拉着勾小钩一起的,哪成想一扭头,人家勾大侠都窜到最远处了,再细瞅,任五也贴着呢,这李大侠能放过么,当即也飞扑过去,生生砸在了任五后背。可怜单薄的任五成了壁画,倒没吐血,不过内伤是肯定的了。
火,烧了很久。
可奇异的,除了一地白骨,烈焰再未侵扰到任何别的东西。角落的人们被熏烤得脸颊发烫,却也仅此而已。不过那火光太艳丽,仿佛可以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以至于当火焰慢慢低下来,当满地白骨化为飞尘,人们还有些怔仲。
直到好不容易从温浅怀里挣脱出来的老白一声“啊,门”,低沉的气氛才被打破。一瞬间,触目所及皆化为清明。长明灯依在,不过只三面,一面四盏,共十一盏——被勾小钩作他用的那盏自然已不在墙上。而老白所说的“门”,便在第四面墙壁中央。
说是门也并不恰当,因为这通道无任何遮挡,既无铁门也无石板,更像一个拱形门廊,无声的邀请着闯入者。
“我们走吧。”勾小钩沉着的声音,竟与平日判若两人。
任五勾起嘴角,这便是他认识的勾三,之于盗墓,叫对方一声“勾三爷”好像也并无不可。有些人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没辙。
温浅与老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勾小钩,惊讶之余,也慢慢升起些许感慨。这当真,是只属于勾小钩的天地呢。
五人鱼贯而出,李小楼落在最后。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回头,在心底轻轻叫了一声:妞儿。
墓室安静着,幽深而寂寥。
第94章 番外 灰色迷途(一)()
从虎妞儿那里出来没几步,便是另外一个墓室,通廊短得还不如一截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