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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玉清把力量下沉到支撑在石桌的肘部,死死撑住,抵挡住了杜文锦的压力,手臂仅被微微地被压斜了一些。而由于杜文锦一开始多少有些轻敌,在没有取得意料的胜利时,他有些慌张了,杜玉清趁机使劲扳回了一些。杜文锦换了口气,又开始使劲,杜玉清咬牙坚持……如此反复,杜玉清最后趁杜文锦疲惫时徐徐施展压力,让杜文锦手臂失去重心,赢了他!
男子们一下都蔫了,现场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像以往一样嗷嗷叫嚷着再来,再来!或者我来,我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还沉浸不相信自己眼睛的怀疑中。在他们中级的小学部里,杜文锦是力气最大的一个,他天生一股憨力,平时练武时这力量足以为他赢得诸多的胜利。每天一起训练,每月一次的竞技,大家彼此太熟悉了。谁的武功高,谁的武功弱,谁的优势在哪里,弱点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每个人自然对自己的武功水平,以及在兄弟们中排列的位置都有一定的认知,一直名列前茅的杜文锦竟然输了,大家一时还回不过味来。
刚才的比赛大家都看在眼里,它不是一场迅捷的快速战斗,中间拉锯了两三个回合,在持续较量中,他们一边为杜玉清的韧性叫好,一边怪叫着欢呼着嘲笑杜文锦,笑话他是不是没有吃饭啦;昨晚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啦,所以没有力气拉,但笑话归笑话,他们心里一直以为,杜文锦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三妹妹一点面子,故意让她从而表现出艰难吃力的样子。所以他们一方面配合着杜文锦的表演,一方面也是同情弱者的心理,一直为她呐喊加油,但谁也不会真的认为杜玉清会赢得这次较量的胜利。只有二哥杜文智后来感觉到有些不对头,环顾四周,看到兄弟们热烈起哄的气氛,决定还是不要当这个小人了。只有四弟文胜感应似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笃定地说了一句:“三妹妹赢了。”两人默契地再没有说话,专心地看比赛。
但杜文锦真的输了,大家瞠目结舌完全不能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让一个男人帮助一个姑娘,适当地让一让也可以,但让一个男人当着兄弟们的面故意输一场比赛给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比他小四岁的妹妹,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牵涉到男人的面子和尊严。男孩子们有些举足无措了,在他们之中力量的佼佼者都输了,这是不是代表他们都输了呢?这一联想让男孩子们都不快起来。
可是不甘又能如何?又该如何呢?平时练拳对打他们输了,还可以借口说不好意思对三妹妹一个女孩子出手,可是掰腕子却是实打实的较量,再无借口可以找回面子。兄弟们进不是,退不是,纷纷把目光看向大哥和二哥,大哥杜文斌作为长子从来顾全大局,素有威信,二哥杜文智头脑灵活,是家中男孩子的军师,兄弟们希望他们拿出个主意来。
杜玉清有些犹豫,要不要谦虚两句,说些承让之类的客气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持微笑和沉默,过分的谦虚有时也会侮辱对方。
倒是三哥杜文锦襟怀坦荡,尽管脸色尴尬,却仍然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不好意思。今天我输得心服口服,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相比较三妹妹的坚韧顽强,我的确太自大又太疏懒了。”
大哥杜文斌环顾兄弟们,点点头,严肃地说道:“三弟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输了便是输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不应该把目光放在输赢的结果上,而应该放在寻找导致结果的原因上。经此一战我们大家都应该清醒清醒,不能再疏懒下去,要多学习三妹妹的勤奋刻苦,否则下次会输得更难看。三妹妹还是我们自家人,如果是外人呢?还敢胡闹?还不赶紧练功去。”
兄弟们一阵讪笑,不情愿地散了。
第二天开始兄弟们都憋着一股劲,练得十分刻苦,每个人不约而同自觉地增加运动量,练习时也认真专注多了。这让一直监督晨练的杜老爷子非常欣慰。杜玉清觉察到弟兄们不仅在力量练习上付出了很多的汗水,在枪械刀剑上也下了更多的功夫。三哥杜文锦尤其如此,杜玉清看着他从四十斤的石锁开始每天反复抡举,逐步递增,到三个月后已经能够把六十斤重的石锁单手自如地抡举起来而面不改色。
杜玉清感觉到对方的挑战不可避免,果然,没有过多久杜文智就来找杜玉清要同她比试掰手腕。杜文清明白自己不可能再赢对方,也不可能逃避这次较量,便点头应承。
两人便在兄弟们的围观下再次把手架在一起。
一搭上手腕杜玉清便感觉到对方厚重而沉甸甸的力量带给她明显的压力,她没有多做抵抗,实际上也抵抗不了,不一会儿便被对方强力给压迫下来,输了比赛。
杜玉清坦然地笑着说:“我输了。”
杜文锦点点头,不说话。板着个脸站起来,但杜玉清眼睛瞥见他向兄弟们扬起的眉毛,控制不住的得意便从脸上满满的溢出来。他转身紧走两步,背对着杜玉清笑的肩膀都抖动起来,可以想见,他终于为他自己能够一洗雪耻而在兄弟们找回面子而释怀了。
弟兄们又起哄,硬让四哥文胜也来和杜玉清比试比试,开始时文胜坚决不肯,但最后架不住大家推搡,又观察觉得杜玉清没有什么不快,也就温和地笑着坐在杜玉清对面摆起架势。
杜玉清这次是在反复拉锯后故意输了比赛。她一是不愿意让四哥文胜一再被兄弟们嘲笑排斥,二是不想和兄弟们这样没完没了地争端下去,武功是门让人兴趣盎然的综合竞技,单纯的力量对比没有什么乐趣。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暗地里吃惊,不过几个月,文胜的力量也有了很大提高,虽然和她差距还比较大,但进步的神速远大于她提升的速度。要知道为了提升速度和力量,她付出的时间和汗水远比兄弟们看到的更多。
除了晨练,她在晚上还拉着自己的丫鬟采薇悄悄地跑到校武场来加练,每天甘之如饴地重复着在别人看来是单调乏味的练习,负重绑腿跑步,倒吊着引体向上,每天几百下的抡起石锁,几百下的踢打沙袋,她的手背打肿了,脚踢淤青了,然后这样刻苦的她还是会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赶上,对于喜欢武功,已经在此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的杜玉清来说,这打击不可不谓是巨大的,那么她刻苦练习的意义在哪里呢?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社会有这么多天生的劣势,那有什么优势吗?
今后她的出路在哪里?对她来说武功的意义在哪里?她迷茫了。
第六章 读书修行()
杜渊之看着有些灰心丧气的杜玉清,心里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这个长女在习武上的专注和投入出乎他的意料,自己这三年虽然没有经常在她身边,但通过父亲和兄长们对阿杏的勤奋和努力的肯定,,他还是很知道阿杏所下的功夫的。父亲甚至很欣慰地对他说:“因为阿杏,男孩子的锻炼都不得不更努力刻苦。”只是父亲和兄长们赞誉的话到最后,总会加一句:“唉!可惜是个女孩子!”
杜渊之刚才一直在考虑着是不是自己亲自教授阿杏功夫,来弥补这个孩子这几年的缺失。另外也可以验证一下自己对道、对武道的理解和证悟能否贯通并且形成体系。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你看,”杜渊之指着墙角的一棵有着漂亮的树冠,枝头缀着一簇簇像伞一样围拢着的淡黄色小花的植物说:“这种树认得吧?”
“不是桂花吗?”杜玉清疑惑地问。
“是的,它是桂花树。可你有没有发现,它和我们老宅的桂花树有什么不同?”
杜家京城的院子里有棵据说已经百年的丹桂老树,一到仲秋时节,便蓬勃地盛开出金黄色的小花,馨香扑鼻,悠远韵长。
杜玉清仔细观察后,略一思忖,便答道:“花的颜色不同,老家的树是金黄色的,它却是淡黄色,近乎白色;花期也不一样,老桂开在八月,它却开在二月。”
“就这些,没有了吗?”杜渊之反问道。
噢,杜玉清嗅了嗅鼻子,她漏掉了最重要的。“还有,好像这棵桂花树没有香气。
“很好,你已经观察并且总结出了两种桂树的基本差异。它们外表一样,名字一样,但桂树和桂树的品种却不一样,它叫月桂,顾名思义你就知道它每月都会开花,可是它开出的花却没有黄金桂那样怡人的馨香。你看,许多事物外表好像完全一样,实质却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如果我们没有用心体会,熟视无睹,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就是粗糙的,被蒙蔽的,甚至是错误的世界。
稗苗而非苗,穷理者不可无真知灼见。
你有没有吃出米饭的甜味?有没有听到草木生长的声音?你对生活有没有用心体会?”
杜玉清一下被父亲的话击中,惊得目瞪口呆。
“世界是一体的。前人说作诗是功夫在诗外,武功也是如此。你如果没有对世界有个清楚的认识和觉悟,很难修炼成上乘的武功。修禅所谓明心见性,不过是在日常生活中领悟。你每天吃饭、睡觉、读书、练武,都是在体悟证道修行的过程,你每时每刻在经历的时候,你没有觉知到它们?你每天看到的事物千千万万,你有没有体会它们当下的存在?有没有思考总结过它们的差异性和同一性?这些道理都能想明白了,最后能清静本源,觉知万物同体,就是悟道了。能够悟道,你的武功自然也就会超脱精进。功夫要达到武道之境,不仅要苦练,还要会观察思考,最重要的还有用心!”
杜玉清绯红了脸,点点头,父亲的话是那么有趣而意境深远,她好像有所感觉,又没有确切的抓到,心里既迷茫,又兴奋。每天习以为常的生活在父亲的描绘下变得充满了意义,练武也成为了一种最好的实证修行。
“你读过什么书?”父亲突然问道。
“跟着母亲读了一些《女诫》《内训》和《女论语》。”
父亲皱了皱眉头,说:“我是指经史子集之类圣贤之书。”
“经书我读了四书,五经里读了《春秋左传》,《诗经》《易经》《礼经》读了一部分,有的地方读不懂,有的读过了就忘了。所以没有再读下去。《尚书》没有翻过,感觉很难。史书读了《史记》和《汉书》,子集读了《道德经》还有一些其他人的子集。”杜玉清有些羞涩地说。
“可曾背得?”
“四书中《大学》、《中庸》《论语》基本能够背得,《孟子》才背到《滕文公下》。五经中只能背得《诗经》中的一部分和《礼记》中的几篇。《道德经》只是熟读,还不能背,《史记》里面可以背诵几篇。”
“不错,你竟然自己也能读了这么些书。”杜渊之颔首赞许。他心里很是有些吃惊,一个女孩子仅是凭着自己的兴趣竟然也能读了这么许多书,虽然她读书的深度和记诵的的程度远远比不是那些同龄的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书香门第的男子,但毕竟她是在没有任何督促的情况下,而且是没有科考这功利目的下自觉的做到的,这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人从书中乖,这个孩子的确不同寻常,不能用一般闺阁女子的要求来约束她。
杜渊之默然不语一会,然后说道:“任何事物都需要系统的构建,读书当读万世书,不论社会如何发展,世界的基本性是不变的。这万世书就是千百年来经历了岁月淘汰而保留下来的圣贤经典,它乃穷通天地之道的坟典,也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根本。民族如此,个人也是如此。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只有熟读这些经典,把它们内化成我们的精神,建立起我们基本的价值思想,才能纲举而目张。就像这棵树,栽种时能否活下来,首先要看它根系是否完整,然后要有足够的土壤、养料,把它的根埋在土里时还要把它周围的土壤夯实了,以后还要不断地浇树施肥,让它的根系慢慢适应这里,深入扎根到土壤里,根系完全发达深入了,才谈得上以后树干和枝叶的生长壮大、开花结果。
这样,过几天我有一位学识渊博的朋友来杭州游玩,届时我看能否请他给你指点一下读书系统的建立,并且指导你一些读书方法。你要好好珍惜哦。”
“真的?”杜玉清的眼神仿佛一团火瞬间被点燃起来,晶亮亮地盯着父亲。她的欣喜和欢笑满满地溢在了脸上,如同春天里明媚阳光下的牡丹娇艳动人。太好了,她能够真正地,名正言顺地和兄弟一样读书了。
杜渊之被长女的欢喜感染也有些动容,忍俊不禁起来。他笑着点点头说:“真的。姚无辰是我多年的朋友,学问好,见识深远,非常人所能比。你以后接触了就会知道了。
你既然喜欢练武,喜欢读书,不妨把两种喜好结合起来体会。世界一体,万法同源。读书可以作为学道的途径,练武可以作为实修的验证,两者可以互参互证,你以后读书读多了就会慢慢领悟。你要想在武功上精进就要好好读书。”
“是!”杜玉清兴奋地应诺。父亲的话为她的世界搭建起一座连接的桥梁。她脑海里的原来模糊的点、线和平面的世界开始串联起来,隐隐有了立体的图像。
杜渊之今天似乎谈话的兴致很高,他清癯的脸上也溢满笑容,他继续说道:“江湖上修炼武功的各家各派有许多,我这几年陆续接触了不少,有的也交过手,很多门派都有自己所谓的秘法、心法,私藏着秘不示人,在我看来却没有什么神秘的,细究起来圣贤的经典中都已经告诉我们这些道理了,只不过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进行挖掘、总结和提炼。
但总的来说不过是大道至简,就是圣人说的:‘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惜大多数的人往往容易被形式的东西蒙蔽,只在意外在的技与术,而忽略了更高的道与德。
万法同源。阿杏,既然你喜欢武功,我希望你能以此好好体悟。”
“是!”
“我也会和你一起探索,前两年我在沧州听说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接触,但他的理论和思想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我因此重新修炼了杜家拳法,这些我也会悉数地教你。你如果能够藉此领悟,甚至通达了,说不定能够走以武入道之路。再以此为切入点,深入和扩大,不用说琴棋书画,就是生活的其它方面也都会一通百通。”
“是!”
杜玉清兴奋得简直要雀跃起来,父亲的话仿佛突然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光明的大门,让她豁然开朗,心里充满了希望。她崇敬地看着父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杜渊也十分感慨。在他印象里,阿杏还一直是那个调皮攀上树枝抓知了的孩子,还是那个含着委屈的泪水倔强地盯着他恳求着要想学拳的稚童。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阿杏就长大了,变成面前这个极力隐藏自己的坚强的姑娘,只有极度高兴时出来流淌出来的笑容,才暴露出她的年龄还只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这几年因为他这个父亲的外放,母亲的体弱,阿杏这个长女自觉地承担起照顾弟妹、扶持母亲的责任来。但因为小小年纪就缺乏父母的爱护,又就承担起原来不该她承担的责任,也造成阿杏性格上过于刚硬和直率,就好像阿杏总是在人们面前自觉不自觉地摆出一副坚毅的不苟言笑的神态来。比较起自己的妹妹来,她缺乏一种女子